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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4:24
作者: 姚鄂梅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母親去世十周年了。會有個小小的儀式,父親終於決定把她送到公墓里去,之前,父親一直把她安放在他們的臥室里。
父親特地邀請了廖伯伯。
很隆重的家宴,父子三人,再加上廖伯伯,氣氛有點嚴肅,但沒有悲傷,十年過去了,悲痛已變成了記憶。
「十年了,我想放下了。」父親說話時,並不看廖伯伯,而是看著面前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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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沒有誰能把骨灰在家裡存放十年。」
「因為我需要她在一旁提醒我一些事情。」
廖伯伯不出聲在看著他。
「我對不起她,大哥,你也對不起她,還有睿,馬力,我們都對不起她。」
沒有人說話。
「我們做了多少錯事,放了多少不該放的款了,唯獨在她面前,我們生怕再錯一次,眼睜睜看著她走了。」
「話不能這麼說,誰也想不到……」廖伯伯大概意識到自己在說廢話,突然停住不往下說了。
「曉華走的時候,議論只知道譴責銀行,認為銀行是勢利眼,扶強不扶弱,可我認為財政也有責仟,對醬品廠這種小企業,斷奶斷得太果斷了,我認為它不是企業,充其量只能是個小作坊,它應該列入文化的範疇,應該受到保護。財政就像是一家之主,銀行只是一個會掙錢的兒子,要這個兒子來養一個不會掙錢的弟弟,誰都不會服氣,但財政就不一樣了,它完全可以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站出來,扶持一下能力弱一些的兒子。我說的是這個道理吧。」
「是有點道理,但一家之主也有它的難處,扶持了這個,就得扶持那個,都扶持的話,又沒有這個能力,收上來的利稅就那麼多,正常開支都嫌緊。」
「給你看一篇文章。」父親拿來一張(華夏日報》,指了指其中一塊。」我認為這個人的想法很有道理,財政不應該只是被動地充當政府的出納,應該發揮出它的主觀能動性來。」
廖伯伯認真地看著那篇文章。睿探身瞄了一眼,立即回過來看著父親,父親端坐不動,似乎沒感覺到睿的眼光。
」是上次那個經濟學家的文章嗎?」睿往父親身邊靠了靠,輕聲問他。
「咦,你還知道這個人是經濟學家,我還以為你不關心這些東西呢,很好,你要知道,你是中途改行過來的,沒有金融基礎,也沒有學過經濟,平時就是要多看看這方面的文章,給自己補補課。」父親說得很大聲,睿迷茫地看看他,又看看廖伯伯,便低下頭去,再沒說什麼。
廖伯伯終於看完了。」說來說去,不就是叫財政局辦一個財務公司嗎?據說已經有個別地方在搞試驗了,但我不想搞,我最怕提什麼融資了,融來融去,扯成一團亂麻,稍有不慎,鏈條就卡殼了。我要出了事,誰肯替我申冤,還不都覺得我罪有應得。」
「哪那麼容易出事,大哥,干吧,就當是為曉華做點事,去幫助像她一樣的人,對我們自己也有好處,可以從痛苦的記憶中解脫出來。」
「唉」
「一個女人來求我們,沒有達到目的,轉身就去跳了樓,這人即便不是我的老婆。即便跟大哥井不認識。轉們油不能幹動平衷吧。」
「你不要再揭我的瘡疤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早上我們在電話里談她貸款的事,我告訴她,大哥要給你想辦法了,大哥那裡有希望了,你猜她什麼反應,她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跳了起來:真的?這是真的,還責備我,說我不如大哥對她好。」
「憑心而論,我們真的有愧呀,你能保證你每一筆撥出去的款子都發揮出效益了嗎,我看未必。我也一樣,每當我批一筆貸款,每當我發現一筆壞帳,我的心就會抖一下,我感覺她就站在一旁質問我:你的原則哪裡去了?你只對我講原則嗎,你是在故意刁難我嗎?
父親說著站起身來,從牆上摘下母親的像框。
」在我退休之前,我有一個心愿,我想建一個女廠長基金,專門為曉華這樣的女廠長女經理們提供低息貸款。」又望著遺像說「曉華,這不是一句空話,我已經開始行動了。如果我以這種方式向你贖罪,你會不會原諒我。」
睿忍不住站了起來:「母親地下有知,一定也會高興的,我也願意為這個基金出一份力,我現在就報名參加。」
馬力卻一頭霧水,他從沒聽父親說起過這事,也不清楚這個基金將如何募集資金,如何運作,他看看睿,睿一臉的讚許,一臉的興奮,他真搞不懂,為什麼他的反應總是滯後於這個哥哥。
「大哥,你覺得我這個計劃怎麼樣?」
「不錯,也算進我一個吧。」
「不,這裡沒你的份,你可以去辦財務公司呀,你究竟在怕什麼,有個問題我一直沒弄明白,我們所秉持的,到底是謹慎的工作作風,還是墨守成規不思創新的陋習。」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野心,只想年齡到了,能夠平安著陳。「
「這跟野心不相干,恰恰相反,這才真正是腳踏實地為地方辦事呢。」
「你什麼時候開始考慮這個的。」
「我想了很久了,下次碰到分管市長,我準備跟他說說這事,我想他一定會同意的,弄成了也是他的政績嘛,那個人你了解,急功近利得很,他才不像你有這麼多顧慮呢。一旦他同意了,你將連考慮的餘地都沒有,與其被他逼著干,不如自己主動提出來。」
「依你看,我不干也得幹了。」
「這是造福江沙的好事啊,就算遇到點小問題又怎麼樣?上上下下的領導都在說,改革是有成本的。」
「那些話不能聽得太頂真,真要出了什麼事,並不會有人出來給你買單,然後列進改革成本予以報銷。好了,你也不要再勸我了,我回去好好想想,真要動手,就要弄得像模像樣才行。」
「我就知道大哥會同意的。」
四個人來到公墓,母親總算入土為安了。父親摸著她的照片,如同在撫她的臉。「在那邊等著我。」
廖伯伯也在望著照片,良久,他說:「真不敢相信,十年就這麼過去了。」
他說還有事等著他,拍拍馬力的肩,匆匆走掉了,剩下父子三人一動不動站在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