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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3:42
作者: 姚鄂梅
這天曉華起得很早。最近幾天她都起得很早,因為她根本睡不著,她早早地上床,翻來滾去到天明,也無法真正入睡。她處境艱難,卻苦無對策,徹夜思考,仍然無濟於事。
她終於想通了,已經「逍遙法外」十多年,還想怎麼樣呢?服法吧。
出事的女人不止她一個,但她無疑是運氣最壞的那一個,居然兩個人都遺棄了她,這讓她頹喪到極點。
她做了一頓豐盛而漂亮的早餐,坐在桌前看兩個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睿說:「媽媽你怎麼不吃,你今天是不是不上班?」他是一名高二的學生,個頭已經超過父親了,這孩子從來不讓人操心,他好像一生下來就成熟了,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怎麼做。
「要上班的,我待會兒就走。」曉華的眼神有點古怪,兩個兒子都感覺到了,但過了一夜,他們青春的身體餓得厲害,食慾很快就吞沒了一切。
馬力吃得稍微慢一點,他幹什麼都比哥哥慢半拍。她往抽杯子裡續了點牛奶:「以後要記得多吃牛奶,才會長得像哥哥那樣壯。」他比哥哥小四歲,正讀初二。
馬力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煎雞蛋,蛋黃流出來,染黃了他的嘴,他慢吞吞地說:「我不管,你給什麼,我吃什麼。」
媽媽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你得學會照顧自己。睿,弟弟太老實了,你要多照顧他,不許別人欺負他。」
馬力立即反駁:「誰敢欺負我?誰要他照顧。」他不喜歡別人把他當弱者看。
馬三翔出來了,他用眼角掃了下餐桌,拎著公文包往外走。睿叫住他:「爸爸快來呀,今天的早餐棒極了。」
馬三翔不吱聲,睿就舉著一個火腿三明治跑過去。「你嘗嘗,趕得上五星級酒店的早餐了。」
馬三翔接過來,趁兒子不注意,丟進了垃圾桶里。曉華抬起頭,將眼淚逼了回去。她不想再哭了,不想再為這些事煩惱了。
兩個孩子都走後,曉華開始換衣服,她挑了一套漂亮的布料厚實的裙子,她打量鏡子裡的臉,有點泛黃,有點鬆弛,開始變老了,還有點憔悴,看看,這樣的日子才開了個頭,人就成了這樣,往後呢?她懶得想了。
她決定鼓足勇氣再去找一次廖明遠,也是在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廖肯幫忙,她興許會給自己一條活路,爭點氣,在廠子裡好好干,混出個人樣來,如果不行……
她一進門就知道自己又錯了,他一見她,馬上如臨大敵,先是慌慌張張地去關門,把門關得嚴嚴實實,還沒坐穩,又去把門打開,到最後,他到底還是趁倒水的機會,把門關上了,但很小心地留了二三寸寬的門縫。
她什麼都不想說了。
「我不打擾你了,再見」
他來不及開口,她就快步走了出去。
她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在街上,恥辱像一條瘋狗,吐著舌頭醜陋地跟在她後面,她恨不得地上突然裂開一道口子,將她吞下去算了。
她想到兩個孩子,他們都大了,就算來個後媽,也欺負不了他們。幸好是在這個時候,如果再早一些,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路過郵局,她停了下來,她站在郵局門口的台階上,有點拿不定主意。
「應該告訴他的,不然對孩子不公平。」
「他這麼謹慎,不會貿然去認孩子的,說不定他一輩子都沒有那個勇氣,但他應該可以暗中關照一下。」
「管他呢,我是母親,告知孩子的父親,是我的權利,也是我的義務。」
她走進郵局,趴在簡易桌面上寫信。
廖明遠:
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求證,馬力是你的孩子。這事只有我知,你知。我不是要你去認他,千萬不要!不要去擾亂他們父子,我已經很小心地將他改頭換面過了,拜託你悄悄關照他,做他暗中的父親,不具名的父親。切記。
她把信紙裝進信封,『隱房地坐在桌前,猶豫著該不該寄出去。
她盯著投遞口,一些人匆匆進來,粘好信封,小心翼翼地投進去,那裡面該有多少秘密呀,多少秘密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傳來傳去。如果她不把這封信寄出去,這個秘密就將隨著她一起消失,如果她堅決不改變主意的話。
秘密應該得到傳遞,否則就不是秘密,而是隱秘的狂想,是痴,合妄想,她的秘密可不是這樣,它涉及到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每天每天都在長大的人。
她慢慢起身,走向投遞口,信一點一點插了進去,但她死死捏住最後一角,她想再給自己最後一點猶豫的時間。冷不防,啪地一聲,郵遞員拍了一下信箱,她手上的信封掉了下去。「你運氣真好,正好趕上這班郵車。」
郵遞員沖她一笑,她心裡頓時裂了一道口子,那仿佛是閻羅王的笑,她只好往下走了,沒有退路了,總不能遺書已經寄走,寫遺書的人卻還活著。
十一點一刻,她到了辦公室,辦公室在四樓,向陽的一面是窗戶,紅漆的窗框,白色的麻紗窗簾,一到四樓都是一模一樣的。
她寫了張紙條。她還得為他著想,他要撫養兩個小孩,就算是為了孩子著想,她也要為他撇清。
她去衛生間解了小便,又仔仔細細洗了手,還梳了梳頭,她知道會弄得很亂,很髒,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先把它們弄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有點緊張,但她知道,一分鐘後,她的緊張就可消失,只需一分鐘,短短的一分鐘。
十一點五十的樣子,樓里的人正準備下班,突然聽到啪的一聲巨響,很快,外面響起驚呼,他們湧向窗邊,往外一看,他們的裴曉華副廠長,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女副廠長,正面朝下趴在水泥地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