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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綿綿(3)

2024-10-03 20:41:14 作者: 嘎子

  結婚了。

  同馬芸芸從小就夢想著的婚禮全然不同。在她心裡,婚禮應該是紅色與黃色調和成的鮮亮的色彩,天上落下的雨點閃爍著珠寶的金光,落下來飄在臉上,陽光似的暖和。她坐在金光燦燦的轎子裡,轎蓋用五彩絲線繡著龍鳳呈祥,一顛一簸走在古舊的街巷。吹鼓手的嗩吶響成了一片,她的心也同嗩吶響成一片,顫成了喜悅的曲線。前方雪亮雪亮的,是一片乾乾淨淨的草地,一匹雪白的馬上騎著英武的男子,那就是她的新郎。

  新郎跳下馬,輕輕掀開轎簾,把她扶下轎,動作是那般的優雅。他問她:「想同我一起騎馬?」她臉熱了,點點頭。他便把她抱起來,輕輕放在馬背。他也跳上馬,有力的手臂緊緊摟著她的腰,一夾馬肚,馬蹄一提,他們便在茫茫的雲海中飛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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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夢中的婚禮。在這喧鬧的瀰漫著烈酒臭味的婚宴上,她一閉眼,那片片輕柔如絲棉的雲朵便朝她飛來,她的耳里到處響著的都是那種清脆的節奏明快的馬蹄聲。她能感覺到那雙緊摟在她腰上的有力的手臂,和他的濁重的呼吸聲和爽快的笑聲。

  有人拉了她一把,冷冰冰的聲音說:「芸芸,再怎麼樣你也要把這會兒堅持過去,別給我丟臉。挺起精神,看看,所有人都看著我們呢!」

  是劉大為,他穿一身筆挺的西裝,前兜上插著紅花,臉上喝得紅一塊紫一塊,可腰挺得筆直,舉起酒杯朝所有人笑笑,大聲說:「這大喜的日子,請親戚朋友們吃好喝好,我們小兩口敬你們了!」

  又一陣喧鬧,劉大為把酒一扔便扔進了嘴裡。他看看芸芸沒動杯里的酒,有些生氣,說:「喝一口,小小的一口,給我點面子嘛。」

  馬芸芸鼻腔一酸,眼淚在眼眶內打滾。她沒喝,說:「我頭痛,像要爆炸了。」

  劉大為沒管她了,端著酒杯一桌接一桌敬酒去了。對面一大桌人都是劉大為大學時的同學,他與那群頭上飄著酒霧的男男女女猜拳行令,說暈段子,吵鬧成了一片。

  馬芸芸獨自面對一大桌酒菜,絲絲寒氣從腳底鑽入,爬上了背脊。她鼻腔一酸,很想痛哭一場。

  「喂,你獨坐這裡多冷清呀,怎麼不陪著我家大為去熱鬧熱鬧呢?」

  一個矮壯肥碩的女人坐了過來,粗糙的臉今天擦得油光光的,描了黑眼線塗了重重的口紅。臉平得幾乎找不到鼻樑骨。她是劉大為的母親,專門乘飛機來為兒子辦婚宴的。

  馬芸芸一開始就對這個她也要叫「媽」的女人很不舒服,她是嗅不慣那女人一說話嘴裡噴出的氣味,酸餿的夾著劣質紙菸味兒。她說話馬芸芸就難受得想嘔,可她還得忍著,賠著笑臉叫她「媽」。馬芸芸悄悄對劉大為說過,勸勸他的媽,用「冷酸靈」牙膏好好刷刷牙。劉大為的臉刷地青了,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兇相。他咬咬牙什麼話都沒說就出去了,她知道他不會勸他母親的,他回來時像沒這回事似的說:「我媽說,她還嗅不慣我家中到處都有的香水味。」

  那個肥胖的「媽」就坐在她的身旁,劃燃火柴點上一支煙,吸得滋滋響,把灰色的煙霧噴吐在她的臉上。「媽」望著嬉笑打鬧的兒子,臉上隆起幸福的條紋,說:「我兒子讀初中時,就有女人緣。你猜猜,大為讀高三時誰給他寫了封下流極了的求愛信?哈,他的音樂老師,那個剛從學校出來不久的風騷女人。大為拿著信讓我看,我一看眼睛就氣紅了。我找著那個女人,在信上吐了口釅痰扔到她的臉上。我對她說,做你的風騷夢去吧,我兒子會看上你?你也不想想,我兒子大學出來她成什麼樣了?老太婆了!你知道她怎麼著?她跪在我的腳下,求我原諒她,求我把兒子的照片給她一張,她就永遠不會來糾纏大為了。我看她可憐,就對大為說,去陪你老師幾天。大為去了,天還沒黑就回來了,門關得死死的聽音樂。哈,他竟然放的是哀樂,害得我擔心了一夜,去敲他的門也沒人理睬。第二天,大為很早就起來了,像變了個人似的為自己弄好了早餐,還給我熱了一杯牛奶。他開始發奮了,終於考上了大學。」

  她又講了大為與好幾個女人的關係,從她口中出來,全是這些女人死賴糾纏著她的兒子。她說這些,無非是想說最後那句話:「喂,還是你有福氣喲,幸運之星從天而降,誰也不砸,偏偏砸在你的頭上,還是你有福氣喲!我也不知道大為看中了你什麼,我只想說,做大為的女人,是許多姑娘家想都難以想到的事,他選擇了你,你是有福氣的!」

  馬芸芸早就聽不下去了,她又不想反駁,只是默默地點頭。她的臉朝向餐廳的另一個角落。那裡很暗,再明亮的燈光一到那裡,就成了渾水一團。可她還是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苗條的身材,緊身的桔黃色體恤,披散肩頭的黑亮長發,很像去了北海的羅盈盈。她沒敢喊,怕認錯人,只是盯著那裡看,希望她能轉過身來。她一直端端地坐著,像個泥塑。不久,有個背有些駝的中年男人走過去,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對著她耳朵說話,她站起來,顯得很緊張。中年男人摟著她的腰,朝外走去。他一直對著她的耳朵說話,馬芸芸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

  在她走出大門的那一會兒,回頭瞥了一眼。馬芸芸大叫起來,果真是羅盈盈,那張秀氣的臉像閃過一束光還在馬芸芸眼前晃。她喊了聲:「盈盈!等一等!」不顧還在絮絮叨叨的「媽」,就朝門外跑去。

  她看見羅盈盈跟那男人上了一輛計程車,門一關車便衝進了車流如潮的街道,她怎麼喊車也不停。劉大為走了過來,問:「看見誰了?」

  「羅盈盈。」她說。

  劉大為擁著她的肩膀,望著滾滾的車流,說:「你回屋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叫過你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哈,認錯人了吧?羅盈盈,她不是分配到北海去了嗎?」

  「是盈盈,」馬芸芸的眼淚掉下來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衝著劉大為的臉,說:「我看得一清二楚。她來了,也知道我們的婚禮。可她不願見我,也不想讓我知道。」

  「你多心了,」劉大為把馬芸芸攙進暖和的屋內,說:「也許她只是偶爾路過,也不好打攪我們。等一會兒,我打個電話去幾個賓館問問,她來了的話,就請她來團聚團聚,我還有好幾個鐵哥們沒來團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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