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晃動得厲害(4)
2024-10-03 20:39:49
作者: 嘎子
兩天的休息日,報社內空蕩蕩的,沒有人來往。
侯一桃奇怪極了,這麼個濱江城市,這麼一家晚報,竟有不出報的休息日。難道雙周就沒有夜晚,就沒有新聞了。他讀書的那個省城,越是周日越是出新聞的日子,越有吸引讀者的看點,而報紙越有賣點。這報社的領導也太沒有經濟頭腦了。
他一整天都懶在床上睡覺,只是第一個周日快過完時,他才想起,該出去給梅潔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平安到了浪州市。再找個小飯館,填填早已奄氣了的肚皮。他穿上衣服,就關上門往外走去。
「大爺,我想打個電話。」他趴在傳達室窗口前問。
大爺的眼睛也透著種黃色,說:「長線還是短線?」
他說是長線。大爺就搖頭,說:「我這裡長線是打不出去的。你去街上打吧,那裡有公用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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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謝出去時,大爺又趴在窗洞上說:「早點回來。我十點半關大門!」
梅潔是他的女朋友,讓廣州一家藥品公司招聘去了。他想讓她一起來浪州,她不干,說浪州只是一朵小浪花,干不出大事來。廣州才是大江大河。同她一起的還有團支部書記李一鳴,這個左眼老是朝耳根後傾斜,鼻頭很肥的大個子,早就對梅潔有意思了。他曾說,只要侯一桃的手稍稍松一點,梅潔就穩穩捏在他的手心中了。好像梅潔是一束讓男人搶來搶去的花。
侯一桃很自信地說:「你去搶吧,那花有帶鉤的刺,只給了我防護的手套。」
他就哈哈地笑,笑出了尖厲刺耳的尾音。
此時,他有些悔恨自己大大方方地讓梅潔走,這簡直是把一頭綿軟無力的羊羔往狼嘴裡送。
梅潔剛到廣州時,便給他來了電話。那時他正在學校里準備去浪州的行裝。她聲音軟和得像咩咩的羊叫,她叫他放心,李大個如果欺負她,她會把他的大鼻頭咬下來,叫他一生一世沒臉見人。他說他知道,她的牙齒沒那麼硬,咬塊硬蘋果都喊疼。她就在線那邊格格地笑。
電話亭里有人了,他只好站在旁邊等。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包圍了他,是打電話的那位中年婦女身上發出的。她握住電話筒嘻嘻哈哈,笑得多,說得少,說兩句便斜眼看看站在旁邊的他,一臉的輕蔑與不屑很刺人。她講完了,走了好一陣,那股帶有體臭的香水味還有他的鼻孔中瀰漫,久久不散。
這個中學生脖子上都掛著小靈通的年代,進電話亭的都是沒本事的外地人。他的IC卡還是學校里賣的,不知這裡可不可以用。他插上卡,按了梅潔給他的那邊的電話號碼,竟然通了,濃重的搖滾樂聲從話筒上噴了出來,在他耳心中狠狠地咬了一下。接著,梅潔就在那邊朝他喊了聲:「喂!」說的是川味很濃的普通話,可他一聽就是梅潔的聲音。
他說:「梅潔,你好嗎?」
她問:「你是誰?」
他說:「你聽不出來,我是一桃呀!」
她問:「一桃是誰呀?」
他想,她是故意這樣來氣氣他的,就輕輕一笑,說:「侯一桃是你叔叔的哥哥的兒子的哥們的女婿。」
線那邊的人憤怒了,把電話吼得嗡嗡響,對著他喊:「你是個精神病人吧?天天打電話來騷擾。侯一桃那個龜孫子是誰?見他媽的鬼去吧!」砰地摔了電話。
他握住話筒,懵了好久。
他想,是掛錯了吧,又掛了一次。那邊一聲「餵」字,是純正的川腔,梅潔的那種川西人的有些綿軟的川腔。
他說:「是我,侯一桃呀!」
那邊又是一陣憤怒,口痰都快噴到他的臉上了:「你又來糾纏了?再聽見你的聲音,我要去報警了!」砰地又摔了電話。
他像遭受了誰使出的定身法似的,定在那裡像塊石頭。守候在電話亭外的人說:「你怎麼還不放電話?那可是要算時間算錢的呀!」他才放下了電話。
那夜裡,他夢見自己站在碼頭上,剛抬頭,就看見梅潔在一片翻著浪花的江水中掙扎,伸出白得刺眼的手想抓住什麼。他大聲喊叫,想跳下去救她。那位精瘦的船主抓住了他,指著讓白浪淹沒的梅潔哈哈狂笑,兩排煙燻黑的牙齒上滴下了一串串血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