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水
2024-10-03 20:26:04
作者: 燈籠茄子
天灰濛濛亮,南山村早起的的公雞打了第一聲鳴,村尾老安家的木柴門吱呀一聲拉開了一條縫隙,裡邊傳來壓低嗓音的謾罵,接著一道瘦小的影子被推了出來。
「三,三嬸……」影子想說些什麼,可是大門已經砰地一聲再次重重關上。
安南吶吶半晌,最後還是沉默地提起腳邊的水桶。她長得太過瘦弱,明明已經十五歲,身形卻還只有十二三垂髫的模樣,半人高的木桶又大又笨重,拎在手裡,遠遠看上去,就像桶上繫著一條麻繩。
南山村的規矩,只有卯時前才能自由提取村頭的井水。
安南蹣跚著步子過去時,井水早就圍得水泄不通,有幾個同村的孩童在一邊玩耍,瞧見她杵在一邊,立刻哇哇大叫了起來。
「啊啊,快跑快跑,臭死人的乞丐來了!」
「安家小乞兒,臭味飄千里,誰娶誰倒霉,可憐齊家好兒郎~秀才命來臭婆娘~」
……
人群哄堂大笑,在郎朗清晨的南山村村頭,悠悠傳唱得老遠。
安南怯懦地縮著肩膀,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反駁卻嘴笨,只懂低頭重複,「不臭,我不臭,不,不臭……」
「你撒謊,俺娘都說你十天半月不洗澡,衣裳都是髒的。」稚嫩的童言站出來大聲呵斥,天真無邪,毫無心計地伸手指向了安南身上打滿補丁的衣裳。
這一指,便叫安南羞得抬不起頭來。
別家十五歲的黃花姑娘都已經開始穿紅戴綠,稍微愛俏的還貼了額黃。可安南渾身上下別說一抹胭脂,就連衣裳都是幾年前娘親偷摸著做出來的,因此吃了一頓排頭,至此縫縫補補,除了補丁就是捉襟見肘。
她唯一愛惜的一雙鞋子半年前也破了,見天走來井邊提水,半隻腳掌都要兜不住了。
所以整個人看起來便是邋裡邋遢,沒有一點同齡姑娘的秀美模樣。
「好了喲,狗子,別靠近她,安家丫頭不愛洗澡身上肯定長虱子,她家三嬸都說了喲。」
人群里出來一胖婆娘,擺著粗短的手指,一邊提著自家娃,一邊還不忘嫌棄地往地上吐口水。
安南站在那兒局促不安,動了動嘴角,終究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怕說了,回家就得挨打,阿娘也會跟著沒飯吃。
這時候,打水的人一茬接著一茬,眼見就到安南這邊了,人群里不知誰怪叫了一聲。
「哎喲,正說著呢,齊家的秀才郎,快來這頭喲,你家新媳婦在這兒嘞。」
幾步開外,前來提水的齊修臉色一紅,乍聽人群哄鬧處,果真是自己從小定下的娃娃親對象,腳步亦是侷促。
平日裡齊修都在鎮上聽學,一月當中唯有一天回來省親,今日碰巧起早了來挑水,這才碰上了安南。
說是娃娃親,實際也只是當年安南的娘施過一碗粥給差點餓死街邊的齊家老祖。老祖感念恩情,於是就點了剛上私塾的齊家三房小輩給牽親事。
從小到大,齊修見安南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
彼時若不是眾人提醒,怕也是當成了陌路人。
也不知是誰缺心眼,在井邊推了安南一把,怪叫道:「安家臭乞丐,還不快給你夫婿挑水去,他這麼細皮嫩肉的,可經不住這重活。」
安南一個趔趄,水桶掉在了地上,咕嚕嚕滾了出去。
「啊,我的桶……」她牢記著出門前,三嬸吩咐不能出岔子,不然要扒了她的皮,當下一聲驚呼,傻乎乎就追了出去。
「哈哈,安家丫頭可真是個傻子喲~」
人群鬨笑起來。
安南卻急得一腦門的汗,好不容易桶撞到一雙布鞋邊上不再打轉,她才鬆了口氣,抬眼便瞧見,眼前身形頎長,挺拔如松竹的齊修。
她一下羞澀起來,又記起剛剛嬸子們說的話,磕磕巴巴伸手過去,「你,讀書。我,我幫你打,打水。」
正幫著把腳下木桶提起來的少年下意識躲開,「不必,多謝你的好意。」
他是讀聖賢書出身,自是克己復禮,懂得何為男女授受不親,即便是有婚約,也當守規矩。
可他的書生聖賢,鄉里巴人不懂,他們只看到了安南被拒,更是肆無忌憚取消她倒貼都沒有人要。
安南呆了一瞬,似是被一下捅了心窩,眼圈漲得通紅。
「我,我是你妻子,我幫你。」似是要證明什麼,安南突地生出了幾分蠻力,一把奪過了齊修的木桶,轉頭就奔向了井邊。
少年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曉得自個傷了人,急忙開口喚道:「你等等,那桶重,你拎不動。」
話音未落,安南那細麻杆似的小身板已經一頭扎進了水井裡。
當時周遭的鄉親都在看笑話,誰也不曾料到,安南會失足落水,直到撲通一聲,井底有了悶水聲,人群才譁然色變。
「呀,安家丫頭落水了!」
「快救人,誰有繩子,取繩子來喲。」
……
等到眾人七手八腳將人撈上來,安南早沒了氣,臉色紫漲。
圍觀的村民全都慌了神,有人嚷嚷著去通知安家,提前開溜,有人當即反應過來推卸責任,說人死了不關他們的事。
「讓開!」
鬧哄哄之際,一道人影擠開了人堆,半跪在了安南身側,抬手便要去壓她的肚子。
有人眼尖,定睛一瞧是齊修,霎時大驚失色。
「齊家小秀才,你幹啥呢,這未出閣的姑娘你能隨意碰嗎?即便是死了,安家丫頭的清譽也得毀了呀。」
一言驚醒夢中人,不少人也都紛紛在慌亂中瞧見齊修那大逆不道的行徑。
只是聞聲,齊修不僅沒起開,更是低著頭回了句,「她本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那人都咽氣了,難不成你還要娶她不成?」有人拉高了嗓門,似乎在提醒少年,這是他擺脫掉安家丫頭最好的機會。
可齊修半身儒服跪在井邊已然濕透,人卻還一動不動,只抿著薄唇,不卑不亢地丟下兩個字。
「我娶。」
這人是因他出的事,他無法坐視不理。
說完,他將寬大的儒袖一挽,將手直接就按到了安南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