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黃維的反對引發了眾人的爭論,《淮海戰役親歷記》中終於有了黃維的文章
2024-10-03 20:02:35
作者: 黃濟人
他們正在開會。往日在文史專員辦公室,這天參會人多,地點改為政協禮堂南側的第二會議廳。主持人是董主任,他坐在會議桌的端頭。會議桌的兩邊,分別坐著現在的共產黨將領和過去的國民黨將領。前者身著統一的草綠色軍裝,後者的穿著五花八門:有西裝,有夾克,還有中山服;有黑色,有藍色,還有藏青色。他們都是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軍事組的成員。在軍事組的會議上,不論衣服的顏色,只論觀點的鮮明。
首先發言的是軍事組組長劉琦。這是一位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戰士,不過,與他走過的長長的路程相反,他說話總是短短的:「軍事組編纂的國民黨將領的那本回憶錄,稿子基本到齊,書名尚未確定。初稿的名字叫作《淮海戰役中的蔣軍》,能否確定這個書名,現在徵求大家的意見。」沉默。軍事組會議中不可或缺的沉默。「我沒有意見!」打破沉默的是一位穿草綠色軍裝的成員。「我也沒有意見!」接著表態的是一位著藏青色夾克的成員。第二輪沉默。按照慣例,現在是董主任請大家舉手表決的時候了。正是這個時候,黃維站起身來。
「我反對這個書名,因為它根本不通!」黃維在最不顯眼的位置上,發出了最洪亮的聲音,「《淮海戰役中的蔣軍》這幾個字,文理通不通我不知道,事理上面,我認為有兩點是說不過去的。第一,淮海戰役。這本書既然是原國民黨作戰人員的回憶錄,那麼按照我們過去的說法,這場戰役應該叫作徐蚌會戰。第二,蔣軍。30年代初期,蔣、閻、馮中原會戰,為了區別閻錫山部隊和馮玉祥部隊,蔣介石國民黨部隊有過蔣軍的說法。但是,這本書記錄的是40年代末期的事情,那時候我們不叫蔣軍而叫國軍!我的意見講完了。」
沒有沉默。一分鐘也沒有。另一位穿草綠色軍裝的成員說話了:「我不同意黃維先生的意見!我們今天寫書,雖然寫的是過去的事情,但,是寫給今天的大家看的。今天的人恐怕大多數知道淮海戰役,而不知道徐蚌會戰;至於蔣軍的稱呼,我認為不應該從年代上去看,應該從軍隊的本質上去看。國民黨軍隊實際上就是蔣介石的軍隊,這和我們把國民黨政權稱作蔣家王朝,實際上是一個道理!」
沒有停頓。半分鐘也沒有。發言開始踴躍起來,或長篇大論,或三言兩語,或慷慨激昂,或低吟淺唱,最後的結果,贊成《淮海戰役中的蔣軍》這個書名的意見,占據了壓倒性優勢。處於劣勢的黃維,早就坐下來了,萎垂著腦袋,躲在角落裡不再說話。現在說話的是杜聿明,他是軍事組副組長,坐在組長劉琦的對面:「我發表一個折中的想法。從尊重歷史的角度說,黃維的意見不無道理,把國民黨軍隊稱作蔣軍,似有不妥之處;從承認現實的角度說,大家的意見言之有據,把淮海戰役改為徐蚌會戰,也有不妥之處。所以我的想法是,請大家充分考慮到兩種意見的利弊,取長補短,或進或退,找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劉琦朝杜聿明點點頭,開始了他的第二次發言。要說的東西也許很多可是他依然說得很短:「我同意杜聿明先生的意見。萬全之策沒有,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書名叫作《淮海戰役親歷記》,書名後面有個副題,叫作《原國民黨將領的回憶》;前言部分,起句有個括號,在『淮海戰役』後面,括上一句『國民黨稱為徐蚌會戰』。以上這個想法,不知能否拋磚引玉?」話音未落,掌聲已起,雙手拍得最響的,卻是衣服穿得五花八門的成員們。當然,身著黑色中山服的黃維是個例外。他沒有鼓掌,但抬起了頭,愣愣地坐在那裡,關注著眼前發生的事情。事情自然沒有結束,主持會議的董主任正坐在會議桌的端頭,擦了擦眼鏡,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會議總結。
這位資深學者說,書名可以確定下來了,就按劉琦組長的意見辦。不過,他又說,書名只是一本書的眼睛,內容才是一本書的靈魂,所以,下一次軍事組會議,將對書的內容進行全面研究。何謂全面?董主任解釋說,第一步,要把寫於戰犯管理所的交罪認罪材料清理出來,把那些與史料無關的內容,比如「罪大惡極」的反省,比如「知恩圖報」的保證,統統清除乾淨。第二步,要把「空白」填滿,做到沒有缺漏。國民黨軍隊在淮海戰役中,先後投入的總兵力為七個兵團一個綏靖區,現在「我們差了一個兵團,這個仗怎麼能夠打贏呢?」第三步,為了對歷史高度負責,為了真正做到去偽存真,我們對有重大分歧的稿件,一時又難以核實的,則多說(指多種說法)並存,以待研究……
黃維坐不住了,因為他在監獄裡沒有寫過材料,獲赦後沒有寫過史料,所以董主任所差的那個兵團,便是他的十二兵團無疑。十二兵團的史料,他當然能寫,當了文史專員,他也曾經想寫,只是顧及他那不可動搖的意志,才遲遲沒有動筆。現在,董主任口中的「多說並存」,像是搭在他腳下的樓梯,再不走下來,那就不是兵團司令的風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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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維這篇大作的標題是《第十二兵團被殲紀要》,在記敘雙堆集突圍的時候,他這樣寫道:
我召來第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和第十軍軍長覃道善,當面決定目標,分別突圍。規定第一集合地為蚌埠之南,第二集合地為滁縣之東,並規定各部隊於黃昏後同時行動。當突圍的命令下達後,各部爭先恐後逃命,而在之前將近黃昏時,戰車營因其停車場受到解放軍猛烈炮擊,紛紛移動戰車,卻引起其他部隊誤會,以為突圍時間提前,更是各自亂跑,混亂不堪。這就為解放軍所立即發覺,層層截擊,處處包抄。除副司令胡璉等人脫逃而外,我和軍長楊伯濤、覃道善、吳紹周均被解放軍生俘……
同樣是這本書,同樣在記敘雙堆集突圍的情景,卻出現了這樣的文字:
我接到的命令是黃昏後行動,但黃維、胡璉怕坐戰車在夜間行動不了,逃不出去,下午四點多鐘就命令戰車部隊開始突圍,他倆跟在後面,根本沒通知覃道善和我。直到我等得不耐煩,出外瞭望的時候,才發現西北亂成一片。派人聯絡,始知黃維、胡璉已經走了。事後得知,在戰車的配合下,解放軍陣地被打開一個缺口,黃維、胡璉的戰車沖了出去,胡璉逃脫,黃維則因戰車發生故障,下車雜在潰兵中奔跑,為解放軍俘虜。
這些文字來自題為《第十八軍從進攻到被殲》的文章。文章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黃維筆下,與他同時被俘的楊伯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