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陳長捷痛愧:鄧演達與之同窗,但前者彪炳千古,後者遺臭萬年
2024-10-03 19:53:45
作者: 黃濟人
陳長捷在交罪當中,在談到天津戰役前關於城防線前拆房問題時,交代了當時因環城碉堡主陣地線之後沒有預備陣地線,尤其是天津西門監獄附近的南運河兩側,街巷縱橫,房屋櫛比,無一空曠地帶,故派人拆掉這批房子,以形成長達數里、寬達五十米以上的預備陣地;也交代了在天津以南地區,將跑馬場改建為飛機場,徵用民工強迫勞役運土填平,並拆了一批建築物。最後籠而統之曰,為了掃清射界,大規模地拆毀房子。限令居民遷出。拆下木料做工事掩蓋和木樁,其他高粱稈和茅草用火燒毀,弄得煙火沖天,禍及人民,露宿街頭者四處皆是。有的整個村莊拆毀成為廢墟,有的義莊拆掉將停棺疊成戰壕……
陳長捷沒有談到國民黨給天津人民留下的一場浩劫——火燒宜興埠事件。這倒不是陳長捷隱瞞罪惡。
天津戰役中,陳長捷曾發給各軍一個命令:「如果我戰死,由兼防守副司令林偉儔繼承。」現在,他不願意讓林偉儔來繼承他的交代。
然而林偉儔自己走出來了。他向管理處交代說,天津戰役前,陳長捷、劉雲瀚和他等人,每晚8時均在防守司令部陳長捷辦公室會商。一天晚上討論到他的六十二軍派出的加強團防守宜興埠據點問題,眾人感到宜興埠的據點過於突出,易受解放軍摧毀,決定將防守宜興埠的加強團撤回,作為軍預備隊,並指使該團撤出時,將所構築的工事加以破壞。哪知該團長於撤退時竟然命令縱火焚村,給村民造成嚴重災難。杜建時接到警察局電話,得知六十二軍火燒宜興埠,急往見陳長捷。陳長捷聞訊大驚說:「廣東部隊真野蠻,這不等於長沙大火嗎!」於是二人共籌善後,遂責成六十二軍搶救,並令消防隊出動滅火,又由二人聯名出布告,按所宣布的「布設城防陣地拆除民房賠償辦法」,由國民黨天津市政府撥款賠償。結果軍事日漸緊張,賠償也等於一紙空文。當晚在司令部會商,陳長捷斥責林偉儔律兵不嚴,要懲辦縱火的團長,以平民憤。林偉儔以昨晚會商會上曾作出破壞宜興埠的決定為該團長辯護,與陳長捷爭執不下。結果杜建時從中和解道,昨晚決定是破壞工事而非縱火焚村,該團長按律當辦,唯在此時嚴懲該團長於作戰不利,應令其戴罪立功。陳長捷與林偉儔均無意見。於是乎,如此一場暴行,竟不了了之。
……
此時,功德林的國民黨戰犯,都程度不同地向管理處交代了自己的罪惡。他們不是以懷古的情緒去憑弔昔日的戰場,而是以傷感的情調來痛惜自己的人生。就陳長捷而言,他與鄧演達是保定軍校六期睡上下鋪的同學,私人交往頗深。鄧演達作為著名的國民黨左派領導人,始終把進攻的矛頭指向蔣介石反革命統治。鄧演達指出:蔣家王朝「投降帝國主義,軍閥專政的官僚統治與野蠻狠毒的屠殺剝削,較之從前北洋軍閥時代尤為殘酷」;國民黨「已變為掠奪人民,屠殺人民的中樞。革命的中國已變成昏暗無光的地獄」(見《鄧演達先生遺著》)。鄧演達以他的舊民主主義的思想光輝和軍事行動,引起了蔣介石的忌恨,就在他1931年8月19日出席「第三黨」受訓幹部結業式的時候,被國民黨逮捕,解送南京關押,同年被秘密殺害於南京麒麟門外沙子崗。鄧演達作為偉大的民主革命家孫中山的積極追隨者,他的革命業績贏得了共產黨人的高度評價。現在,也贏得了他的同學陳長捷的高度敬仰。陳長捷就外傳由於陳誠為了取得蔣介石的信任,向蔣告密以致鄧遭逮捕一事,問過邱行湘。邱行湘談到,當時鄧演達匿居上海租界,蔣介石遍索不得,而陳誠暗地裡和鄧演達保持聯繫,邱行湘本人就在1930年10月送陳誠赴日本觀操住在陳誠家時,見有「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文件」,有黃琪翔等與陳誠秘密談話,因而陳誠對「第三黨」的活動甚至對鄧演達的行蹤都略有所知,這是一點兒不假。但是邱行湘認為,鄧演達1924年在廣東粵軍第一師時,陳誠在他下面當連長,他對陳誠的提拔,陳誠不僅懷有知遇之感,而且奉之為師,極為敬重。陳誠絕不會出賣鄧演達,世人所傳關於鄧演達被捕需要陳誠點頭,國民黨特務非藉助於陳誠不可的說法是沒有任何證據的。邱行湘以陳誠對嚴重的報答為例:武漢「七一五」事變後,鄧演達出國,嚴重離職,陳誠仍崇敬備至。嚴重蟄居廬山,躬耕自食,陳誠時往探拜,常命電務員胡梓成(原隨嚴重任電務員)前往饋贈火腿、茶葉、菸絲、食鹽等食物,除食鹽外,嚴多不受。直至1942年,嚴窮困潦倒,死於鄂西宣恩縣之西坪。邱行湘又談到,陳誠在蔣介石殺害鄧演達之前,曾向蔣力保,懇蔣暫不動手,留待鄧演達轉變。不料蔣介石在第二次下野的前夕,終下毒手。時邱行湘隨陳誠因參與第三次「圍剿」失敗撤駐吉安、陳誠聞訊,極度悲哀,曾幾天不飲不食,面容消瘦。宋瑞珂和肖乾駐地離吉安數十里,聞訊後還專門相偕進城勸慰陳誠。邱行湘還談到,他駐吉安時,他的黃埔同學鄧克敏、張濤來吉安他處避難。他們是蔣介石的教導總隊的連長,為了營救鄧演達,事敗後被蔣介石通緝。鄧克敏告訴邱行湘說,和他們一起行動的,還有陳謙、胡一等黃埔五期同學。邱行湘問鄧克敏,為什麼營救未成?鄧說,當時鄧演達不是關在湯山,也不是教導總隊看守,鄧演達被關押在「國民政府」裡面,情況複雜,動手困難,要是關在教導總隊,事情就好辦了。邱行湘認為,陳誠對於鄧演達之死,雖然沒有責任,但有內疚。1931年1月,陳銜蔣命,到武昌改編教導第三師為十四師,隸屬十八軍,由陳兼師長;又以武漢要塞工兵營、攻城營合編為攻城旅,以李延年為旅長。十八軍擁有兩個師十八個步兵團,總兵力在七萬人以上,在動盪的政治局勢中,已可左右一切。「第三黨」老成員鄧昊明曾對邱行湘談到,1929年陳誠率十一師進出武漢時,鄧演達寄希望於陳誠的起義。而陳誠則反其道而行之。邱行湘對陳長捷訴苦道,陳誠這一著棋不打緊,風雲莫測之中,陳誠的老上司被送進了國民黨的監獄,陳誠的老部屬被送進了共產黨的監獄。陳長捷對邱行湘正色道,陳誠是不會內疚的,值得內疚的是他陳長捷本人:同窗之人,鄧演達彪炳千古、陳長捷遺臭萬年:鄧演達安睡九泉之下,陳長捷輾轉黃土之上。每每思之,羞愧難當……
當然,戰犯們交罪以後,他們的昨天和今天容易連在一起,而他們的今天和明天更容易連在一起!所以在他們痛惜人生之後,並沒有忘記對人生的嚮往。
時令正值冬季。胡同之間的三角形土地上,梅花盛開。樹葉淡綠,花瓣粉紅,甚是雅艷。花木叢中和柏樹梢上,不時有喜鵲和烏鴉從高牆外飛來。沈蘊存分析說:「喜鵲是中國的吉祥之神,烏鴉是西歐的幸福之鳥,現在喜鵲和烏鴉一齊朝我們飛來,肯定帶來了好消息。」梁培璜倚在窗前向喜鵲和烏鴉招手,然後大驚小怪地向人們宣布:「它們在翹尾巴,它們在翹尾巴!尾巴一翹,喜訊來到。」沈蘊存警告說:「如果真有喜訊,我們可不要翹尾巴。尾巴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翹不得的!」人們一陣開懷大笑。
笑聲之中,春天——人類最興旺的季節,又一次來到了。她以彈撥琴弦的雙手,推開北京城內的門窗,叩響德勝門外的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