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殺人立威

2024-10-03 19:44:09 作者: 羅學蓬

  一隊隊神情嚴峻的援兵迎著潰逃的隊伍開上去抵擋尾隨而來的德國人,給這場失敗的戰爭增添了幾分悲壯的色彩。他們發動的無數次英勇的反攻雖然並不能夠把德國人重新攆回松姆河西岸,但畢竟延緩了德國人的追擊,使大批潰兵能較為從容地退到一個安全的地點。

  隨著黃昏的到來,先是一直跟在華工第14營屁股後面的炮聲停息了,繼而喊殺聲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最後,那密密脆脆響了一天的槍聲也稀疏單調了。

  華工們放慢了速度。所有逃命的人也放慢了速度。

  松姆河由南向北經聖瓦萊里流至下游的蘇珊,在那兒倒了一個大大的直角,然後沿著一條幾乎筆直的中軸線向東直到下游的亞眠,在古城亞眠與北面流來的昂克爾河、南面流來的阿夫爾河匯合成一條浩蕩大江,再一路洶湧經阿布維爾直入英倫海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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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當張登龍率領的華工們突然看見松姆河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而發愣時,兩岸潰兵爆起一陣陣歡呼聲才使他們兀地明白:他們已經逃脫了德國人的追擊!

  何玉中已經打聽清楚,隊伍無須過河,只要順著河岸再跑上一天一夜,便是亞眠城了。

  這情況真是令張登龍憂喜參半,喜的是總算大難不死了;憂的是路途還那般遙遠,再緊接著跑上一天一夜,不把一大半弟兄拖死累死才怪。

  整整一天的奔逃中,恐懼驅散了疲勞,如今突然鬆弛下來,大家便感到雙腿已快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沿途,已經有不少士兵燃起一堆堆篝火,開始了露營。

  張登龍喊道:「我們也歇下吧。」

  一聲令下,精疲力竭的華工們立即哎喲連天的呻吟著癱在了沙灘上。

  「日他媽喲,英國人法國人打的啥子仗?幾天來害得我們就像兔子似的跟著他們跑,把老子的腳杆都磨短了一截!」袁澄海一屁股坐下地,軍毯也懶得扯出來,把背囊當枕頭躺下,罵罵咧咧地嚷開了。

  「這仗,我看篤定是打不贏了,德國人像他媽天兵天將,憑英國人法國人那副樣兒還能擋住他們?」李勝兒灰心喪氣地也開了腔。

  潘憨子把仿佛已經死去的艾米麗從背上放下來,直起腰杆吼道:「登龍哥,這下營里你說了算,把我們帶到後方去,莫再讓我們打這窩囊仗了。」

  頓時,華工們也七嘴八舌地咋呼起來。

  「吼你娘的個屁!」張登龍原本心裡不好受,弟兄們這一咋呼把他的火氣呼地沖了起來,「我說了算,算個卵卵!這腳下又不是中國的地面,要在中國,我馬上扯旗放炮拉隊伍,帶著你們走南闖北殺富濟貧,喝大碗酒吃大塊肉。這裡是他媽外國,我張登龍能供你們吃?供你們喝?給你們發月銀?……媽的,到了亞眠第一件事,我還得去找戰區司令部掛號,要不,背囊里這點東西吃完,我看你們全都把腦袋拱進松姆河裡去喝水。」

  「到了亞眠也不一定安全,說不定還得逃哩。」魯芸閣的憂慮,更給大家心中增添了一層陰影。

  張登龍發了一通脾氣,又懊喪地坐下了。

  幾天工夫,他那生命力極旺盛的絡腮鬍子蓬蓬勃勃地生出來,在他那黑黝黝的臉膛上框上了一道濃密的黑邊。

  華工們見他惱怒,再不敢說話,從背囊里掏出食物,三五成群地圍坐在一起吃喝起來。

  不少華工去河岸上的林子裡尋來一捆捆柴火,生起了一堆堆篝火。

  有人用洋鐵盒子煮咖啡,河灘上很快便彌散開濃濃的香味。

  夕陽已經下去了,四野里人聲嘈雜,掩住了松姆河發出的微弱的潺潺水聲。

  張登龍走到一堆篝火邊,彎腰看了看仍閉著眼躺在沙地上的艾米麗。

  「怎麼樣,她好些了麼?」

  魯芸閣搖搖頭:「她又昏過去了。」

  張登龍蹲下身子,用手指在艾米麗人中上掐了好一會兒,艾米麗才悠悠地吁出一口長氣,總算清醒了過來。

  醒來,又嗚嗚哀哀哭。

  這一哭,張登龍也就無法可施了。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艾米麗,她那張臉蛋上,鼓凸著幾根紅蘿蔔粗的指印,那是他給她留下的。

  突圍時,艾米麗一看何玉中扔下她反身往敵人圈裡跑,她也不顧死活地跟上去,急得何玉中拖也拖不住。

  他衝過去猛地抓住艾米麗的衣領,在她那嬌嫩的臉蛋上狠勁扇了幾下,把她打懵了,才將她背在背上往前飛跑……咳,自己那手腳,實在是重了一點。

  「魯師爺,她已經一天滴水未進了,一會兒你勸她吃點東西。」

  兀地,河灘上爆響起一團鼓譟。不少人跳起來循聲跑了過去。

  鼓譟聲愈發洶湧了,其間分明還夾著詈罵和廝打。

  不好!張登龍心中一跳,趕緊衝進人群,厲聲喝道:「全都給老子住手!」

  「登龍大哥,你看看,這些北方佬好霸道!找我們要吃喝,不給,他們竟動起手來。日他媽,四川人難道是好欺的麼?要打,今晚老子就陪他幾爺子打一架!」

  李勝兒見來了張登龍,吼得更起勁了。

  「哼,我們這點吃的喝的,是舍了命才背出來的哩,給他們,休想!」

  「把這群北方佬攆出營去!」

  「誰是你們的頭兒?站出來說話。」張登龍盯著那一幫橫眉怒眼的北方漢子,問。

  「張副官,我們營里的英國人、中國四道都死光了,我們這百多號弟兄里,就剩下俺這個三道。」一個年輕人站出來應道。

  「你叫王五兒?」

  「是的。張副官,我們弟兄足足一天沒弄上口吃喝,餓得快斷氣了。剛才找營里的弟兄要,除了羅小玉,誰都不肯給,小玉那丁點東西,咋夠?有的弟兄就動了手,我們……我們有錯。」

  「錯個卵!你們四川人背囊里裝了那麼多好東西,我們卻啥也沒有,動手拿一點,還要挨打!還給你,大爺不吃你這破玩意兒!」一個黑大漢驀地將一塊麵包砸到張登龍臉上,大喊道,「弟兄們操傢伙,走他娘的!」

  張登龍臉上的咬肌倏地突起,一雙眼睛盯著黑大漢,緩慢而有力地擦去了臉上的麵包屑。

  四川人吶喊著衝上去。

  北方人摩拳擦掌迎上來。

  張登龍忽地掏出手槍,厲聲大喝:「都給我站住!誰動老子打死誰!」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氣勢鎮住了。

  「魯斯頓上校不在了,我作為全營的最高指揮官,對今晚發生的衝突,一定會秉公處理。」張登龍對著北方人喊道,「你們說,是誰最先動手打你們的人?」

  「是他!就是那高個子!」北方人指著李勝兒一片聲嚷。

  「是我咋樣?你們搶我的牛肉,老子沒打碎你們的腦袋就算是大發慈悲了!」李勝兒鼓眼回罵。

  「叭!叭!叭」潘憨子話音剛落,張登龍蒲扇般的手掌已在他臉上狠狠地扇了幾下,手一掀,李勝兒「咚」的一聲倒了下去。

  張登龍大吼道:「不管是四川人,北方人,都是中國人,中國人就應該不分彼此,有難同當。李勝兒動手打你們北方弟兄,他該不該受罰?」

  「該!」北方人齊應。

  「我命令,全體集合!」

  「嘰里咣啷」一陣亂響,幾百號人像一堵參差的黑牆聳立在他面前。

  「四川人,把背囊全部取下來。」

  頓時,張登龍身邊壘起兩座小山。

  「所有的食品,一會逐一清點後集中起來,由袁四道和王三道督察分配,不管是四川弟兄還是北方弟兄,全都一視同仁。」

  「好哇!張副官,我們北方人一心跟你幹了!」那黑大漢興奮地吼叫起來。

  「你,出列!」張登龍指著他,突然變臉。

  黑大漢陡然間矮了半截,畏畏縮縮地向前挪去。

  「啪!」隨著一聲槍響,子彈正中眉心,他像根木頭樁子似的硬挺挺倒了下地。

  全場陡發驚叫,立即又墜入死寂。

  張登龍用殺氣懾人的眼睛掃視著隊伍中的一張張臉膛,豪聲說道:「我已將這目無長官的害群之馬槍殺示眾,今後誰敢再學他的樣,格殺勿論!」

  一個北方漢子提著槍衝上前來,可馬上被王五兒緊緊抱住,拖了回去。

  熊熊火光,映照著一張張驚恐萬狀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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