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線提拔
2024-10-03 19:43:49
作者: 羅學蓬
魯斯頓上校率領手下的華工們剛剛渡過松姆河,德國坦克就已開始把炮彈打過河來。
他們未敢停留,馬不停蹄地穿越由潮水般湧上來的英法軍隊組成的防線,向著後方奔去。
半道上,被德國人打得還剩下130多人的華工第7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他們都是北京天津一帶的人,京腔川腔一齊嘈響,分外親切。
大家談到這兩天各自的遭遇,不禁唏噓不已。
隊伍離開松姆河大概五六英里,他們碰上了已經撤退到這裡的賴特中尉的炮兵連,才坐下來喘口氣。
正在離公路不遠的一處坡地上趕築火炮陣地的炮手們,熱情地向他們跑來。
賴特中尉不失軍人的嚴謹本色,英俊、精明、板直,目不斜視,還有兩撇神氣的髭鬚。他豪爽地命令他的部下:「快去,給魯斯頓先生的部隊送些吃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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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們立即拿來食物,餅乾、泡菜、蘇打水,還有塗上厚厚的黃油夾著上等牛肉的麵包。
華工們也紛紛從背囊里拿出香檳、威士忌,樂得炮手們差點發瘋。
中國人英國人四下里圍坐一起,大吃大喝起來。
桑德福上士仍然是那麼生氣勃勃,顯得機靈詼諧。他早就不顧軍人的尊嚴,敞著軍裝,挽著袖子,看上去簡直是一個長著一張肥胖臉蛋的調皮娃娃。他不僅熱情地和魯斯頓上校說話,把自己的菸捲大方地撒給中國人,還饒有興趣地與英語講得很不錯的魯芸閣交談開了。
魯斯頓上校坐在地上,把賴特中尉給他的菸捲揉碎,塞進大菸斗里,心神不定地抽起來。
他抬起頭,眼光飛向遠方,充滿絕望地說道:「一切都完了!德國人已經開進了聖瓦萊里,或許現在已經開始搶渡松姆河了。」
賴特中尉凜然道:「先生,德國人絕對過不了松姆河!我們既然沒能夠在對岸堵住德國人,現在就決不能再後退一步。所有協約國的軍人要在巴黎前面戰鬥,要在巴黎城裡戰鬥,而絕不能退出巴黎。」
「這是上級的命令?」
「是的。」
「啊,我的上帝!」魯斯頓上校跳起來,按捺不住地叫道,「中國人,我們應該留下來和炮手們一起戰鬥!我們的後面是巴黎,巴黎的後面是英倫海峽,海峽的那一邊,就是我的祖國。我們已經無路可退。張登龍——」
張登龍提著繳獲來的機槍大步走到他面前。
魯斯頓上校的聲音熱情高昂起來:「你以你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非凡勇氣與技能,征服了我,贏得了我對你的信任與尊重。現在我宣布……」
華工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提拔張登龍擔任華工第14營副官,如果我在戰鬥中遭到不幸,全營由他指揮。」
華工們熱烈地歡呼起來。
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如獅似虎的張登龍,此刻感動萬分地望著對他表示衷心擁戴的弟兄們。他的心中激情澎湃,他的鼻樑陣陣發酸。
袁澄海忽地躥上前來,雙手抱拳,對著張登龍頭一點,懇切說道:「登龍兄弟,我袁澄海認準你是條英雄好漢。以前,你損了我的光彩,我對你一直耿耿於懷……怪我心窄眼黑。今天,我當著全營弟兄們的面,將一句心窩子話掏給你,你張登龍張副官,指東我衝到東,指西我衝到西,你叫我跳崖,我要是皺一下眉頭,就是他媽個龜孫子!」
張登龍激情難捺:「袁四道,好大哥,登龍……謝你了!」
魯斯頓上校滿意地笑了:「作為新上任的副官,你不準備對你的部下講點什麼嗎?」
講點什麼呢?……無數的話語在胸中翻騰……張登龍出國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幸福與激動,他眼中陣陣潮熱……這個勇猛過人的山大王在這生死線上深深地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任何一種情感都萬難與信任相比。
他的心在狂跳,血液在飛速奔流。
他動情地喊道:「14營的弟兄們,我,張登龍,一個山野漢子,能得到魯斯頓上校的信任,能得到你們的信任,就為了這信任,讓我為你們死上一千次,一萬次,我也……高興!」
華工們全都站了起來,氣氛肅穆。
「我們中國人……好可憐!」張登龍此時眼中已噙滿淚水,「看看英國人、法國人、比利時人……他們全都是為了保衛自己的祖國,就連漂洋過海來的美國人,他們的心窩子裡也有著自己的祖國!可我們有啥?啥也沒有……我們盼穿了雙眼,祖國也不要我們……」
他哭了。所有的中國人全哭了。
數百條粗細不一的喉嚨發出的哭聲揪人魂魄,震天撼地……這是悲壯的號啕!他們的心尖兒發痛。他們對自己的祖國充滿恨!恨!恨!……可是,卻又莫名其妙地為它而悲!而哭!而嚎!
魯斯頓上校不停地向他的同胞們翻譯,所有的英國人都在搖頭、嘆惜,發出感慨不已的議論。
「弟兄們!」張登龍強止住哭泣,繼續說道,「不管我們多麼仇恨、咒罵自己的祖國,可是我們畢竟是一個中國人吶!難道有誰能擺脫?我們不為祖國打仗,也要為中國,為我們自己爭氣!俗話說,人過留名,雁過留影,人一輩子橫豎是一條命的買賣,窩窩囊囊地死去,不如潑出命去爭他條好漢噹噹。我要求你們,同我一樣地打仗,我衝到哪裡,你們就跟到哪裡。如果要死,我張登龍死頭一個!我們不能讓外國人罵我們是松包軟蛋,要讓他們鼓起眼睛看看,沒有祖國作靠山的中國人,在戰場上同樣是一群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張登龍,沒說的,刀山火海我們也跟著你往前闖!」
「誰要是丟中國人的臉,我們殺了他!」
「張副官,你放心,我們第七營剩下的百多號弟兄,全死心塌地跟上你了!」
華工們爆出一通狂吼。
魯斯頓上校感動地拍拍張登龍的肩膀,半晌,才昂起頭對華工們說道:「張副官如果也不幸陣亡,隊伍由翻譯何玉中指揮……何玉中,何玉中呢?」
魯芸閣湊上前去低聲對他說道:「魯斯頓上校,何玉中恐怕不會再歸隊了。」
「什麼?他到哪兒去了?」魯斯頓大吃一驚。
「過松姆河時,船剛離岸,我看見他和羅小玉從岸上的那片胡桃樹林子裡鑽出來,慌慌向河邊那個叫作諾萊特的小村子跑去了。」
「你看清楚了?」
「絕對不會錯。我當時正站在船頭上。」
「這個怕死的雜種!」
「不,魯斯頓上校,我看何師爺與羅小玉不是開小差。諾萊特村裡有一個中國姑娘,呃呃,法國姑娘……不不,」張登龍一時著急,表達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你別急,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魯斯頓問道。
「我到那家裡去吃過飯,姑娘叫艾米麗,她的老爹是法國人,媽媽是中國人。」
「噢,她是一個混血姑娘。」魯斯頓鬆了一口氣,「那麼,她長得一定很美?」
「是的,她長得人見人愛,相當漂亮。我敢斷定,何師爺帶著羅小玉到艾米麗家去了,他不放心。」
上校的臉色完全緩和下來了。「魯芸閣,你多疑了吧,他要逃命只能跟著我們過河,怎麼能留在對岸,讓德國人抓去呢?」
魯芸閣滿面尷尬,結結巴巴地搭訕道:「我真的……看見他們……跑進了諾萊特村。」
張登龍道:「我猜想他們是去救那一家人。再說,上前線時就已經宣布,開小差的一被抓住,立即槍決,沒有一個中國人願意作為一個怕死鬼死在自己人的槍下。」
魯斯頓說:「這樣吧,隊伍已經留在這裡了,馬上派幾個人去路上找他們。」
張登龍立即喊道:「勝兒,你帶兩個弟兄,順著這條公路,馬上去找何師爺和羅小玉。」
這時,一個北方小伙子走上來,猶豫片刻,才怯生生問道:「張副官,你們剛才說的羅小玉,他是……四川人,還是……」
「他是北方人……哦,對啦,他也是天津一帶的人。」
「啊,小玉,果真是他!」小伙子驚訝地叫了起來,「羅小玉,他怎麼會跑到四川人里來呀?」
「你認識他?」
「俺和小玉是一個村的,我們兩家牆挨著牆。」
「你叫啥名字?」
「俺叫王五兒,是7營的三道。長官,讓俺也跟著這位兄弟去找羅小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