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4-10-03 18:36:00 作者: 朱維堅

  林蔭頓時重視起來,急忙走到徐子民對面。看面相,也就四十歲左右年紀,可鬢角已經花白,消瘦的身材,風塵僕僕的面龐,長著大火泡的嘴唇,一雙倔強的眼睛。他看到林蔭,更加急促地叫起來:「你是林局長嗎?我要和你談,我沒有犯罪,他們誣陷我,我是聽說你是個清官才回來的,可剛回家就被他們抓來了……你忘了嗎?我給你打過電話,是你抄了皇朝大酒樓之後,你還問我是誰,是哪個興旺村的,我說是幸福鄉的……」

  林蔭想了起來。對,是有這回事,當時話說半路電話就撂了。自己還向黃所長了解過興旺村的情況,黃所長說那裡沒什麼事。後來因為太忙,就把這事忘了。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了打電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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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民說著,眼睛裡有了水光:「林局長,你一定要給我作主哇,我沒有貪污,沒有縱火,我打人也是被逼無奈失錯手了,他們都是壞人,薛懷禮是個腐敗分子,李大興是他的打手,他們是村霸,你一定要管管哪……」

  江波走上來喝止:「你別說瞎話了!」對林蔭:「林局長,你別聽他的,上次抓到他,他已經交代了,貪污、縱火、傷害,都承認了……」

  「那是你們逼的!」徐子民高聲道:「你們不讓我睡覺,還打我……林局長,我要和你談,我確實是冤枉的呀……」

  林蔭感到這裡邊有問題,決定認真和徐子民談一談。看到他被手銬扣在審訊椅上,就讓江波打開,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徐子民對面,盯著他說:「好吧,有什麼話,你跟我說吧!」

  徐子民揉著手腕,卻欲言又止,不時瞥一眼旁邊的江波。林蔭看出問題,讓江波離開。江波遲疑了一下,只好走出去。

  江波離開,負責做筆錄的年輕刑警也要出去,被林蔭攔住:「你別走,做好記錄!」

  再次催促後,徐子民才開口說話。於是,林蔭聽到了一個真實的、不敢相信的故事。

  徐子民說,他曾是興旺村的會計,工作負責,帳目清楚。薛懷禮是村長,幹了很多年,村裡的錢財沒少貪。可是,因為他薛家是村裡的大戶,村委會多數是薛家人,薛懷禮本人又交得廣,鄉里、市里都有人,一手遮天。加上光聽軲轆把響不知井在哪兒,老百姓惹不起,只有忍氣吞聲。徐子明當上會計後,發現了一些問題,雖然看不慣,也不敢說什麼。可去年村里賣了幾十畝地給南方一家企業辦廠,得了三百多萬元,薛懷禮他們以投資辦企業為名把持著,實際上已經被他們個人占有了,村里群眾一分沒得到。徐子民實在忍不住,就寫了匿名揭發信給有關部門,也包括公檢法機關,可一直沒人管。後來,薛家不知怎麼搞的,看到了信,從筆跡上看出是他寫的,就開始報復他。先把他的會計撤了,換上薛家的人。還組織人打他,說他是內奸叛徒。他在憤怒中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說他們的問題都在帳本里記著呢,他要公開檢舉揭發,可當天夜裡,村委會就著了火,把帳本和房子全燒光了,而他卻成了縱火嫌疑人,薛家人抓住他要往派出所送,他激憤中奮起反抗,操起一根木棍打中了薛懷禮弟弟的腦袋,致其倒地不起。到了公安局,薛家不但指控他縱火殺人,還說他貪污,把他們自己幹的事都推到他身上了,而且說他縱火就是為了毀滅證據。他喊冤沒人聽,還把他當重犯人對待,重壓之下,最終承認了指控的罪行。

  他意識到自己落到人家手心裡,難逃噩運,在逼問貪污錢款去向時,就謊說埋在承包田裡了,等帶著他去搜查時,他卻借著青紗帳逃跑了,就這樣成了網上逃犯。一年多,他四處流浪,開始投奔幾個親屬,後來怕連累人家,就靠打工為生,這裡干兩個月,那裡干十幾天的,最狼狽時還要過飯。實在混不下去了,聽說市里來個公安局長是清官,把最有勢力的皇朝大酒樓都收拾了,就大著膽子打了電話,等林蔭問他是誰時,又害怕地撂下了。後來,又聽說薛懷禮的弟弟沒死,聽到很多林蔭的傳說,有了希望,就在昨天晚上就回了家,準備到公安局投案,把一切說清楚。可想不到被薛家發現,一大早就闖進家中給綁了起來,送到派出所,又送到公安局。

  講述中,徐子民激憤悲傷所致,幾次哽咽,眼淚也流出來。林蔭的心則被漸漸打動,呼吸也粗起來。他不敢也不想相信他的話,可又無法不相信,就反覆問一些細節。

  「你說,他們誣陷你縱火,總得有點證據吧,什麼證據沒有怎麼能說是你放火,公安機關怎麼能把你當成嫌疑人呢?」

  「咳,別提了,火被救滅後,現場發現了一個柴油桶,是我家裝柴油的,可我平時就把它扔到院子裡,誰知道它怎麼跑那兒去的?肯定是他們偷去扔到那裡的,要不怎麼說他們陷害我呢?」

  「可是,到了公安局你為什麼還承認呢?」

  「我不是說了嗎?他們逼的,打我,不讓我睡覺,我實在受不了啦,才不得不承認……瞧,這還有手銬印哪!」

  徐子民抬起手,手腕上果然有手銬留下的疤痕,他邊讓林蔭看邊說:「他們把手銬扣得非常緊,手都青紫了,那個姓趙的還用腳睬,還讓我臉沖前緊貼牆站著,不許動,那可難受了,我實在受不了啦,才不得不承認!」

  姓趙的?林蔭問:「是姓趙的……打你了,哪個姓趙的?」

  徐子民:「我也不知道啊,好象叫什麼『軍』,個子不高,挺粗的,可狠了……媽的,他什麼警察,純粹是法西斯……」

  林蔭沒聽完已經知道是誰。而且一聽是這個人辦的案子,心裡就知道這十有八九是冤案。

  林蔭忍著激動氣憤又問:「審訊你時還有誰?」

  徐子民:「還有剛才那個同志,他姓江吧。不過,他沒有打我,每當姓趙的要動手時,他就離開了……」

  「媽的!」林蔭差點罵出聲來。強忍憤怒又問:「除了他們倆,還有別人沒有,局領導就沒過問嗎?」

  「有,就牛局長一個人接觸過我幾回。可他根本不聽我的解釋,就是逼我承認,還跟我說:『你知道刑警的刑怎麼寫吧,就是一個開字加個立刀,也就是開刀的意思,如果你不交代,就得拿你開刀,受罪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承認了,可以按坦白交代從寬處理。哪次都是他一走,姓趙的就開始收拾我……林局長,你到興旺村去調查一下,看我徐子民家祖宗三代就沒有犯法的?你再看看我們家的日子,如果我貪污,有了錢,能過這種日子嗎……」

  聽完了徐子民的敘述,林蔭心潮難平。可是,事關重大,不能輕舉妄動。離開審訊室後,立刻把江波找到辦公室。

  江波是個聰明人。開始他還否認徐子民的話,可在林蔭的追問下,很快就改了口,並極力開脫自己:「這事和我無關,我是奉牛局之命辦案,反正我沒搞刑訊逼供!」

  話裡有話。林蔭追問:「你沒搞別人搞沒搞?趙鐵軍搞沒搞?」

  江波:「這……我不知道,我也沒看見。」

  林蔭目光變得嚴厲起來:「江波,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現在是信任你才跟你這樣談話,否則就不會找你了!」

  江波支吾起來:「這……我真的沒看著……可趙鐵軍他……有時,他把我支走,自己留下幹什麼了,我就不知道了!」

  林蔭更加嚴厲:「你再說一遍?你是誰,他是誰?你是副大隊長,他只是一般民警,是你領導他還是他領導你?他能把你支走?告訴你,他的事也是你的事,你脫不開干係!」

  「不,」江波急忙辯解道:「這真和我無關,名義上我雖然是副大隊長,可他跟牛局關係鐵,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一開始,是牛局讓我離開,讓趙鐵軍一個人對付徐子民,後來,我覺得不對勁兒,就主動閃開身子,一看他要動手,就找藉口離開了!」

  林蔭完全明白怎麼回事了,又繼續逼問:「那你說,在徐子民這起案子上,到底存在不存在刑訊逼供,徐子民的案件到底能不能成立?」

  江波又躲閃起來:「這……我說不準,因為我確實沒看到趙鐵軍動手,而且,從案卷上也看不出問題來!」

  林蔭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讓江波離開,並囑咐他保密,不要把這事對別人說起。

  江波離開後,林蔭陷入沉思。

  看來,這十有八九是一起冤案,而冤案的製造者就是牛明和趙鐵軍,或者說就是牛明。

  按道理,應該認真調查,把案情真相搞清,如果真的是冤案,就應該解脫徐子民,追究有關人的責任。

  那麼,這個有關人都有誰呢?

  有那位薛村長及親友,有那位李治保,還有趙鐵軍,還有牛明。

  可是,談何容易?

  薛村長他們自然不會承認,趙鐵軍更不會承認。這小子被公安局清退後,不但沒受到什麼追究,反而進了稅務局,可見其社會關係之厲害。他已經不是公安民警,你再找他,能有好態度嗎?能輕易承認嗎?牛明就更不可能了,他搞了這麼多年刑偵,什麼經驗沒有,誰能拿下他的口供。

  何況,又有誰來辦這起案子,誰來對付他們。如果真是冤案,又有刑訊逼供,那就要檢察院介入,可如果把這件事反映給檢察院,不但會敗壞公安局的名聲,而且還會連累自己的名譽,會有人說你整牛明。這年頭就這樣,壞人整好人沒人說啥,要是好人整壞人,卻往往遭來非議。那就等於自己整自己。何況,案子如果真的查清,還牽扯到給徐子民平反,賠償什麼的,市領導恐怕也會有看法,尤其萬書記……

  可是,難道就這樣算了?就讓徐子民冤下去?就讓這些製造冤案的人平安無事、逍遙法外?

  這時,他需要和人商討,需要認真的建議。於是,他離開辦公室,走上四樓,走進了方政委辦公室。

  方政委已經有種無官一身輕的感覺了,可是,聽了林蔭的建議後,眼裡卻閃過一道亮光:「有這種事?如果……」可是,眼神馬上又暗淡下來:「這事可不好辦,要是不認真對待,你是幫著製造冤假錯案,如果認真對待,又很難查清,即使查清,也涉及到方方面面,後果難料,而且,恐怕對你自己也有不利影響!」

  方政委想的和自己完全相同。

  「可是,難道咱們就視而不見,就讓這冤假錯案繼續下去?」

  面對林蔭的提問,方政委垂下眼睛,慢慢說:「當然不行,如果這樣,今後再出問題就是你的了,你不能替他們抵罪。說實在的,對牛明這樣的人我是反感極了,如果再當上政委,不知還會幹出什麼事來呢……關鍵是想好辦法,不能直來直去地查,而且要保密,暫時不能讓牛明知道,不過恐怕很難做到這一點!」

  方政委說得沒錯,當林蔭回到辦公室時,發現牛明正在門外等著,見到自己十分熱情地迎上來,謙虛地說:「林局長,你忙什麼去了,我得向你匯報一下工作……」

  進屋後,牛明先說了一會兒現在主管的常務工作,談到經費緊張的情況,說他已經和財政局協調了,年底前能追加一些經費,又談了事務管理上的一些打算。可是,從他閃爍的眼神和不時扭動的身子上,林蔭知道這都是前奏,他要談的絕不是這些。

  果然,牛明實在沒別的話可談了,轉到了正題上:「林局長,我聽說徐子民抓住了,太好了。這小子是個重要逃犯,罪行也很嚴重,還非常狡猾頑固,一般人對付不了他,原來這案子是我帶人查的,案卷基本完善了,就差點尾巴,我看還讓我辦吧!」

  林蔭已經有了充分準備,既然他不說明,也沒有必要點破,也就虛與應付:「啊,不用了,案子也不是很複雜,常務這一攤你又剛接手,事情又多,就別操這麼多心了!」

  牛明:「這……為了工作,累點沒關係,我覺得,原來這案子是我經手辦的,怕別人冷丁接手查不明白,還是我辦好一些!」

  林蔭仍然拒絕,牛明一時說不出話來。屋子裡靜下來,牛明的臉也拉了下來,剛才的熱情和謙虛也不見了。片刻,他麻搭著眼睛說:「我知道有人怕我當政委,找茬整我,可我不怕,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誰要想整我牛明,那是瞎了眼!」

  說完,站起來就走,連個招呼也沒打一個。

  林蔭被牛明的態度激怒了,為難和猶豫在一瞬間一掃而光,立刻拿起電話招來黎樹林,要他從刑警大隊抽調得力人員重新調查徐子民案件。黎樹林問明白怎麼回事,沉吟片刻道:「林局長,這可是敏感問題呀。不過,你既然定了,我無條件執行,也顧不上許多了!」

  秦志劍聽說這事後,心裡很不痛快,找到林蔭報怨道:「這案子我早知道,是牛明親自帶著江波、趙鐵軍他們辦的,不讓別人插手。不是都查清了嗎?怎麼還要查?現在我們正忙著,需要人手,還得給他們擦屁股,煮夾生飯了,誰查也不好查……」

  秦志劍一向這樣,牢騷歸牢騷,干歸來。當天下午,他就派黃建強和高翔去了幸福鎮興旺村。可是,還沒等他們調查出什麼來,就有人找上門來向林蔭問罪。

  先是於海榮打來電話,話裡帶出明顯的不快:「林局長,你們公安局調查興旺村怎麼不先打個招呼哇?」

  林蔭一聽就來氣:怎麼,我們公安局依法調查案件還得先經過誰批准不成?心裡這麼想,嘴卻不能這麼說,畢竟他是政法委副書記,很快就可能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長。因此,努力把口氣放緩和些,用請問的口氣問興旺村是否有什麼特殊,需要跟誰打招呼。於海榮說:「說特殊也特殊,興旺村黨支部是全區農村先進支部,村長薛懷禮是市里樹立的典型,你們查他會造成什麼影響?即使要查,也要先打招呼吧。現在,幸福鄉黨政領導都找到政法委來了,還要找萬書記,整得多被動啊?」

  林蔭氣更大:啊,先進典型就不能調查了,難道當了先進典型法律就管不著了?公安局辦案還得先跟鄉鎮黨政領導報告?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用和緩的口氣說:「於書記,您管了這麼多年政法,一定能理解我們公安工作。黨中央早已提出依法治國方略,再三強調公安機關獨立辦案。如果我們每查辦一起案件,都要先看他是不是被評過先進,再請示他的上級黨政部門同意,那我們怎麼執法呀!」

  於海榮很不高興的聲音:「你要是這種態度我就沒話說了,他們愛找誰找誰去吧。不過,我還是提醒你要謹慎!」

  放下電話,陰雲瀰漫在心頭。正想找方政委商量商量,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打電話的是市農委田主任,曾在市裡的會議上見過幾次面,印象中是個很圓滑老練的人。寒喧幾句後改用一種關切的口氣低聲道:「林老弟,聽說你派人調查興旺村的事?那可是先進典型啊,搞不好造成消極影響,會影響農村穩定啊,是不是謹慎點啊,要是萬書記知道了會怪罪下來的呀……」

  和於海榮說得差不多,甚至更為嚴重:影響農村穩定。帽子可夠大的。林蔭努力用半玩笑的口氣答道:「田大哥,你別嚇唬小弟了,一個村子發生了貪污、縱火、傷害案件,公安機關依法調查,怎麼牽扯到影響穩定的大事了,是不是誰找到大哥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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