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4-10-03 18:35:46
作者: 朱維堅
林蔭被他的狂妄激怒了,心中的愧疚也就完全消失了。好,你既然公開發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隨之把嚴厲的目光盯向牛明,不客氣地反擊道:「向上級反映是你的權力,可我對清水公安局全面負責,我有權做出應該做出的決定,這沒有違反原則的地方。你既然說到了不信任你,那你就好好思考一下,為什麼會是這樣?對,抓捕赫剛的行動我是沒讓你知道,為什麼你心裡還不明白嗎?牛局長,看在咱們一個班子的份上,我以班長的名義告誡你,要以共產黨員的標準來對照自己,以公安民警的紀律來要求自己,看有沒有違背的地方。如果不加以改正,我看,將來很危險。牛局長,我來的時間也不短了,你也能了解我的為人了,從來不說假話。現在我對你這說這些,仍然把你當做戰友和同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你……你……這……」牛明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一甩胳膊,氣極敗壞地說:「你少來這一套,你才應該好好想一想,告訴你吧,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們走著瞧!」
牛明說完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走出門去,腳步咚咚,踏在人的心上。林蔭氣得想追出門去喊住他大吵一通,可最後還是壓住了。心中恨恨地想:這還是個共產黨員嗎?還是個公安民警嗎?完全是社會流氓地痞那一套。秦志劍說得好,他已經沒有轉變的可能了,不能再讓他影響工作了,必須採取果斷措施!
方政委聽說這件事後,來到林蔭的辦公室,聽完情況介紹也很憤怒:「是太過份了,這樣的人在領導班子裡太危險……我看這樣吧,先向市里匯報一下,看能不能調整出去,如果不能,就調整分工。咱們有這個權力!」
林蔭覺得方政委的想法可行。可對報告市里不抱太大希望,因為所謂的市委就是萬書記一個人。
方政委想了想又說:「牛明怎麼會忽然這樣呢?可能,把『老刀』抓住,驚動了大軍子,大軍子給他施加了壓力……可還有別的原因,我覺得這裡有別的事……」
林蔭也有同感。可到底是什麼原因卻猜不到。
方政委又說:「找市委之前,還得跟有關領導先串連一下,讓他們替我們多說點話!」
林蔭立刻想到陳副市長,馬上撥了電話。
可是,沒有人接,再打手機,又關了。他去了哪兒?
林蔭疑惑地打給政府辦吳主任。吳主任遲疑了一下說:「陳副市長沒在家,去白山了!」
林蔭:「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們有事向他請示!」
吳主任很奇怪的語調:「林局長,您還沒聽說呀,陳副市長去地委組織部談話了!」
什麼意思?林蔭忽覺腦袋「嗡」的一聲大了。
吳主任低低的聲音在話筒中傳過來:「……您還不知道啊,陳副市長要調走了,到地區科協當主任,提拔了半格……」
這是提拔嗎?表面上看是這樣,副市長是副處級,地區科協主任是正處級,可是,在全區最大的市當副市長和地區科協主任孰輕孰重,誰都墊量得出來。
林蔭感到心裡陣陣發冷,腳下發空。現在明白了,牛明剛才為什麼會說那些話。
方政委也明白了,二人都沉默下來。陳副市長的「提拔」,不但使他們失去了一個關懷支持的力量,而且還別有意味:一個副市長說整走就整走,一個公安局長又算什麼?
林蔭感到一陣渾身無力。繼而,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燒起來,一股仇恨的力量在胸中升騰:好,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整走吧,否則,只要我當一天公安局長,就和你們斗到底!
林蔭振作起來,對方政委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咱們干咱們的,我先看看秦志劍他們把『老刀』拿下來沒有,然後咱們去市里!」刑警大隊審訊室里,「老刀」已經招架不住,承認了威脅證人的事,傷害稅務員劉正的案子也認了,可他不承認動了刀,更不承擔主要責任,說是赫剛和二軍子招集的他們,都有誰說不清了,有的還不認識。問砍劉正那些刀是誰,他說好幾個人都動了手,赫剛砍的最凶。再問赫剛和二軍子下落,他說是在龍泉偶然碰到赫剛的,見面後就不知他去了哪裡,還說二軍子根本沒見過。再問他為什麼躲到龍泉,和那個張義元是什麼關係。他說:「啥關係,都是道上的人,從前只聞名沒見過面。這回跑出去好幾個月,沒地方好躲了,就在前幾天去找他,他也沒細問,讓我在他那兒住了幾天……」
雖是謊言,可一時難以揭破。張義元肯定在龍泉也是不好惹的人物。「老刀」說完還冷笑道:「不信你們去龍泉找張大哥調查呀!」
他是心裡有底,才有恃無恐。
看來,暫時只能這樣了。林蔭要秦志劍等人辦理刑事拘留手續,先將「老刀」押入看守所。
處理完「老刀」的事,林蔭並沒有去找市委,他覺得這已經沒有意義。
他找到方政委說了想法,方政委完全同意:「對,這事如果先請示,遇有不同意見,反而不好辦了,咱們來個先斬後奏。反正這是咱黨委的權力,他可以動陳副市長,咱們也可以動副局長!」
成政治鬥爭了。
接著林蔭又和方政委研究具體調整措施,這才感到難度很大:公安局各條戰線都非常重要。特別是刑偵和治安,是公安局的兩把尖刀,按常規,牛明屬於業務幹部,不讓他管刑偵,可以去管治安。可治安工作也非常重要,包括城鄉派出所的基層工作,各種行業場所及戶口管理等,怕他到這個崗位上再胡整。讓他管看守所、拘留所吧,又覺得那也是個重要場所,擔心他整什麼事。出大問題,管交警吧,也不放心……最後方政委想出個好辦法:「讓他管常務……常務局長還算第一副局長,屬於重用,他說不出什麼。而管常務都是政務和後勤事務,不管案件,他就不好插手整事兒。我看就麼辦!」
林蔭覺得這個辦法可以。雖然常務副局長和局長接觸較多,自己要常常和他直接打交道,可總比讓他手中握著執法權胡整要好。
決心下了,心情也就平靜一些。可一想到陳副市長被調走,從此少了一個熱心直率的領導的支持,林蔭就感到心裡空落落不好受。他想,等陳副市長談話回來,一定找他吃頓飯,安慰安慰他。
可是,他被動了。次日晚上下班前,電話里響起了陳副市長的聲音,還是那大嗓門兒,儘管有點發沙:「林蔭,今兒個你找我了?」
林蔭感到鼻子發酸,克制一下才回應:「是,工作上的事,想向你請示一下,後來聽說你……」
陳副市長:「沒關係,我陳國民到哪兒都照樣干工作,聽說了吧,地區科協,多好的單位,清閒,有功夫看書看報,還是正處級,這可是提拔呀……躲開清水這是非之地也好,當了好幾年副市長,總想為清水老百姓辦點實事,可啥也辦不成,走就走吧,只是和清水的幹部群眾有了點感情,一想到今後再也不能和你們朝夕相處了,還是有點……」
陳副市長突然把話停下來。林蔭眼睛發濕了,低聲說:「陳副市長,我們公安黨委想請您吃頓飯。你看什麼時間好?」
陳副市長聲音不那麼高了,透出感慨的聲調:「我當副市長時,找我吃飯的很多,我能推辭就推辭了;現在是要走的人了,如果真是提拔,恐怕請我吃飯的人會更多,你們都可能輪不上;可我現在是這種走法,恐怕都唯恐避之不及了。難得你有這意思,我也就不客氣了。不過,別找那麼多人,就你和方政委,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嘮嘮心裡話,比啥都強,行吧!」
地點安排在城郊一個小飯店。林蔭和方政委都換了便衣,打計程車趕來。
飯店服務員把二人引進後邊一個小包間,發現陳副市長已經來到。接著林蔭又看到,桌上放著五套餐具。
還有兩個人?是誰?正要問,一個高大的身影拱著背走進來,分別與林蔭和方政委握手。原來是洪市長。他的手很有力,與林蔭握手時還輕聲說了句:「受累了,感謝你為清水創造了一個穩定的治安環境!」
林蔭心裡發熱。急忙說:「感謝洪市長對公安工作的支持!」
洪市長急忙搖頭:「遠遠不夠啊,心有餘而力不足,今後努力吧!」轉向陳副市長:「你不是說還有許副書記嗎?他怎麼沒來?」
陳副市長:「誰知道,答應得好好的……咳,他那人膽小,我現在是倒霉蛋,跟我沾得太近不吉利呀……要不,咱們開始……」
話音未落,一個人已經走進來:「誰怕沾上不吉利了?今天晚上咱就好好喝喝,看誰倒下!」
正是許副書記。幾人都樂了,紛紛站起來歡迎。許副書記說:「老陳說我膽小,我承認,我確實沒他那種什麼也不顧的氣魄,可自我感覺,心還不歪,要不,你們也不會把我拉來。好吧,今天晚上放開喝一把!」
大家都高興地呼應起來。這時酒菜上來,陳副市長也不客氣,胳膊一胡拉,用發沙的大嗓門兒說:「秦檜還有仨朋友,我陳國民在清水呆這麼多年,怎麼也能交下幾個。感謝四位,尤其感謝林蔭方政委的心意,感謝洪市長多年的支持,更感謝許副書記不怕擔風險,敢來陪我喝辭別酒……來,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今天也破破戒,喝白的,林蔭,你怎麼樣,敢不敢來把真的?!」
一股豪氣升上心頭,林蔭抄起酒瓶給自己倒滿一杯白酒:「好,今天我也豁出來了!」
方政委見狀也效仿道:「自從檢查出糖尿病,我就忌了白酒,今兒個也不管那一套了,喝他個痛快!」
開始倒酒。這時候,許副書記又推辭起來,手捂著酒杯說:「哎,說是說,做是做,感情不一定非得這麼表達,咱們控制點,關鍵是說說心裡話,別喝那麼多!」
陳副市長拿著酒瓶不干:「你別總這麼膽小怕事,怕能怕出好來嗎?別忘了,你是市委副書記,在常委內和他是平等的,不是他的秘書?要不是怕你們受牽連,依著我的本性,咱們就在市里找個象樣的飯店,好好喝上一場,該說說,該罵罵,能怎麼著?後來一想,我走了,你們還得在清水干哪,就找了這個地方。放心,這個飯店的老闆是個老實人,絕不多言多語,這個單間還在後屋,說話誰也聽不著,許副書記你用不著害怕!」
許副書記略有尷尬地笑道:「老陳,瞧你說的。真要豁出去,誰怕誰?可咱們不能任著性子來。老陳你和我不一樣,你在市政府,離他遠,還有洪市長罩著,咋都好辦,我就在他身邊,都一個班子裡的,他又是班長,不能不注意點!」
洪市長也說:「是啊,老陳,你得理解許書記,別說他,我不也這樣嗎?咱們身上都有擔子,如果都對著幹,清水的事情就沒個幹了,最後遭罪的是老百姓。所以,有的時候,能忍就得忍……說起來我很內疚,咱們一個班子,關鍵時刻我一點也沒起到保護你的作用,這事也不知怎麼搞的,說定就定了,根本就沒徵求我意見!」
陳國民張羅著大家喝下一杯酒,然後說:「這明擺著呢,是萬人恨搞的鬼,我知道,平時我愛和他唱反調,他就懷恨在心,今年有三件事他最不滿意……林蔭,其中兩件和你們公安局有關。第一件是給黃建強平反,那件事是我給檢察院打的電話,讓他們重新審理的。他背後曾說過什麼繞過市委,自作主張。我沒理他;第二次是你們查皇朝大酒樓那次。不但是我同意的,而且,他回來後在常委上提這件事,我也全承擔下來,還頂了他幾句;第三件就是捐款搞世紀工程的事,我們更鬧翻了。那時我就做好被他整走的準備,所以,今天地委組織部通知我談話,我就明白怎麼回事了。跟你們說,我一點都不後悔,只是後悔平時對他太客氣了,太尊重了。媽的,什麼東西,就願意讓別人稱他大老闆,你是共產黨的市委書記,不是資本家。清水市是屬於清水人民的,不是你姓萬的私家產業!不要臉,大會小會以清水人民代表自居,說什麼世紀工程是利民工程,為了子孫後代,我看純粹是害民工程。捐款,捐款,把老百姓的血都抽乾了,最後染紅他的帽子,好往上升……洪市長,你得頂啊,要不清水讓他禍害完了!」
洪市長稜角分明的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表情,端起一杯酒倒入口中,搖搖頭嘆息道:「老陳,你沒在我的位置上,不知道這滋味!把我派來的時候,地委領導跟我談,主要是協助他把清水經濟搞上去,還特別囑咐我,要注意搞好團結……要知道,我只是個市長,要真象你這樣,總跟他對著幹,傳出去成什麼了?剛才我說了,那最後受損害的是清水工作,遭罪的是清水人民哪,所以,我能忍就忍著。你們四個都不是外人,不是誇口,真要讓我甩開膀子干,我有信心讓清水在三年內走出困境,經濟上一個台階。可身不由己呀!我剛來時還可以,只是感到有點掣肘,現在越來越嚴重了,什麼他都要管。特別在經濟建設上,我們根本不是一個思路,我的想法是不搞形式主義那一套,也不要圖眼前的政績,扎紮實實幹點實事,為老百姓辦點長遠的事,譬如,在工業上,對企業少干涉,只要給他們創造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就行了,在農業上下大力氣恢復山林,創造一個風調雨順的自然氣候,另外,加大機構和人事制度改革力度,有步驟地解決冗員和人浮於事問題,緩解財政困難。他表面上答應,在年初報告中也同意寫入,可實際上並不想實施,而是只想著如何儘快搞出點政績來給人看,動不動就成立什麼臨時指揮部,由他直接控制,把政府的職能都剝奪了……從去年開始,我的雄心也漸漸淡了,只想盡到力,對得起良心就行了,至於結果,就無法預料了……對了林蔭,還沒跟你說呢,你們的罰沒款下月返還百分之五十都難,錢都拿去搞世紀工程了!」
什麼?!林蔭一時氣滿胸膛。
自從查處皇朝大酒樓之後,公安局的經費困難狀況得到了緩解,但並未根本解決。那筆罰沒款,相當一部分付給服裝廠做為訂金,待服裝全部完工後,還要把其他部分付上,目前,公安局僅靠罰沒款維持工作,如果扣下一半,後幾個月的工作肯定受到影響。
洪市長說:「我知道你們的難處。自你來之後,咱們市的治安明顯好轉,一些外流的企業已經出現回流跡象,市財政本應給予你們更多的資金支持,可沒有辦法。你先什麼也不要說,克服點吧,我再想別的辦法,說什麼也要保證你們的經費,公安機關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怎麼能讓你們為經費犯愁呢?」
林蔭這才舒心了一點,體諒地對洪市長說:「洪市長,我們都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既要干實事,又要照顧方方面面,要是換了我,更沒有辦法。我代表全局民警感謝您了!」
洪市長嘆了口氣:「感謝什麼,你們又是為了誰?要說不容易,你們公安局也不容易。總書記對你們提出了『嚴格執法、熱情服務』的要求,我認真思考過,這八個字要求可很高啊,把執法和服務真正結合好,非常不容易。我知道,你們還要經常受黨委政府的指派,從事一些非警務活動,或者干一些自己不想乾的工作,什麼動遷哪,計劃生育呀,收提留啊,特別是政府和群眾發生矛盾衝突時,你們又得出面平息,結果損害了形象,引起群眾不滿,其實,這是代政府受過呀,你林蔭是代我受過呀,我該感謝你才是啊!」
聽了洪市長的話,林蔭心裡比喝了酒還熱。他感動得拉著方政委站起來,舉起酒杯:「洪市長,太感謝您的理解了,我們一定要和你喝這杯酒!」
洪市長也不推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接著,幾個人又輪流和陳副市長喝酒。洪市長與陳副市長碰杯時,眼裡出現了淚光,充滿感情地對幾個人說:「你們不知道,陳副市長這二年沒少為我分擔擔子,有些得罪人的事,他都衝到了前面,緩解了我的壓力,這回他走了,是砍了我的左膀右臂呀,今後,我也更難嘍!」
陳副市長眼睛也變得水汪汪的,跟洪市長碰下杯說:「洪市長,我是身不由己呀,今後再不能幫你一把了,將來還不知是誰頂我的位置呢!」轉向許副書記:「許書記,我求你了,我走之後,你要硬一點啊,別讓洪市長一個人唱獨角戲呀!」
許副書記聽了這話馬上端著酒杯站起來:「好,我表個態吧,說實在的,有陳副市長在,我確實表現得比較軟弱,可是,今後他走了,有些話總得有人說,有人唱白臉當惡人,今後這個角色就由我來承擔!」對洪市長、林蔭和方政委:「請你們原諒,我以前對你們支持不夠,今後我一定改進,盡最大努力支持你們!」
幾人高興地一飲而盡。
方政委也張羅了一杯酒。他表現得比較理智,端著酒杯說:「看來,我也得向你們學習,不過,我還是提示一句,咱們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也要小心一些,別讓人抓住把柄,有些人可是會整人哪,不說別的,今天晚上咱們幾個在一起,某些人看了,就是非組織活動!」
「屁,」陳副市長氣憤地罵了一聲:「什麼叫非組織活動?誰是組織?就是他一個人嗎?依我說,他才是非組織活動。咱們市有多少決策是他一個人做出的,通過誰了?還不是把市委市政府當做他個人專權的擋箭牌?清水市誰不知道,大軍子和陶素素說話比常委還有份量?有些決策就是他和大軍子商量後做出的。媽的,我們在一起是非組織活動,他和大軍子在一起算什麼活動?」
一陣沉默。洪市長把酒杯敦到桌子上,沉重地吁了一口長氣。
許副書記適時扭轉酒桌氣氛,又張羅起酒來:「咱們湊到一起是為了高興,不是為了生氣,不說這些了,來,再喝一杯……洪市長,別想那些事了,影響心情,想點高興的事,來,為了友情,咱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