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24-10-03 18:34:05 作者: 朱維堅

  林蔭把牛明和羅厚平、江波叫出審訊室,進入隔壁的房間。寶山公安局真行,還建立了一間審訊觀察室,在這個房間通過電視屏幕可以清晰地觀察和傾聽到審訊室的一切。

  屏幕中,秦志劍走進審訊室,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坐到沈勇對面開始審訊,頭兩句倒也沒什麼特殊的:「沈勇,你已經知道,我們去過你家了,這件作案工具你看見了,就是我搜出來的!」

  沈勇還是閉目不語。秦志劍又拿起放到桌子上的東西:「除了作案工具,我還找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你精心保存的東西……沈勇,你看看,這是什麼?」

  林蔭等人都睜大了眼睛。屏幕上的沈勇也睜開眼睛。秦志劍手中是幾個本子,看上去好象是證書類的東西。他說:「沈勇,這是你從前的軍人證書和授獎證書,你看,立功證、嘉獎……啊,還是業務能手。你既然精心保存著它們,說明你很珍視,很看重……真不明白,一個當年的解放軍戰士,一個出色的軍人,一個特務連的業務能手,一個曾經立功受獎的軍人,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沈勇,我覺得,你不是從根兒上就壞的人,你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想犯罪,一定有什麼東西迫使你走上了這條路。我想,當你在部隊服役時,當你刻苦訓練時,當你立功受獎時,絕不會想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甚至你還想過,要和這種犯罪做鬥爭,你是不是這樣想過?沈勇,說實話,說心裡話,有話憋在心裡不說也是很難受的,我堅信,你在這條路上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一定也很痛苦,是不是?」

  秦志劍停下來,一片寂靜。不知怎麼回事,林蔭覺得自己都被打動了,心中感嘆道:這是個人材呀,這話說得太好了,這樣的人不干刑警簡直是浪費!此時,他對攻破沈勇的心理防線增強了信心。

  屏幕上,沈勇聽了秦志劍的話努力作出不屑的神情,做出冷笑的表情,可臉上的肌肉卻在顫抖,眼睛裡也有了水光,喉結清晰地彈動了一下。

  秦志劍嘆口氣又開口了:「論起來,你比我還小几歲,跟我弟弟差不多。看到這些證書是那麼精心地保存著,就知道你非常的珍視它,這說明,你儘管走上了……走上了岐路,可你良心未泯,你內心深處是不願意干那種事的,你一定也有難言之隱……怎麼樣,能跟我說說嗎……你雖然犯了罪,但我仍然認為你是個人,一個走錯路的人在。人犯罪往往是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結合的結果,我相信,在你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一定有強大的客觀原因……是不是這樣?想想你在部隊立功受獎時候的情景吧!我知道,你的心也很難受,跟我說說心裡話吧,就象你還是個軍人,我是個警察,我們好好談談心,你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

  「我……」

  屋裡,沈勇肩膀突然垂了下去,頭一低抽泣起來。

  牛明站起來,欲過那邊去,被林蔭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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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說吧,說了你心裡會好過一些!」秦志劍的聲音繼續響著:「拿出軍人的骨氣來,犯了……錯誤,也要敢做敢當,象個男子漢……沈勇,想想吧,我到過你家,看到了你那白髮蒼蒼的老母親,看到了她的眼神,她問你怎麼了,我都不敢抬頭,不敢看她老人家呀!我騙她說,有點事找你調查一下,沈勇,你不說話,難道還要我去驚動她老人家嗎……」

  「不……不要……」沈勇突然喊了起來,淚眼朦朧地盯著秦志劍,口中抽泣著說:「你不能再驚動她老人家了,不能……行了,我說,我都說還不行嗎?你說得對呀,誰他媽是天生的賊坯子呀,你去打聽打聽我的戰友,問我沈勇當年在部隊幹得咋樣?誰想到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啊,你說到我心裡去了,我實在是被逼的呀……轉業後,我尋思能安排個工作,干出個樣子來。誰知道,咱沒人,也沒錢活動,轉業一年沒給安置,後來好歹安排了,又是個虧損企業,剛上班就下崗了……後來,從親戚們借了點錢,出去搗騰點買賣,又叫人騙得血本無歸,連家都回不來,飯都吃不上了,逼得我只好乞討,可誰也不理我,還說我大小伙子要飯不嫌害臊。無奈之下,那天夜裡我鑽進一個辦公樓,弄到了第一筆錢……說了你也不信,當我把錢拿到手裡的時候流淚了,那是從心裡流出來的呀,怎麼也止不住啊,想我沈勇一身本事,一腔抱負,竟落得這般下場,用部隊練出的本領來幹這種事,當年的教官要是知道,會怎麼想啊……從那以後,我就收不了手了。可我偷的都是有權有錢的機關和當官的辦公室,反正他們的錢也不是好來的,我拿了也心安理得。我用這些錢改善了生活,讓我守盡苦難的老媽也過上了幾天舒心的日子,為了讓她放心,我說是做生意賺的……天哪,我不怕死,我這條命活著也沒什麼價值,可我還有一個老媽,他守了多年的寡,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好日子,我死了她可咋辦哪……」

  沈勇嗚嗚地哭出聲來,邊哭邊象女人一樣喃喃自語著:「我不服,我不甘心哪,不是我願意這麼幹,是走投無路逼的呀……都是轉業軍人,為什麼有人、有錢的都安排了好地方,我的戰友們有好幾個還進了公安局,和你們一樣當上了警察,有的還是刑警,還有的也沒參軍也沒上大學,可因為有人也能安排好工作,還有的整個假軍籍也轉業安排了象樣的工作,為什麼我就不行,非得做賊才能生存,要是論本事,他們不如我呀,為什麼他們卻比我混得好,這到哪裡去講理呀……」

  沈勇聲淚俱下。林蔭聽著心裡也酸溜溜的,覺得眼睛發潮,把目光移開,恰見高翔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眼睛也淚汪汪的。

  屏幕里,沈勇在秦志劍的啟發下,開始交代走上犯罪道路的情況。林蔭注意到,牛明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正在這時,自己懷中手機鈴聲響起。

  電話是方政委打來的。他說:「林局長,案子怎麼樣了,你快回來吧,地區政法委何書記來清水了,非要見你不可!」

  誰?何……

  林蔭差點脫口叫出一聲「何大賴子」。

  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林蔭就感到頭痛。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這……案子剛剛取得突破,正在審著,你跟他說說,我不回去行不行?」

  方政委:「可他指名要見你。」聲音變小了:「你應該知道他是誰,既然案子已經突破了,你還守著幹什麼,快回來吧!」

  只好如此。林蔭關了手機,想帶沈勇一起回清水,牛明說:「審訊得趁熱打鐵,要是中斷了再審恐怕會煮夾生飯。林局長你放心走吧,這裡交給我了……對了,見到何書記,替我問個好!」

  林蔭想了想,覺得只有這樣。他想把秦志劍留下,可秦志劍不干,牛明也沒有歡迎的意思,林蔭只好讓他一同返回。

  告別時,林蔭誠懇地問曾局長在清水有什麼事要辦,老曾顯得心事重重,嘆口氣苦笑一聲道:「老弟別跟我客套了,從這起案子你也能看出我的為人,我就是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如果有一天大哥有事求到你頭上,但願能有這一半兒就行了……咳,有些事你照量著辦吧,我在清水有一些小朋友,他們愛惹事,你能照顧就照顧,不能也就算了,反正我跟他們也沒啥太深的交情,只是情面難卻罷了!」

  話中有話,慢慢品吧。林蔭也漸漸學會了應酬,嘻嘻啥啥裝作沒聽出什麼似的,上車登上返程之路。車駛離寶山後,林蔭才問秦志劍為什麼不留下審訊沈勇。秦志劍悻悻地說:「不是我不想留下,是我留下也發揮不了作用,還礙人家眼……再說,沈勇的心理防線已經攻破,誰審都一樣!」沉了沉又嘆口氣道:「案子雖然破了,這心裡咋有點……咳,可惜沈勇這人了,他說得也是啊,他死了,那老媽可如何是好啊!」

  林蔭也有同樣的感受,可又有什麼辦法呢?破案本來是高興的事,可是卻難以真正高興起來。

  林蔭、秦志劍離開後,牛明、羅厚平、江波等人走進審訊室。江波笑嘻嘻對沈勇道:「你這小子是有眼不識泰山哪,有話不跟局長說,跟騷達子說有啥用啊?告訴你,你的事就是我們牛局長一句話,繼續談吧!」

  牛明笑著說:「對,繼續談,繼續談,只要你聽話,啥都好辦……對了,要不,咱倆也單獨談?江波,你先出去……對了,把那個機器也閉了,誰也不許偷看!」

  一想到要見何大來,林蔭心就發堵。此人雖當著地區政法委副書記,可平時的言行舉止就跟地賴子似的,尖酸刻薄,又黑又冷,動不動還從嘴裡溜達出兩句髒話。可是,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當著全區政法工作一半的家,做糖不甜,做醋准酸,全區公檢法司的頭頭們要想穩穩噹噹干好工作或者升遷,必須要討他高興。林蔭也不能免俗,雖然討厭他,可也不願、不敢得罪他。此時又想到把他說情頂回去那碼事,心中未免忐忑不安。

  話還得說回來,何大來雖然作風不佳,可一上台講話,還真有點水平。林蔭不止一次聽過他對公安工作發表意見,什麼維護穩定、隊伍建設、反腐倡廉,都講得正義凜然,頭頭是道,可一散會就不是他了。林蔭和他正面接觸過一次,那是他到分局檢查工作,班子成員陪著喝酒,三杯下肚就失態了,說話的粗勁兒不說,還和飯店的招待小姐拍拍打打摸摸索索。好在那時林蔭是掛職鍛鍊的副局長,趁著亂勁兒,找個藉口就溜了,少遭不少罪。可這次不同了,你是清水公安局長,是一把手,他又指名叫你,這一晚上可怎麼過呢……

  可是,已經來了,只好硬著頭皮應酬。

  4500駛進清水時,天已經黑下來。這時方政委又打來電話,讓他直接到皇朝大酒樓。林蔭問去那裡幹什麼,方政委說:「我看你一半會兒回不來,只好請他讓飯店,可他指名要上皇朝大酒樓,有什麼辦法……你快來吧,他已經等得有點不高興了!」

  林蔭雖然來的時間不長,已經知道局裡經費緊張,再加上出於紀律作風建設的需要,對民警進飯店做了嚴格規定,非警務活動出入娛樂場所更是嚴格禁止,皇朝大酒樓是全市最有名的大酒店,檔次高,消費大,名聲也不怎麼好,就更是禁區。可現在何大來卻要自己前往,有什麼辦法?他只能讓老孫開往皇朝大酒樓方向。可是,行到一個路口時,秦志劍突然大聲說:「停車,我下去!」

  林蔭:「下去幹什麼,都過飯時了,一起去吃點吧!」

  秦志劍聲音挺難聽地說:「不行,我這人沒出息,上不得大場面,別影響領導興致!」說完下車,擺手攔了輛計程車走了。

  老孫邊開車邊自語道:「這人,吃了多少虧,還是不改!」

  林蔭:「嗯?我看他挺有能力的!」

  小楊:「能力是沒說的,可好本事不如好脾氣……能幹的人老是吃虧,想起來真叫人心冷!」

  林蔭心動了一下,還想問點什麼,皇朝大酒樓已經在前面出現了。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遠遠望去,高大的皇朝大酒樓通體輝煌,樓型燈、射燈、裝飾燈交相輝映,酒樓門前還要假山噴泉,在燈光的輝映下,顯得絢麗多姿。車未到近前,已見飯店門外方政委的身影和揚起的手臂。車沒停穩,他就急急奔過來:「快點,何書記已經著急了!」

  林蔭隨著方政委走向皇朝大酒樓,看見大樓外面停著好多轎車,其中有幾台特別高級,忽然,其中有一台黑色高級轎車引起了他的注意,看上去十分眼熟:通體程亮,閃著高貴的光芒,還掛著警用牌照和警燈。對,是「奔馳」,這不就是來時路上見過的那輛嗎?這……它怎麼停在這裡?難道何書記和這台車有什麼關係?對了,何書記為什麼急著見自己,還非要到皇朝大酒樓來……

  皇朝大酒樓門口,早有人迎接:四男四女八個年輕服務員,分成兩列,個個笑容可鞠,謙恭親切。還有一個儀態萬方的年輕女子,站在最前面,伸出纖纖素手,用迷人的笑容和好聽的嗓音致辭歡迎:「林局長您好,我是皇朝大酒樓經理陶素素,我代表全體員工對您的光臨表示熱烈歡迎,請--」

  林蔭看了一眼這個女人,身材頎長,明眸皓齒,美得逼人,讓人不敢直視,這樣的人好象只在電視屏幕上見過。年紀很難分辨,好象剛剛二十出頭,又象二五六二十七八,言談舉止分寸感極強,又給人以很成熟的感覺。

  走進酒樓,又是幾個青年男女服務員鞠躬迎接。面前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大理石地面閃著華貴的光澤,壁上鑲著高檔壁畫,還有一座假山噴泉,在霓虹燈下飛揚起絢麗的彩虹。林蔭平時很少出入這種場合,卻也不是孤陋寡聞,但聯想到清水只是個縣級市,能有如此高檔豪華的飯店,仍然感到驚訝。

  陶素素引著林蔭和方政委上了二樓,引向一個貴賓間,陶素素推開門,林蔭第一個進入,一眼看到何書記正坐在沙發里和兩個年輕女人調笑。他看到眼裡十分尷尬,不知是進還是退。何書記卻滿不在乎,拍拍兩邊女人的腰肢:「好了,你們去吧!」然後眼睛望向林蔭:「好哇小林子,我來到清水,你不說主動來看看,還得我三請諸葛才肯朝面,架子也太大點了吧!」

  這就是何書記、何大來、何大賴子。瞧吧,五十大多了,可鬍子颳得光光的,臉頰倒也豐滿,只是血色不足,陰乎乎的白里透黃,還旮里旮疙,黑髮濃密閃光,可惜是假的。可是,雖然心裡反感,表面上還必須裝出親熱的表情。林蔭急忙笑著解釋:「對不起何書記,我上寶山去了,您聽說了吧,是為我們市委大樓發生的那起盜竊殺人案!」

  何大來哼聲鼻子:「少找客觀,什麼破案不破案,還不是沒把我放到眼裡?是啊,政法委算個什麼,地區公安局才是你的頂頭上司!」

  林蔭有些尷尬,正在為難,方政委在旁接過話頭:「何書記,林局長真忙,您想,他剛上任就出了這麼大的案子,能不著急上火嗎?現在破案正處在關鍵時候……他剛才在電話里還說呢,您來了他心裡就有底了,有些事還得向您請示匯報呢!」

  林蔭感激方政委解圍,知趣地接過來:「是啊是啊,也真是巧,何書記一來,我的案子就破了,這得感謝您哪……說實在的,我已經把辭職報告寫好了!」

  何大來臉色這才緩和一些。陶素素見狀急忙開口:「看來,這是托何書記的福……快,都上桌吧,邊吃邊嘮!」

  何大來總算有了笑容。「媽的,你小子也會說話呀!好吧,咱們聽素素的,上桌……哎,小牛呢?媽的,這小子,也不來看看我……」

  正說著,何大來的手機響起來,正是牛明打來的。何大來衝著手機親昵地罵道:「好你個小牛犢子,就知道破案,我來都不朝面,媽的,你等著……啥?都交代了,媽的,在你手下,哪個罪犯敢不交代,行,給我爭臉……好好,我跟他說!」

  關了手機,何大來沖林蔭道:「小牛讓我告訴你,罪犯全部交代了,好幾十起……咋樣?這小牛還行吧,你要當好這公安局長,一定要依靠他!」手一揮:「來,上桌吧……我這次來,主要是檢查一下清水的綜合治理工作,順便也考查一下新調整的政法機關領導班子,尤其想見識一下你這位公安局長。現在全區都知道了林局長的大名,『不破案,就辭職』,真他媽的有氣派,可你知道我替你捏把汗嗎?真要破不了怎麼辦?這話怎麼能隨便說……來,都坐下,上菜吧!」

  司機們已經安排到另外一個房間,這屋裡也就何大來和林蔭、方政委。人少,估計何大來鬧得能差一點,林蔭稍稍鬆了口氣。不想何大來又說了:「我得把話說在前面,林蔭、方永祥,我知道你們經費緊張,所以這頓飯不用你們花錢,是我請你們……跟你們說實話,我當然請不起,可我兒子有錢,他們替我請……素素,你看看大軍子還幹什麼呢,快叫他過來!」

  「大軍子?」

  聽到這個名字,林蔭心「咚」地響了一聲。自來清水,這名字就沒少聽過,難道他是何大來的兒子?不可能啊……和方政委對視一眼,方政委搖搖頭,好象是讓他忍耐,又好象是無奈。林蔭明白了,一定又是乾兒子。

  傾刻間,酒菜上來,一道接一道,除了少數幾樣,雞、魚、烏龜之類的,其它好些林蔭都不認識。酒也好幾種,茅台,CO,白蘭地,五糧液,全是國內國外的名酒。上酒上菜時,林蔭發現服務員都是年紀很輕的小姑娘,頂多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最小的也就十四五歲。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使用童工可是違法的呀!正好,一個小女孩兒過來倒茶,長得很清秀,可臉上帶有與其年令不附的憂鬱,就隨口問了句:「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小女孩兒戚眉一笑,輕輕一聲:「秀娟,十八了!」就急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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