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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3:19 作者: 徐大輝

  四平街火車站,徐德中和東北小媳婦打扮的尹紅檢票上車,她的疙瘩鬏梳在上面,燕尾兒上插著首飾,穿著旗袍和高底旗鞋,外人真看不出她是個趴冰臥雪的女游擊隊長。

  來火車站之前,他們在郊區一個掛木頭鯉魚模型的小旅店見面。「尹紅?」徐德中對昔日戰友驚嘆不止,堅硬、冷冰的印象立刻改變,柔軟柳條一樣的女人站在面前,「是你嗎?」

  「我可是徐德中太太」,尹紅笑笑,問,「你看看還有什麼破綻?」

  「沒、沒有。」他激動道。

  

  「這一身行頭,進得了你們徐家的門?」

  「能進,像,太像啦!」

  「像就好」,尹紅將一封信交給他,說,「周隊長寫給你的。」

  徐德中讀信,中間抬頭看她一眼,繼續看信,然後劃火柴燒掉信前又望她一眼,與信的內容有關了。

  「一路還順利吧?」他問。

  「小張送我到這兒,我們在車站能見到他。」尹紅說。

  路經亮子裡的火車只下午一趟,他們還有充裕的五個多小時時間。

  「中午不出去,我們在旅店裡吃飯,尹紅,你想吃什麼,叫店裡做。」徐德中說。

  旅店業是關東重要服務業,招招店幌最具特色。除掛鯉魚模型的外,還有掛稻草編制笊籬模型的,最簡單的幌杆上倒扣一隻柳條花筐。這家旅店條件稍好些,管投宿者伙食,一是吃通伙,店裡做什麼你隨吃什麼,還有一種你點菜,店家給你單做,俗開小灶。

  「隨便吃一口,墊補墊補(緩餓)吧。」

  「那就到家好好吃,我哥殺口豬。」徐德中說。

  「殺豬?不年不節的。」尹紅記起那首民謠: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

  「為迎你進門。」

  「進門?迎我進門。」她略顯驚奇道。

  「真是難為你,」徐德中心裡油然升起歉疚,「家人把你當成我的夫人,你受委屈啦尹紅。」

  「德中,」尹紅望著他真摯地說,「難道你不希望這是真的?」

  抗聯做出這項決議,撮合他們成夫妻意思在裡邊,周隊長始終暗中做工作。他找女游擊隊長宣布組織的決定道:「尹紅,派你和徐德中去三江,那裡環境很危險,對敵鬥爭需要,你們假扮夫妻……你有意見嗎?」

  「我服從組織決定。」

  「真的沒想法?」周隊長明知故問。

  「既然組織拉郎配……」尹紅看透周隊長的心思,一語道破。

  哈哈哈!周隊長暢然大笑。

  「我估計周隊長給你的信上會提到咱們倆的事。」尹紅覺得她和他之間的窗戶紙已經捅破,極端環境下他們無暇顧及發展戀愛,「德中,為了完成任務,我們個人的私事已不算什麼,你說對?」

  「尹紅,工作需要我們扮夫妻,請你相信我,一定尊重你,儘可能減少對你的傷害。」

  「傷害?」

  「我是指……」

  「德中,你正面回答,你愛不愛我?」

  「我早回答了你的問題。」徐德中像似沒回答,其實什麼都回答了。他們兩人這是第二次扮演夫妻,為游擊隊籌措給養,他們在奉天的雜巴地附近租間房子,以夫妻的名義住了半年多。

  奉天的雜巴地和北平的天橋差不多,打把式賣藝的人集中在這裡,混跡南來北往閒亂雜人之中,倒比較安全。你也許想知道晚上假扮夫妻的故事,一男一女(事先都有那點意思)夜晚關門住在一個屋子裡,說沒發生浪漫的故事你不會相信。

  東北人住火炕,冬天依賴炕來取暖。有一流傳很廣的民謠: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假設換個南方人,對熱炕頭的理解就不會深切,燒熱的炕頭有什麼?然而在冰天雪地的東北,寒冷是人們無法迴避的洗禮,說洗劫也成,渴求溫暖成為一種理想。下地認得鞋,上炕認老婆的平頭百姓,擁有了老婆孩子和一鋪熱炕,還不美出鼻涕泡來呀!

  徐德中和女游擊隊長假扮夫妻正是奉天的冬天,那個冬天冷得出,有幾個地球漸暖的今天感到陌生的詞彙:鬼呲牙、凍死牛。我們的敘述暖帶生活的人還真無法理解,直接一點兒說吧,他們租屋只一鋪炕,夏天兩人還好辦,一個睡炕上,一個打地鋪,冬天夜晚離了炕無法睡覺。

  「德中,你不是青蛙吧?」她怨懟道。

  徐德中理解她的話,然與極私密的事情有關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原來他睡地鋪,夜晚凍得瑟瑟發抖。

  「冷吧?」一天早晨起來,她問。

  「還行。」徐德中抹去幾滴清涕說。

  「昨晚你打牙幫骨(下頜戰抖),還說不冷。」尹紅心疼他,說,「你到炕上來睡吧。」

  「這不行!」徐德中不同意上炕,說他們夫妻是工作需要,假扮給外人看,扮演得愈像愈安全,夜晚,生活的細節難題一樣擺在面前:他們不是夫妻。

  「你是只青蛙。」她又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管我叫青蛙。」

  「避素!」她說,「冬眠的青蛙。」

  說我是避素的青蛙?最最寒冷的日子,租屋給寒風凍透,水缸凍絕了底,徐德中還紳士地堅持在地鋪上,硬挺著說:「屋是冷了點兒,但不是頂鍋蓋。」

  「頂了鍋蓋,什麼都晚啦。」她說。

  某一天,早晨地鋪寂靜無聲,她有了不祥的感覺,急忙喊:「德中!你醒了嗎德中?」

  沒人回答,頭還蒙在被子裡,人一動也不動。她蹦到地上,不顧忌諱地掀開被子,見他凍僵在被窩裡,像一截木頭。

  「德中!」她不停在他身邊呼喚著。

  木頭兩天後醒來感到身下面溫暖,自己的被子上壓著一雙厚被,他覺得這是炕,而且是炕頭,她睡覺的地方,急忙掙扎要起來。

  「躺著別動,看被窩灌進涼氣。」尹紅將他按下,問,「炕熱不熱?」

  「熱,烙(燙)挺……」他說。

  奉天租屋土炕已經遠去,第二次扮夫妻,他們的心情有了一致的微妙,女游擊隊長再不想讓他睡地鋪,想一個詞彙使自己臉有些發燒,假戲真做!於是就有了她的追問:你愛不愛我?如果奉天租屋土炕後期的一顛一倒睡是一種回答的話,她不滿意這樣回答。

  「我倆還打通腿(一床顛倒睡)?」她問。

  徐德中回答這個問題並非艱難,而是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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