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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2:08
作者: 徐大輝
四鳳走進同泰和藥店,直接到大伯父的堂屋。
「伯母。」四鳳進來。
見到四鳳,徐鄭氏的眼睛頓然濕潤了,她一把拉住侄女到炕里,聲音發顫說:「苦命的孩子。」
四鳳垂下頭去,片刻後抬起頭,說:「我就是這命啦。」
命啊,生死有命。徐鄭氏同情苦命的侄女,十幾歲與父母失散被賣進妓院,母親死了,父親德成身世特殊,生也斷絕死也斷絕,很難相見。警察局長陶奎元為其贖身娶她做三姨太,有了兒子雙龍,日子是苦是甜,有丈夫有家,才是日子啊!現在丈夫被殺,撇下她……眼淚淌了下來,她說:「四鳳,不行你領孩子搬回來住吧。」
「伯母,我和雙龍挺好的。」
陶奎元的兩房夫人刁潑出了名的,特別是大太太,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謠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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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不得便宜下口咬。
「別給你們娘倆兒氣受。」徐鄭氏怕侄女委屈,說。
「暫時還不至於。」四鳳說,眼睛四下尋找,問,「大伯呢?」
「在裡屋睡覺。」徐鄭氏指下緊關的內屋門。
大伯在四鳳的印象里終日忙碌,很少得閒,大白天的睡覺幾乎就沒有過。疼愛她的大伯,小時候經常給她念叨的諺語有兩則記憶最深刻:不正,苗不正,結個葫蘆歪歪腚。其二是,山怕無林地怕荒,人怕偷懶花怕霜。大伯總是做出勤勞榜樣給兄弟們看,給家人看,睡懶覺,簡直不可思議,莫非他病了?
「近日大伯的身體?」四鳳問。
「身板好好的」,徐鄭氏掖掖藏藏什麼,說,「市面兒亂七八糟的,他幾天沒睡好覺,四鳳,找你大伯有事?」
「不,沒事兒,別格愣(打擾)他……」
「呃」,清嗓的聲音。
「大伯醒啦。」四鳳急忙下炕道。
徐德富走出屋來。
「大伯。」
「四鳳來家了。」徐德富坐到一把椅子上。
「大伯,我剛從醫院來。」四鳳給徐德富倒杯茶水。
「見你哥沒?」徐德富急忙問。
「見啦,哥挺好的。」
「傷口鬧發(感染)沒有?」徐鄭氏急忙問。
「沒有,日本大夫治療,又使洋藥。」四鳳說。
徐德富治療上不惦心,只要是正常治療,日本的醫術比我們的好,洋藥(西藥)治有些病比草藥來得快,管用。
「哥讓帶信兒給大伯,他一切好好的,四平街警察局賈局長到醫院看過他,還表揚了他。」四鳳說。
聽這樣說,徐德富懸幾日的心徹底放下來,這兩天他惦念兩個人,三弟徐德成,和兒子夢天。三弟是生是死,兒子雖然不是生死那麼嚴重,傷情令他心放不下。
「你哥的氣色咋樣?」徐鄭氏問。
「那天表哥回來不是說了嗎,挺好的。」徐德富嚼碎一塊茶葉,咽下後問四鳳,「沒問你哥,奎元到底怎麼死的。」
「沒問。」
「為啥?」
「該河水死井水死不了。」四鳳冷漠的話語耐人尋味,清楚她身世的徐家人,不難理解其中含意,是這樣,或是必然如此。
徐德富沒再深問下去,四鳳這樣看了,她能想開,旁人倒沒什麼,何況陶奎元不是什麼好人,死了不足惜。他對徐家怎樣,體會最深的是徐德富,警察局一直盯著徐家,至少有一個人——三弟徐德成被盯得死死的。儘管多年前他就詐死,家裡辦了喪事,陶奎元不信;如果還有德中,也是他近期注意上的。徐德中離家多年,前不久派一個交通員來送信,才知道他是抗聯的人,潛回三江縣,除了說搞些治紅傷的藥品外,還做什麼交通員沒說,月亮泡子消滅日本憲兵隊和警察大隊,長兄徐德富猜到與二弟有關了。兒子夢天是唯一從月亮泡子逃回來的人,他應該知道當時詳細情況,幾次想去醫院打聽詳情,警察不准家屬接觸,表哥在日本醫生幫助下見到夢天,可是警察在場不能多問,四鳳從醫院回來,她也許帶回他需要的消息。
「你哥還說別的沒有哇?」徐德富問。
四鳳認真想想,堂哥徐夢天帶給大伯的話,一個字都沒落。
徐鄭氏留侄女吃午飯,四鳳說孩子在家得回去。陶家這幾天人客很多,弔喪的問候的,她要回去招呼客人。
「哪天帶雙龍回來,住幾天。」徐鄭氏說。
四鳳出屋,徐德富一直坐在椅子上未動身,直到四鳳的背影被木板門隔斷,他忍不住的東西,濕乎乎地流過臉龐。
徐鄭氏回來,見丈夫一臉的淚水,悄沒聲兒地坐在一邊。
「唉,苦命的孩子。」他嘆然道。
「誰說不是啊,從小沒媽,吃了那麼多苦。」
徐德富的淚水更多,十分悲傷。
「他爹,我知道你打從小就疼四鳳……」徐鄭氏勸慰一番,她擔心丈夫的身體,他是這一大家人的主心腔(骨),沒他不行啊!上炕認針線笸籮,下炕認鍋碗瓢盆的女人眼裡,沒有多少政治、時局,紛亂的時世,她還是看到了,詐死的三小叔德成,暗中抗日的二小叔德中,還有不露聲色支持自己兄弟的丈夫,一時尋思不出來他們幹什麼,所做的都是戧茬(逆)的事,充滿著危險,她從幔杆上扯下條手巾,說,「這次是不是老二、老三他們做的事啊?」
徐德富抹去臉上的淚,說:「你說陶奎元?」
「他們是死對頭啊!」
「德成不能不想到四鳳,多大的仇還有四鳳啊。」徐德富有另外一種想法,陶奎元的死另有說道。
「那你說誰會殺死他?」她問。
「嗯,亂槍吧。」徐德富不能說出真實想法,一來推測沒得到證實,即使證實推測正確,也不能說出來。
「陶奎元的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們煩四鳳丁丁的(程度極深),我怕給她氣受。」
「你勤打聽點兒,不行把四鳳和孩子接回來。」徐德富說。
「四鳳是打碎牙自己往肚子裡咽,肯說?唉!」徐鄭氏嘆口氣,叨咕道,「她要肯說就好啦。」
「鋼幫硬正像他爹。」
「也像雅芬。」徐鄭氏想到妯娌——德成妻子,獾子洞徐家大院的歲月,那個瘦小的身影蝴蝶一樣飛來飛去,蝴蝶總是讓人賞心悅目,給人帶來快樂。
「老爺!」有人叫門。
「是時仿。」徐德富道,「進來吧。」
管家謝時仿給徐德富帶來最新消息:那個姓安的,聽說接任陶奎元局長的人,將死去的警察就地挖坑埋在月亮泡子。
警察大隊是鬍子鋪局打底,當年久占綹子接受陶奎元改編……落得如此下場沒什麼奇怪的。
「時仿你說新來的局長姓安?叫什麼名字?」
「安鳳閣。」
徐德富倒認識一個安鳳閣,是不是這個安鳳閣有待證實,他認不認得新來的縣警察局長,完全出於為兒子夢天著想。
「憲兵隊也來了新隊長,隨來一隊騎兵。」謝時仿說,「那個林田數馬回來了。」
「當年跟狩獵隊韓把頭打仗的……他可沒影兒多年了。」
「是他,回來啦。」
「老禿牙子。」徐德富說。東北方言中,老禿牙子即老傢伙。
「三江縣又要折騰一陣子。」謝時仿幾分憂慮地說,「死了那麼多日本兵,一時半晌兒不能落滾兒。」
「老雲接駕,不陰就下。」徐德富說句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