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3 18:09:25
作者: 徐大輝
林田數馬坐在回亮子裡守備隊長辦公室里,聽小松原的報告。
「白狼皮一張都沒剩下,都給花膀子隊搶去了。」小松原說。
林田數馬皺了下眉頭,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顯得很平靜,他揚了一下手,小松原退了出去。
遵照醫囑,不可以發怒。花膀子隊打傷了他的眼睛,搶走了心愛的白狼皮,其中一件事就夠他大發雷霆的了。林田數馬為了自己的眼睛,他忍耐、控制,做到了遇事不怒。
心是平靜了,但並沒死心。他暗暗發誓:消滅花膀子隊!
林田數馬的守備小隊,有幾十號人馬,兩挺機槍,加上背後有強大的獨立守備司令部撐腰,剿滅土匪盧辛,應該說取勝沒問題。
報復的心切,帶著眼睛的隱隱疼痛,林田數馬開始謀劃清剿花膀子隊,目的不是索回白狼皮,是徹底消滅這股頑匪。首先要確定花膀子隊藏在哪裡,摸清他們的人數,再部屬消滅他們。
林田數馬開始考慮派人去偵察,派誰去呢?他首先想到小松原,人滿機靈的。
「就派他去。」林田數馬決定下來。
守備隊裡能完成任務的人很多,林田數馬單單派小松原,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為一種考驗。他秘派小松原去搞眼珠,小松原是搞來了,但從顏色上看,不像朴美玉的眼睛。
「小松原是不是搞什麼鬼?」多疑多慮的林田數馬,躺在滿鐵醫院的病床上就起了疑心。
一時找不到朴成先父女,林田數馬暫時放棄追查眼球的真相。差小松原去偵察花膀子隊的下落,考驗他一次,看他到底忠誠不忠誠。
林田數馬準備按鈴叫小松原來談這個任務,小松原敲門:「報告!」
「進來!」
小松原推門進來:「報告隊長,郝家客店的老闆說有事見您。」
「讓他進來。」
小松原轉身出去,帶郝眯縫眼進來後,自己撤出去。
「隊長。」郝眯縫眼擠眉弄眼地獻媚,手裡拎著只老母雞,「我來看看隊長,送只下蛋的雞。」
「坐。」林田數馬讓座,一臉悅色,「關東流行一句老話:開河的魚,下蛋的雞,肥!」
「是,是是!」
「郝老闆找我有事吧?」林田數馬問。
「沒有,聽說隊長出院了,特來看望。」郝眯縫眼專撿好聽的說。
「麼細!」
「哦,我有個事向隊長報告。」郝眯縫眼說。
定期向守備小隊長報告,郝眯縫眼秘密為日本人做事。
守備部隊遵照上級命令,在駐紮地秘密雇用情報人員,日本人管這批暗地裡為他們反映一地社情民意的中國人叫囑託。按規定,囑託定期也可隨時向日本人傳遞所獲的情報。
「隊長,我知道花膀子隊在哪兒。」
「噢!」林田數馬興奮起來。
「那天……」郝眯縫眼說。他把一次卑鄙的告密講得繪聲繪色。
被人說成橫草不臥的項點腳,正帶著一隻狼向秘巢走去。領一個日本人的囑託去一馬樹,暴露了匪隊的行蹤意味著什麼?
「郝老闆。」項點腳低估了郝眯縫眼的能力,根本就沒想他會沾日本人的邊兒,他認為日本人絕對瞧不起郝眯縫眼的。其實不然,日本人,具體說是林田數馬看上了郝眯縫眼,恰恰是他其貌不揚,外陋者多內險,這是林田數馬的經驗。
林田數馬還精通中國的神相術,郝眯縫眼生著一雙陰陽眼:「兩目雌雄睛大小,精神光彩視人斜,心非口是無誠意,富積奸謀詭不奢。」他看中的正是這種心術不正的人。
項點腳不失精明,但不懂人長什麼龜眼象眼牛眼的,眼下他急需一名獸醫,郝眯縫眼曾是亮子裡有名的獸醫,所以就請他來醫馬。
「昨晚的太平鼓咋樣?」郝眯縫眼問。
「不錯。」項點腳讚賞。
「來日何不請到綹子上演幾場。」
郝眯縫眼探聽虛實,項點腳沒聽出來。
「唉,倒霉的事一宗接一宗的發生,哪還有心思娛樂。」項點腳愴然地說。
「怎麼?」郝眯縫眼裝出驚訝。
「咦,不順,不順啊!」項點腳嘆氣。
「你們綹子歷來是局紅管亮啊!」郝眯縫眼轉彎抹角地探詢。他有他的目的,囑託每月要從守備隊那兒領兩塊大洋的,花膀子隊的動態就是情報。
「八月節,給狼群包圍了……」項點腳和盤托出那頓狼肉大宴惹出的禍端。
一馬樹匪巢,郝眯縫眼見到一派敗落的景象,昔日威震荒原的花膀子隊,現在只剩下十幾人,殘兵、敗將、病馬。
馬誤食了一種致其昏迷的醉馬草,郝眯縫眼不愧為醫馬高手,他沒走出幾步,在草甸子弄到一種相剋、攻毒的草藥給馬服下,馬很快就站起來了。
郝眯縫眼返回亮子裡,連家門都沒進,直接來到守備隊部。半路在街上買了只老母雞和兩棵草參,來見林田數馬。
「麼細!」
林田數馬此時最想知道的就是花膀子隊的情況,郝眯縫眼的情報是及時雨。
「他們打算去香窪山打白狼……」郝眯縫眼說。
林田數馬聽著,大腦過濾著情報,挑揀有價值的東西。
郝眯縫眼把所見到的,所聽到的,通通報告給日本人,盡一個囑託之責。
「盧辛沒被狼吃掉?」林田數馬關注匪酋的生死。
「他最近從哈爾濱回來,帶回一個俄羅斯女人。」郝眯縫眼說。
「盧辛沒死,那個項點腳呢?」
「活潑亂跳的。」
花膀子隊剩下他們倆,實力就不可輕視。怎麼說花膀子隊也到了窮途末路時期,狗落水了,正是追打的好時機。
林田數馬表揚了囑託一番,多賞了兩塊大洋打發走郝眯縫眼,決定馬上部署清剿盧辛的花膀子隊。
「借刀殺人。」林田數馬反覆琢磨這句中國成語。他不出面去做這件事,並非因為不便,而是他算了一筆經濟帳,成本上不合算。借誰的刀呢?
「韓把頭!」
林田數馬選定了目標,盧辛與狩獵隊有宿仇,新近劫獲白狼皮,殺死了韓把頭的磕頭(結拜)弟兄劉五,結了新仇,挑唆和指使他們去打花膀子隊。
林田數馬和韓把頭見過一面,小松原領他為大青騾子的事找過自己,接受了韓把頭送的五張白狼皮後,放了擅自闖入滿鐵禁地的大青騾子。他看出韓把頭對放過他的坐騎很滿意自己,更看出小松原和狩獵把頭的友誼。
「帶小松原去見韓把頭。」林田數馬打算親自出馬。
去玻璃山的路上,小松原猜測隊長去見韓把頭的目的。林田數馬牙口縫未欠,他心裡更發毛。
「那隻狼眼睛……」膽虛的小松原頻率很高地想他和韓把頭乾的那件事,真的怕帶自己來玻璃山找韓把頭對質。當然,韓把頭死也不會出賣自己,這一點他心有底。
兩匹馬在玻璃山間毛毛道上前行,蹄子叩磕石板的聲音,令小松原惴惴不安。
「怎麼啦?」林田數馬問他的士兵。
「我……我怕狼。」小松原編出謊言。
玻璃山有狼出沒,灰白的狼屎隨處可見。
「大白天的,怕什麼狼。」林田數馬責備道。
小松原寧可承受責備,甚至是責罵。隊長認為自己怕狼好,起碼沒發現他心裡的秘密。
「我們這次去找韓把頭……」盧辛在半山腰上,才對他的士兵說出此來的真實目的。
小松原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你要幫我說服韓把頭消滅花膀子隊。」林田數馬抬了下右眼,說。
小松原發覺隊長置換的右眼,老是往下看,他不得不隨時調整視角。缺乏狼的知識,就難解釋這種現象。
到了狩獵隊的駐地,韓把頭並不在他的把頭堂屋裡。
「找你們的韓把頭。」小松原說。
「哦,我們把頭在後山馴鷹。」老姚說。
「叫他回來。」小松原說。
老姚遲疑不決。
「就說小松原找他。」小松原說。
老姚聽過這個名字,去後山馴鷹前,韓把頭有過交代,要是有個叫小松原的日本人來找他,就帶他到後山馴鷹房來。
「走吧,我帶你們見他去。」
馴鷹房搭建後山的一懸崖絕壁上,遠遠望去倒像一隻巨大的鳥巢。為何把馴鷹房搭建在這種險峻的地方與海東青的剛烈性格有關。
韓把頭馴鷹技術和爹學的,儘管爹後來不想讓他成為獵人,還是把馴鷹的技術傳授給他。
一隻海東青在爹的樺皮小木屋裡,十一天沒閉眼。
「還得幾天啊,爹?」韓把頭問。
「它不被馴服就一直馴下去。」爹說,「兒子你白天,我晚上熬它。」
爺倆兒一個白天,一個夜晚守在海東青身邊,用根棍子敲打拴在鷹腿上的銅鈴當,不讓它睡覺。
「盯住它的眸子,只要它一閉眼,就捅鈴驚醒它。」爹交代。
韓把頭按爹的吩咐,一絲不苟地去做,盯著鷹那透明的眸子,只要它一閉就嚇它睜開。
三頓飯吃在鷹身邊,他發現鷹的眼裡滿是乞求,在街頭他沒少見到這樣的目光。
「你餓了嗎?」韓把頭動了惻隱之心,將一塊饅頭送到鷹的嘴邊,正巧被爹看見。
「幹什麼?」
「它餓啦。」
「餓也不能給它吃。」爹說。
「十一天不給吃的……」韓把頭嘟囔,心裡說,「殘酷!」
熬鷹必須這樣殘忍。
熬鷹,故顧名思義,就是熬盡它的精力,讓鷹向人屈服。
「等熬得鷹黑了眼圈,瞳孔里沒了神采,它的野性就快耗沒了。」爹教誨兒子。
再往下的歲月里,韓把頭也是這樣教授他的徒弟的。
「只耗盡它的野性還不成,同時要給它強制減肥。」爹說。
給海東青減肥馴鷹者有一套獨特方法:將豬精肉剁碎,拌在莧麻皮中,做成橄欖果形狀,鷹誤當肉丸吞下去。莧麻皮吃下去消化不了,最終還要吐出來,帶出腸子油,鷹就消瘦下去……
韓把頭對爹的馴鷹方法改進了許多,馴鷹房建在懸崖絕壁上,就是他的發明。
「鷹擊長空俯瞰人間,不能熬盡它這一天性,那樣對打獵不利。」韓把頭說。
「老把頭!」老姚在山下喊。
「什麼事?」吳雙出現在馴鷹房窄下的窗口,山太高的緣故,他的臉很小,縮小了幾號,「把頭在睡覺。」
「有人找他。」老姚指指身邊的小松原。
吳雙看清是小松原,便縮回頭。
韓把頭直接走下山來。
「老把頭。」小松原上前打招呼。
「太君找我?」韓把頭睡眼惺忪,問。
「我們隊長找你。」小松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