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族群鐵律 一
2024-10-03 18:08:52
作者: 徐大輝
獨眼老狼終於見到了香窪山。
晨曦中,香窪山間纏繞著霧氣,斑斑點點倒像一片片綠色的葉子在水上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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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裡,獨眼老狼突然蒼老了許多,身體失去水分一樣枯萎下去,極度的疲憊、飢餓,它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實在沒力量將大角馬鹿拖上香窪山,它又沒放棄拖大角馬鹿上香窪山的打算。事實上,他實在無力將大角馬鹿拖上香窪山去,尋找夥伴幫忙是唯一的辦法。
嗷嗚——嗷!
獨眼老狼幾乎用盡最後的氣力,嗥叫缺乏往日的雄風,飄過秋天原野的聲音嘶啞而悲涼。
嗷嗚——嗷!
並沒有一隻狼出現。
狼王嘯聚山林、呼風喚雨的時代徹底過去了。
獨眼老狼似乎不承認,也不願承認這一嚴酷的現實,族群中沒誰在拿它當一回事啦。自然就沒一隻狼跑下山來幫它,歡迎它。
獨眼老狼哀淒地懷念前呼後應的年代。
韓把頭正跟蹤著狼的蹄印,痕跡表明是只狼,它正拖拽著較大的獵物。他判斷捕殺了大型動物,定要拖到洞裡去,或在洞的附近埋藏起來。狼是儲藏食物的高手,它會把一時吃不完的食物藏起來,餓時再弄出來吃。
獨眼老狼的行為,把自己孤身一人的情況泄露給經驗豐富的狩獵隊的把頭。尋找一隻狼,而不是一群狼是韓把頭最理想的。為給小松原弄狼眼珠,必須擒住狼,在愛音格爾荒原,找到狼不難。香窪山就有一群狼,一群白狼。
現在正是狼餵養幼崽兒的季節,虧情是不能打的,打了就了犯狩獵幫的嚴密的規矩。
打虧情——把本不該打的動物打了。春不打母,秋不打公。韓把頭決定冬天打香窪山上的狼,眼下連一根狼毛都不能動。
小松原要的狼眼珠怎麼辦,尋找到一隻鰥寡孤獨的狼,它即不會在香窪山上的族群里,又沒兒沒女。
韓把頭想到昨夜從獵鷹場地回來遇到的蹄印,決定沿著它尋找狼。痕跡是一隻狼拽一頭獵物,看得出它很吃力,走走停停,幾個深陷的蹄窩裡掉下了毛,可見是一隻老狼。
他加快了追蹤速度,陳舊的蹄印說明離狼還很遠,必須在狼到達洞穴前捕獲它,不然進入洞穴里就難捉住它了。
香窪山腳下有一條河,屬褲襠河的支流。獨眼老狼在河邊喘息著。此刻,它連喝水的力氣都沒了,眼巴巴望著清亮的河水喝不到嘴。
「它在身邊就好啦。」獨眼老狼強烈地想一隻狼——年輕的狼王后杏仁眼。八年為王的歲月里,先後幾位王后,末代的王后是杏仁眼,它們在一起如膠似漆,只是時間太短暫。
公狼們站在一起沒輩分,獨眼老狼和杏仁眼情情我我時,蹓蹄公狼看上了杏仁眼。它向曾經含辛茹苦打食哺養自己長大的父親挑戰,它要做狼王,要娶杏仁眼為妻。
老夫少妻的日子甜蜜而短暫,在這短暫而甜蜜的日子裡,獨眼老狼享受到了被少婦之愛的幸福。
有一次,獨眼老狼一覺醒來,眼前發黑,站不起來,口渴得厲害,嗓子呼呼拉起風匣。
杏仁眼跑出洞去,來到小河邊,用帶食物的方法喝下水,再急急忙忙跑回來,嘴對嘴地餵給獨眼老狼。
那是世界上最甘甜的水,獨眼老狼終身銘記。
現在,物是人非,杏仁眼已經聽不到它的呼喚,聽到了又能怎麼樣?杏仁眼在新狼王的懷裡,即便它不忘舊情,蹓蹄公狼也不會容忍妻子去憐憫一個失敗者。
狼族的殘酷獨眼老狼無法改變,它想自己只要能喝到水,乾枯的軀體得到滋潤,就有力量把大角馬鹿拖上山。
韓把頭穿越一片草地,知道離狼很近啦。他停下來,做捕狼的準備,雙筒獵槍裝上子彈,隨身攜帶的物品中多了幾件不屬於狩獵應必備的東西:一隻液氮鐵罐和準備摘掉狼眼球用的醫療器械。
獵人到了走狼步的時候,就離獵物很近了。
韓把頭分開眼前的蒿子葉,望見河邊有一隻枕著死去大角馬鹿的老狼,一隻白色的大狼。
觀察,韓把頭仔細地觀察目標,確定是一隻狼,一隻風燭殘年的老狼,它的身邊沒有第二隻狼,正好逮它。
韓把頭瞄準狼的額頭,端著槍靠上去,已靠得很近,老狼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奇怪,能捕殺到馬鹿的狼反應竟然如此遲鈍。再近一步,與目標已不足兩丈遠的距離,韓把頭準備開槍。
這時,獨眼老狼微微抬下頭,望一眼韓把頭,掙扎幾下,馬上耷拉下頭去,躺著不動。
「一隻垂死的狼!」韓把頭手指稍稍離開扳機,一個堂堂的獵人並不是賴狗,他要打的是雄壯的動物,不願向老弱病殘的動物開槍。打住快要病死的動物,是一種恥辱。
一步步地向前接近,離狼只剩下三步。生死的界限,如果那隻狼陡然而起撲向韓把頭,他仍然有喪命的危險。
韓把頭端著槍,沒敢懈怠,保持警惕,走得離狼剩下一步遠時,他完全放下心,獨眼老狼已奄奄一息,掙開眼睛的力量都沒有了,眯成一條縫,身體抽搐著。
爹咽氣前就像這幅景象,依戀不舍。
獨眼不肯撒手狼寰!
韓把頭放下槍,蹲下身,向對待一個同類,聽它最後的遺言。
一個生命即將結束,就如一盞燈就要熄滅。此時,人和動物,生命穿越了天敵的界線,冰與火融為一體……獨眼老狼掙開眼睛,眸子純淨得如一顆露珠,沒有一絲的敵意和恐懼,淚水漲潮一樣漫上來,嘴唇顫抖著發不出聲音,它要說什麼呢?
幾隻烏鴉飛過來,落在枯樹枝椏上嘎哇地叫。它們大概聞到死亡的氣息,等待飽餐一頓。
韓把頭盯向老狼的眼睛,這是一隻極其美麗的獨眼,正是他尋找的眼睛啊!
一袋煙的工夫,老狼僅存的一隻獨眼的眼球在液氮罐子裡了。
嘎哇!嘎哇!嘎!
烏鴉越聚越多,那棵樹已變成黑色。
韓把頭面對一具白色大狼屍體尋思,他只要一離開,數以百計的烏鴉就會分食它,把它叨成碎片。
「這樣一隻狼,死去應體面!」
韓把頭掏出腰刀解肢狼,為它舉行天葬。
一塊狼大腿肉拋出,烏鴉蜂擁而上,頃刻之間吃光。
剖開狼腹,膛內空空如也,剩下雞蛋大小的胃,裡邊只有一撮尚未消化的乾草。
「守著肥大的馬鹿,老狼為何餓到這步天地?」韓把頭大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