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2024-10-03 17:37:00
作者: 李強
陳宗早把別墅里還有一個小鍾忘得一乾二淨,他正和江浩哲在一家西餐廳吃晚飯。
「不好意思,讓你把新媳婦留著獨守空房,她不會懷疑你和我搞基吧?」
「嗨,都娶進家了,以後日子還長著哩,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定什麼時候就又失聯啦。今天你要不給我打電話,我也得約你出來。昨天面是見了,可哪有工夫像過去那樣聊天啊!不過,我只能請你去大排檔了,我一個小職員,哪裡請得起你吃這牛排大餐?」
像過去那樣聊天?江浩哲是個傾述狂,當然,他也只是和陳宗才有說不完的話,他信任陳宗,把陳宗當朋友。
可其實呢,陳宗卻未必把他當朋友。
江浩哲和陳宗在高中都是拔尖兒的學生,進了大學,兩個人學習優秀,興趣廣泛,青春陽光,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可陳宗卻覺著,自己總要比江浩哲差那麼一點兒,差也差不了多少,就那麼說不上來的一小點兒。於是陳宗便暗暗和江浩哲摽上了勁兒,江浩哲學啥他就學啥,江浩哲咋學他就咋學,江浩哲去自習室他就絕不去圖書館。這其實恰恰犯了學習的大忌,你得找到自己的薄弱點,有針對性地學習,固強補弱,溫故知新,才能提高。結果是,這個差距在陳宗看來就越來越大了,而江浩哲卻以為是得到了一份形影不離的友誼。
別的方面也是如此。比如說打籃球,江打前鋒,陳卻打後衛。比如說游泳,江會蛙泳、仰泳、自由式,還要學蝶泳,陳卻只會蛙泳。比如說跑步,兩人有勝有負,相差無幾,可江跑完了跟沒事兒人似的,陳卻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比如說文藝表演,江會吹口哨,陳雖然能吹口風琴,但不會吹口哨。比如說演講,江和陳並列第二,可去掉的那個最高分,江卻比陳多0.2……
這些真的都是雞毛蒜皮,陳宗卻認為是自己輸了,還不肯認輸。比不過江浩哲,那就扯他後腿,於是拉著江浩哲就去了網吧。陳宗想的是讓江浩哲去打網遊,自己則要趁機好好學習奮起直追的。可十八九的年紀,哪能抵擋住網絡的誘惑啊?特別是陳宗發現,江浩哲連打網遊也是有天份的,這回就不是比自己高一點兒,而是高一大截了,網上的排名自己總是躑躅不前,江浩哲卻天天向上。陳宗更不幹了,非要追上江浩哲不可。一來二去,兩人一發不可收拾,雙雙溺到網遊里不能自拔,學習的事兒早就拋到了腦後,成績也就隨著一落千丈。
網遊往往越難越讓人上癮,江浩哲打熟了,覺得無趣,可陳宗還泡在網吧里不願出來,他也就陪著在網上閒逛,偶爾就接觸到了一些黑客軟體。說實話,這可是高難度的技術活兒,可正因為難,才讓江浩哲覺得刺激和挑戰,一個猛子扎了進去,一邊在網上誤打誤撞地玩,一邊學習編程,學習計算機系統原理、編譯原理和TCP/IP協議,也許他真的有這方面的天賦,幾乎是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就掌握了這一切基礎知識,他對網絡的了解,就仿佛是對自己身上的血管,雖然看不見,可是他的血卻一刻不停地循環著,光纖變成了一條條通衢大道,連接在網絡上的電腦和伺服器,就猶如城市裡一棟棟房子,而大多數的房子都是夜不閉戶的,門虛掩著,窗大開著,就看他想不想進了,不想進都難。
就這樣,江浩哲無意地就進了自己老師的家裡,還取出了一些試卷,他其實並不知道那就是期末考試的卷子,只是覺得有必要做一做,特別是陳宗。
陳宗就不這麼想了,因為江浩哲考得比他高那麼幾分,他就覺得江浩哲是貓教老鼠留了一手,可他又離不了江浩哲每次都能提前到手的考題。這樣考了幾回,他再也不想忍受了,既然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他向老師舉報了江浩哲,匿名的。
舉報的結果自然是一損俱損,可「損」的方式不一樣,江浩哲背上了一個處分,而沒有了「劇透」的陳宗早就打定了主意,他要走一條「曲線救國」的路--既然在學校無法超越江浩哲,那就另闢蹊徑。不久之後,陳宗退了學。
當然,讓陳宗決意破釜沉舟的關鍵恐怕還要算靳茹芸了,她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為什麼她追的人偏偏是他的對手江浩哲?而他才是真正愛她的那個人啊!
時光是不可能回到過去了,江浩哲也成熟多了,就算是和陳宗在一起,他也沒有喋喋不休的欲望了,他更想聽陳宗說說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而陳宗卻只說他對未來更感興趣。
面對西裝領帶的江浩哲,穿夾克的陳宗終於有了一點兒優越感。這是老闆對員工的優越感,是非勞動收入者對勞動收入者的優越感。
陳宗說,他希望江浩哲能幫幫他,他的網絡公司正缺乏江浩哲這樣的人才,這麼說並不等於求助,而是居高臨下的施捨,因為他不會讓江浩哲白辛苦,只是一份兼職,有活兒了就發過來,利用業餘時間,或者上班空閒時間,也可以在掙那份死工資之外,多一些活錢。
對於江浩哲來說,有個機會能多掙點兒還是很有誘惑力的,可他還是問:「都有些什麼活兒呢?」
陳宗在麵包上塗了些奶酪,其實他並不喜歡吃西餐,可這不是為了不顯山不露水地顯擺嗎?「這說不好,看客戶要求,我們主要是提供網絡增值服務,比如說網站的建設、推廣、優化,也包括後期的技術支持和維護。不過任務是靠團隊整體力量來做的,總是要先化整為零,之後再集中統一,所以不會對你有太大影響,不會耽誤你主業的。」他沒有實話實說,至少沒有全盤說出,對江浩哲,他得慢慢來。
江浩哲當然想一口就答應下來,倒不只是錢的誘惑,而是他喜歡幹這些活兒,總比在網絡世界裡閒逛更有意義吧!可他又擔心陳宗知道自己當黑客的底細,今後給他派的活兒全都是這方面的。現在只作為一個不大光彩的癖好,自己是有底線的,比如他對政府機關網站和銀行網站從來都是退避三舍,比如他只是「進入」,卻從不破壞任何系統,從不修改任何系統檔案,也從不保存得到的帳號和密碼,他不想給自己招來麻煩。
江浩哲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卻撒了個謊:「你幹這一行是知道的,現在網絡技術發展太快,我都已經有點兒無能為力了。」
陳宗喝了一口難以下咽的紅菜湯,擺了擺手,「別擔心,我做的是正經網站,你的手藝絕對有用武之地,特別是在網絡安全方面,不研究漏洞怎麼行?」
「好吧,那我先試試,如果幹不了,你也別怪我。」
「好好好,我怎麼會怪你呢?有你的輔佐,我真是如虎添翼啊!噢,對了,你剛剛提到原來的手藝,我正想找你幫個忙。」
江浩哲暗暗叫苦,怎麼自己剛鬆口,他就給自己派活兒了?
「你放心,這不是工作,是私事。靳茹芸,她那個老外男友,我怎麼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啊?畢竟,那時候咱們幾個關係最鐵,你看不上人家也就算了,可咱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裡跳啊!你查查這個威廉。」
「是Williams,威廉士。」怎麼又是Williams?凌冬軍讓他查,他還沒想好怎麼應付,現在陳宗又提出了同樣的要求,自己可怎麼是好?
「靳茹芸?你現在還不死心啊?這我還真得勸你一句,說到底,她還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啊,我真的有點失望,咱倆是哥們兒是朋友,我勸你一句,放手吧,這世上好女孩多得是。」
放不放手,陳宗很糾結,話又說回來,他糾結的又不是靳茹芸,而是自己--這麼多年他一直想得到的東西,卻突然不再值得了,他便不知道是繼續去爭取得到呢?還是承認自己追求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為什麼要江浩哲去調查呢?僅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讓江浩哲陷得更深?或者,內心裡還有些說不出口的期許?承認了這些期許,不是讓自己敗得更慘,更沒有顏面嗎?
「說實話,就是靳茹芸想請你幫著調查的。」陳宗一推六二五,撇清了自己的干係,「你也別多想,她應該不知道你的本事,也許只是想著威廉是你的上司,想從你這裡了解他多一點,別管怎麼樣,靳茹芸對你是不錯的。對她,我還能有什麼想法?她就要和那個威廉結婚了。」
陳宗看了眼手機,有一條陌生號碼的簡訊,他以為無外乎垃圾簡訊、推銷簡訊或者詐騙簡訊,順手就給刪了,刪了才想起好像看見上面寫著:「大哥,您啥時候回來啊?」這才想起別墅里還有個闖入者小鍾。要是不刪,他就給他回條簡訊,告訴他今晚自己不回去了,可現在,沒了手機號碼,還是回一趟別墅吧。明天,從別墅進山,如法炮製,再找一個安分守己的「張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