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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42

2024-10-03 01:00:00 作者: 燕七

  繁華喧囂的鬧市,車來人往,川流不息,霓虹燈紅光十色,將這深沉的夜逐一點亮。

  和溫時卿相約的地點,在恒隆附近的一家清吧。

  江之炎喝了酒,打車到那時,溫時卿已經在了。

  男人坐在吧檯上,脫了大衣,穿著件圓領毛衫,如玉的肌膚在酒吧昏暗燈光的照映下,隱約可見他頸上青色的血管。

  溫家的幾個子女,他略有所聞,對於溫時卿的長相,更是印象深刻。

  江之炎邁步過去,瞟了眼他身前琥珀色的洋酒,沉沉道一聲:「你好。」

  疏淡的語氣,毫無起伏。

  

  溫時卿側頭抬眸,一臉淡然:「坐。」

  江之炎放了手裡的外套,在他旁邊坐下,沖酒保說了聲:「莫吉托。」

  兩人並肩坐著,默不作聲。

  半晌,江之炎看著倒入杯中那透明的液體,忽然開口:「如果你是讓我來離溫念遠一點的話,那就沒有談的必要了。」

  他接過那杯莫吉托,抿一口,側目看向溫時卿,態度堅決:「因為不可能。」

  溫時卿抬了下嘴角,只問他:「當年的事,你知道了吧?」

  江之炎沉默著。

  溫時卿一目了然:「那溫念為什麼會成今日這副模樣,你心裡有數。」

  「我知道。」他說。

  溫時卿掏出一盒蘇煙,屈指抽了一根,遞過去:「作為一名醫生,我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對於死亡,我以為我早就看淡,可只要一想起溫時嶼和溫念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我總是徹夜的,不能安寧。」

  溫時卿打火點上:「那天交了贖金,我就在警車裡一直等著,直到綁匪來拿贖金。我們一路跟著他,到廢棄工廠的時候,因為光線太暗,我們跟丟了人。」

  「我是第一個看見他們的,滿地的血,溫時嶼一臉傷,身子護著溫念,已經咽氣了。」他哽聲,「腹部那三刀,扎的很深。」

  「溫念受了些皮外傷,送到醫院,昏了三天。醒來後,她問我『溫時嶼在哪』。我說沒了,她掀了被子一路奔到太平間,看著溫時嶼毫無血色的臉,難以接受,嘶喊著哭昏了。再次醒來,她不說話了,每天仿佛丟了魂一樣,怔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讓人碰她。哪怕出了院,也是把自己關在房間。」

  江之炎抓著杯身的指尖撮到泛白,他仰脖飲了大半,紅著眼在隱忍起伏不定的情緒。

  「醫生說,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導致的失語和輕度抑鬱症。後來,我二嬸從老家回來,陪著她照顧治療了一年後,她告訴我們,她想上學。於是我們帶她去學了手語,送她去了正常的學校。」

  「好在,沒有人看不起她,沒有人孤立她。高考那一年,心理醫生說,她在變好,至於開口說話,要看她自己。」

  他深啜一口煙:「至於綁匪,死了一個,另一個不知所蹤,直至今日,都找不到兇手。」

  菸蒂燃盡,溫時卿在菸灰缸上擰了下菸頭,又道:「江之炎,不知道你還會不會記得,去年冬天,你發燒入院。」

  他說:「是溫念送你去的醫院。」

  江之炎夾著煙的手微一顫,那大截的菸蒂隨之落了下來,連帶著他噙了許久的眼淚。

  門口的鈴鐺聲「嗒啷」響了兩下,幾個年輕男女從他們身後走過,帶著室外清冽的寒氣。

  溫時卿飲完最後一口酒,聲線漸沉——

  「江之炎,我沒有興趣追問當年你離開的原因,我只希望往後陪在她身邊的你,不是因為那可笑的同情和愧疚。」

  ……

  從酒吧回來,江之炎已經徹底醉了。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上得樓,怎麼開的門鎖,怎麼倒在這沙發上。

  噩夢纏繞,他驚了一身的冷汗,再睜開眼,已過凌晨四點。

  他喘息著平靜了許久,起身去了書房。

  書房裡還放著從沈鈞抒那要來的溫念案件檔案袋。

  時隔兩月,江之炎再次打開。

  將所有現場照片和案發過程全部梳理了一遍,而後在清晨六點鐘,給沈鈞抒撥了一通電話。

  後者最近剛忙完一個案子,在家放大假,一早正睡的舒坦,就被這不間斷的鈴聲給擾醒。

  他抓著被頭狠一摔,接了電話,滿滿的起床氣:「說話!」

  「鈞抒。」江之炎極為平靜,「出來吃早飯嗎?」

  「吃個屁!」沈大人惱,「有事說事!」

  既然如此,江之炎也不拐彎抹角,握著手機,聲線沉穩:「我想翻查溫念當年的舊案。」

  「查舊案?」沈鈞抒睡意一下去了三分,「你有新證據?」

  江之炎:「沒有。」

  沈鈞抒:「沒有你說個屁!」

  江之炎:「不過我發現一個疑點。」

  沈鈞抒默了三秒:「等我一下,換個衣服吃早飯。」

  ——

  一周後,溫念去社團替秦沐一道交過圖,搭公交回家。

  半小時的車程,她心不在焉的從公交車上下來,一路走到自家單元樓下,抬眸就望見站在門口的江之炎。

  寒冷的天,他穿著件鮮紅的圓領毛衣,裡頭只襯著羊絨高領。許是站在寒風裡許久,他一雙手凍的有些發紅。

  溫念心疼一陣,卻也只敢瞟一眼,快步過去開門。

  江之炎眼疾手快拉住她,寒意瞬間透過她的掌心刺激了一下大腦。

  溫念掙扎了兩下,無果。

  他手腕稍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拉進了懷裡,薄涼的氣息打在她耳邊,只聽他沉沉道了聲:「溫念,我們聊聊。」

  溫念下意識伸手一撐,迅速從他懷裡退了出來,羞怒的比著手語:[江老師,我說過了,這樣對你對我還有你的未婚妻很不好!]

  「我沒有。」他忙說道,沉著聲線,再一次強調,「我沒有未婚妻。」

  溫念全然不信:[江老師,你可不可以別再騙我了?我很累真的很累。]

  「溫念。」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墨黑的眼裡映滿她的身影,「我只有你。」

  他說:「由始至終。」

  溫念的眼淚瞬間滾了下來,痴愣愣的看著他,心裡卻只剩悲戚了。

  「溫念。」他抬手攬住她,擁在懷裡,只說,「我們結婚吧。」

  聞言,她忽然笑了,極為苦澀。

  沉默許久,溫念緩了情緒,仰身,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的比著——

  [江老師,生病的那幾年,我恨過你。]

  [為什麼當年,你不來?為什麼你要丟我一個人?我在西亭公園等了你一下午,沒等來你,等來了我哥。]

  [他說,你走了,不會來了。]

  [他說,江家是富貴人家,我們溫家高攀不上。]

  [他還說,江老爺子是絕對不會同意我們倆在一起。]

  [可我不信啊,因為那時候,我滿心滿眼都是你,正直的你,明理的你,溫柔的你,我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我相信你會來,因為你答應我,你說你會來,可是你騙我……]

  [你沒有來,直到我和我哥被綁匪抓上了車,你也沒有來。]

  [就因為我的一意孤行,就因為我的任性,我害死了我哥!]

  [你知道嗎,我看著我哥哥倒在眼前,流著血慢慢的死去……到現在我都記著,他被綁匪打的滿臉是血的模樣。]

  她站在那,那麼弱小,他就這麼看著她,淚流滿面地向他訴說當年的心境。

  溫念喘息著,平復著,卻已經精疲力盡了。

  江之炎抬手,指腹才觸及到她的眼淚,她便下意識側臉躲開了。

  她看他,酸澀溢於眼底:[江老師,如果四年前,你和我說這樣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你。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是個啞巴,我不能說話,我不希望往後只能這樣只手比劃的面對你,或許你很自責,你同情我,可憐我,但不至於,賠上一生。]

  「溫念,我不是同情。」他抓著她的手,目光堅決地否認著,「我是真的想娶……」

  她卻狠一甩手,未等他把話說話,激動的比劃道:[可是江老師,最先棄我而去的人,是你啊!]

  安全門「嘭」地一聲,關上了,隔絕了他的一切。

  溫念一股腦跑上樓,卻在見到樓梯口處的程瀾時,向前的步子驀地頓住了。

  程瀾站在家門口,早已泣不成聲。

  一下子,溫念心裡最後的一道防線都撐不住了,所有的悲痛和委屈噴薄而出,她跨步上去,撲進了程瀾懷裡。

  「念念……是媽對不起你……」程瀾抱著她,哭泣令她聲線都在發顫,「是媽錯了,是媽對不起你……」

  ……

  暮色深沉,最後一點的光亮透過安全窗落在她們相擁的身影上,微弱的,越發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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