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丙的悔悟
2024-10-02 15:50:36
作者: 唐缺
通常人們都存在這種心理:任何一件事,不經過我的手我就不放心。雲湛也不例外。他首先觀察了後院的布局,雲宅並不大,只分前後兩個小院,後院有東西兩排住房,雲天傑的房間在東進南首第一間。
該房間正如雲湛所想像,奢華而俗氣。現在這裡十分凌亂,那是因為在捕快們把整間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之後,他又再翻了一次。但遺憾的是,雲湛並未能證明自己比捕快們高明多少。他甚至攀到了房頂上,也沒有找到任何其他的機關。那個有腳印的暗道倒是很醒目,就開在房間正中央,用地板偽裝著,仔細觀察就能分辨出。
他下到暗道里,研究著足印,發現足印按得頗深,一路通往出口。出口是一處菜市場,平日裡熙來攘往,不可能從中找出某一雙特定的鞋印。
最後他擦擦汗,索性躺在房頂上乘涼。月光若隱若現,夜色下的一切顯得朦朧不清。幾隻夜飛的鳥兒落在他身邊,蹦躂幾下,又飛走了。
那個人就算是只鳥,飛起來也會有扑打翅膀的聲音吧?雲湛想,但他卻偏偏就這樣消失了,仿佛化成了一道青煙。
正在出神,他忽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似乎是有什麼人在地下行走。他當即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向發聲處靠近。很快他看到地面上的一片泥土被掘開,出現了一個洞,一顆小小的腦袋鑽了出來。雲湛連忙閃到一棵大樹後。
那顆腦袋警惕地四下看看,費力地爬上來,原來是個身材矮小的河絡。雲湛遠遠地看著他鑽出地面,匍匐於地;看著他的腦袋左轉右轉,似乎是在觀察周圍有無埋伏;看著他最終放下心來,站起身向著後院走去。雲湛實在忍不住了,低低嘆了口氣。
那河絡如同驚弓之鳥,一下子蹦了起來,笨拙地從身後取出一具複合弓,倉促間卻找不到敵人的方向。
「別發箭,我投降!」雲湛嘴裡喊著,慢慢走了出來。他之前告訴過捕頭們,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進來,所以並沒有壓低嗓子。
這時他才看清楚,眼前的河絡竟然是個女的,這可不常見。他記得遊歷的河絡一般都是男性的,女性本來應當老老實實呆在地穴里,而不是像眼前這個小傢伙一樣,打條地道鑽到一個兇案現場去,還隨身帶著兇器。
河絡看他走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但馬上反應過來武器在自己手裡,膽氣壯了一些。「站住別動!」她警告說。
「我當然可以不動,」雲湛笑眯眯地說,「可是你光盯著我不行,還得提防著背後的那個啊。」
河絡一驚,趕忙轉過頭去,哪兒有什麼人?隨即她感覺手上一空,自己的複合弓不知怎麼的,已經到了對面那個羽人的手裡了。
「你……」她一下子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很快反應過來,「你這個騙子!」
「你應該感謝我才對,」騙子手裡捏著弓,就像在擺弄一件玩具,「如果我想要你的命,現在你都死了十七八次了。」
「我們聊聊吧。」他把弓拋還給河絡。
木葉蘿漪緊緊抱著弓,全身也繃得像張弓,始終精確地保持著和雲湛之間至少兩個人寬的距離。「我聽說過你,」她粗聲粗氣地說,「他們都說你是南淮城著名的惡人,是一個一肚子壞水的遊俠。遊俠是不是就是成天吃飽了沒事兒干四處閒逛的人呢?」
「人言可畏啊,」雲湛努力讓自己的臉看上去正直而可靠,「遊俠是一個高尚的職業,而我是一個正直的公民,他們不過是嫉妒我的才能罷了。」
「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出了虛假和羞慚,」蘿漪不屑地看他一眼,「願真神原諒你。」
雲湛咳嗽一聲:「這就能扯到真神身上?你怎麼和我一樣喜歡虛張聲勢呢……」
蘿漪扭過頭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沒什麼!」雲湛自知說漏了嘴,「我是說,你一個女河絡,幹什麼要一個人出來遊歷呢?」
「因為我們沒有太多人可用了,」蘿漪的眼神慢慢暗下去,「我們這一支的河絡,全部落本來有將近一千人,現在連五分之一都不到了。」
蘿漪不再說下去。雲湛想,這大概又是一個悲慘的似曾相識的滅族故事,在九州歷史上,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並不稀罕。縱然和平的暖風逐漸消減了曾有的殺氣,歷史的痕跡總歸是難以抹去。不同的只是講述者,他們站在不同的時代,體會著外人無法體會的不同的悲哀。
「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雲湛說,「可是你到底為何來到這裡?你和雲天傑有什麼關係?」
蘿漪遲疑了一下,咬咬嘴唇說:「這是……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雲湛聳聳肩:「那好吧,不過你要是不說出來,我怎麼能確定你是不是來這裡幹什麼壞事的呢?說不定這樁謀殺案就是你乾的……」
木葉蘿漪跳了起來,一張小臉氣得通紅。她突然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偉大而尊貴的真神啊,請你懲罰這個……」
雲湛慌忙把她拉起來。他早就聽說過河絡信仰的虔誠,她用這樣的語氣說出真神來,想必是惱怒到了極點,一時間心裡深深後悔自己隨口開的玩笑:娘的,早該知道河絡是個沒有半點幽默感的種族。
「對不起,我只是胡說八道的,你千萬別在意,」他道歉說,「算啦,我也不問了。但是你總得告訴我,你進這個院子來幹嘛吧,不然我怎麼幫得到你呢?」
蘿漪余怒未消,氣鼓鼓地瞪他一眼,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你。但是,總之,人不是我殺的。」
雲湛看著蘿漪倔強的臉,啞然失笑:「我已經給你道過歉啦,我也相信不是你殺的。」這話倒很誠懇,看這個河絡笨手笨腳的樣子,怎麼也不可能幹出這麼漂亮的案子來。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蘿漪仍有點不情願,「對了,你為什麼要管這件事,難道你……」
她的神情又警惕起來,雲湛笑著擺擺手:「我們做遊俠的,不過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而已。這院子裡的死者,有一個姓蘇的小廝,他的叔叔剛剛發了筆財,想帶著自己的侄兒去做生意,沒想到就出事了。所以他叔叔委託我查明真兇。」
「那他為什麼不找官府,非要找你呢?」河絡仍然有些不信。
「因為官府太飯桶了,抓點無證的小商小販還行,辦大案子可不成,」雲湛一本正經地說,「而我一向卓有信譽,在南淮城裡算得上是……」
正吹噓到此處,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姓雲的,我說我回家之後怎麼也睡不著覺,就知道你在搗鬼!」
雲湛沖蘿漪吐吐舌頭:「你看,飯桶不是最可怕的,敬業的飯桶才是致命的……」
蘿漪忍不住噗哧一笑,隨即感到羽人的手掌在自己肩頭拍了一下:「快離開吧,這傢伙囉嗦著呢。回頭你要是覺得我能幫助你,儘管來找我。」
盛夏的南淮城總是讓人格外煎熬,太陽也像是比往常大了整整一圈。蘇丙在雲湛開業的那座陰暗的樓里呆不了一會兒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但要走到街邊去,又覺得自己隨時可能被太陽曬暈。那股洶湧蒸騰的熱氣就如同蘇丙此時的心情一般,打著滾的沸騰著。
但是雲湛就是不露面,死也不露面。一直到了下午,日頭都開始往西邊傾斜了,他才打著呵欠施施然冒了出來,看到渾身濕透的蘇丙的時候微微一愣。
「你在這幹嗎呢?」他問,「怎麼和水裡撈出來的似的?」
「我在等你啊,想問問事情的進展,」蘇丙一面擦汗一面說,「我怎麼知道你那麼晚才來?」
「啊,那個,」雲湛下意識的揉揉眼睛,「我……我在外面跑了一天,收集資料來著。」
蘇丙看著雲湛惺忪的睡眼和臉上明顯是在枕席上壓出的紅印,心裡咒罵了幾句,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那你找到什麼了麼?」
「當然有很多收穫,」雲湛毫不猶豫地說,「但是鑑於案情的複雜性,暫時還不能告訴你,等我慢慢整理過再說吧。」
「雲先生,」蘇丙小心翼翼地問,「按照你們的行規,如果我現在撤銷委託,預付費用是不是就……」
「不只是預付費用,還有違約罰金,」雲湛答得很簡潔。
蘇丙哀怨地離開後,雲湛撓撓頭,正準備上樓,眼前突然躥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居然是昨晚邂逅的河絡木葉蘿漪。木葉蘿漪仰視著他,表情似笑非笑,倒讓雲湛一陣心虛。
「原來你就是這樣卓有信譽的。」蘿漪嘴角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