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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生能有幾回賭

2024-10-02 08:27:14 作者: 吃魚大叔

  大明隆慶四年,是極其魔幻的一年。

  這一年,在氣候史上出現了斷崖式的溫度下跌,小冰河氣候越來越顯現。

  好比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動了幾下翅膀,直接引發了一場颶風,一切都源於這場大雪實在來得太早。

  一切都源於這場雪!

  

  隆慶四年九月末的這場大雪,涵蓋範圍極廣,包括了整個甘,陝,晉北大部,以及蒙古廣大草原。

  晚秋的這場大雪對於農耕民族來講許是沒太大影響,可對於遊牧民族來講,簡直是滅頂之災。

  此時草原上的牛羊全憑這時水草豐美瘋狂貼秋膘,牧民也加緊打草準備牛羊過冬的草料,這場雪一來,全完了。

  沒有過冬的草料,牛羊過不了冬,牛羊過不了冬,人就會餓死,想不餓死,那就……

  俺答蒙古諸部已將目光看向了長城雁門關,殺虎口等地。

  戰爭帶來的不僅僅是屠殺,也有好的一面,帶來了難得的發財機會。

  李守心之所以一切的大膽狂妄,全部建立於十幾天後的俺答內犯。

  他是穿越而來,知道在這不久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以致於影響了隆慶帝作出了一項大膽決定,直接影響了大明國運,晉商也因此繁榮了近三百年。

  普通人若能趕上一次風口,豬都能飛上天,可他也明白,即使大方向對,其中一次小小起伏也足以讓豪富之家傾家蕩產。

  李守心賭了,本著自己光腳不怕穿鞋的心態,幾乎將自己所有贏來的,借來的,全押上了。

  張四象並不明白李守心為什麼這樣做的原因,此刻的他滿腦子漿糊,聽著丁大掌柜的算盤珠子撥得啪啪響,邊撥還邊念叨:

  「三萬兩借銀,六分利,每天一睜眼就欠寶豐號六十兩以上,且利滾利,頭一天欠三萬零六十兩,第二天以三萬零六十兩為基數再滾,以次類推……」

  「得,得,打住,你就直說到今天為止,那小子欠寶豐號多少了?」

  張四象不耐煩的打斷道。

  「回東家的話,到今天已半月多,不算本金光利息就欠了寶豐號八百七十五兩銀子了,他那押在柜上的萬兩銀票已去了近一成了!」

  聽了丁大掌柜的匯報,他越發愁容滿面,丁大掌柜連忙勸他道:

  「東家何必犯愁,咱好歹將三萬引鹽全甩了,雖每引鹽略賠三錢,可好歹保住了本兒……」

  張四象痛苦的朝他擺擺手,制止他講下去,十分惱火的講:

  「當日只想快些甩掉滄鹽,而今看,實在太欠考慮!

  千不該,萬不該,將楊家也拉下水,萬一真碰個愣小子,到時三萬兩本金還不上,我又是中人,到頭兒來還跑不了我,跑不了我也罷,關鍵是無形中又得罪了楊溥,人家可是吏部天官,我那二弟怎能不怪我,明年三年京察之期,楊溥為人外表忠厚實則苛刻,怎能不挾私報復我二弟,到頭來,一桿子打到南京任閒職,二弟這輩子仕途也到頭兒了!」

  「東家多慮了,楊大人也算三朝元老了,最是胸懷若谷……」

  「你不懂,你不明白,我朝三百年江山,你見過哪個高官心懷坦蕩,正直的人能爬上高位?即便往前越千年也沒有,往後更不會有!」

  張四象一番話說得丁大掌柜張口結舌,正不知如何應對,就聽張四象又問:

  「那小子現在到底每日在幹啥,你派人盯著沒,到時可不能讓他跑了!」

  「回……回東家的話,壓根兒不用咱派人,寶豐號就派了十幾個夥計輪番伺候著,那笑面閻王幾次想帶人下手害他都沒機會!」

  「媽的,真是今年怪事兒特多,啥時候欠錢的還成大爺了,他連雇保鏢的錢也省了,那他到底每天幹什麼?」

  「他,他每天在天香樓聽曲兒,左摟右抱的,過得好不快活!」

  「你去把他叫來,如今他也算我的人了,是他自個兒推遲不去右玉當掌柜,還算是我的手下,去,現在就去,我要當面問清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丁大掌柜不敢違抗,立即動身去了天香樓找尋李守心。

  不消片刻,李守心便被找來了,一進了張宅,他還來不及欣賞整個張宅大院的豪奢,就被丁大掌柜催促著,趕緊進了前廳,拜見張四象。

  如今的張四象也算是他的東家,他也學著丁大掌柜的模樣,趕緊給對方見禮。

  此時的張四象早已經按耐不住,不想再跟他打馬虎眼兒,劈頭蓋臉一連問了他三個問題:

  「李守心,我已經按約定請你去右玉接管順義號的掌柜,你為什麼一再推阻不去,非要說再等十天以後,現在去和十天後去又有什麼區別?

  再者我問你,到了如今,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現在手上已經有了三萬引滄鹽,如今私鹽泛濫,這滄鹽在誰手上都是血虧,人人避之而不及,為什麼你還要搶購?

  還有我再問你,你本來已經有了一萬兩銀子,有了這筆銀子,你完全可以活得很舒服,過了黃河去陝西至少能買上五百畝的連片好地,祖宗八輩兒都吃喝無憂,要知道我張家請的江南名士,舉人顧允成教子弟讀書,每年館金也才不過二十兩銀子,這都算高的了,你怎麼能輕易將這一萬兩銀子抵押給寶豐號,敢借三萬兩銀子,不怕將來還不起嗎?」

  張四象的連珠炮的發問,總算是把自己心裡所有的疑問全部傾瀉出來,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想聽聽他怎麼回答?

  可他看著李守心的臉色,依然如常,還是那麼嬉皮笑臉,笑嘻嘻看著他,看得他心裡惱火,不由怒問:

  「你別光笑,你現在一天就要欠近七十兩銀,利滾利,驢打滾,用不了兩個月,你那一萬兩銀子,就被扣光了,票號都有規定,本金一旦扣得只剩兩成,我這中人也得跟著倒霉,照樣也得跟著還債,到時候你可別怪我無情,將綁去縣衙,你身上也沒有功名傍身,打你四十大板,頃刻間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我大不了還了這銀子也就罷了,這幾萬兩銀子對於我張家來說……」

  張四象說到這裡的時候,李守心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有些意興闌珊的搶先說道,

  「我知道,那對於你們老張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的毛尖尖!

  東家,你大可以放心,到不了那個程度,你問的這三個問題,我先回答關於滄鹽的,回答了滄鹽的,其他兩個問題就不用再問了!

  回答之前,您應該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萬事萬物,有榮有衰,好比一個人的氣運,既不可能一直走背字兒,也不可能一輩子順風順水!」

  「你少跟我扯這個,這是易經所講的天道循環,可這跟滄鹽有什麼關係?如今滄鹽日漸衰落,怎麼還可能有興發的日子?」

  「東家,我朝初立,為解決九邊軍糧問題,太祖皇帝特意設立了開中法,允許商人買鹽售鹽,前提是必須給邊軍送糧,以糧換鹽引,以此來解決邊軍糧餉,從而減輕朝廷的負擔,我說的可對?」

  「你少跟我扯這個,我家世代經營鹽業難道不比你清楚?」

  張四象不耐煩的用手一揮,可緊接著李守心接下來的一番話,頓時讓他耳目一新:

  「東家,我朝初立,洪武皇帝嚴刑重法,那些肖小當然不敢徇私舞弊。

  而今私鹽泛濫,正是因為近幾年朝廷法度不嚴,不排除一些邊軍將領參與私鹽走私,才導致於邊軍糧餉不足,人員虛報,武備鬆弛,這要在和平時期也就罷了,若是俺答進犯打起仗來,這問題可就暴露了,到時候,丟城失地,朝堂上下,怎能不急?

  隆慶皇帝天縱英明,怎麼可能不痛下手來整治?

  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我滄鹽出頭之日,您該不會忘了,嘉靖年間的庚戍之變,那時的滄鹽鹽價,可是一斤三十文!」

  張四象聽到這話已經是滿臉震驚,庚戍之變發生在嘉靖末年,距離現在也才不過二十年,當時的他還是毛頭小伙,怎能記得不清楚?

  一想到滄鹽現在價格能賣到七文錢,他就要燒高香了,更別說是三十文,翻了都快三倍也不止,頓時臉上的肉就開始不停的抽:

  「可如今很太平啊,俺答部多少年沒來了?」

  「東家,老張家不光是販鹽吧?草原上的人靠什麼活,東家你比我更清楚,你瞧瞧這窗外的大雪,到如今已經下了十來天了,往年九月份,有這麼下過雪嗎?」

  李守心這話話音一落,從窗外吹進來幾片雪花,張四象連忙以手接住,臉上神色千變萬化,幾次抬頭看向了他,那目光像看怪胎一樣看著他不住的點頭,由衷的佩服道:

  「真乃好算計,我算是服了,可我問你,若是俺答部兩個月不進犯,或是小股騷擾,你豈不是賠得底掉,還要負債近三萬兩銀子,屆時你怎麼還?」

  李守心笑了:

  「東家,我比不得你,你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我什麼也沒有,真要那樣,大不了抵了我這條命,再者做大事者,怎能瞻前顧後,舉棋不定,大丈夫當斷則斷,人生能有幾回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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