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翌日，夏樂葵破天荒地嘗試了一回被人捧上天的滋味。

  她原以為Phoenix成員找她開黑是真的麻將三缺一，畢竟大佬坐鎮，狗上狗也行，誰知人家昨天是在直播，帶著她這個鄉巴佬在百萬觀眾面前混了個臉熟。

  一夜間，她的操作集錦傳遍全網，小瓜子們趁熱打鐵，賣出無數份安利，為她拉票。

  幾天後，夏樂葵竟然從海選中脫穎而出，入圍了《槍陣精英》新秀單挑賽！

  心愿終於成真，夏樂葵瞪著乾澀的眼，不真實的暈眩感令她好久都沒回過神。

  所以說，比起什麼雞湯人設，什麼搞笑逗樂，職業選手最吸引人的還是實打實的技術。

  只不過，這些技術得有一座展示的舞台。

  她自己折騰了那麼久，完全比不上別人的舉手之勞，所謂每個圈子都需要有伯樂提攜，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大勇同夏樂葵分析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才知道「夢旅人」的創辦人是裴熙的表哥，她先前去的那家分店早已歸到裴熙名下，難怪她會在粉絲見面會中場遇見他。

  

  「所以這都是運氣？」大勇摸著下巴，「我怎麼覺得他是在故意幫你。」

  夏樂葵不好意思地低頭，忍不住咧開嘴角笑：「嘿嘿，也許吧。」

  大勇正狐疑地眯起眼睛，懷疑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粉紅交易，卻見夏樂葵斂住表情，目光灼灼，一本正經地說：「前輩是個好人，我不會辜負他的期望的！」

  如果此處有面旗，她這架勢仿佛立馬就要高舉拳頭宣誓。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見底，大勇覺得自己方才的念頭簡直太齷齪了。

  晚上，夏樂葵焚香沐浴，在裴熙的照片面前嗑了三個響頭，還將一個擦得錚亮的土豆當盆栽般擺到顯示器旁邊，上面寫了個「裴」字。

  這場景如同中邪，大勇嚇得風中凌亂。

  夏樂葵戴上耳機進入訓練模式，慢慢地念出了電影《翻滾吧！阿信》里的台詞：「如果你一生只有一次翻身的機會，就要用盡全力！」

  人的潛力果然無極限，新秀單挑賽開賽前一周，夏樂葵的單排分已經衝上了國服前十。

  正當前路低開高走，一切向著最好的方向發展時，一個掛人帖突然在各大論壇、社交網站傳播開來。由於夏樂葵票數飆升，有人惡意造謠，稱她單排用的是外掛，一時無數人跟著喊打喊殺，滿地亂帶節奏。

  對於競技遊戲來說，公平是最重要的元素，職業選手被爆出代打都是莫大的醜聞，更別提用外掛了。排位賽都能為了成績作弊，其他什麼事做不出來？

  在掛人帖中，帖主將夏樂葵的精準射擊歪曲成使用外掛「自動瞄準」，配上短視頻和數據，看起來言之鑿鑿。這帖迅速引來其他項目的粉絲，事情越傳越離譜，甚至把遊戲英雄自帶的「紅外偵測」技能硬說成是透視外掛。

  只要稍微留心查證，就能知道這些所謂的「證據」漏洞百出，大部分是故意剪輯，可大部分人不思考就跟風，甚至連視頻都沒點開過。

  「我看過這個女的直播，屢次三番公然使用外掛，難怪入圈那麼久還是只野雞。」

  「之前就覺得她裝瘋賣傻巨噁心，沒想到還蹭著裴皇的光干不要臉的事，垃圾！」

  「上分婊，誰給你的勇氣用外掛偽裝高玩的？誰給你的勇氣來電競圈圈錢的？誰給你的勇氣用作弊剝奪其他職業選手的參賽機會的？希望官方嚴厲懲治，取消她的比賽資格，永久封了這條狗的號！」

  「把她掛上天！讓她退圈！」

  網絡還沒有實名制，留言出口成髒，各項罪名信手拈來，往人臉上潑髒水後轉身離開毫無代價。

  成千上萬的人對夏樂葵和她的後援肆意圍攻辱罵，阿鑫氣得組織管理團隊同前來討伐的人講長帖里的邏輯漏洞，可這群人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確定夏樂葵有罪而來，根本不想了解真相。

  「你樂葵媽怎麼沒把你拴好？」

  「腦殘粉就知道瞎洗地！跟著你樂葵媽一起爆炸！」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靠外掛進職業圈還挺牛的，要不要給你鼓鼓掌？上分婊真噁心！」

  刷到這幾條評論時，裴熙的眼底寒霜瀰漫。

  他一般不登錄Summit的微博帳號，除了雜七雜八的轉發評論外，海量粉絲還愛往他的私信發艷照，男女皆有，尺度無下限。

  他有個私人的小號，窺屏專用，從不發博，夏樂葵就在他悄悄關注的列表里。

  她的微博很私人，幾乎每天都會打卡般更新自己的訓練狀態，偶爾記錄一些日常的瑣碎小事。閒暇時刷一刷她的主頁，觀察幼苗的成長狀況，已經變為了裴熙的習慣。

  這幾日是CPL的季後賽，在體育館線下舉行，日程緊密。今天剛贏了一場硬仗，中午休息時，裴熙找了個偏僻的角落，點開應用，神情驟冷。

  沒想到夏樂葵清淨的微博竟已被糟蹋得滿目狼藉，幾乎每一條下面都是冷嘲熱諷和謾罵。到處可見標題聳人聽聞的爆料，論壇貼吧建起了她的高樓，配上許多她之前搞怪扮丑的截圖，一路從慘澹的職業生涯噴到不修邊幅的打扮，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滿滿的惡意。

  她名字的搜索已經帶上了「外掛」、「作弊」之類的關鍵詞，再這樣鬧下去，甚至可能因負面輿論被官方取消新秀單挑賽的參賽資格。

  「好啊，你在這玩手機呢。」

  領隊邱櫻的聲音冷不丁在耳邊響起。

  裴熙的身體驀地繃直，像是小學生被老師抓包，下意識地將雙手背到身後。

  「備戰期禁止外界打擾，」邱櫻秀眉緊蹙，「手機給我。」

  裴熙抿唇不語。

  「給我。」

  「……」

  邱櫻眉毛一挑，使出了殺手鐧：「不交是吧，我跟向空告狀去了啊！」

  裴熙立馬聽話地將手機遞給她。

  邱櫻正得意地笑，目光掃到屏幕上的字，頓時動作一滯，神情越來越凝重。

  裴熙靜靜地等她看完，向來清冷的聲音有些急促：「怎麼樣可以短期闢謠？她下周就要比賽了。」

  「你不要分心，好好準備後天的決賽。我認識幾個朋友，能幫她把輿論導向正回來。」邱櫻邊看邊感慨，「他們俱樂部也真是的，自家選手被這麼詆毀，什麼都不管嗎？」她又看了幾頁，「證據很拙劣，轉發的都沒過腦，鬧不大。」

  裴熙抬頭看她，目光少了些往日的冰冷。

  邱櫻神情篤定：「你放心，這事我有經驗，一路被噴過來的。」

  她本想八卦地說一句「你很關心她哦」，話到嘴邊，一個急剎車吞了下去。大賽降臨，還是不要觸發什麼冰山懷春的劇情了，太不可控。

  「我只是覺得……」裴熙沉默片刻，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啞聲道，「她挺不容易的。」

  全天下不容易的人多了去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那些滿世界追著你跑，直播間禮物不要錢一般地送，只求見你一笑的粉絲容易嗎？

  邱櫻忍住滿肚子的吐槽欲，開口說：「我明白，你不提我也會幫忙的。」

  「他們在血口噴人！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惡毒？！」夏樂葵激動地將手機拿到大勇面前，「你看這兩條，什麼『外掛上分板上釘釘』，誰給她的權利這樣造謠！」

  「我叫你別刷了聽見沒？你去打聽打聽，電競圈知名的選手主播有誰沒被罵過？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一關！」

  大勇說了什麼夏樂葵根本沒有在聽，巨大屈辱感令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呼吸加快，心臟抽搐般地疼。

  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笑她是小丑，笑她是個十八線的野雞，笑她不知天高地厚蹭熱度，可是她不接受自己兢兢業業為了夢想付出的努力被人這般踐踏，她不接受自己的職業生涯被潑上這樣的髒水。

  排位賽每一局勝利都載著她日以繼夜從不間斷訓練的汗水。

  全服前十名是她身為一個默默無聞的職業選手最後的驕傲。

  眼淚不受控制地自臉頰淌落，五臟六腑仿佛都絞在一起，夏樂葵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沒有用外掛！我沒有！所有的操作都是我自己打的，都是我自己贏的！」

  「你冷靜點，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污衊……」

  「我沒有！我沒有！」

  大勇揚起手，她以為他會給自己一巴掌，下意識地閉上眼，他卻忽然吼道：「夏樂葵，你是不是暗戀我？」

  「我不敢！」夏樂葵猛地清醒過來，雙手高舉作投降狀。

  「那你為什麼隔空報復我尚未出生的女朋友？」

  「我哪有？」

  大勇吼得比她更響：「你整天氣我，讓我習慣對你大吼大叫，將來我也習慣這麼對我女朋友，我女朋友得有多慘！」

  夏樂葵頓時語塞。

  ……好像很有道理。

  大勇喘著粗氣：「你不聽我說話就別來找我商量，自己對著牆哭去！」

  失控的情緒終於平緩下來，夏樂葵耷拉下腦袋，瓮聲瓮氣地說：「對不起呀勇哥。」

  大勇腦袋一甩：「哼。」

  見她胡亂用袖子抹眼淚，像個小可憐，大勇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平時多能忍的人，關鍵時刻怎麼就玻璃心了？」

  夏樂葵癟著嘴不答話。

  「都過去多久了？馬上要比賽了，這事浪費了你多少時間？還想不想贏了？！

  「他們罵你又能怎樣？激得起多大水花？你又沒犯事，他們還能阻止你參加比賽不成？

  「你在這被他們氣得睡不著吃不下，那群造謠生事的潑完髒水就走人，很快也許連你叫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他們照樣該吃吃該睡睡，抄炒作業掛掛科，然後趕往下個集合點，繼續在鍵盤前激情敲打，幻想手握四十米大刀站在道德至高點大殺四方，熱血沸騰得仿佛這就是揮灑在戰場上的青春，殊不知在他人眼裡就是個上躥下跳的小丑！」

  大勇拍拍夏樂葵的肩膀，語調放緩：「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晚上，結束了一天的賽事，Phoenix全員回酒店休息。裴熙趁邱櫻不注意，順回了自己的手機，悄悄躲進樓梯間。

  電話接通後，裴熙沉默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彆扭地叫了聲：「哥。」

  下一秒，他迅速將手機拿得離自己遠了些。

  那頭傳來一陣高分貝的爽朗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叫我什麼風聲太大我沒聽見——」

  裴熙半個字都沒有搭腔，等對面終於消停了，他言簡意賅地將夏樂葵的情況說明了下，末了，囑咐道：「記得讓官方儘早給出公正的評判，發表澄清聲明。」

  說罷，他垂著眼帘面無表情地任由對方用詠嘆調般的語氣轟出一系列疑問，每答一句，他的臉色就更陰沉一分。

  「是我很看好的一個新人。」

  「是男是女與這事無關。」

  「我沒她照片。」

  「你也別想有。」

  回答最後一個問題時，裴熙蹙眉，唇抿成線，語氣堅定地說：「我相信她不會。」

  忍到對面給出肯定的答覆後，他猛地把電話掐了，扶著牆壁，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