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 07:48:58 作者: 肖江虹

  回到家,老婆子正在安排晚飯,蕭明亮背著手在廚房巡視了一圈,菜數還是老三樣:素酸菜、炒土豆片、牛皮菜拌水豆豉。

  老太婆往鍋里舀了小半瓢油,回頭看見蕭明亮,慌忙舀出一些放回油碗裡。生產隊長對著領導家屬和顏悅色地揮揮手,老太婆立刻堆滿了笑,重新把舀出來的油倒進鍋里。

  在灶台邊轉了兩圈,隊長開始現場辦公。

  「不是還有一截老臘肉嗎?」蕭明亮問。

  「還剩個把把,想等你過生的時候再拿出來。」老太婆說。

  蕭明亮說:「拿出來吃了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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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他們,你捨得?」老太婆聲音壓得低低的。

  「我是怕把他們餓憨了,整點好的給他們吃,早點破了案好滾蛋,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煩人。」生產隊長說。

  「老東西,鴨子死了嘴殼硬。」老太婆笑著說。

  飯菜上了桌。老太婆把著門朝那邊喊:「黃公安,吃飯了。」

  三個人魚貫而入。

  老黃朝飯桌上看了看,臉像朵綻開的老蠟梅。

  「喲,莫非台灣解放了嗎?」

  老太婆撩起圍裙擦著手驚訝地問:「真的?」

  蕭明亮坐在牆角,斜眉吊眼看著老黃:「你解放的呀?」回頭又狠狠瞪了一眼老太婆:「人家涮你罈子呢!憨婆娘。」

  端起碗,老黃看著老太婆連聲說謝謝,老太婆不好意思地看著蕭明亮說是他的主意。老黃抬眼看了看蕭明亮,嘴動了動,半天才說,晚上請你過來一趟,我們有些情況想跟你了解一下。

  豬糞味兒很濃烈,一股股往鼻孔里鑽。

  四個人圍成一桌。

  老黃在桌上鋪開一張捲菸紙,摸出一個菸絲盒,菸絲盒是牛骨做成的,上面還搖曳著幾根熱帶的椰子樹。把菸絲均勻撒在捲菸紙上,老黃粗壯的手指把著煙紙一端,反卷,滾動,送到嘴邊,伸出舌頭在接縫處一拉,一根嶄新的捲菸誕生了。

  「把煙點燃。」老黃對小梁說,「你把情況說一說。」

  小梁轉過身子對著蕭明亮說:「蕭隊長,是這樣的,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案發當天,有四個人不能提供不在場的證據,這四個人是林北、張維賢、母光明、胡衛國,在我們正式傳訊這四個人之前,我們想請你先介紹一下這四人的情況,聽聽你對他們的看法。」

  蕭明亮瞪大眼:「不可能,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老黃深吸一口煙,猛了,一陣目眩,菸捲燒了起來,火苗騰騰的。老黃慌忙拿菸捲往桌面上杵,杵滅了煙火,老黃對蕭明亮說:「我們沒說他們是壞人,就是先聽聽你的說法。」

  「那你們就去調查,問我搓卵哦!」

  老黃把劃燃的火柴吹滅,拿出叼在嘴上的菸捲,面帶慍色說:「請你搞清楚,這不是人民內部矛盾,這是敵我矛盾,像你這種態度,是對人民的不負責任,是犯罪。」

  帽子有點大,兜頭罩下。生產隊長有點蒙了,半天才囁嚅著說:「主要講哪個方面的?」

  老黃給生產隊長倒了一碗茶,說:「說說他們平時的表現。」

  喝了一口茶,蕭明亮說:「這幾個都是本村人。林北早先在縣城上中學,運動開始後,學校停課了,林北就回來了。後來就一直在家務農,前年我看村小學缺老師,就讓他頂上了。他書教得好,曉得的東西多,三國、西遊、封神、聊齋,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娃娃們都喜歡他。平時也好打扮,整天整得油光水滑的,臉皮又白淨。不過我丟句話在這裡,這事不會是這娃娃乾的。」

  「有啥依據?」老黃問。

  「這娃娃,在村子裡最討姑娘喜歡,哪家姑娘看見他都一肚子心事。我聽他老娘說,林北床邊箱子裡頭鞋墊摞起來都到胳肢窩了,全是村里姑娘們悄悄送的。隔三岔五就有媒婆上門,狗東西一直推,說還年輕,要趁年輕為祖國的教育事業多做貢獻,先大家再小家,弄得一大片肝腸寸斷。你說,姑娘排著隊等他挑的這樣一個人,會去犯花案?最重要的,是老把曾經托我給他家桂花說媒,對象就是林北。」

  「他咋說?」小梁問。

  「腦殼搖得像撥浪鼓,還跟我說,讓我不要操心了,他不會在村子裡找對象的。」

  「這個張維賢呢?」小梁問。

  「張維賢以前是個騸匠,整天提個馬騾子鈴鐺走鄉串寨。騸匠這活路,長久不落屋,這樣就難為他婆娘了。婆娘吃得苦,帶上人修房子,上大梁那天,梁沒支好,她運氣不好,被掉下來的大梁砸了,命是撿回來了,腰斷了,現在還癱在床上。婆娘出事了,張維賢痛哭流涕了一回,改行做麻糖了。麻糖出鍋,張維賢就站在村口喊一嗓子,大家就去他家換麻糖,三斤苞谷換八兩麻糖,兩斤大米換一斤麻糖,還有拿黃豆、高粱去換的。張維賢這人捨得,有時候遇上麻糖出鍋,有人家捨不得糧食,娃娃們嘴饞,就去張維賢麻糖鋪子前守嘴,張維賢看不過,就叮叮噹噹敲幾塊遞給娃娃些。」

  「嗯,下一個。」老黃點點頭。

  把半碗茶倒進嘴裡,蕭明亮橫著袖子拉干嘴角殘留的茶水問:「下一個誰?」

  小梁看了看筆記本:「母光明。」

  「這個不說了吧!」蕭明亮說。

  「為啥?」小梁問。

  「老得像根糟了的泡桐樹,七十多了,風大點就能給刮飛了。他要還能當強姦犯,龍潭的水田都能畝產三萬斤了。」

  「胡衛國呢?」老黃重新點燃菸捲問。

  「老酒鬼了,二兩黃湯灌下去,爹媽都不認得了。龍潭一號渾人,但要說犯花案,我看可能性也不大,狗日的眼睛裡頭只有燒酒。」

  「這也不能說明他不會犯強姦案啊!」老黃說。

  蕭明亮不屑地笑笑:「他要好這一口,會捨得把婆娘打得遠走他鄉?」

  燭火滋滋炸,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倒是圈裡的肥豬在快樂地歌唱。

  老黃眼睛投向窗戶,眉頭緊鎖,嘴裡的菸捲短得都快燒著鬍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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