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杭州之旅
2024-10-02 07:06:58
作者: 拾鈺
第二天一早,我安排華華陪老爸去做術前化驗,自己和黃蓉約在公司附近的停機坪,等周郡來接我們。雲新聞播報,今天早上發生一起空難,兩架私人飛機在空中行駛時因一方違反交通規則相撞,當下機毀人亡。一路上,我們都在聽各方對空難的解讀。「據悉,此次空難的遇難者之一是恆豐酒業的CEO賴吾彼。據悉,賴吾彼飛機駕齡3年,違反航空交通規則共計32次,其中超速駕駛多達10次……」聽到這裡,我們面面相覷。
「有錢人的世界我們不會理解的,他們通常都喜歡不按既定規則來辦事,以顯示自己無處不在的話語權。」周郡冷笑。
「不按規則辦事?結果呢,看看剛剛雲播報里屍體都被摔成幾塊了,還不是自己倒霉?規則是保護自己和別人的啊。」我不以為然。
「空難的概率1%都不到,大概不守規則的人也是最精明的一個群體。」
雲播報稱此次空難中,另外一位遇難者是一名機械工程師,他平時開飛機很謹慎,飛機駕齡1年,只有2次違反航空交通規則的記錄。這次事故,完全因為對方的違規而無辜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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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聽了默然。
「也許這就是『業』。」黃蓉說道。
「『業』是什麼?」周郡詫異地問。
「很少有周大警官不懂的話題吧。」我笑了,「黃蓉說的東西你不懂也正常,最好別懂。」
「我有興趣啊。」周郡擺出要做學生的姿態。
「『業』,不是中國才有的字,英文叫Karma,這個很難解釋。『業』的造作一般是過去世里言語上說過的,身體做過的行為或者是意念。緣,是一種造業的因緣。有的人一輩子都順風順水,有的人苦樂參半,每個人遭遇不同是因為他的過去世種的因不一樣,業就不一樣,果當然也不同。人的命運之所以很複雜,就是因為因和業都很複雜。」黃蓉解釋道。
「你的意思是遇到空難是因為他們過去世種的惡因,現在才有這個果報,和他們是否遵守交通規則並沒有關係?」聽不出周郡是相信還是在質疑。
「聽過就算了。」我怕尷尬,連忙打岔。
但兩人還真一板一眼對上話了。「我這樣理解。」黃蓉聲音很輕,但很自信。
「這是玄虛,什麼樣的因就一定有空難的果?」周郡詫異地問道。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因可以導致空難,但是我聽說過『無記業』,有的人過去世無意中殺生,那麼果報會是死於類似被某地自然掉落的物品砸死,事件沒有過錯方,這是沒有善惡性的因果。」
「你的意思就是其實沒有什麼自認倒霉,都是在替過去世的業贖罪?」周郡突然笑了,正色道,「我沒有完全否定你的觀點。事實上,破案有時候需要運氣,犯罪分子犯罪成功與否也和這東西有關係。我以前還聽到過一種理論,『犯罪意識是被決定的』。這個理論的意思是我們人類的言行源自意識,一般都是『我想吃冰激凌』,然後才會有去吃冰激凌的行動。但神經科學家做過一個實驗,在『想吃冰激凌』這個意識之前,大腦就會產生波峰,是電信號。大約0.3秒後,人才會產生『想吃冰激凌』的想法。這種類似的測試韓國科學家和日本科學家都做過,結果都一樣。這就很有意思了,一個犯罪分子產生犯罪的念頭,也就是『意識』之前,是由他大腦中的電信號來決定的,但是電信號是由什麼來決定的,到現在科學也沒有解釋清楚。犯罪心理學教授李玫瑾老師也說過,很多犯罪分子在回憶自己的犯罪心態時,都覺得是一念之差。有的人差點就要動手了,腦子裡突然閃過他媽媽小時候對他說過『咱不能做這事,要遭報應的』,最後一刻住手了。有的人一開始沒有想犯罪,不知怎麼腦子冒出邪念就走錯一步……你的回答讓我想到了這些。」
「哦哦,我突然想起來了——這是不是就是量子疊加狀態的變化?有學者認為,心動念之前,大腦神經里,就發生了糾纏態的電子坍縮,一旦坍縮,就產生了念頭——量子疊加和坍縮是早早被預定好的。這樣說起來,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做出決定』,而是『每一個決定都是早早註定的命運』。」我推推小米開發的最新款透明有框眼鏡,它可以自動聚焦,還有放大視角的功能。
「你們解釋的角度有點特別。」黃蓉很開心我總算沒有給她扣上迷信的大帽子。
「這我不知道。我上警校的時候,專門展開過辯論,一個人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決定犯罪,然後受到處罰,那他豈不是很無辜?但是,一個人因為另外一個人莫名的力量而受到傷害,豈不是更無辜?如果這樣來看待問題,世界都是被莫名的力量所牽引,就亂套了。」
「是啊,這輩子每個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因為現在的行為就是因,以後自然會結相應的果報。我不能算有宗教信仰,只是深信因果。」黃蓉補充道。
「也不見得,好人沒好報,這句話也是有原因的。」我故意唱反調。
黃蓉看了我一眼:「那就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命運都那麼不同,即使是同胞姐妹,一輩子的緣分和因緣也很不同?」
我不知如何接話,嫻熟地轉了話題:「那個人名字也太搞笑了,上海話發音簡直一言難盡……什麼樣的父母會取這樣的名字?」
「你這麼一說,真的哦,不懂上海話。」
大家哈哈一笑。說笑間,杭州快到了。從上海飛到杭州需要15分鐘,比高鐵快很多,說話間,已經到了杭州公司的總部,一個坐落在五雲山間的建築群。
五雲山,海拔340米。岡阜深秀,林壑蔚起。離上天竺、鋃鐺嶺、梅家塢都不遠。據說,五雲山風水特別好,古代常有五色瑞雲盤旋其上,故以「五雲」名之。1955年,毛澤東主席登臨五雲山,作《七絕·五雲山》:五雲山上五雲飛,遠接群峰近拂堤。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
夢境實驗室為典型的蘇式園林,三落五進,白牆黛瓦,內部曲徑通幽,小橋流水。周郡的會議約在下午,所以先陪我們參觀,老菠蘿安排了一位同事做對接。夢境實驗室對公眾開放,進入時需要安檢,禁止錄音、錄像,也禁止機身進入,這主要是為了防止機身內部自帶的雲錄像功能。
據負責接待我們的林小姐介紹,夢境實驗室分為三個層級。第一層為「夢境諮詢室」,第二層為「睡眠實驗室」,這兩層都對外開放,第三層才是「夢境實驗室」,這是閉環實驗基地。
「大多數公眾只參與『夢境諮詢室』,到這裡和心理醫生聊聊自己的夢。」林小姐一邊說,一邊打開一間夢境諮詢室。只見裡面只有一個可180度平躺的沙發椅,旁邊有個飲料櫃,裡面咖啡和茶葉一應俱全。為了避免尷尬,醫生一般不和諮詢者面對面,他們在嵌在牆壁里的「雲」里和體驗者交流。
「這椅子你們可以體驗一下,因為太舒服了,有的人就來這裡休息,他們並不聊什麼夢的話題——在風景優美的園林,還有免費的咖啡和茶可以品嘗。所以我們限流預約,否則都是來休閒的人。」
「條件太好,也怪不得他們。」我們三個人輪流到沙發椅上躺了一會兒,果然舒服。沙發椅的鵝絨墊是德國黑森林品牌,厚達10厘米,完全契合人體曲線,躺在這裡,一邊喝免費的咖啡、茶,一邊欣賞窗外的山景,人間閒福撲面而來。
「睡眠實驗室」不僅對公眾開放,和各個醫療機構也有合作。實驗室位於第二進院落,中間是一個迷宮一樣的園子,據說不同的使用者要進入院落只能走不同的道路。如果是普通的測試者或者病人,只能走一條略窄的石路抵達第二進院落,醫生則可以走長廊至第三進院落,只有實驗室科研工作人員可以走正廳後的石板路,通達所有的地方。這種設計以蘇州網師園為靈感,功能性和保密性都非常強。
前台有醫生助理機身負責接待。每間睡眠實驗室都有30平方米,配有獨立的衛生間。如果不是床頭柜上放著各種測試儀器和設備,感覺像進入了蘇州某個大戶人家的園林。
「有的睡眠實驗者會在這裡住1個月甚至幾個月,所以要給他們一個家的環境。這裡除了普通人來申請做睡眠實驗,還有一些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徵患者或者是有一些基礎病的患者來做監測,我們的醫療設備也是最先進的。」林小姐不無自豪。
「在這裡住1個月就是為了做夢境測試?」見多識廣的周郡也有點疑惑。
「有一些思想特別複雜的測試者會對實驗本身抱有懷疑,或者怕夢暴露了他。平時一直很多夢,到了這裡卻不做夢,這種就屬於睡眠者能自我保護,控制自己的夢。為了持續追蹤實驗者的真實夢境,就需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讓他們慢慢放鬆,才會有真實的實驗結果。還有一種情況,追蹤同一個人不同的睡眠時間的夢境變化,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機身「夢境實驗室」原本不對外開放,因為有老菠蘿給予的權限,我和周郡可以去實驗室外圍看一眼,黃蓉被拒之門外。實驗室不在園林內,從最後一進院落後門走出去,穿過一個竹林,豁然出現一座規模宏大的江南民居,猛一看如同四合院,林小姐說:「這不是四合院,四合院一般都是一進院落,這個建築是復刻蘇州明清時期的雙絞圈房。」
「哦,絞圈房,上海郊區也有。」
因為看過一些外婆寫的古建類書籍,我對絞圈房還算有一點了解。這種房子一般絞圈而建,四面都有房,左右對稱,兩到三埭,居中為「牆門間」,左右各有若干間正屋,中間是庭心。絞圈房脫胎於中國傳統庭院建築四合院,左東右西,中軸對稱。有人說上海石庫門脫胎於絞圈房,這個觀點一直有爭議,我外婆對這種觀點持保留意見——石庫門雖然汲取上海民居的特色,卻更多採用了國外聯排別墅形式。我還和黃蓉去看了外婆書中提及的上海保留下來的絞圈房,全市留存了80多處。
我的思緒被林小姐打斷:「請做一下眼球掃描認證。」這種神秘架勢吊足了我們的胃口。雙絞圈最後幾間廂房,保密權限最高,那裡是高度模擬人類神經元的機身實驗室所在地。我們能參觀的機身測試,還只算中級智能機身。
和人類夢境測試房間相比,機身測試的房間陳設簡單,裡面除了各種儀器、監控器,只剩下床,機身平躺在上面,什麼也看不出來。
「機身能做夢嗎?這好像看不出來有啥特別啊。」周郡笑著問林小姐。
「表面看不出來,這裡的機身各有各的任務。有的機身不斷被輸入數以百萬計的人類夢境,希望機身能夠分析出新的信息;還有的機身被賦予量子糾纏,然後觀測其自身的裂變……所以,這個實驗室其實最讓人期待。」
「量子糾纏?」我和周郡不約而同對視。好奇歸好奇,一時不知如何繼續發問。
最後一間「機身夢境測試室」比較有意思,黑乎乎的房間裡,機身被放在一個水池中。「這裡的機身模擬海底生物生存,沒有光,水也是海水。」林小姐介紹道。
「這屬於仿生海洋機器人嗎?」
「不,這遠比仿生海洋機器人高級,你說的仿生海洋機器人,是模擬海洋生物外形和遊動方式收集生態數據。不管外形有多像——比如模擬水母的海洋機器人,它們外形幾乎和水母一樣,身體軟軟、扁扁的,收集海洋生物數據時會很溫柔地纏繞對方,因為『柔軟機器』技術已經很發達了——但它們沒有思維和創造性。我們現在是模擬海洋生命,可以進階到機身有思維,至少現在機身已經有觸覺感受。」
「現在它有觸覺反應了嗎?我隱約看到水裡有些光在閃動。」
「實驗剛剛開始幾年,需要更多的動態數據來驗證。你看到的光,說明機身在思考。」
「在思考?」我驚訝地問。
「是的,這款機身的神經元被激活時會發出螢光,這是科學家們從水母身上得到的靈感。本世紀初,加州理工學院的研究人員開發了一種基因工具箱,專門用來修補半球形水母,水母在進食或者躲避捕食者等過程中,腦袋裡的神經元會發出不同的螢光。我們這個機身也是,它的神經元如同水母的大腦一樣分布在全身,但是神經系統卻可以協調自如,每一個不同的動作,對應的螢光系統都會發光,而且,神經元網絡具有高有序性。」
「高級。」我由衷地讚嘆。
參觀到此結束。林小姐沒有留我們用餐的意思,也沒有詢問我們是否需要參加夢境測試,客客氣氣地送我們到夢境實驗室大門口。「這就結束了嗎?」我意猶未盡,連忙問道。
「你們還有其他需求嗎?我只負責帶你們參觀。」
「我還想做夢境測試呢,有沒有心理醫生可以先諮詢一下?」
「要去申請一下,這裡都是預約制。你們三個人都需要參加夢境測試嗎,還是只需要諮詢?最快也要到明天了。」林小姐抱歉地笑笑。
我們三個人商量了一下。黃蓉說,她只需要諮詢一下即可,周郡和我表示可以參加夢境測試。告辭林小姐後,周郡要去公司開會,我和黃蓉照例去滿覺隴。每年,未必在初春時分龍井茶香滿城的季節來杭州,倒是秋天,我們一定會來杭州尋桂花香,甚至比不上心的本地人還要熟悉滿覺隴的桂花樹。這裡哪些是明代百年單株古桂,哪些是上世紀50年代培育的桂花林,我們都清楚。山石橋溪、竹園,一次次走過,走在其間,「熟路越覺近,忽到悅心地」,除了嗅覺和視覺的愉悅,還有種故人重逢的興奮。
這次來,發現杭州也在搞古城文化,滿覺隴公園改為「白居易桂花公園」,這自然是因為白居易喜歡桂花。他在《憶江南》中寫道:「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但是公園也改名為「白居易」就有點矯情了。「其實白居易應該更愛西湖才對,畢竟他結束任期離開杭州時,把自己的俸祿拿出來作為治湖經費,甚至還給西湖寫了一首詩:『自別錢塘山水後,不多飲酒懶吟詩。欲將此意憑回棹,報與西湖風月知。』」我說道。
「對啊,『蘇州桂花公園』改名為『白居易桂花公園』更貼切,他在蘇州任刺史時,曾把杭州天竺寺的桂花種子帶到蘇州去。杭州種植桂花的歷史自古就有,和白居易也沒有很大的關係。」黃蓉和我的想法一樣。
「叫什麼名字也無所謂,反正這裡的主角是桂花。我們去吃碗桂花羹唄,這才是人間樂事。」
樹下,三三兩兩坐著和我們一樣到滿覺隴品嘗桂花冰糖栗子羹的客人。新鮮的冰糖栗子羹里不放桂花,只等風起,頭上的桂花自然飄落碗中,這才有「滿覺隴里桂花雨」的江南味道。
聞足了桂花香,入住民宿前,照例要去馬塍路逛逛。這條位於武林門外的路並沒有什麼景點,也談不上有什麼歷史,曾經是錢鏐養馬的地方,只是因為李清照在這裡居住過23年,所以,黃蓉每次都會過來看一眼。有什麼好看的我卻不了解,也沒有聽她說過原因,她最喜歡的詞人似乎也不是李清照。我今天有些閒情逸緻,多嘴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每次都來這裡?杭州城裡文人墨客的足跡多著呢。」
「我只是覺得很難過,李清照那麼有天賦的女人,只不過因為二嫁錯嫁了無賴,要求離婚,竟然成為當時的笑話,大家認為她失節,她因此孤獨終老。想想就難過,真想讓她活過來,完全不理會世俗偏見,痛痛快快地活一次。我有時甚至會詛咒那些嚼舌頭的人,希望他們的子女也像李清照那樣被辜負,也許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懂得人生的不易。」
「一個女人在古代要脫離世俗偏見活著,估計很難。」
「是很難,所以吳曉波在《人間杭州》一書中說,李清照在杭州這樣的人間天堂住了幾十年,居然沒有一首詞是關於杭州的,人家蘇軾寫了453首關於西湖的詩詞,可見李清照在這裡多壓抑,已經對美景無感了。」
「人呀人,不喜歡就不交往,何苦毒舌來著!」我搖搖頭,感慨道。
「總覺得自己活著的方式才最端正,選擇才最正確,見不得別人和自己不一樣,其實也是內心害怕的表現——害怕那些給自己安全感的習俗被打破。」
「如果不是處處用心掩飾,要讓人無話可說也很難吧。文人大約不會那麼有心計,如果李清照在做決定之前,去拜訪一下有威望的當地鄉紳,取得同情票,大約事情不會這樣……」
「喔唷,老謀深算的人寫得出『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嗎?必然是個做事感性的人呀。」
兩人就這麼隨意聊著,一路往上天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