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祖宗
2024-10-02 06:57:17
作者: 許念念
江延灼開著重機,身後坐著肖泊亦,在馬路上疾馳,掀起一陣妖風。他們剛從FI俱樂部出來,路過的地方儘是撲起的煙塵,今天有大風,霧霾並不重。
富二代玩機車就跟不要命似的,江延灼開車從來不戴頭盔,技術也是一流,從未受過傷。
冷菁宜走出來其實挺懵的,也忘了圍圍巾,天氣太冷,她有些凍得受不了,走下天橋回到馬路,準備原路返回。
耳後有摩托車的聲音,渦輪聲音很重,聽起來跟超跑沒什麼兩樣。冷菁宜戴著耳機聽歌,也沒怎麼管。
下一個瞬間,有什麼東西從耳側飛馳而過,音樂聲戛然而止,耳畔甚至有些刺痛。
目光所及之處,摩托車已經開出幾十米遠,而車上的人正朝上舉著一隻手,向她宣示著戰利品。
她立馬反應過來,下一秒,已經衝出數十米。冷菁宜從小打架,打不過就跑,體育方面沒有什麼天賦,純屬是後天練出來的。
「阿延你幹啥呢,搶人家小姑娘耳機。」肖泊亦在后座哈哈大笑,「這不像你平時會幹的事兒啊。」
「消遣一下。」江延灼嘴角勾了勾,「你看人不是在追嗎。」
肖泊亦回頭:「我去!還真特麼在追,速度還挺快啊。阿延要不你慢點開?看人家小姑娘喘的。」
「不慢。」江延灼絲毫沒緊張,「她追的上。」
冷菁宜跑得口乾舌燥,冬天的乾冷讓她有點想吐。她認出了江延灼那輛重機,還有身後一頭銀髮,吊兒郎當的肖泊亦。
紅燈。
重機的轟鳴聲終於漸漸消弭下去,遵紀守法好公民江延灼安安靜靜地等綠燈,身後的腳步聲頻率不減,帶著喘息,越來越近。
綠燈。
江延灼哂笑,手腕剛想有動作——
「江延灼!」少女的跑到距離他們還有五十米處的地方停下,擦了一下額角的冷汗,聲音帶著急促的喘。
江延灼的手一下子就動不了了。
冷菁宜萬年冷白的皮膚上浮起些許紅暈,給她冰霜般的面色帶來了些人間煙火氣的紅潤。聲音很淡很好聽,帶著些嗔怪。
肖泊亦看了身後一眼,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阿延,綠燈。」
「我沒瞎。」江延灼莫名煩躁地閉了下眼睛,把車靠邊停下。
冷菁宜吐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走到二人身邊,伸出手:「耳機。」
耳機在江延灼掌心裡,冷菁宜臉挺臭的,這兩人讓她很不爽。他江延灼可真是睚眥必報,剛巧她也是。平時對你愛答不理的,但你要是真幹什麼事兒了,她一定補回來。
肖泊亦見到冷菁宜這副冰山臭臉覺得有點好笑,平時他們這種公子哥,難得興起逗逗哪個女孩子,也沒人敢這麼跟他們要東西的。
「我去,」肖泊亦趕在江延灼前面開口,「不是我說,姑娘你誰啊?」
「我是你祖宗。」冷菁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她現在很不爽,聲音冷傲又寡淡:「所以你還要看多久?沒見過我這樣的?那你今天見到了。」
肖泊亦嗤笑:「你特麼是不是活膩——」
「好的冷祖宗,」江延灼嘴角歪了歪,聲音透著慵懶又高調的京腔,帶點痞氣,搞得冷菁宜極度不適,「你贏了,耳機還你。」說著伸出手,手心裏面小小的一隻耳機,穩穩地躺著。
江延灼的手指很長,骨節勁瘦分明,伸手時露出一截手腕。
冷菁宜瞟了他一眼,一個字都沒說,長發輕飄飄一甩,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肖泊亦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盯著江延灼的側臉:「不是——我說江少爺,你就這麼放那個面癱臉走了?她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誰啊,這麼大個京城,哪有誰敢這麼跟你說話的?這也太不識好歹了。」
「可能是真不知道。」江延灼收起笑容,「她本就初來乍到,跟誰都不怎麼熟,而且她也根本不關心這些。也不知道,早上是誰還誇她來著?」
「……她到底是誰?」肖泊亦聽出了什麼,「跟圈裡有關係嗎。」
江延灼手腕朝後緊了緊,重機發出昂貴的轟鳴聲。黑髮少年右耳的耳鑽在路燈下鋥亮,閃著金紅色的光芒。他笑的時候眼角的淚痣都好像帶著情緒。
「就是那個京城裡本莫須有的冷家三小姐,冷菁宜。」
「早上看到的也是她,頂著個冷兮芮的名字,現在是我同桌。」……
冷菁宜本身走得很急,耳邊的大風颳得很急,天居然開始下雪。
雪花開始很小,後來一片片漸漸大起來,落到她的皮膚上有些疼。冷菁宜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抬起手撫上耳朵的位置——
一道淺淺的凸起,她摸得清紋路。剛才重機速度太快,順走她耳機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剮蹭到了她的皮膚,指甲劃開一道細細的傷口。
冷菁宜很怕疼。她會打架,但是她很怕疼,這不矛盾。
冷菁宜頂著大風和雨雪加快步子,她不知道為什麼,一點都不想打車。像是跟誰置氣一般,咬著牙自己走。
另一頭,江延灼盯著她的背影沒動。肖泊亦罵了一句:「多新鮮呢。原來冷家還真有這麼個事情,這女的脾氣還挺大啊。」
江延灼皺眉:「下雪了。」
「嗯?恩,下雪了,是啊。」肖泊亦莫名其妙,「所以咱們趕緊走吧,你看這紅綠燈都過了兩輪了,我的江大少爺,您還要看多久?」
「你開。」江延灼躍下車,「我還有事。」
「大晚上的你還有什麼事?」肖泊亦稀罕得很,「別跟我說你有妞了啊,我可不信。」
「你這個腦子裡除了妞兒還能有別的?」江延灼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拳,「少特麼廢話,明早記得給我開過來。」
「得嘞。」肖泊亦伸出兩指併攏,在額頭上給他比了個手勢:「保證完成任務,江少爺您可放心去吧。」
冷菁宜盯著手機里的地圖,按指示慢吞吞地走到冷家宅院附近,才終於大致記起來了周邊的道路,關掉了地圖。
她突然轉過身:「出來。」
江延灼一愣。小丫頭還挺敏感。
冷菁宜看清江延灼後也一怔:「怎麼……是你。」
「不然呢?」江延灼感覺好笑,「你以為是誰?」
「沒誰。」冷菁宜垂眸,她還以為是哪個流氓,一路上都做好干一架的準備了。然後她又突然想起來,眼前這個,不就是流氓嗎。
江延灼在路燈下看得很清楚,白兮兮的燈光映雪,她垂眸的時候眼睫毛像刺。
脖頸霜白像牛奶,有一部分披散著的黑髮遮擋。而且……眼角似乎有些紅通通的。
操。江延灼心裡罵了一句。
「沒什麼事,我走了。」冷菁宜轉身要走,江延灼開口:「別動。」
冷菁宜止步。身後有腳步聲漸進的聲音,江延灼從大雪中向她走來,黑髮帶雪,耳鑽閃爍。
江延灼有些近視,剛剛沒看清楚,現在走近了才能確定——
她的耳畔被刮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痕,在冷白色的皮膚上尤為刺目,像是一件藝術品被劃花了。江延灼低低地罵了一聲,他沒想這樣。
他覺得有點煩,也有點後悔。
「疼不疼啊。」江延灼皺著眉。
冷菁宜回頭:「什麼?」
「我問你,疼不疼。」江延灼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
冷菁宜掀起眼皮,看著路燈下逆光的淚痣少年,輕輕地咬著下唇,聲音帶點委屈:「疼。」少女眉間帶雪,眼睛含水,清冷又惹人疼。
江延灼滾燙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有些錯愕。
「對不起。」江延灼的聲音很輕,冷菁宜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冷菁宜眉毛挑起。
「對、不、起、啊。」江延灼京腔濃,一字一頓清晰咬字,也給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
可是冷菁宜聽得出來,他真的在道歉。
而且這種人估計沒怎麼道過歉,彆扭得很,像是冷菁宜在逼他似的。
什麼人啊。
冷菁宜覺得莫名其妙,打一棒子給一顆糖的,八成有什麼治不好的毛病。
「用不著。」冷菁宜嘆了口氣,「我是誰,哪裡受得起你江延灼的道歉,我怕我明早就橫死京城二中。」
「……你是祖宗。」江延灼插著兜,低頭看她時黑髮遮住眉,身後逆著光,高大剪影涇渭分明的好看。
冷菁宜覺得這是江延灼在罵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走了。」
「等一下,冷兮芮。」
「又幹嘛啊你?」冷菁宜真的煩了,又不想太多表現出來,畢竟剛剛人家京城校霸給自己道歉了。江延灼把自己脖子上掛著當裝飾品的圍巾取下來,裹在冷菁宜空落落的脖子上:「冷。」
黑色的圍巾,更襯得她冰肌玉骨。黑白兩色相撞的時候甚至有些漂亮得刺目。
「我家就在附近,不用了。」冷菁宜沒用過別人的東西,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況且這還是江延灼的。
「叫你拿你就拿著,哪兒那麼多廢話。」江延灼心下煩躁,這冷祖宗怎麼這麼不識好歹。
「那行吧。」冷菁宜放棄掙扎,「再見。」
江延灼看著冷菁宜從拐彎處消失,嗤了一聲:「是個狠人。」
他拿出手機給家裡司機撥了個電話:「我車壞了,來接我。」
晚上,冷菁宜把圍巾取下來,坐在床上拿了乾燥的紙巾,把圍巾上被雪花沾濕的地方仔細擦乾淨。
眼皮一睜一合,不知不覺,她抱著江延灼的圍巾睡著了……
第二天,路上有了一層不厚不薄的積雪。昨晚的雪已經停了,陽光照下來,化雪的時候空氣都像結了冰。
冷菁宜到學校的時候,江延灼已經在座位上了。
她跟顧煙打了招呼,想起來,這好像是她冷菁宜人生中,第一次跟同學主動打招呼。余緋在給顧煙講題,顧煙一臉「我不想聽」的樣子,冷菁宜覺得還挺可愛的。
冷菁宜走近後排,步伐突然一頓。江延灼坐在位置上沒說話,脖子上掛著眼鏡,沒有戴著。從側面看,鼻子一根線似的挺。
冷菁宜想著是不是該感謝他還留著自己的小命。
「……」
她看了一眼時間,面癱地坐下來,從淡紫色書包里拿出一個原木色的禮品袋,裡面江延灼的圍巾疊得整整齊齊。
「咳咳,」冷菁宜清了下嗓子,「這位江同學,冒昧地問一下,你的圍巾你還要嗎。」
江延灼沒回答。
冷菁宜頓悟,堂堂京城二中校霸,怎麼可能還會要別人用過的東西呢。她明白地點點頭:「懂了。」
江延灼皺眉:「你懂什麼了?」
冷菁宜無辜地眨眨眼:「你不要了啊。」她看著圍巾上面那個LOGO,想著這要是放到二手網上去,能賣多少錢。
「我什麼時候說我不要了?」江延灼接過冷菁宜手中的袋子,「冷同桌,你可以不要這麼自以為是。」江延灼特意咬重了「同桌」二字。
冷菁宜保持面癱:「哦。」
圍巾上有屬於她的木質白玫瑰香氣,很清冷也很淡,但是他清清楚楚地聞到了。
操。
早自習是英語老師的,過來講昨天的回家作業。冷菁宜嘆了口氣,這次她有試卷了,不過他的同桌沒有,桌子上空蕩蕩的。
而這位校霸一點都不著急,頭磕在桌沿上,在課桌下面看手機,也不知道在玩什麼遊戲。冷菁宜睨了一眼不遠處同樣低著頭的銀髮網癮少年肖泊亦,估計這倆是在聯機。
冷菁宜一向沒什麼集體榮譽感,也沒有什麼互幫互助的同學友誼。但是看前桌余緋這麼盡心盡力地帶同桌,自己也莫名有了那麼一點點責任感。
她試探著問了一句:「江同學,你想不想聽課。」
江延灼懶散得很:「不想。」
「……」冷菁宜坐直,不聽拉倒。然後她立刻把「互幫互助」這一條永久地在腦海里的筆記本上划去,去他娘的。
江延灼重新把頭低下去的時候,莫名覺得不太對勁。
不對了。
他本來,是想欺負欺負這個同桌的。
可是現在自己他媽的在幹什麼?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