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八 世德紀附錄 疏記 辨忠讒以定國是疏 陸澄 刑部主事時上
2024-10-02 06:21:58
作者: (明)王陽明
臣切見巡按江西監察御史程啟充,戶科給事中毛玉,各論劾丁憂新建伯王守仁,似若心跡未明,功罪未當者。此論一倡,一二嫉賢妒功之徒固有和者;而在朝在市,冤憤不平。臣系守仁門生,知之最詳,冤憤特甚,敢昧死一言。
謹按守仁學本誠明,才兼文武,抗言時事,致忤逆瑾,杖之幾死。謫居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獨悟道真。荷先帝收用,屢遷至於巡撫。其在南、贛,四征而福建、湖廣、廣東、江西數十年之巨寇為之蕩平。因奉敕勘事福建,道由江西至於豐城。適遇賊變,拜天轉風,舟返吉安,倡義督兵,不旬月而賊滅。人但見其處變之從容,而不知其忠誠之激切;人但見其成功之迅速,而不知其謀略之淵微;人但見其遭非常之構陷,而禍莫能中,而不知其守身無毫髮之可疵。當時張銳、錢寧輩以不遂賣國之計而恨之,張忠、江彬輩以不遂冒功之私而恨之,宸濠、劉吉輩以不遂篡逆之謀而恨之,凡可以殺其身而赤其族者,誅求搜剔,何所不至。使守仁而初有交好之情,中有猶豫之意,後有貪冒之為,諸人其肯隱忍而不發乎?迨皇上龍飛,而褒慰殊恩,形於詔旨。天下方快朝廷之清明,不意功罪既白,賞罰既定,乃復有此怪僻顛倒之論,欲以曖昧不明之事,而掩其顯著不世之功,天理人心安在哉!
論者之意,大略有六:一謂宸濠私書,有「王守仁亦好」一語;二謂守仁曾遣冀元亨往見宸濠;三謂守仁亦因賀宸濠生辰而來;四謂守仁起兵,由於致仕都御史王懋中、知府伍文定攀激;五謂守仁破城之時,縱兵焚掠,而殺人太多;六謂宸濠本無能為,一知縣之力可擒,守仁之功不足多,而其捷本所陳,妝點過實。然究其本心,不過忌其功名而已。
宸濠私書「王守仁亦好」之說,乃啟充得於湖口知縣章玄梅者。切惟刑部節奉欽依:「原搜簿籍,既未送官封記收掌,又事發日久,別生事端,委的真偽難辨,無憑查究,著原搜獲之人盡行燒毀。欽此。」今玄梅之書從何而來?使有之,何足憑據?且出於宸濠之口,尤其不足取信者。夫豪傑用意,類非尋常可測。守仁雖有防宸濠而圖之之意,使幾事不密,則亦不過如孫燧、許逵之一死以報國而已,其何以成功以貽皇上今日之安哉?設使守仁略有交通宸濠之跡,而卒以滅之,其心事亦可以自白;況可以不足憑信之跡,遂疑其心而舍其討賊之大功哉?
其遣冀元亨往見者,是守仁知宸濠素蓄逆謀,而元亨素懷忠孝,欲使啟其良心,而因以探其密計爾。元亨一見,不合而歸。使言合志投,當留信宿,何反逆之日,反在千里之外乎?今元亨之冤魂既伸,而守仁之心事不白,天理人心何在乎?
毛玉疑守仁因賀宸濠生辰,而偶爾遇變。殊不知守仁奉敕將往福建,而瑞金、會昌等縣瘴氣生發,不敢經行,故道出豐城。且宸濠生日在十三,而守仁十五方抵豐城,若賀生辰,何獨後期而至乎?
其謂守仁由王懋中等攀激起兵,尤為乖謬。守仁近豐城五里而聞變,即刻偽寫兩廣都御史楊旦大兵將臨火牌,於知縣顧佖接見之時,令人詐為驛夫入遞,守仁佯喜,以為大兵既至,賊必易圖,當令顧佖傳牌入城,以疑宸濠。又令顧佖守城,許與撥兵助守。時有報稱宸濠遣賊六百追虜王都者,守仁回船而南風大逆,乃慟哭告天而頃刻反風。守仁又恐賊兵追至,急乘漁舟脫身。此時王懋中安在?次日奔至蛇河,遇臨江知府戴德孺,即議起兵。因不足恃,又奔入新淦城,欲與知縣李美集兵。度不可居,復奔至吉安。見倉庫充實,遂乃駐紮,傳檄各處,起調軍民。一面榜募忠義之士,方令伍文定以書請各鄉官王懋中等盟誓勤王。而懋中又遲疑二日,乃始同盟。夫各府及萬之兵,若非提督軍門以便宜起調,其肯聽致仕鄉官而集乎?今乃顛倒其說,至謂守仁掩懋中之功,天理人心安在乎!
至於破城之時,焚者,宮中自焚,故內室毀而外宇存,官兵但救而無焚也。掠者,伍文定之兵乘勝奪賊衣資,眾兵不然也。殺人者,知縣劉守緒所領奉新之兵,以守仁號令「閉門者生,迎敵者死」,故殺迎敵者百餘人。及守仁至,斬官兵殺掠者四十六人,遂無犯者矣。且省城之人,各受宸濠銀二兩,米一石,與之拒守,是賊也,殺之何罪?又宮為賊巢,財皆賊髒,焚之掠之,亦何罪哉?今舍其大功,而摘其小過,幾何而不為逆賊報仇乎?
且宸濠勢焰薰天,觸者萬死,人皆望風奔靡而已。及守仁調兵四集,搗其巢穴,散其黨與,數敗之餘,羽翼俱盡,妻妾赴水,乃窮寇爾。夫然後知縣王冕得以近之。今乃以為一知縣可擒,甚無據也。果若所言,則孫燧、許逵何為被殺?而三司眾官何為被縛耶?楊銳、張文錦何為守之一月不敢出戰,必待省城破而賊自解圍耶?伍文定何以一敗而被殺者八百人,其餘諸將,又何以戰之三日而後擒滅耶?
至若捷本所陳,若作偽牌以疑賊心,行反間以解賊黨之類,所不載者尤多,而謂以無為有可乎?
夫宸濠積謀有年,一旦大發,震撼兩京,而守仁以一書生,談笑平之於數日之內,功亦奇矣!使不即滅,而貽先帝親征之勞,臣不知賣國之徒計安出也?使不即滅,先帝崩,臣又不知聖駕之來,能高枕無憂否也?今建不世之功,而遭不明之謗,天理人心安在哉!臣知守仁之心,決非榮辱死生所能動者。但恐公論不昭,而忠臣義士解體爾;此萬世忠義之冤,而國是之大不定者,宜乎天變之疊見也。
臣與守仁分系師生,義均生死。前之所辨,天下公言。伏願聖明詳察,乞降綸音,慰安守仁。仍然戒飭言官,勿為異論。庶幾國是以定,而亦消天變之一端也。臣干冒天威,不勝戰慄待罪之至。
明軍功以勵忠勤疏 門人黃綰 光祿寺少卿時作
臣聞賞罰者,人主御天下之操柄也。得其操柄,死命可致,天下可運之掌;不得其操柄,百事具廢,欲治得乎?故明主慎之,至親不可移,至讎不可奪,有功必賞,有罪必誅;然必稱天以命之,示非私也,臣下視之,不飾虛譽,不結援黨,不思賄托,惟勉忠勤,死不敢易,欲不治得乎?今或不然,凡飾譽、援黨、賄托,譏讒不及,必獲顯擢,無不如意。凡盡忠勤職,即譏讒蝟集,黜辱隨至,無不失意。以此操柄失御,人皆以奸結巧避為賢,孰肯身仕國家事哉?臣不能枚舉,姑以先朝末年陛下初政一事論之。
如宸濠構逆,虐焰吞天,藩郡震動,宗親懾憂。陛下嘗身見之矣,腹心應援布滿中外,鼎卿近幸,賄賂交馳,賣國奸臣,待時發動。兩京乏備,四路無人,方鎮遠近,莫之如何,握兵觀望,滔滔皆是。
惟鎮守南、贛都御史王守仁領敕福建勘事,道經南昌,中途聞變,指心籲天,誓不與賊俱生。赤身孤走,設奇運謀,乃遣優人齎諜,假與天兵約征,方鎮會戰,俾其邀獲,以示有備。牽疑賊謀,以俟四路設備。中執叛臣家屬,繆托腹心,又示無為,以安其心。然後激眾以義,糾集烏合。待兵成慮審,發書罵賊,使覺悔。既出攝兵收復南昌,按甲待之。賊至安慶,攻城方銳,警聞使還,算其歸途,水陸邀擊,大潰賊眾,遂擒宸濠於樵舍。兵法有先勝而後求戰者,非此謂也?
成功之後,江右瘡痍未復,武宗皇帝南巡,奸權攘功,嫉譖百端,危疑莫測。守仁恭勤曲致,方靖地方,僅獲身免。守仁為忠,可謂艱貞竭盡者矣。使時無守仁倡義統眾,謀獲機宜,戰取有方,安慶卒破,金陵不保,長驅北上,應援蜂起,腹心陰助,京師存亡未可知也。雖畢竟天命有在,終必殲夷,曠日持久,士夫戮辱,蒼生荼毒,可勝言也?
守仁南、贛鎮守地方之責初無所與。今受責地方者遇事不敢擔當,不過告變待命而已。守仁家於浙之山陰,浙乃江右通衢,兵力素弱,長驅或下,父兄宗族有噍類乎?此時守仁夫豈不思,但忘私奉公,以為社稷不幸或敗,夷滅何悔。守仁之志,可謂精貫白日者矣。幸而成功,宇內太平,所謂徙薪曲突,人不為功,亦不致思其忠。
又守仁於武宗初年,劉瑾為奸,人莫敢言,守仁斥之觸恨,選杖毒決,碎尻折髀,死而復甦。流竄瘴裔,久方赦還,始獲錄用。乃者南、贛乏鎮,溪谷凶民聚黨為盜,視效虐劫,肆無忌憚。凡在虔、楚、閩、廣接壤山澤,無非賊巢。大小有司,束手無策,皆謂終不可理。守仁鎮守三年,兵威武略奇變如神,以故茶寮、桶岡諸寨,大冒、浰頭諸寨,次第擒滅,增縣置邏,立明約,遂為治境。視古名將,何以過此。江右之民,為立生祠,歲時祝祭,民心不忘亦可見矣。
曩者陛下登極,命取來京宴賞,封之新建伯,而升南京兵部尚書。言者又謂不當來京宴賞,以致奢費。夫陛下大官之廚,日用無紀,較諸一飡之宴,所費幾何,猶煩論之;北京豈無一職,必欲置之南京,此乃邪比蔽賢嫉功之所為也。守仁後丁父憂。服滿遂不起用,反時造言排論。然雖蒙拜爵升官,鐵券未給,祿米未頒,朝事無與,跡比樵漁。縱使有過,何庸論之,況有功無過哉!其意尤可知矣。
不獨守仁,凡共勤王大小臣工,亦廢黜殆盡,臣不能枚舉,姑以一二論之。
彼時領兵知府,惟伍文定得升副都御史,得蔭一子千戶。邢珣、徐璉但升布政,即令閒住,彼亦何過,縱使有過,八議惡在?戴德孺雖升布政,即死於水,皆無蔭子。副使陳槐因勸宰臣進賢,致怒讎人,希意誣之,獨黜為民。御史伍希儒、謝源輒以考察去官。且陳槐、邢珣等皆抱用世之才,秉捐軀之義,因功廢黜,深可太息。
然在今日,陛下操柄之失,莫此為甚。他日無事則可,萬一有事,將誰效用哉?況守仁學原性命,德由忠恕,才優經濟,使之事君處物,必能曲盡其誠,尤足以當薰陶,備顧問。以陛下不世出明聖之資,與之浹洽講明,天下之治,生民之福,豈易言哉!前者言官屢薦,故尚書席書、吳廷舉,今侍郎張璁、桂萼皆薦之,曾蒙簡命,用為兩廣總制。臣謂總制寄止一方,何若用之廟堂,可以贊襄謀議,轉移人心,所濟天下矣。
伏惟陛下念明良遭遇之難,蚤召守仁,令與大學士楊一清等共圖至治。另推才能,為兩廣總制。仍敕該部給與守仁應得鐵券祿米。將陳槐、邢珣、徐璉等起用,伍希儒、謝源等查酌軍功事例議錄,戴德孺量與蔭襲。此實陛下奉天所操之大柄,不可毫髮移奪者,宜早收之,以為使人宣忠效力之勸。臣不勝懇悃之至。
地方疏 霍韜
竊見新建伯南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仁奉命巡撫兩廣,已將田州、思恩撫處停當,隨復剿平八寨及斷藤峽等賊。臣等皆廣東人,與賊鄰壤,備知各賊為患實跡。嘗竊切齒蹙額而嘆曰:「兩廣良民何其不幸!生鄰惡境,妻子何日寧也?」又嘗竊計曰:「兩廣何日得一好官員,剿平各賊,俾良民各安其生,而頑民染患未深者亦得格心向化也?」
乃今恭遇聖明特起王守仁撫剿田州、思恩地方,臣等竊謀曰:「兩廣自是有底寧之期也!聖天子知人之澤也!」是役也,臣等為王守仁計曰:「前巡撫動調三省兵若干萬,梧州三府積年儲畜軍餉費用不知若干萬,復從廣東布政司支去庫銀若干萬,米不知支去若干萬,殺死疫死狼兵鄉兵民壯打手不知若干萬,僅得田州安靖五十日耳。自是而思恩叛矣,吊岩賊出圍肇慶府矣,殺數千家矣,此賊並時同出,蓋與田州、思恩東西相應和者也。若王守仁者乘此大敗極敝之後,仰承聖明特擢之恩,雖合四省兵力,再支庫銀百餘萬,支米數百萬,剿平田州,報功級數萬人,亦且曰天下之大功也。」然而守仁不役一卒,不費斗糧,只宣揚陛下聖德,遂致思恩、田州兩府頑民稽首來服,其奉揚聖化以來遠人,雖舜格有苗,何以過此!臣等是以嘆服王守仁不惟能肅將天威,實能誕敷天德也。
若八寨之賊,斷藤峽之賊,又非田州、思恩可比也。天下十二省,俱多平壤,惟廣西獨在萬山之叢,其土險,其水迅,其山之高有猿猴不度、飛鳥不越者。故諺語曰:「廣西民三而賊七。」由山高土惡,習氣兇悍,雖良民至者亦化為賊也。八寨賊洪武年間所不能平。斷藤峽成化八年都御史韓雍僅得討平,及今五十餘年,遺孽復熾。故廣西賊巢,柳州、慶遠、鬱林、府江諸賊,雖時出劫掠,官兵亦屢請征之。若八寨賊則自國初至今未有輕議征剿者,蓋謂山水兇惡,進兵無路,消息少動,賊已先知,一夫控險,萬兵莫敵,故百六十年未有敢征八寨賊者也。賊亦恃險肆惡,時出攻圍城堡,殺掠良民,何啻萬計。四方頑民犯罪脫逃,投入八寨,則有司不敢追攝矣。鄰近流賊避兵追剿,投入八寨,則官兵不敢誰何矣。是八寨者,實四方寇賊淵藪也,斷藤峽又八寨之羽翼也。廣西有八寨諸賊,猶人有心腹疾也。八寨不平,則兩廣無安枕期也。今王守仁沉機不露,掩賊不備,一舉而平之,百數十年豺虎窟穴,掃而清之如拂塵然,非仰藉聖人神武不殺之威,何以致此!
臣等是以嘆服王守仁能體陛下之仁,以懷綏田州、思恩向化之民;又能體陛下之義,以討服八寨、斷藤峽梗化之賊也。仁義之用,兩得之也。
謹按王守仁之成功有八善焉:乘湖兵歸路之便,則兵不調而自集,一也。因田州、思恩效命之助,則勞而不怨,二也。機出意外,賊不及遁,所誅者真積年渠惡,非往年濫殺報功者比,三也。因歸師討逆賊,無糧運之費,四也。不役民兵,不募民馬,一舉成功,民不知擾,五也。平八寨,平斷藤峽,則極惡者先誅,其細小巢穴可漸施德化,使去賊從良,得撫剿之宜,六也。八寨不平,則西而柳、慶,東而羅旁、綠水、新寧、恩平之賊合數千里,共為窟穴,雖調兵數十萬,費糧數百萬,未易平伏。今八寨平定,則諸賊可以漸次撫剿,兩廣良民可漸安生業,紓聖明南顧之憂,七也。韓雍雖平斷藤峽賊矣,旋復有賊者,實當爾時未及區畫其地,為經久圖,俾余賊復據為巢穴故也。今五十年生聚,則賊復熾盛也亦宜。若八寨乃百六十年所不能誅之劇賊,山川天險尤難為功,今守仁既平其巢窟,即徙建城邑以鎮定之,則惡賊失險,後日固不能為變,逋賊來歸,不日且化為良民矣。誅惡綏良,得民父母之體,八也。
或者又曰:「建置城邑,大事也;區處錢糧,戶部職也;不先奏聞而輒興功,可乎?」臣則曰:古者帝王千里之內自治,千里之外附之侯伯而已。是豈堯、舜、湯、武聖智反後世不如哉?蓋慮輿圖既廣,則智力不及,與其役一己耳目之力而無益於事,孰若以天下賢才理天下事為逸而有功也。是故帝王之職在於知人而已,既知其人之賢而委任之矣,則事之舉錯,一以付之而責其成功。若功效不孚,乃制其罪可也。今既任之又從而牽制之,則豪傑何所措手足乎?是故王守仁之平八寨也,所殺者賊之渠魁耳,若逋逃者固未及殺也。乘此時機建置城邑,遂招逋逃之賊復業焉,則積年之賊皆可化為良民也。失此機會,撤兵而歸;俟奏得旨,乃興版築,則賊漸來歸,又漸生聚,據險結寨,以抗我師,雖欲築城,亦不能矣。昔者范仲淹之守西邊也,欲築大順城,慮敵人爭之,乃先具版築,然後巡邊,急速興工,一月成城。西夏覺而爭之,已不及矣,爾時范仲淹若俟奏報,豈不敗乃事哉?王守仁於建置城邑之役,蓋計之熟矣,錢糧夫役,固不仰足戶部而後有處也。其以一肩而分聖明南顧之憂,可謂賢矣。不以為功反以為過可乎?
先是正德十四年,宸濠謀反江西,兩司俯首從賊,惟王守仁同御史伍希儒、謝源誓心效忠。不幸奸臣張忠、許泰等欲掩王守仁之功以為己有,乃揚諸人曰:「王守仁初同賊謀。」及公論難掩,乃又曰:「宸濠金帛俱王守仁、伍希儒、謝源滿載以去。」當時大學士楊廷和,尚書喬宇,亦忌王守仁之功,遂不與辨白而黜伍希儒、謝源,俾落仕籍。王守仁不辨之謗,至今未雪,可謂黯啞之冤矣。
夫國家論功,有二道焉:有開國效功之臣焉,有定亂拯危之臣焉。開國之臣,成則侯也,敗則虜也,雖勿計焉可也;惟禍變倏起,社稷安危凜乎一發,效忠定亂之臣則不忘也,何也?所以衛社稷也。昔者王守仁之執宸濠也,可謂定亂拯危之功矣。奸人猶或忌之而謗其短,夫如是,則後有事變,誰肯效忠乎?甚矣!小人忌功足以誤國也。
臣等是以嘆曰:「王守仁等江西之功不白,無以勸勵忠之臣。若廣西之功不白,又無以勸策勛之臣。是皆天下地方大慮也。」王守仁大臣也,豈以功賞有無為重輕哉?第恐當時有功之人及土官立功之人視此解體,則在外撫臣遂無所激勸,以為建功之地耳。臣等廣人也,目擊八寨之賊為地方大患百數十年,一旦仰賴聖明任用守仁以底平定,不勝慶忭。今兵部功賞未見施行,戶部覆題又復再勘,臣恐機會一失,大功遂沮,城堡不得修築,逋賊復據巢穴,地方不勝可慮也。是故冒昧建言,惟聖明察焉。乞早裁斷,俾官僚早得激勸,城寨早得修築,逋賊早得招安,良民早得復業。嶺海之外,歌詠太平,祝頌聖德,實臣等所以報陛下知遇一節也,亦臣等自為地方大慮也,不得已也。為此具奏。
征宸濠反間遺事 錢德洪
龍光云:是年六月十五日,公於豐城聞宸濠之變。時參謀雷濟、蕭禹在侍,相與拜天誓死,起兵討賊。欲趨還吉安,南風正急,舟不能動。又痛哭告天,頃之,得北風。宸濠追兵將及,潛入小漁船,與濟等同載,得脫免。舟中計議,恐宸濠徑襲南京,遂犯北京,兩京倉卒無備。圖欲沮撓,使遲留半月,遠近聞知,自然有備無患。乃假寫兩廣都御史火牌云:「提督兩廣軍務都御史楊為機密軍務事:准兵部咨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顏咨俱為前事,本院帶領狼達官兵四十八萬,齊往江西公幹。的於五月初三日在廣州府起馬前進,仰沿途軍衛有司等衙門,即便照數預備糧草,伺候官兵到日支應。若臨期缺乏誤事,定行照依軍法斬首」等因。意示朝廷先差顏等勘事,已密於兩廣各處起調兵馬,潛來襲取宸濠,使之恐懼遲疑,觀望不敢輕進。使濟等密遣乖覺人役,持火牌設法打入省城。宸濠見火牌,果生疑懼。
十八日,回至吉安。又令濟等假寫南雄、南安、贛州等府報帖,日逐飛報府城,打入省下,一以動搖省城人心,一以鼓勵吉安效義之士。
又與濟等謀假寫迎接京軍文書云:「提督軍務都御史王為機密軍務事:准兵部咨該本部題奉聖旨:『許泰、郤永分領邊軍四萬,從鳳陽等處陸路徑撲南昌;劉暉、桂勇分領京邊官軍四萬,從徐州、淮安等處水陸並進,分襲南昌;王守仁領兵二萬,楊旦等領兵八萬,秦金等領兵六萬,各從信地分道並進,刻期夾攻南昌。務要遵照方略,並心協謀,依期速進;毋得彼先此後,致誤事機。欽此。』等因。咨到職,除欽遵外,照得本職先因奉敕前往福建公幹,行至豐城地方,卒遇寧王之變,見已退住吉安府起兵。今准前因,遵奉敕旨,候兩廣兵齊,依期前進外,看得兵部咨到緣由,系奉朝廷機密敕旨,皆是掩其不備,先發制人之謀。其時必以寧王之兵尚未舉動。今寧王之兵已出,約亦有二三十萬,若北來官兵不知的實消息,未免有誤事機。以本職計之,若寧王堅守南昌,擁兵不出,京邊官軍遠來,天時、地利,兩皆不便,一時恐亦難圖。須是按兵徐行,或分兵先守南都,候寧王已離江西,然後或遮其前,或擊其後,使之首尾不救,破之必矣。今寧王主謀李士實、劉養正等各有書密寄本職,其賊凌十一、閔廿四亦各密差心腹前來本職遞狀,皆要反戈立功報效。可見寧王已是眾叛親離之人,其敗必不久矣。今聞兩廣共起兵四十八萬,其先鋒八萬,系遵敕旨之數,今已到贛州地方。湖廣起兵二十萬,其先鋒六萬,系遵敕旨之數,今聞已到黃州府地方。本職起兵十萬,遵照敕旨,先領兵二萬,屯吉安府地方。各府知府等官各起兵快,約亦不下一萬之數,共計亦有十一二萬人馬,盡已彀用。但得寧王早離江西,其中必有內變,因而乘機夾攻,為力甚易。為此今用手本備開緣由前去,煩請查照裁處。並將一應進止機宜,計議停當,選差乖覺曉事人員,與同差去人役,星夜回報施行,須至手本者。」
既已寫成手本,令濟等選差慣能走遞家人,重與盤費,以前事機陽作實情,備細密切說與,令渠潛蹤隱跡,星夜前去南京及淮、揚等處迎接官兵。又令濟等尋訪素與宸濠交通之人,厚加結納,令渠密去報知寧府。宸濠聞知,大加賞賜,差人四路跟捉。既見手本,愈加疑懼,將差人備細拷問詳悉,當時殺死。因此宸濠又疑李士賓、劉養正,不信其謀。
又與龍光計議假寫回報李士實書,內云:「承手教密示,足見老先生精忠報國之本心,始知近日之事迫於勢不得已而然,身雖陷於羅網,乃心罔不在王室也。所喻密謀,非老先生斷不能及此。今又得子吉同心協力,當萬萬無一失矣。然幾事不密則害成,務須乘時待機而發乃可。不然恐無益於國,而徒為老先生與子吉之累,又區區心所不忍也。況今兵勢四路已合,只待此公一出,便可下手,但恐未肯輕出耳。昨凌、閔諸將遣人密傳消息,亦皆出於老先生與子吉開導激發而然。但恐此三四人者皆是粗漢,易有漏泄,須戒令慎密,又曲為之防可也。目畢即付丙丁,知名不具。」與劉養正亦同。兩書既就,遣雷濟設法差遞李士實,龍光設法差遞劉養正。各差遞人皆被宸濠殺死。宸濠由是愈疑劉、李,劉、李亦各自相疑懼,不肯出身任事。以故上下人心互生疑懼,兵勢日衰。
又遣素與劉養正交厚指揮高睿致書劉養正,及遣雷濟、蕭禹引誘內官萬銳等私寫書信與內官陳賢、劉吉、喻木等,俱皆反間之謀。又多寫告示及招降旗號,開諭逆順禍福,及寫木牌等項,動以千計,分遣雷濟、蕭禹、龍光、王佐等分役經行賊壘,潛地將告示黏貼,及旗號木牌四路標插。又先張疑兵於豐城,示以欲攻之勢。又遣雷濟、龍光將劉養正家屬在吉安厚加看養,陰遣其家人密至劉養正處傳遞消息,亦皆反間之謀。
初時,宸濠謀定六月十七日出兵,自己於二十二日在江西起馬,徑趨南京,謁陵即位,遂直犯北京。因聞前項反間疑沮之謀,遂不敢輕出。故十七等日,先遣兵攻南康、九江,而自留省城。賊兵等候宸濠不出,亦各疑懼退沮,久駐江湖之上,師老氣衰;又見四路所貼告示及插旗號木牌,人人解體,日漸散離,以故無心攻斗。其後宸濠探知四路無兵,前項事機已失,兵勢已阻,人馬已散,多有潛來投降者。我師一候宸濠出城,即統伍知府等官兵疾趨攻破省城。度宸濠顧念根本之地,勢必歸救,遂預發兵迎擊於鄱陽湖。大戰三日,罪人斯得。
右反間始末嘗聞諸吉水致仕縣丞龍光。光謂德洪曰:「昔夫子寫楊公火牌將發時,雷濟問曰:『寧王見此恐未必信。』曰:『不信,可疑否?』對曰:『疑則不免。』夫子笑曰:『得渠一疑,彼之大事去矣。』既而嘆曰:『宸濠素行無道,殘害百姓,今雖一時從逆者眾,必非本心,徒以威劫利誘,苟一時之合耳。縱使奮兵前去,我以問罪之師徐躡其後,順逆之勢既判,勝負預可知也。但賊兵早越一方,遂破殘一方民命。虎兕出柙,收之遂難。為今之計,只是遲留宸濠一日不出,則天下實受一日之福。』」
光又言:「夫子捷疏慮繁文太多,一切反間之計俱不言及;亦以設謀用詭,非君子得已之事,不欲明言示人。當時若使不行間計,遲留寧王,寧王必即時擁兵前進,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兩京各路何恃為備?所以破敗寧王,使之坐失事機,全是遲留寧王一著。所以遲留寧王,全是謀行反間一事。今人讀奏冊所報,皆是可書之功,而不知書不能盡者十倍於奏冊。」
又言:「寧藩事平之後,京邊官軍南來,失其奸計,由是痛恨夫子,百計搜尋羅織,無所泄毒,擠怒門人冀元亨與濟、禹、光等,俱欲置之死地。冀元亨被執,光等四竄逃匿,家破人亡,妻子離散。直伺官軍離卻省城,方敢出身回家。當時光等粘貼告示,標插旗號木牌,皆是半夜昏黑,衝風冒雨,涉險破浪,出入賊壘,萬死中得一生,所差行間人役,被宸濠要殺者,俱是親信家人。今當事平之後,議者不究始原,並將在冊功次亦盡削去。此光等走役微勞,雖皆臣子本分,不足深惜,但賞罰若此,繼後天下倘或再有事變,人皆以光等為鑑戒矣。誰肯復效死力哉?」
又言:「夫子應變之神真不可測。時官兵方破省城,忽傳令造免死木牌數十萬,莫知所用。及發兵迎擊宸濠於湖上,取木牌順流放下。時賊兵既聞省城已破,脅從之眾俱欲逃竄無路,見水浮木牌,一時爭取,散去不計其數。二十五日,賊勢尚銳,值風不便,我兵少挫。夫子急令斬取先卻者頭。知府伍文定等立於銳炮之間,方奮督各兵,殊死抵戰。賊兵忽見一大牌書:『寧王已擒,我軍毋得縱殺!』一時驚擾,遂大潰。次日賊兵既窮促,宸濠思欲潛遁,見一漁船隱在蘆葦之中。宸濠大聲叫渡。漁人移棹請渡,竟送中軍,諸將尚未知也。其神運每如此。」
又言:「嘗聞雷濟云:夫子昔在豐城聞變,南風正急,拜受哭告曰:『天若憫惻百萬民命,幸假我一帆風!』須臾風稍定,頃之,舟人歡噪迴風。濟、禹取香菸試之舟上,果然。久之,北風大作。宸濠追兵將及時,夫人、公子在舟。夫子呼一小漁船自縛,敕令濟、禹持米二斗,臠魚五寸,與夫人為別。將發,問濟曰:『行備否?』濟、禹對曰:『已備。』夫子笑曰:『還少一物。』濟、禹思之不得。夫子指船頭羅蓋曰:『到地方無此,何以示信?』於是又取羅蓋以行。明日至吉安城下,城門方戒嚴,舟不得泊岸。濟、禹揭羅蓋以示,城中遂歡慶曰:『王爺爺還矣。』乃開門羅拜迎入。於是濟、禹心嘆危迫之時,暇裕乃如此。」
德洪昔在師門,或問:「用兵有術否?」夫子曰:「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得此心不動,乃術爾。凡人智能相去不甚遠,勝負之決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昔與寧王逆戰於湖上時,南風轉急,面命某某為火攻之具。是時前軍正挫卻,某某對立矍視,三四申告,耳如弗聞。此輩皆有大名於時者,平時智術豈有不足,臨事忙失若此,智術將安所施?」
又嘗聞鄒謙之曰:「昔先生與寧王交戰時,與二三同志坐中軍講學。諜者走報前軍失利,坐中皆有怖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自若。頃之,諜者走報賊兵大潰,坐中皆有喜色。先生出見諜者,退而就坐,復接緒言,神色亦自若。」
又嘗聞陳惟濬曰:「惟濬嘗聞之尚謙矣。尚謙言,昔見有侍於先生者,自稱可與行師。先生問之。對曰:『某能不動心。』曰:『不動心可易言耶?』對曰:『某得制動之方。』先生笑曰:『此心當對敵時且要制動,又誰與發謀出慮耶?』又問:『今人有不知學問者,盡能履險不懼,是亦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人之性氣剛者亦能履險不懼,但其心必待強持而後能。即強持便是本體之蔽,便不能宰割庶事。孟施捨之所謂守氣者也。若人真肯在良知上用功,時時精明,不蔽於欲,自能臨事不動。不動真體,自能應變無言。此曾子之所謂守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者也。』」
又嘗聞劉邦采曰:「昔有問:『人能養得此心不動,即可與行師否?』先生曰:『也須學過。此是對刀殺人事,豈意想可得?必須身習其事,斯節制漸明,智慧漸周,方可信行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此後世格物之學所以為謬也。孔子自謂軍旅之事未之學,此亦不是謙言。但聖人得位行志,自有消變未形之道,不須用此。後世論治,根源上全不講及,每事只在半中截做起,故犯手腳。若在根源上講求,豈有必事殺人而後安得人之理。某自征贛以來,朝廷使我日以殺人為事,心豈割忍,但事勢至此。譬之既病之人,且須治其外邪,方可扶回元氣,病後施藥,猶勝立視其死故耳。可惜平生精神,俱用此等沒緊要事上去了。』」
昔者德洪事先生八年,在侍同門每有問兵事者,皆默而不答,以故南、贛、寧藩始末俱不與聞。先生歿後,搜錄遺書七年,而奏疏文移始集。及查對月日,而後五征始末具見。獨於用間一事,昔嘗概聞,奏疏文移俱無所見。去年德洪主試廣東,道經江西,訪問龍光,始獲間書、間牌諸稿,並所聞於諸同門者,歸以附錄雲。時嘉靖乙未八月,書於姑蘇之郡學。
陽明先生平浰頭記 費宏
惠之龍川北抵贛,其山谷賊巢,亡慮數百,而浰頭最大。浰之賊肆惡以毒吾民者,亡慮數千,而池仲容最著。仲容之放兵四劫,亡慮數十年,而龍川、翁源、始興、龍南、信豐、安遠、會昌以邇巢受毒無數。
正德丁丑之春,信豐復告急於巡撫都御史王公伯安,召諸縣苦賊者數十人問何以攻之。皆謂非多集狼兵弗濟。又謂狼兵亦嘗再用矣,竟以招而後定。公曰:「盜以招蔓,此頃年大弊也,吾方懲之。且兵無常勢,奚必狼而後濟耶?若等能為吾用,獨非兵乎!」乃與巡按御史屠君安卿、毛君鳴岡合疏以剿請;又請重兵權,肅軍法,以一士心。詔加公提督軍務,賜之旗牌,聽以便宜區畫,惟功之有成,不限以時。
時橫水、桶岡盜亦起,而視浰為急。公議先攻二峒,乃會兵以圖浰。凡軍中籌畫,多諮之兵備副使楊君廷宜,請募諸縣機兵,而以其傭募新民之任戰者,取贖金儲谷、鹽課以餉之,而兵與食足焉。
二峒之攻,慮仲容乘虛以擾我也,謀伐其交,使辯士周祥等諭其黨黃金巢等,得降者五百人,藉以為兵。仲容獨憤不從。冬初,聞橫水破,始懼,使弟仲安率老弱三百人來圖緩兵,且我覘之。公陽許之,使據上新地以遏桶岡之賊,而實遲其歸圖。
閱月,仲容聞桶岡破,益懼,為備益嚴。公使以牛酒詗之。賊度不可隱,則曰:「盧珂、鄭志高、陳英吾讎也,恐其見襲而備之耳。」珂等皆龍川歸順之民,有眾三千,仲容脅之不可,故深讎之。公方欲以計生致仲容,乃陽檄龍川盧珂等構兵之實,若甚恐焉。趣利刊木且假道以誅珂黨。十二月望,珂等各來告仲容必反。公復怒其誣構,叱收之,陰諭意向,使遣人先歸集眾。
時兵還自桶岡,公合樂大饗,散之歸農,示不復用。使仲安亦領眾歸。又遣指揮余恩諭仲容毋撤備以防珂黨。仲容益喜,前所辯士因說之親詣公謝,且曰:「往則我公信爾無他,而誅珂等必矣。」仲容然,率四十人來見。公聞其就道也,密飭諸縣勒兵分哨。又使千戶孟俊偽持一檄經浰巢,宣言將拘珂黨,實督集其兵也。賊道俊出境不復疑。
閏十二月下弦,仲容既至贛,是夕釋珂等馳歸。縻仲容,令官屬以次饕犒。明年正月癸卯朏,公度諸兵已集,引仲容入,並其黨擒之。出珂等所告,訊鞫具狀,亟使人約諸兵入巢。
越四日丁未,同時並進:其軍於龍川者,惠州知府陳祥,率通判徐璣,從和平都入;指揮姚璽率新民梅南春等,從烏龍鎮入;孟俊率珂等從平地水入。軍於龍南者,贛州知府邢珣率同知夏克義,知縣王天與等,從太平保入;推官危壽率義民葉方等,從南平入;守備指揮郟文率義民孫洪舜等從冷水逕入;余恩率百長王受等,從高砂保入。軍於信豐者,南安知府季斅率訓導藍鐸等,從黃田岡入;縣丞舒富率義民趙志標等,從烏逕入。公自率中堅督文搗下浰大巢。副使君督余哨會於三浰。賊黨自仲容至贛,備已弛矣,至是聞官兵驟入,皆驚失措。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銳千餘迎敵於龍子嶺。我兵列為三沖,犄角而前。恩以受兵,首與賊戰,卻之。奮追里許,賊伏四起,擊受後。壽乃以方兵鼓譟往援,俊復以珂等兵從旁衝擊,呼聲震山谷,賊大敗而潰。遂並上、中二浰克之。各哨兵乘勝奮擊,是日遂破巢十一:曰熱水,曰五花障,曰淡方,曰石門,曰上下陵,曰芳竹湖,曰白沙,曰曲潭,曰赤塘,曰古坑,曰三坑。
明日探賊所奔,分道急擊。己酉破巢凡六:曰鐵石障,曰羊角山,曰黃田坳,曰嶺岡,曰塘含岡,曰溪尾。庚戌破巢凡二:曰大門山,曰鎮裡寨。辛亥破巢凡九:曰中村,曰半徑,曰都坑,曰尺八嶺,曰新田徑,曰古地,曰空背,曰旗嶺,曰頓岡。癸丑破巢凡四:曰狗腳坳,曰水晶洞,曰五洞,曰藍州。丙辰破巢凡二:曰風盤,曰茶山。
其奔者尚八百餘徒,聚於九連山,山峻而袤廣,與龍門山後諸巢接。公慮以兵進逼,其勢必合,合難制矣。乃選銳士七百餘人衣所得賊衣,若潰而奔,取賊所據厓下澗道乘暮而入。賊以為其黨也,從厓下招呼。我兵亦佯與和應,已度險,扼其後路。明日賊始覺,並力求敵,我兵從高臨下擊敗之。公度其必潰也,預戒各哨設伏以待。乙丑覆之於五花障,於白沙,於銀坑水。丁卯覆之於烏龍鎮,於中村,於北山,於風門奧。
分逃餘孽尚三百餘徒,各哨乃會兵追之。二月辛未,復與戰於和平。甲戌戰於上坪、下坪。丁丑戰於黃田坳,辛巳戰於鐵障山。癸未戰於乾村,於梨樹。乙酉戰於芳竹。壬辰戰於百順,於和峒。乙未戰於水源,於長吉,於天堂寨。諜報各巢之稔惡者蓋幾盡矣,惟脅從二百餘徒聚九連谷山,呼號乞降。公遣珣往撫之,籍其處之白沙。
公率副使君乃即祥應和平,相其險易,經理立縣設隘,庶幾永寧,遂班師而歸,蓋戊寅三月丁未也。凡所搗賊巢三十八,所擒斬賊酋二十九人,中酋三十八人,從賊三千六十八人,俘賊屬男婦八百九十人,鹵獲馬牛器仗稱是。是役也,以力則兵僅數千,以時則旬僅六夾,遂能滅此凶狡稽誅之虜,以除三徼數十年之大患,其功偉矣。
捷聞,有詔褒賞,官公之子世錦衣百戶,副使君加俸一秩。於是邢侯、夏侯、危侯偕通判文侯運、吳侯昌謂公茲舉足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不可以無傳也,使人自贛來請予書其事。
嗟呼!惟兵者不祥之器,王公用儒者謀謨之業,而乃躬擐甲冑,率先將士,下上山谷,與死寇角勝爭利,出於萬死。而公平日豈習殺伐之事而貪取摧陷之功以為快哉?顧盜之於民不容並育,譬則莠驕害稼,而養之弗薅,從虎狼之狂噬,而聽孽牧之衰耗,此不仁者所不忍為,而公亦必不以不仁自處也。公之心,予知之,公之功則播之天下,傳之後世,何俟予之書之也。然而人知渠魁之坐縛,凶孽之蕩平,以為成功如此之易,而不知公之籌慮如此其密,建請如此其忠,上之所以委任如此其專,副使君之所贊佐如此其勤,文武將吏之所以奔走禦侮如此其勞,而功之成所以如此其不易,是則不可以不書也。予故為備書之,以昭示贛人,庶其無忘,且有考焉。
移置陽明先生石刻記 費宏
昔陽明王先生督兵於贛也,與學士大夫切劘於聖賢之學,自搢紳至於閭閻,以及四方之過賓,皆得受業問道。蓋濂、洛之傳至是復明。而先生治兵料敵,卒有以平奸宄者,皆原於切劘之力。於是深信人心本善,無不可復,其不然者,由倡之不力,輔之不周,而為學之志未立故也。既以責志為教,肄其子弟,復取《大學》、《中庸》古本序其大端,與濂溪《太極圖說》聯書石於郁孤山之上。使登覽而游息於此者,出埃牆之表,動高明曠遠之志,庶幾見所書而興起其志,不使至於懈惰,蓋所以為倡而輔之之慮切也。
先生去贛二十餘年,石為風雨之所摧剝者日就缺壞,而是山復為公廨所拘,觀者出入不便。嘉靖壬寅,憲副江陰薛君應登備兵之暇,訪先生故跡,睹斯石,悲慨焉。既移置於先生祠中,復求搨本之善者補刻其缺壞,而托記於予。
予嘗觀先生所書,恨其學之不俱傳也。自孔、孟以後,明其學者濂溪耳。故《圖說》原天所以生人者本於無極,而求復其原,則以無欲為主,舍無欲而言中正仁義,皆不可以合德而反終。故《大學》言致知,《中庸》言慎獨,獨知之地,欲所由辨,求其寡而無焉,此至易而難者也。先生數百年之下,處困而後自得,恍然悔既往之非,真若脫溷淖而御泠風。故既自以切劘而尤不敢有隱於天下,於是擇其辭書之石,冀來者之自得猶夫己也。
今先生之言遍天下,天下之人多易其言,而不知其處困之功與責志之教。故深於解悟者,每不屑於持守,而意見所至,即皆自是而不疑,嘵嘵然方且以議論相持競,譬則石已缺壞,而猶不蔽風雨,顧以為崇獲之嚴,貿焉莫知其所出入,豈不失哉?
夫欲之易熾,速於風雨,而志之難立有甚於石,其積習之久,非一日可移置也。然使精神凝聚,即獨知之地以從事焉,則又不易地不由人而足以自反,譬則石之摧剝於風雨者,復庇之以廈屋,雖失於昔,不猶可以保其終乎?今石存,則升先生之堂者宜有待矣。
薛君有志於學,其完此石,蓋亦輔世之意。而余之困而不學,則有愧於切劘之助也。書之石陰,亦以為久要雲。
陽明王先生報功祠記 費宏
經世保民之道,濟其變而後顯其功,厚其施而後食其報。傳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時而至於立功,則去太上遠矣。士君子遭時遇主,處常盡變,不得已而立功。固不望其報之久近。人之思報,自不能已,故昌黎祀潮,子厚祀柳,張詠繪像而祀於蜀,羊祜建碑而祀於襄陽,其致一也。
贛之牙境萬山盤亘,群盜縱橫,土酋跳梁於東南,逆藩窺伺於西北。正德丙子春,陽明王公以大中丞秉鉞來鎮,綱紀號令,朝發夕新。凡四省、五道、九府州、六十九縣、二十五衛所之奔命者,皇皇汲汲,恐干後至之誅。又卓見大本,廣集眾思,張施操縱,不出庭戶,而遙制黠虜於江山數千里之外,英聲義烈,肅於雷霆。今年平南靖,明年平桶岡,又明年平浰頭,又明年平逆藩。如虔,如楚,如閩,如粵,四郊力穡,清夜弦歌,而邊圉之患除。如豫州,如江州,如桐城,如淮甸,千里肅清,萬夫解甲,而社稷之憂釋。夫公以文儒之資,生承平之世,蹈疏逖之蹤,當盤錯之會,天樞全斗極之光,地維掃豺狼之穴,璽書頻獎,茅土加封,一時遭際,可以風勵群工矣。
公之去贛久矣,而人猶思之,復建祠以祀之。富者輸財,貧者效力,巧思者模像,善計者糾工,虛堂香火,無替歲時。報施之道,不於其存而於其亡,身後之事,未定於天下而私於一方,吾是以知贛人之重義也。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茲非三代之遺民歟?
公繼其父龍山公之學,且與孫忠烈同年同官,忠烈死逆藩之難,而公成靖難之功,浩然之氣充塞兩間,增光皇國,幸與不幸易地則皆然者。然則公之立功雖有先後大小,要皆以忠輸君,以孝成親,以信許友者歟。公諱守仁,字伯安,別號陽明。龍山公諱華,以大魁冢宰。孫忠烈諱燧,以中丞贈宗伯。皆吾鄉先達也。
嗚呼!望雷陽而思新竹,按營壘而嘆奇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謹紀其實,以備野史之拾遺雲。
田石平記 費宏
田江之濱有怪石焉,狀若一龜,臥於衍石之上。長倍尋,厚廣可尋之半。境土寧靜則偃臥維平,有眚則傾欹潛浮以離故處。故俗傳有平寧傾兵之讖。歲乙酉,岑氏猛食采日殷,恣橫構兵。守臣方上疏議討,一夕石忽浮去數百武。猛懼,乃使力士復之,向夕殷祀之,以潛弭其變。明年大兵至,猛竟失利以滅,人益異焉。
猛黨盧、王二酋脅眾連兵據思、田,以重煩我師,朝議特起今新建伯陽明王公來平。比至,集眾告曰:「蠢茲二酋,豈憚一擒,維瘡痍未瘳而重罹鋒刃,為可哀也。」即日下令解十萬之甲,掣四省之兵,推赤二酋,俾自善計。二酋憚公威德,且知大信不殺,遂率眾自縛泣降。公如初令諭而遣之。單車詣田經畫建制,以訓奠有眾。田父老望風觀德如堵如牆,羅拜泣下曰:「大兵不加,明公再生之賜也。田丑何以為報!」維田始禍,石實釁之,具以怪狀聞,且曰:「自王師未旋,石靡有寧,田人惴惴守之如嬰,今則亡是恐矣。願公毀此,以寧我田。」公曰:「其然,與若等往觀之。」既觀曰:「汝能怪乎?吾不汝毀而與決。」取筆大書其上曰:「田石平,田州寧,千萬世,鞏皇明。」明年春,公使匠氏鐫之,遂以為田鎮。田人無遠近老稚咸謳歌於道以相慶焉。
嗟夫!維石在阿,賦性不那,孰使之行,豈民之訛。維妖維祥,肇是興亡,天實變幻,而莫知其方。維邪則泄,維正則滅,亦存乎其人而已矣。公忠誠純正,其靜一之學,浩然之氣,見於勤王靖難者,可以格神明而貫金石。天下已信之,有弗靈於是石乎?田人寶茲石文,蓋不啻交人之累銅柱也已。公車將旋,田人趨必東曰:「茲不可無述以告於世世。」作《田石平記》。
陽明先生畫像記 徐階
陽明先生像一幅,水墨寫。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朝衣冠像一。明年庚子夏,以燕居之一贈呂生舒,此幅是也。
先生在正德年間,以都御史巡撫南、贛,督兵敗宸濠,平定大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其後以論學為世所忌,竟奪爵。予往來吉、贛間,問其父老,云:「濠之未叛也,先生奉命按事福州,乞歸省其親,乘單舸下南昌,至豐城聞變,將走還幕府為討賊計,而吉安太守松月伍公議適合,郡又有積穀可養士,因留吉安,征諸郡兵與濠戰湖中,敗擒之。」其事皆有日月可按覆。而忌者謂先生始赴濠之約,後持兩端遁歸,為伍所強,會濠攻安慶不克,乘其沮喪,幸成功。夫人情苟有約,其敗征未見,必不遁。凡攻討之事,勝則侯,不勝則族,苟持兩端,雖強之必不留。武皇帝之在御也,政由嬖倖。濠悉與結納,至或許為內應。方其崛起,天下皆不敢意其遽亡。先生引兵而西,留其家吉安之公署,聚薪環之,戒守者曰:「兵敗即縱火,毋為賊辱。」嗚呼!此其功豈可謂幸成,而其心事豈不皦然如日月哉!忌者不與其功足矣,又舉其心事誣之,甚矣小人之不樂成人善也。
自古君子為小人所誣者多矣,要其終必自暴白。乃予所深慨者,今世士大夫高者談玄理,其次為柔願,下者直以貪黜奔競,謀自利其身。有一人焉,出死力為國家平定大亂,而以忌厚誣之,其勢不盡驅士類入於三者之途不止。凡為治,不患無事功,患無賞罰。議論者,賞罰所從出也。今天下漸以多事,庶幾得人焉馳驅其間,而平時所謂議論者如此,雖在上智,不以賞罰為勸懲,彼其激勵中才之具不已疏乎?此予所深慨也。
濠之亂,孫、許二公死於前,先生平定之於後,其跡不同,同有功於名教。江西會城,孫、許皆廟食而先生無祠,予督學之二年,始祀先生於射圃。未幾被召,因摹像以歸,將示同志者,而首以贈呂生。予嘗見人言此像於先生極似,以今觀之,貌殊不武,然獨以武功顯於此,見儒者之作用矣。呂生誠有慕乎,尚於其學求之。
重修陽明王先生祠記 李春芳
陽明先生祠,少師存翁徐公督學江右時所創建也。
公二十及第,宏辭博學,燁然稱首詞林。一時詞林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而公則曰:「學豈文詞已也!」日與文莊歐陽公窮究心學,聞陽明先生良知之說而深契焉。江右為陽明先生過化地,公既闡明其學以訓諸生,而又謂崇祀無所,不足以系眾志,乃於省城營建祠宇,肖先生像祀之。遴選諸生之俊茂者樂群其中,名曰龍沙會。公課藝暇,每以心得開示諸生,而一時諸生多所興起雲。
既公召還,薦躋綸閣,為上所親信,蓋去江右幾三十年矣。有告以祠宇傾圮者,公則愀然動心,捐賜金九十,屬新建錢令修葺之。侍御甘齋成君聞之曰:「此予責也。」遂身任其事,鳩工庀材,飾其所已敝,增其所未備,堂宇齋舍,煥然改觀,不惟妥祀允稱,而諸生之興起者,益勃勃不可御矣。
噫!公當樞管之任,受心膂之寄,無論幾務叢委,即宸翰咨答,日三四至,而猶惓惓於崇先哲、興後學如此,誠以學之不可以已也。夫致知之學發自孔門,而孟子良知之說則又發所未發。陽明先生合而言之曰「致良知」,則好善惡惡之意誠,推其極,家國天下可坐而理矣。公篤信先生之學,而日以體之身心,施之政事。秉鈞之初,即發私饋,屏貪墨,示以好惡,四海向風。不數年,而人心吏治翕然丕變。此豈有異術哉?好善惡惡之意誠於中也。故學非不明之患,患不誠耳。知善知惡,良知具存,譬之大明當天,無微不照,當好當惡,當賞當罰,當進當退,錙銖不爽,各當天則。循其則而應之,則平平蕩蕩,無有作好,無有作惡,而天下平矣。故誠而自慊,則好人所好,惡人所惡而為仁。不誠而自欺,則好人所惡,惡人所好而為不仁。苟為不仁,生於其心,害於其事,蠹治戕民,有不可勝言者矣。公為此懼,又舉明道《定性》、《識仁》二書發明其義,以示海內學者,而致知之學益明以切。諸生能心推其義而體諸身,則於陽明先生之學幾矣。業斯舍者,其尚體公之意而殫力於誠,以為他日致用之地哉!
成君守節,曹州人,癸丑進士,按治江右,飭紀布惠,卓有賢聲,蓋有志於學者。
平寧藩事略 蔡文
陽明先生道德功業,冠絕古今,無容議矣。獨寧藩一事,不理於饞口者有二:曰始與寧府交通,後知事不可成,因人之力,從而剪之,以成厥功;又曰寧府財寶山積,兵入其宮,悉取以歸。此二者當時饞口嗷嗷,至形諸章奏,播諸遠近。搢紳有識,皆知其為必無,而莫悉其無之故;皆知其絕無可疑,而無以破人之疑。余甚恨之。足跡半天下,訪之莫有知者。迨移官入贛,贛故先生開府之地,當時故老尚有存者,咨訪累月,乃得其詳。於是躍然以喜,疾饞口之無根,且知先生計慮之深,規模之遠,有非常情之所能測識也。
自古建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逆藩之積慮,非一日矣,當時所憚,獨先生在耳。殺之不得,必欲致之,事乃可成,故致惓惓於先生。而先生亦示不絕於彼者,力有所為,機有所待。
峒酋葉芳等有眾萬人,感不殺之恩,樂為我用;先生推誠撫之,間示以意。芳叩首踴躍,待報而發。逆藩招集無賴,亦屬意於葉芳,嘗以厚貲陷之。芳受不卻。有以聞於先生者,先生憮然有失。久之,搏案起曰:「吾今日視義當為,事之成敗,身之禍福,不計也。」會逆藩起,遂部所屬民卒,督知府邢珣、伍文定等以行。葉芳密使人告曰:「吾以疑彼也。今日之事,生死惟命。」先生大喜,即攜以往。鄱湖之戰,逆藩覬望芳來。芳乘之,遂就擒。大難之平,芳與有力。不然,逆兵眾且強,獨以民卒之脆弱渙散,安能當其鋒哉?兵入南昌,先生召芳語之曰:「吾請於朝,以官償若勞,如何?」芳叩首曰:「芳土人,不樂拘束,願得金帛作富家翁耳。」遂入宮,籍所有以獻,余以予芳,滿其欲焉。
由前觀之,先生所以陽示不絕於彼者,陰欲有為於此。使當時積穀練兵,寧不啟彼之疑而厚其毒。法曰「藏於九地之下,奮於九天之上」是也。其後以貲委葉芳者,則以夷治夷之法耳。先生心事如青天白日,用兵如風雨雷霆,本無可疑;何疑者之紛紛也!故表而出之。
蔭子咨呈 蔡文
正德十六年七月十八日,奉到兵部鳳字二千八百八十號勘合內開一件捷音事,准武選司付奉本部連送該本部題送,准浙江布政司咨呈,據紹興府申據餘姚縣申蒙本府紙牌,仰縣速將都御史王承蔭子侄應該之人取具無礙親供,並官吏里鄰人等不扶結狀繳報等因,依蒙行據該隅里老呂時進等,勘得右副都御史王,任江西南、贛等處剿賊成功,欽承蔭子一人,世襲錦衣衛百戶,行縣取具里老並本族親供。今據前因,合將繳到王冕等供狀一紙,系本縣東北隅五里民籍,有侄,王守仁任江西南、贛等處右副都御史為剿賊成功欽承蔭子王正憲,世襲錦衣衛百戶,行縣取具里老並本族親供呈繳到部。查得先該提督南、贛都御史王奉稱征剿江西南、贛等處賊寇,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間,俘斬六千有奇,破巢八十有四,渠魁授首,噍類無遺。該本部查議得都御史王躬親督戰,獲有軍功,所當先錄,伏望聖明俯照節年平寇,升蔭有功官員事例,將王照例升職蔭子以酬其功等因具題。正德十三年四月十八日,節該奉聖旨:「是。各官既剿賊成功,地方有賴,升右副都御史,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欽此。」查無本官應襲子侄姓名,已經備行原籍官司查取去後。又該提督南、贛軍務右副都御史王奏報廣東韶州府樂昌等縣平賊捷音,內開擒斬首從賊人首級共二千八百九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擄男婦五百名口等因。該本部查議得本官分兵設策,一旦剿平,厥功非細。本部議將王量加升級,於先蔭子百戶上再加升蔭,以酬其功。伏蒙欽依,王守仁已因功升職,還賞銀四十兩,紵絲二表里。臣等以為王守仁累建奇功,各不相掩,今止給賞,似不足酬其功。合無王守仁量升俸給,於先蔭子百戶上量加升蔭等因。本年十二月初三日具題。本月二十六日奉聖旨:「王守仁累有成功,他男先蔭職事上還加升一級,欽此。」又經備行欽遵訖,今據前因,久查升級事例,實授百戶上加一級,該副千戶通查案呈到部,欲將都御史王應蔭子王正憲查照先奉欽依,加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再加。續奉欽依,加升一級,與做副千戶,填注錦衣衛左所支俸。緣系查錄恩蔭,節奉欽依,王守仁蔭子侄一人做錦衣衛,世襲百戶,及他男先蔭職上還加升一級事理等因。正德十五年三月初四日,少師兼太子太師本部尚書王等具題。次年四月二十五日,奉聖旨:「是,欽此。」欽遵,擬合通行,為此合行浙江布政司轉行紹興府餘姚縣,著落當該官吏照依本部題奉欽依內事理,即便查取王正憲作速起程,前來赴任。仍將本官起程日期,繳報施行。
處分家務題冊 黃宗明
先師陽明先生夫人諸氏,諸無出,先生立從侄正憲為繼。嘉靖丙戌,繼室張氏生子名正聰,未及一歲,輒有兩廣之命,當將大小家務處分詳明,托人經理。歿幾一載,家眾童僮不能遵守,在他日能保無悔乎?
宗明等因送先生葬回,太夫人及親疏宗族子弟四方門人俱在,將先生一應所遺家務逐一稟請太夫人與眾人從長計處,分析區畫,以為閒家正始,防微杜漸之原。寫立一樣五本,請於按察司僉事王,紹興府知府洪,用印鈐記。一本留府,一本留太夫人,正憲、正聰各留一本,同志一本,永為照守。
先生功在社稷,澤被生民,道在宇宙,人所瞻仰。其遺孤嫠室,識與不識,無不哀痛,況骨肉親戚,門生故舊,何忍棄之負之哉!凡我同事,自今處分之後,如有異議,人得與正,毋或輕貸。
同門輪年撫孤題單 薛侃
先師陽明先生同祖兄弟五人:伯父之子曰守義、守智,叔父之子曰守禮、守信、守恭。同父兄弟四人:長為先師,次守儉、守文、守章。先師年逾四十,未有嗣子,擇守信第五男正憲為嗣,撫育婚娶。嘉靖丙戌,生子正聰,明年奉命之廣,身入瘴鄉,削平反亂,遂嬰奇疾,卒於江西之南安。凡百家務,雖預處分,而家眾欺正聰年幼,不知遵守。吾儕自千里會葬,痛思先師平生憂君體國,拳拳與人為善之心,今日之事,宜以保孤安寡為先,區區田業,非其所重。若後人不體,見小失大,甚非所以承先志也。
及稟太夫人及宗族同門戚里,僉事汪克章,太守朱袞,酌之情禮,參以律令,恤遺孤以弘本,嚴內外以別嫌,分爨食以防微,一應所有,會眾分析,具有成議。日後倘復恩典承襲,亦有成法。正聰年幼,家事立親人管理,每年輪取同志二人兼同扶助,諸叔侄不得參撓。為兄者務以總家愛弟為心,以副恩育付託之重;為弟者務以嗣宗愛兄為心,以盡繼志述事之美;為旁親者亦願公心扶植孤寡,以為家門之光。則先師在天之靈,庶乎其少慰矣。倘有疏虞,執此聞官。輪年之友,亦具報四方同門,咸為轉達。明年憲典,幽有師靈,尚冀不爽。所有條宜,開具於後。
請恤典贈諡疏 薛侃
禮科等科都給事中等官辛自修等題為開讀事,伏睹詔書內一款:「近年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而未得,亦有不應得而得者,科道官舉奏定奪,欽此。」臣等公同面議,舉得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石瑤,尚書王守仁、王廷相、毛澄、汪俊、喬宇、梁材、湛若水、喻茂堅、劉訒、聶豹,侍郎呂柟、周廣、江曉、程文德,少詹事王偉,祭酒王雲鳳、魏校、鄒守益二十一人,奇勳大節,茂著於生前,令望高風,愈隆於身後,俱應得恤典而未得者。中間如呂柟,有祭葬而無諡,石瑤有諡而不足以盡其平生,俱應改擬補賜。又訪得文臣中如曾銑、楊守謙、商大節、程鵬、朱方、張漢、王杲、孫繼魯八人,或志在立功,身遭重辟,或事存體國,罪累流亡,至今無問知與不知,皆痛惜之。臣等仰惟恩詔既恤得罪之臣,復舉原終之典,而諸臣獨以一時負罪,遂不得沾被洪慈,人心咸為憫惻。似應查復原官,量加優恤,以示褒答等因。奉聖旨:「禮部看議來說,欽此。」
浙江等道監察御史王等題為開讀事,伏睹詔書內一款:「近年病故大臣有應得恤典而未得,亦有不應得而得者,科道官舉奏定奪,欽此。」欽遵,臣等備行禮部祠祭司查取節年給過大臣恤典,並有請未給緣由,隨行浙江等道,各公舉所知,以奉明詔。續行祠祭司及各道手本開具各臣前來,臣等逐一會同詳議。舉得原任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石瑤,尚書王守仁、王廷相、湛若水、毛澄、汪俊、喬宇、梁材、喻茂堅、劉訒、聶豹,侍郎呂柟、周廣、江曉、程文德,少詹事黃佐,祭酒魏校、王雲鳳、鄒守益等,即其立朝則大節不虧,溯其居身則制行無議,公是在人,不容泯沒,俱應得恤典而未得者也。中間如呂柟,雖有恤典而未得贈諡,石瑤已有贈諡而未盡其人,似應得補賜改擬者也。又查得節年給過恤典,如尚書邵元節、陶仲文、顧可學、徐可成、甘為霖,侍郎郭文英、張電、朱隆僖等,或穢跡昭彰,人所共指,或雜流冒濫,法所不容,俱不應得而得者也。伏望敕下該部再加詳議,將楊廷和、王守仁等應復官蔭者復其官蔭,仍給祭葬贈諡;呂柟准賜贈諡,以成恩禮;石瑤如法改擬,以符名實;其濫叨恩典,如邵元節、陶仲文先經刑部議處外,其顧可學等均為冒濫,名器可惜,合當追奪以昭明法者也。再照錄忠恤罪,聖朝厚下之典也。觀過而知仁,明主鑒物之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