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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6:17:47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他在離公寓樓一個街區的地方找到停車位,沿著貝弗利大街小跑到十字路口。他腦海里有一個精細的框架,那是各種事件編織成的三維模型。他不想集中精神多想,害怕他會扯斷脆弱的絲線,但他更不希望它逃出自己的視線。

  他穿過馬路,看見有人坐在卡瓦奇門前的第二層台階上。他加快步伐,只差一點就要跑起來了。他一邊翻找鑰匙,一邊隔著鐵門凝視薇科。薇科身穿小背心和加大洛杉磯分校的帽衫。他暫時推開腦海里的結構圖。

  等了一會兒,他問:「你不是應該在辦公室嗎?」

  「你不也是嗎?」

  「我剛辭職了。」內特說。

  厚框眼鏡里的眼睛微微一閃,「真的?」

  「對,我有一個猜想。不,連猜想都算不上,只是……只是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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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值得為此辭職?」

  他聳聳肩,「進過太空以後,數據錄入似乎有點沒意思了。」

  她吃吃笑著點頭,「你能行嗎?沒工作?」

  內特又聳聳肩,「幾個星期沒問題,然後嘛……我會想出辦法的。」他打開鐵門,「你呢?別人會認為你是在等我。」

  她對內特吐吐舌頭,「想得美。就是曬曬太陽而已。我又打電話請病假了。」

  「不會惹麻煩嗎?」

  「有可能,但總覺得沒什麼好在意的,能理解?」

  「當然。」

  「那麼,你近乎於猜想的想法是什麼?」

  他停了停。結構圖回到腦海的前景位置,他花了幾秒鐘在腦海里轉開視線,「現在還不想說,我還在腦袋裡拼湊線索。」

  薇科點點頭,「說起來,我也有消息要說。想聽點讓人毛骨悚然的新聞嗎?」

  「我有的選嗎?」

  她搖搖頭,「首先,電腦對書本,贏了一分。」

  「怎麼說?」

  「黛比找到了很多小細節,卻漏掉了一條大線索。今天早晨我找到了威普爾?菲利普斯,維基百科就有他。」

  世界顫抖了一下。內特隔了半秒鐘才意識到是他猛地站住了,一隻腳踩著台階,一隻腳站在平台上。「你開玩笑?」

  薇科搖搖頭。

  他走上平台,「維基百科怎麼說?」

  「和黛比找到的資料差不多。新英格蘭商人,在愛達荷投資。花了很多年照料女兒和孫子。死於一九〇四年。」

  「他有家人?還有在世的嗎?」

  薇科又搖搖頭,「都逝世了,但你肯定知道他的孫子。」

  「別吊人胃口了。」

  「H.P.洛夫克拉夫特。」薇科說。

  內特腦海里的齒輪運轉片刻。脆弱的框架幾近崩潰。「他……他是恐怖小說作家,對吧?」

  「按某些人的說法,是恐怖小說作家的祖師爺,」薇科說,「根據幾種記載,HP還小的時候,威普爾爺爺給他講了很多異世界和怪物之類的故事。洛夫克拉夫特長大以後,說那些故事給他靈感,讓他寫出了克蘇魯、古神等等的小說。」

  「你在胡扯對吧?」

  「維基百科說的,所以應該不假。」

  「克蘇魯是什麼邪神,對吧?有個——

  觸鬚

  ——章魚腦袋?」

  「原則上說,我認為克蘇魯是永生不死的外星怪物,」薇科說,「但他的力量過於強大,所以從各方各面看都可以算是神祇。」

  「真不知道你還迷這些。」

  「我不迷。還是維基百科的功勞。」

  內特思考著新的線索。它和脆弱的框架碰撞,他伸手使勁推開。他不能分神,連分給薇科都不行。「等會兒咱們再談這個可以嗎?我需要……我必須把我的猜想寫出來。」

  「去吧,」她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我過一會來找你。」

  內特看著書桌旁的空白牆壁。儘管時值中午,半間公寓卻仍被陰影籠罩。三合板遮住了兩扇窗戶。維修名單上他排在很後面。

  他盯著那面牆看了十分鐘。腦海里的框架越來越龐雜,越來越堅固。絲線交織成線繩,線繩編成鋼纜。現在他只需要繃緊鋼纜,把一個個小猜想搭成一整個大猜想。

  油漆底下是血字,是亞歷克山大?科圖洛維奇的血。一百三十年前,科圖洛維奇就在這套公寓裡的這個地方。他跑進這個房間,為的是確保朋友和同事知道紅死家族在追殺他們。

  內特在腦海里重演那一幕場景。

  一名家族成員刺傷了科圖洛維奇,在當時很可能是致命傷,他受到的教育讓他知道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知道自己就算去醫院也活不過這個夜晚。要是被家族逮住就更加不可能了。

  科圖洛維奇在除夕之夜逃命,血流不止,瘋狂的末日邪教徒在追殺他。他跑進大樓,來到離前門最遠的一套公寓,寫下不可能被擦掉的警告文字。然後……

  然後發生了什麼?

  他不能冒被抓住的風險。代價會高得可怕。無論他多有奉獻精神,都可能在家族的折磨下吐露實情。特別是此刻他因為失血而虛弱。他知道卡瓦奇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機會。因此他不會允許自己被抓住。

  內特轉身查看整個房間,努力回想他剛搬進來時的樣子。托妮最初向他展示的公寓。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廚房、壁櫥、衛生間。

  必須藏起來

  壁櫥不夠大,藏不了一個人,哪怕放滿了衣服也一樣。櫥櫃也太小。沒錯,大家都說當時的人體型比較小,但內特覺得連小孩都鑽不進這些小空間。衛生間連一隻貓也藏不住,更別說一個人了。

  大窗戶外有一道壁架。寬度剛好夠一個人站上去,但街上的人會看得一清二楚。再說科圖洛維奇那麼虛弱,不可能冒險站上壁架。他要是掉下去而沒摔死,就會落在家族手裡。

  他當然有可能躲進另一個房間,甚至離開這幢樓,但感覺不太可能。他當時那麼虛弱,而且沒有多少時間。家族的人離他肯定不遠。寫完留言再離開房間就很有可能被抓住。

  當時這套公寓裡也許有家具。一張床,可以爬進床底。一個大衣箱或衣櫥,可以躲進去。但是,追擊者肯定會查看床底下和視野內能藏下一個人的任何家具。

  可惡,內特的腦海深處想到了什麼——科圖洛維奇知道會被追殺。他肯定做過準備,有個翻板活門或旋轉門或——

  就在眼前的什麼東西。

  內特走向壁櫥。胳膊一掃,把所有衣服推到一邊。他拖出洗衣筐,踢開幾雙運動鞋。

  壁櫥一角的下方有塊鑲板,三個月前他注意到過。高一英尺,寬約十八英寸。寬度讓它看上去不像一扇門。他用手指順著塗料下的縫隙摸索,從粗糙的邊緣來看,這塊鑲板曾經被取下過。

  內特敢打賭,取下鑲板的人沒查看過裡面是什麼。

  他去廚房取來一把刀。不如他用來打開十四號公寓的美工刀那麼鋒利,與其說他在切開塗料,不如說是在連撕帶扯。幾個地方的塗料成條剝落,他隨手扔進背後的房間。

  幹活很熱,不通風就更熱了。吊扇的風吹不進壁櫥。他從洗衣籃最頂上抓起一件襯衫(就是他意外跌進外太空時穿的那件),一次次擦拭額頭。

  內特花了半個小時清理乾淨鑲板的四周。他用指甲摳鑲板,但使不上力氣。過來一會兒,他撿起廚刀,儘可能深地插進縫隙,總算撬開了一點。

  一陣顫抖順著刀身傳上來,是一樣上百年沒動過的東西被迫移動時的那種遲緩觸感。鑲板四周的乳膠漆被拉長、斷裂。

  小門頂端出現了一絲黑暗。廚刀插得更深了。內特用另一隻手抓住小門邊緣使勁拉。百年前的陳腐氣味帶著一團塵土撲向他。

  鑲板鬆了,但他能感覺到還有抗力。他繼續使勁,小門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連忙鬆開手指,隨即意識到那聲音是他的動作弄出來的。他抓住小門兩側,從牆上取下鑲板。光線照進那裡。

  鑲板內側拴著一段幾乎斷裂的繩子。繩子連著一條精緻的槓桿臂,槓桿臂被幾團灰泥固定住。他拉開小門,灰泥掉在地上。槓桿臂包著已經破碎的外殼,底下是一堆蒙著蛛網的積灰棍棒、灰泥和織物。兩隻鮮綠色的蟑螂跑過那堆東西,消失在一團黑暗之中。

  內特看著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它們擠在兩堵牆之間的縫隙里。大部分在浴缸所在的墊高平台底下,哪怕從內側的這個古怪角度看,也能認出那個平台的形狀。一截木頭和織物垂下來,掛在一段粗電線上。

  幾秒鐘過後,這個第一印象漸漸變成真相。他看見了衣袖上鬆脫的紐扣,每個紐扣只靠一兩根線懸在原處。那幾團附著在繩索上的灰泥是幾節指骨。凌亂黑影中浮現出模式,他認出了從側面看見的眼窩和鼻腔。一隻蟑螂感覺到內特的視線,爬向大樓的更深處。

  「亞歷克山大?科圖洛維奇。」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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