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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6:16:21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內特下班回家,公寓裡飄著濃重的油漆味。牆壁平整乾淨如初。文字和數字已經消失在厚厚一層(也許兩層)塗料之下,這顏色多半有個漂亮的名字,比方說古典白、蛋殼白或樺樹白。
他看著空蕩蕩的牆壁,嘆了口氣。他們至少拍了很多照片。他把背包扔在蒲團上,花了幾分鐘開窗。新鮮空氣、街邊屎尿和拐角麵包房的氣味與油漆味扭打片刻,最終獲勝。
半小時後,他看夠了無窮無盡的蛋殼白。這就像一面空白條幅,時刻提醒他失去了什麼。他沒關窗戶,上樓去看日落。
他走到房頂上,蒂姆舉起酒瓶向他打招呼,「昨晚睡了嗎?」
「睡了,」內特答道,「三四個小時。」
「看上去倒是挺有精神。」
他聳聳肩,「在辦公室補了一覺,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工作。」
蒂姆咧嘴笑道:「我在辦公室就睡不著,坐著睡覺會打鼾。」
內特從裝滿碎冰的紙板箱裡抽出一瓶啤酒,「你的氣色倒是非常好,還是每天早起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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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如此。」
「怪人。」
「習慣成自然。」
內特坐進他旁邊的甲板躺椅。思考片刻,他用後跟和腳趾蹭掉運動鞋,運動鞋掉在涼台地板上。他在襪子裡活動腳趾。
「感覺好嗎?」
「好極了。」內特說,兩人碰碰酒瓶。
「薇科呢?」
「還沒從聖莫妮卡回來。」
蒂姆點點頭,「對。」
兩人沉默地坐了幾分鐘。太陽落向世紀城,雲朵從白色變成金色。
「工人粉刷了我的房間。」內特說。
蒂姆點點頭,「還有我那兒。」
「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等我了,我穿衣服準備上班,他們就站在走廊里。」
「我看見他們了,」蒂姆點頭道,「九點半就刷完了你那兒,然後來我家。花了他們兩個鐘頭。因為我的公寓牆比較多,空間小,滾筒刷施展不開。」他坐在那兒,模仿一個人用長杆滾筒刷在小房間裡工作的樣子。
「奧斯卡呢?」
「從頭到尾一直站在那兒,但一個字也不和我說。他稍微冷靜了點,但還是很生氣。」
內特吞下一口啤酒,「他其實很開心吧。」
「確實是個挫折,但你能克服的。」
內特扭頭看著蒂姆,「能問個問題嗎?」
「當然。」
「怎麼會變成我領頭了?薇科在這兒住了一年多,克里夫也是。你當老大的經驗明顯比我豐富。但為什麼大家都指望我領頭?」
蒂姆聳聳肩,「因為就是你在領頭啊。」
「這不算回答問題。」
「你要我怎麼回答?我們悄悄開會,從帽子裡抽出你的名字?」他又聳聳肩,「有時候就是人人都明白誰在領頭。不是每次都這樣,但時有發生。生意場、軍隊、政壇,參與者就是明白——他就是我們要服從的那個人。這次輪到的是你。」
內特喝著他的啤酒。
「介意我老成持重一分鐘嗎?」蒂姆問。
「早該有人這麼做了,最好就是年齡最大的那一位。」
「年齡最大的那一位還能揍得你屁滾尿流,」蒂姆用酒瓶打個手勢,「你給我記住。」
「抱歉。」
「這些年我和許多各種各樣的專家打過交道。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他們每一個都認為自己站在世界最高點。在他們的行當里是頭號大拿——有些人確實是。你知道區別在哪兒嗎?」
「不會是正式服裝和職業領帶吧?」
蒂姆又用酒瓶指了指他,「對他們來說,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達到目標。假如他們想得到什麼,那他們就一定能得到。假如他們需要除掉競爭對手,那就殺個寸草不留。他們是成功者,是所有人眼中的榜樣。」
內特喝一口啤酒,「你想說我擁有猛虎之眼?」
「這麼說也未嘗不可。總而言之,解決這地方的謎團變得對你很重要。這份重要性,也就是你的熱忱,感染了我們其他人。」
「薇科也感興趣。第一個感興趣的是她。」
「她感興趣,」蒂姆點頭道,「但你想弄清楚。得到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
內特又喝一口啤酒,看著身旁的朋友,「你就是這樣的人嗎?殺得競爭對手寸草不留?」
蒂姆喝一口啤酒,太陽碰到了世紀城的建築物屋頂。「有一段時間,」他說,「有很長時間。三十多年。忽然有一天,我意識到生命中還存在更值得關注的事情,不該成天琢磨把對手碾成齏粉。」
「還有聽著他們女人的哀號。」
年長的男人瞪了他一眼,笑道,「諸如此類吧。」
「聽上去放棄出版業是一步好棋。」
「好得你都沒法想像。」
他們聽見噔噔的腳步聲。羅傑走到陽光下。他一隻手拎著六瓶裝的啤酒,另一隻手是一小袋冰塊。「兄弟,」他說,「我說過這個星期我買的。」
「你儘管買,」蒂姆說,「我猜今天人數比較多。」
羅傑點點頭,「看見薇科了,她說過幾分鐘就上來。」他把啤酒放在蒂姆的紙箱旁,拿出一瓶啤酒擰掉瓶蓋。
「乾杯。」蒂姆說,他舉起酒瓶和他碰酒瓶。
羅傑和內特碰碰酒瓶,「我的公寓刷了油漆。抱歉,兄弟。」
「又不是你的錯。」內特說。
「那些算式看懂了嗎?」
內特搖頭道:「但我們又有別的發現。」
「是嗎?比方說?」
他們說了百年前血寫的文字,只有在黑光燈下才看得見,現在被新刷的蛋殼白塗料蓋住了。羅傑邊聽邊喝完了半瓶啤酒,等他們說完,他說:「這個,是他媽一等一的怪事。」
「嘿。」薇科在防火門口喊道。她身穿藍色襯衫,沒有塞到褲腰裡,松垮垮地繫著領帶。加上眼鏡,她顯得不像已經上班的專家,更像還穿著制服的女學生。內特瞥了一眼羅傑,看得出羅傑也在轉這個念頭。
「還以為你趕不上日落了呢。」蒂姆說。他望向西方,太陽染紅了辦公大樓的屋頂。
她把內特的腿推到一旁,貼著他的膝蓋坐在甲板躺椅上,俯身拎出一瓶啤酒,碎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用襯衫下擺包住瓶蓋擰掉,襯衫上留下一塊濕斑。「天,」她說,「整個星期我都在盼這個。」
內特看著她說:「坐在屋頂喝啤酒?」
「和大家一起坐在屋頂。」薇科喝了一大口,他們看著天空變成橙色,太陽在大樓之間沉落。「他們粉刷了我的房間。」
「對,」內特說,「似乎刷完了所有人的房間。」
「我們可以再剝掉,」她說,「小心一點就是了。」
蒂姆搖搖頭,「沒有意義,我們已經有了我們所有人公寓的照片留檔。要再剝塗料,也得換別人的公寓去剝。」
「那麼,」羅傑說,「你為什麼認為那些字是用血寫的?」
薇科瞪了他一眼,「血?」
「是啊,」羅傑說,朝內特擺擺腦袋,「他牆上的字。」
薇科張著嘴巴愣了片刻,「是用血寫的?」
「不是那些,」內特說,「我又發現了其他文字。」
她訝異道:「什麼內容?」
他們又從頭講了一遍。
薇科搖頭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你說你有事啊,忘了嗎?我不想打擾你。」
「可你去叫醒了希拉。」
「我沒有叫醒她。」內特說。
「但你去找她了。」
「她的相機最好。」
薇科咬住嘴唇,然後狠狠喝一口啤酒,「我以為咱們是一夥的。」
「真是對不起,」內特說,「你說你沒有時間,我以為意思是……呃,你沒有時間。」
「兄弟,」羅傑又打開一瓶啤酒,「你不知道怎麼和女人打交道嗎?她們有話從來不直說。」他對薇科說,「不好意思。」
「沒關係,」她嘟囔道,「我是說過我沒時間。」
「對。言下之意是你想和他多待一些時間。」
她放下酒瓶,「不,意思是我很忙,沒有時間。」
羅傑對她使個眼色,點點頭。
「我有工作,你們知道。」她吼道。
有人清清喉嚨,聲音很拘謹,「打擾了。」
安德魯站在屋頂的門口。他還是老一套打扮,卡其褲、馬球衫、套頭馬甲。他所有的衣物肯定不是棕黃色就是淡彩色,內特心想。
「我……我聽說了一些事情,」他說,「我知道你們幾個人在研究我們這幢樓的古怪之處。」
薇科眼鏡後的眉毛挑了起來,「什麼意思?」
安德魯背著雙手,用鞋底蹭著屋頂的瀝青地面。「我在這兒住了近三年,」他說,「我不想抱怨,我主告誡我們要耐心,但我還是忍不住注意到了我們的家園有多少疑問未曾得到回答,」他抬起頭,用傲慢的語氣為自己作證,「我願意幫忙。我想搞清楚這兒隱藏著什麼秘密。」
蒂姆清清嗓子。羅傑和薇科望向內特。
「明天,」內特說,「我們在休息室碰頭討論事情,歡迎你加入。」
「幾點?」
「四點左右。」
安德魯點點頭,「我一定到。」
「帶上零食。」薇科一本正經地說。
「甜點鼓勵貪食。」安德魯說。
「那你可以帶薯片,」她說,「或者妙脆角。總之要鬆脆的東西。」
安德魯思考片刻,又點點頭,「好的。祝你們晚上好。」他說,轉身下樓去了。
他們一起看著薇科。「怎麼了?」薇科說,「他從不幫助別人,而且教訓了我至少五六次,說什麼單身女人獨自居住等等等等。再說這個周末是陣亡將士紀念日。他當然應該帶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