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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6:14:59
作者: (美)彼得·克萊斯
星期二下班,內特走進前門,忽然想起搬進來已經十天(倒不是說他沒有一天天數日子),他還沒檢查過信箱。他更換了地址,所有信件都會轉到這兒來,但他一直沒想起來檢查信箱。他走向樓梯下的信箱,找到標有28的那個信箱。數字印在紅色標籤貼上,就是你旋轉轉盤,把字符按在硬物上,直到標籤貼變成白色的那種印法。信箱裡塞滿了寫著他姓名的垃圾信和寫著別人姓名的帳單。正如艾迪最喜歡在辦公室說的,他把信件一股腦兒塞進循環利用簍。去循環利用簍里往生吧,內特心想。
信箱下的號碼簿小山傾覆了。這裡有三種版本的黃頁,大多數裝在保護袋裡,要不是積滿灰塵,保護袋原本應該是橙色或白色。據他在舊住處的記憶,號碼簿更新於二〇一二年春,也就是六個月以前。每種版本的黃頁都至少有兩打,可見誰也沒有動過。黃頁背後有些銅製品,被一摞按字母順序排列的號碼簿擋住了。
內特嘗試把號碼簿重新壘成堆,但時間和重力已經扭曲了書脊,它們再也站不起來了。社區精神突然發作,內特決定這些鬼東西都該去循環利用。
不,他心想。去垃圾箱往生吧。更適合你們。
他把塑料提手掛在手腕上,纏在指節上繞了幾圈。他費了些工夫,最後兩條胳膊各拎了七本號碼簿。他用腳後跟頂住門,向後推開,順著前門廊走了下去。
走到圍欄前,內特發現計劃出了第一個紕漏:手臂沒法抬到能開門的高度。他和門搏鬥了好一會兒,最後有個穿毛背心打領帶的男人從外面打開了大門。「你還好吧?」陌生人問。
「現在好了,」內特說,「你來得正是時候。」
「小事一樁。」男人說。他看著內特拎著的口袋,從左到右轉了轉腦袋。「很高興終於有人動手了。」他走進來扶住大門。他的黑髮梳成分頭,理得紋絲不亂。內特不禁想起了樂高小人的頭盔假髮。「祝你開心。」男人說。
內特繞到大樓側面放垃圾箱的地方。這裡散發著尿臭味,他小心翼翼避開那些蜿蜒流向陰溝的潺潺小溪。藍色的循環利用垃圾箱就在溪流的另一頭。他放開一條胳膊上的拎袋,掀開垃圾箱的蓋子,把掛滿另一條胳膊的號碼簿扔了進去。
內特又跑了兩趟垃圾箱,但這兩趟就沒那麼貪心了,社區精神消耗殆盡,他覺得除掉了一半號碼簿的信箱區域看上去也挺不錯。他把剩下的黃頁向外搬了搬。重新擺放的時候,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號碼簿背後的東西。
信箱擋住的是三塊積灰的銘牌。最大的是一整塊黃銅,近乎於正方形,一英尺見方,分為三部分。
旁邊是一塊較小的銘牌,尺寸和精裝書差不多,記錄有這幢樓的名稱和修建於一八九四年,並確認它是一九六二年的四號歷史文化遺址。銘牌中央的紋章標明頒發者是洛杉磯市。
最後一塊在市府銘牌底下,出自加利福尼亞州,尺寸和國家級那塊差不多,因為歲月而發黑。加州銘牌是矩形的,頂端呈弧形,有一隻熊站在兩顆星之間。上面同樣有大樓的名稱和修建時間,聲明大樓於一九三二年成為登記在冊的地標。除此之外就是空白了。
內特猜想,地標身份也許讓大樓享受了歷史性建築的租金控制政策。說不定能解釋為什麼所有費用都這麼便宜,但歷史性建築的租金大概只要四五十塊一個月,哪怕在洛杉磯也是這樣。他記起雷?布萊德利的什麼文章,說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在威尼斯海灘以微不足道的價錢租到了房子。
他拐回去上樓梯,險些撞上對面房間的農夫女兒。她向後一跳,內特立刻站住。「抱歉,」他說,「正在想事情。」
「沒關係。」她說。她今天的打扮是緊身牛仔褲和帶黃色標記的深色制服上衣,頭髮向後梳成兩個短短的馬尾辮,肩膀上挎著一個破舊的帆布購物袋。
內特抓住欄杆,她踏上第一級台階。兩人同時後退。她微笑道:「抱歉。」
「女士先請。」
「沒關係,你先。」
「還是你先吧。」內特又後退一步,打手勢請她先走。
她微微鞠躬,走上樓梯,嗒嗒地踏著台階。她穿的可真是牛仔靴,內特心想。她說:「你就住在我對面,沒錯吧?」
「是的,」他說,「兩周前剛搬進來。」
「對,你叫……內德?」
「內特。」
「內特。抱歉那天很沒禮貌。我上班要遲到了,老闆最近看我很不順眼。」
「沒關係,」他說,「我知道跑出門卻有人擋道是什麼感覺。我以前住的地方,經常有人把車橫在停車場門口,害得我們誰也出不去。」
「天,太沒禮貌了。」
「是啊,我知道。」
她放慢腳步,讓內特和她並排爬上最後一段樓梯。「我叫曼迪,」她說,「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他說。他們邊走邊笨拙地企圖握手,然後一笑而過。來到三樓,內特又讓她先走。
她扭頭對內特說:「搬進來都還順利吧?」
「沒什麼大問題,」他說,「還有些東西沒整理。電話昨天剛通。正在考慮要不要裝有線電視和該怎麼上網。」
「喔,找薇科。」曼迪說。
「維克?他是租房公司的什麼人嗎?」
「薇科,」曼迪說,「女的。中東還是哪兒的名字的簡稱。她為整幢樓架設了無線網絡。收五塊還是十塊一個月就能讓你上網。有時候還幫你找便宜套餐,」曼迪笨拙地聳聳肩,「她住十五號。」
「多謝指點。」
她在自己門口站住,「還有什麼你不知道的?」她抿著嘴唇思考,「電梯是壞的,不過你搬進來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底下洗衣房最左邊那台洗衣機不好用。喔,有個姑娘喜歡脫光了在屋頂天台曬太陽。」
「唔,」他說,「基本上都發現了。」
「哦,抱歉,」曼迪壓低聲音,一邊開門一邊密謀似的耳語道,「真不知道她是出了什麼問題。要是不把頭髮弄成那樣,她還挺漂亮的呢。」
內特琢磨著需不需要回嘴,曼迪打開房門。內特朝房間裡瞥了一眼,看見自製的窗簾和亂七八糟的許多家具。「咦,」他說,「你這套公寓是不是比我的大?」
曼迪回頭看了看,望向內特背後的房門。「不知道,我沒見過你那兒是什麼樣。以前的房客有點怪。總把S、E、X掛在嘴邊,明白我什麼意思吧?」
「如果S、E、X是性的意思,那麼我想我明白的。」
曼迪臉紅道:「不好意思,這個習慣有點傻,我知道。」
「沒關係,」他朝曼迪的公寓點點頭,「我敢發誓,你那套絕對比我這套大。也許你廚房窗戶的光照比較充足。」他豎起大拇指向右點了點。
曼迪搖搖頭。「我的廚房在那兒,」她說,「衛生間後面。」她指著左手邊的最遠角。
「你的衛生間比廚房更接近大門?」
「你的難道不是?」
「不是。我的廚房就在這兒。」他打開門,指著廚房說。
她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他的公寓,左右掃視一遍。「哇,」她說,「你有個真正的廚房,廚台什麼的全都有啊。」
「你沒有?」
馬尾辮又在半空中左右搖晃。「我的是個小廚角,就是汽車旅館裡的那種廚房,」她聳聳肩,快走幾步回到自己門口,「總而言之,再說一遍,很高興認識你,內特。」
「我也是,」他說,「多謝指點。」
她走進特大號的公寓,面帶溫順的笑容,隨手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