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人間喜劇精選集(全十冊)> 17 生在法蘭克福的浪子會一變而為百萬富翁的銀行家

17 生在法蘭克福的浪子會一變而為百萬富翁的銀行家

2024-10-08 06:50:15 作者: (法)巴爾扎克

  法蘭克福(德國有兩個城叫作法蘭克福,美恩河上的法蘭克福比較知名,以下即簡稱法蘭克福)的金融事業,在日耳曼占有重要地位,當地銀行常與東部柏林的銀行互爭雄長,故作者在此又作隱喻。

  弗列茲的父親叫作奚台翁·勃羅納,是法蘭克福許多有名的旅館主人之一;他們都跟銀行家上下其手,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盤剝旅客的。除此以外,他是個挺規矩的加爾文教徒,娶了一位改宗的猶太姑娘,帶過來的陪嫁便是他起家的資本。猶太女人故世的時候,弗列茲只有十二歲,由父親和舅舅共同監護。舅舅是萊比錫的一個皮貨商,維拉士公司的主人;他的性情可不像皮貨那麼柔和,他要老勃羅納把小弗列茲的遺產存入阿爾–薩卻爾特銀行,不得動用。給舅子這個猶太辦法一氣之下,老頭兒續弦了,說沒有主婦的監督與幫忙,他對付不了旅館。他娶了另一個旅館主人的女兒,沒結婚的時候認為她簡直十全十美,可是他對於給父母寵慣的獨養女兒完全沒有經驗。第二位勃羅納太太的行為脾氣,就跟那些潑悍而輕狂的德國少女一模一樣。她把自己的錢儘量揮霍,又為了跟故世的勃羅納太太鬥氣,使丈夫在家裡成為法蘭克福從來未有的最痛苦的人,據說一般百萬富翁知道了竟想要市政當局訂一條法律,勒令所有的妻子只許愛丈夫一人。那女的喜歡所有的酸酒(德國人一律叫作萊茵佳釀),喜歡巴黎的商品,喜歡騎馬,喜歡裝扮;總之只要是花錢的,她都愛,就是不愛女人。她和小弗列茲結了仇;這個加爾文教與猶太教的結晶品,要不是生在法蘭克福而有萊比錫的維拉士公司做監護,簡直會給她氣得發瘋。可是維拉士舅舅一心忙著他的皮貨,除了照顧存在銀行里的遺產以外,讓孩子由後母擺布。

  雌老虎般的後母,因為費了火車機頭那麼大的勁也生不出一個孩子來,所以特別恨第一位美麗的勃羅納太太生的小天使。該死的女人存著惡毒的心,鼓勵年輕的弗列茲在二十一歲上就一反德國人的習慣,揮金如土。她希望英國的名馬,萊茵的酸酒,歌德的瑪葛麗德[48],把猶太女人的兒子和他的家私一齊毀掉;因為維拉士舅舅在外甥成年的時候給了他一筆很大的遺產。名勝區域的賭場,包括威廉·希華勃在內的酒肉朋友,固然把維拉士舅舅給的錢花光了;可是上帝還有心要這青年浪子給法蘭克福的小兄弟們一個教訓:所有的家庭都拿他做壞榜樣,嚇得孩子們只能乖乖的守著裝滿馬克的鐵帳櫃。弗列茲·勃羅納並沒夭折,還有福氣把後母送進公墓,那是德國人因為酷愛園藝,借了尊重死者的名目而收拾得特別美麗的。所以第二位勃羅納太太是死在丈夫之前,而老勃羅納只得損失了她在銀箱裡搜颳得去的錢,白吃了好些苦,把大力士一般的體格,在六十歲上就磨得像吃了鮑幾亞的毒藥一樣[49]。為後妻受了十年罪而還得不到一點兒遺產,這旅館主人便成了一座海得爾堡的廢墟;幸而還有旅客的帳單不斷給他修補一下,正如海得爾堡廢墟也老是有人修葺,使大批參觀古蹟的遊客不至於掃興。法蘭克福人提到他,仿佛提到什麼破產的新聞;大家在背後指手畫腳的說: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你瞧,娶個沒有遺產的潑婦,再加一個用法國辦法教養大的兒子,結果就是這樣!」

  在義大利和德國,法國人是一切災禍的根源,一切槍彈的靶子;可是像詩人勒法郎·特·蓬比涅昂說的:無名小子儘管出口傷人,上帝的神光早晚能照出事情的真相。

  荷蘭大旅館的主人不但在帳單上泄憤,使旅客受到影響,還認為兒子是他間接的禍水。所以當小勃羅納把產業敗光之後,老勃羅納就什麼都不管了:麵包,清水,鹽,火,屋子,菸草,概不供給;在一個開旅館的德國老子,這的確是恩斷義絕的表示。而地方當局,既不考慮做父親的錯誤在先,只覺得他是法蘭克福最不幸的人,便有心幫助他一下,無端端的跟弗列茲尋事,把他趕出自由市。法蘭克福雖是日耳曼帝國會議集會的地方,司法也不比別處更公平合理。世界上難得有什麼法官會追溯罪惡與災禍的根源,去弄清楚第一次把水潑出來的時候是誰挑的水桶。既然勃羅納把兒子忘了,兒子的朋友們當然群起效尤。

  那晚戲院裡的新聞記者,漂亮朋友,巴黎婦女,都在奇怪哪兒來的這個神色悲壯的德國人,混在巴黎的時髦場中,孤零零的坐在月樓上看第一次上演的新戲。唉!倘若上面的故事能在這戲院演出的話,它比當晚演的《魔鬼的未婚妻》不知要有趣多少倍,雖然女人受魔鬼誘惑的故事有史以來已經連續演到幾十萬次[50]。

  弗列茲步行到斯特拉斯堡,在那兒的遭遇可比《聖經》上的那個浪子幸運多了。這一點證明亞爾薩斯是了不起的,他有多少慷慨豪俠的心,讓那些德國人看看,法蘭西民族的秀氣與日耳曼民族的篤實,合在一起是多麼完美[51]。威廉·希華勃才得了父母十萬法郎遺產。他對弗列茲張開臂抱,掏出心來,接他在家裡住,拿錢給他花。弗列茲渾身灰土,潦倒不堪,差不多像害了麻風病,一朝在萊茵彼岸,從一個真心朋友手中拿到一枚二十法郎的錢的那種心境,只要詠為詩歌才能描寫,而且只有古希臘的大詩人邦達才有那種筆力,能使普天下的人聞風興起,重振那行將澌滅的友情。弗列茲與威廉兩人的名字,和達蒙與比底阿斯,加斯多與包呂克斯,奧萊斯德與比拉特,杜勃灤伊與梅耶[52],許模克與邦斯,或是你給拉·封丹寓言中那樣的朋友起的任何名字(以拉·封丹的天才,也只寫了兩個抽象的典型而沒有給他們一個血肉之體)[53],都可以並列而無愧,因為像威廉當初幫著弗列茲把家產盪盡一樣,此刻弗列茲也幫著威廉抽著各種各式的菸草,把遺產吃光。

  奇怪的是,兩個朋友的家私是在斯特拉斯堡的酒店裡,跟跑龍套的女戲子和聲名狼藉的亞爾薩斯姑娘糊裡糊塗送掉的。兩人每天早上都說:

  「咱們怎樣也該歇手了吧,拿著剩下的一點錢,該打個主意,干點兒正經才好!」

  「噢,今兒再玩一天吧,」弗列茲說,「明天……噢!明天一定……」

  在敗家子的生活中,今天總是一個頭等吹大炮的角色,明天總是一個頭等膽怯鬼,聽了昨天的大話害怕的;今天好比古時戲劇中的牛大王,明天賽似現代啞劇中的小丑。用到最後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時,兩個朋友搭上王家驛車到了巴黎,投奔一個在奚台翁·勃羅納手下當過領班侍者,此刻在瑪伊街開萊茵旅館的葛拉夫。他們當下就住在旅館的閣樓上。葛拉夫把弗列茲薦入格雷兄弟銀行當職員,拿六百法郎一年薪水;又把威廉薦到他的兄弟,有名的葛拉夫裁縫那裡去當會計。葛拉夫替一對浪子謀這兩個小差事,表示他並沒忘了自己是荷蘭大旅館出身。有錢朋友招留落難朋友,一個開旅館的德國人救濟兩個囊無分文的同鄉,這兩件事也許教有些人疑心這段歷史是虛構的;尤其因為近來的小說一意模仿事實,所以事實倒反更像小說了。

  弗列茲當著六百法郎的職員,威廉當著六百法郎的會計,發覺在一個像巴黎那麼需要花錢的城裡過日子是不容易的。所以他們來到巴黎的第二年,在一八三七年上,威廉靠著會吹笛子,進了邦斯的樂隊,多掙幾個錢開開葷。至於弗列茲,只能憑外婆家維拉士傳給他的做買賣的本領去撈些油水。可是雖然拼命的干,法蘭克福人直到一八四三年才掙上二千法郎一年,而這還全靠他有弄錢的本領。貧窮這位聖明的後母,把兩個青年管教好了,那是他們的母親沒有能做到的;她教他們懂得節省,懂得人生,懂得世故;她以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方式給大人物(他們的童年都是艱難困苦的)受的那一套嚴厲的教育,也給他們受過了。可惜弗列茲與威廉都是庸庸碌碌的人,不肯全部接受貧窮的教訓,只想躲避她的打擊,掙脫她的擁抱,吃不消她瘦骨嶙峋的胳膊;他們不能像天才一樣逆來順受,從困苦中去打天下。可是他們總算明白了金錢的可貴,打定主意,倘使再有財神上門,一定要割掉他翅膀不讓他飛走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