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個待嫁的女兒

2024-10-08 06:49:55 作者: (法)巴爾扎克

  「我的小麗麗真可愛。」庭長太太說。她老是喜歡用從前的乳名稱呼賽西爾。

  「可愛極了!」老音樂家把大拇指繞來繞去的回答。

  「我簡直弄不明白這個時代了,」庭長太太接著說,「父親當著巴黎高等法院的庭長,榮譽團勛三等,祖父又是百萬富翁的國會議員,未來的貴族院議員,綢緞批發業中最有錢的大商人,憑了這些都還不中用!」

  庭長對新朝代的竭忠盡智最近換到了三等勳章,有些忌妒的人說他是巴結包比諾得來的。上文已經提過,這位部長雖然很謙虛,還是接受了伯爵的封號,據他對好多朋友的說法是「為了兒子」。

  「今日之下大家只曉得要錢,」邦斯回答道,「只敬重有錢的人,而且……」

  「要是老天把可憐的小查理給我留下來的話,那又怎麼得了呢?……」庭長太太叫起來。

  「噢!有了兩個孩子,你們就難過日子嘍!」舅舅接住了她的話,「平分家產的結果就是這麼回事[33];可是甥少奶,你放心,賽西爾早晚會攀親的。我哪兒也沒見過這麼完美的姑娘。」

  邦斯在他去吃飯的那些人家就得卑躬屈膝到這個田地:他做他們的應聲蟲,把人家的話加上些無聊而單調的按語,像古希臘劇中的合唱隊。藝術家的特色,在他早年妙語橫生的辭令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的,他再也不敢顯露出來;長年韜晦的結果,差不多把那點特色給磨蝕完了,即使偶然流露,也得像剛才那樣馬上給壓下去。

  

  「可是我自己出嫁的時候,只有兩萬法郎陪嫁……」

  「那是一八一九年吧,外甥?」邦斯搶著說,「還虧你精明能幹,又有路易十八的提拔!」

  「說是這樣說,我女兒人又聰明,心地又好,十全十美跟天使一樣,有了十萬法郎陪嫁,將來還有一大筆遺產,還是沒人請教……」

  瑪維爾太太談談女兒,談談自己,直談了二十分鐘;做母親的手上有了待嫁的女兒,就有這些特別的嘮叨。老音樂家在獨一無二的外甥家吃了二十年飯,還沒聽見人家問過他一聲事情混得怎麼樣,生活怎麼樣,身體怎麼樣。並且邦斯好比一個陰溝,到處有人把家長里短的話往他那兒倒;大家對他很放心,知道他不敢不嘴嚴,因為他要隨便溜出一言半語,馬上就得嘗到多少人家的閉門羹。他除了只聽不說之外,還得永遠附和別人,什麼話都聽了笑笑,既不敢替誰分辯,也不敢順著人怪怨誰:在他看來,誰都沒錯兒。所以人家不拿他當人看,只當作一個酒囊飯袋!庭長夫人翻來覆去的拉扯了一大套之後,對舅舅表示,當然說話之間也很留神,只要有人給女兒提親,她差不多想閉著眼睛答應了。甚至一個能有兩萬法郎進款的男人,哪怕年紀上了四十八,她也覺得是門好親事了。

  「賽西爾今年已經二十三,萬一耽擱到二十五六,就極不容易嫁掉了。那時大家都要問,為什麼一個姑娘在家裡待了這麼久。便是眼前吧,親戚中間七嘴八舌,對這個問題已經議論太多了。我們推託的話早已說盡:什麼她還年輕呀,捨不得離開父母呀,在家裡挺快活呀,她條件很苛,要挑門第呀等等。老是這一套不給人笑話嗎?何況賽西爾也等得不耐煩了,她很痛苦,可憐的小乖乖……」

  「為什麼痛苦?」邦斯愣頭磕腦的問。

  「哎,」做母親的口氣很像一個專門替小姐做伴的老婆子,「眼看所有的女朋友一個一個都結了婚,她心裡不覺得委屈嗎?」

  「外甥,從我上次在府上吃過飯以後,有了些什麼事,會教你覺得連四十八歲的男人也行呢?」可憐的音樂家怯生生的問。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早先約好,要到一個法官家裡去商量親事;他有個兒子三十歲,家產很可觀,瑪維爾預備替他出筆錢運動一個審計官,他原在那兒當著候補。不料人家來通知我們,說那個青年人迷上了瑪皮伊舞場的紅角兒,帶著她跑到義大利去了……這明明是推託,骨子裡是拒絕。對方母親已經死了,眼前就有三萬一年的進款,將來還有父親的財產可得,還嫌我們窮呢。剛才我們正為了這件事不痛快,所以你得原諒我們的心緒惡劣。」

  邦斯在他見了害怕的主人家裡,奉承話老是趕晚一步;那時他正搜索枯腸,想揀些好聽的說,瑪特蘭納卻送進一個字條來,等庭長夫人回話。字條是這樣寫的:

  「好媽媽,你不妨把這封信當作爸爸從法院裡寫來的,叫你帶了我上他朋友家吃飯,說我的婚事又有重開談判的希望,那么舅舅一定會走了,而我們就能照原定計劃,上包比諾家吃飯去了。」

  「先生這封信是教誰送來的?」庭長太太急不及待的問。

  「法院裡的聽差。」死板板的瑪特蘭納老著臉回答。

  這句話等於告訴太太:那計策是她跟不耐煩的賽西爾一塊兒想出來的。

  「好吧,你回報他,說我跟小姐五點半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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