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10-08 06:46:15 作者: (英)弗·福賽斯

  拂曉之前,一架雙引擎螺旋槳推進的比奇空中國王商務機從特拉維夫北部斯德多福空軍基地起飛,轉向東南,開始爬升。飛機越過貝爾謝巴,穿過迪莫納核電站上空的禁飛區,從以色列南部的埃拉特離開以色列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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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機通體雪白,機身上寫著「聯合國」的字樣。尾翼上巨大的字母「WFP」代表著「世界糧食計劃署」。如果有人查驗它的註冊號,會發現飛機屬於一家在開曼群島註冊的空殼公司,被世界糧食計劃署長期租用。所有這些都是偽造的。

  飛機實際上屬於摩薩德的馬薩達師(特種部隊),機庫位於斯德多福。以色列空軍的締造者埃澤爾·魏茨曼的黑色噴火戰鬥機就曾經停放在那裡。

  空中國王選擇的航線在亞喀巴灣以南,介於東面的沙烏地阿拉伯陸塊和西面的埃及、蘇丹之間。飛機一直在國際空域沿紅海飛行,然後越過索馬利蘭海岸,進入索馬利亞。這些國家都沒有截聽機構。

  銀色的飛機從摩加迪沙北部再次飛越索馬利亞的印度洋海岸,然後轉向西南,在近海位置與海岸線保持平行飛行,高度五千英尺。由於它沒有外置油箱,航程顯然受到限制,所以任何觀察員都會以為它來自附近的慈善援助基地。不過觀察員不可能看見,在飛機的內部,有兩個巨大的油箱,占據了大部分的飛機內部空間。

  飛到摩加迪沙以南的時候,攝影師準備好設備,從馬爾卡開始錄影。整個海灘,從馬爾卡到基斯馬尤以北五十英里,跨度總共有兩百英里。拍攝到的圖像非常清晰。

  然後,攝影師關閉了設備。空中國王飛離了海岸,照著來時的航線原路返回。燃油的供給從內部油箱切換到了主油箱,飛機開始返航。十二個小時的飛行之後,飛機進入埃拉特機場,加好油,繼續飛往斯德多福。一個摩托車手把相機包送往摩薩德照片分析部門進行圖像分析。

  本尼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個沿海岸公路上的明確會合地點,不會弄錯。他將帶著最新的指令和必要的設備,在那裡和特工奧珀爾碰頭。他想要的地點對高速路上的摩托車手以及從海上乘充氣皮艇過去的人來說,都不會弄錯。

  他找好了會合地,開始準備給奧珀爾發消息。

  多爾蒂典獄長試圖經營一座令人心儀的監獄,所以自然就有了監獄裡的這座小教堂。不過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在這座教堂里結婚。作為新娘的父親,他準備給女兒一個令人難忘的大喜日子,所以婚禮被安排在聖弗蘭西斯·沙維爾天主教堂,接待處設在市區的克萊倫登酒店。

  《共和國鳳凰報》的社交日誌專欄幾次提到這場婚禮,包括時間和地點。所以當這對幸福的夫婦出現的時候,教堂門外簇擁著一群滿心好奇或是來祝福的人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人群里有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男子,穿著一身白色長袍,凝視著遠方。一直都沒有什麼人注意到他,直到他猛然躥過圍觀的媒體人員,右手拿著什麼東西跑向新娘的父親,看上去好像是送上了一件禮物。不過那不是禮物,而是一把柯爾特點四五口徑的手槍。他朝多爾蒂典獄長開了四槍。典獄長被這四發子彈的力量打得向後倒下,癱作一團。

  通常當人們還沒意識到真正的恐怖時,總會因為還沒弄明白而沉默兩秒鐘,然後才會反應過來——尖叫、大喊。在這宗案件里,由於兩名當值的鳳凰城警官拔槍射擊,因此有了更多的槍聲。兇手也倒下了。多爾蒂夫人一直處於歇斯底里的狀態;痛哭的新娘被帶走了。警車和救護車拉響了報警器。驚恐的人群四散奔逃;在這隨後的混亂中,其他人把中槍者和兇手在地上放平。

  現場隨後被國家機器接管;罪案現場被用膠帶隔離開來。手槍被找到了,裝進了一個塑料的證物袋。兇手的身份隨後得到查證。那天晚上,亞利桑那州的新聞廣播告訴所有美國人,又發生了一起兇殺案。在那個狂熱分子工作的汽修場樓上,人們在他的複式公寓裡找到了筆記本電腦。經過修復,發現上面有許許多多傳教士的在線布道。

  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是負責美軍錄影相關工作的單位,位於維吉尼亞的尤斯蒂斯堡。該機構通常製作教學片或紀錄片,解釋、讚美軍隊工作和職能的各個方面。所以司令部絲毫沒有猶豫,立刻同意了傑米·傑克森中校要求會見的要求。這個傑米·傑克森中校服務於北卡羅來納州布拉格堡的聯合特種作戰司令部總部。

  即使是在軍隊內部,追蹤者也不認為有理由暴露自己實際是來自技術行動支援局的基特·卡爾森中校,和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在同一個州,並且離它只有幾英里遠。這就是所謂的「有必要才知道」。

  「我想拍個短片,」他說道,「絕密級的,短片製成後只有極有限的人能看到。」

  司令官有些好奇,暗暗一驚。不過他並不擔心,他對於自己單位製作電影的才能非常自豪。他想不出之前有過類似的奇怪要求,不過這讓這份差事更有趣了些。基地里就有攝影設施和錄音室。

  「片子很小,很短,只有一個場景,沒有外景拍攝。需要一個小組,很可能要去基地之外拍攝。除了一台有音頻和視頻的可攜式攝像機,不需要其他攝像機。事實上,短片只能在網上看到。所以攝製組會非常小,可能不超過六個人,所有人必須宣誓保守秘密。我要一名精通電影的年輕攝影師。」這位「顧客」說道。

  追蹤者得到了他想要的——達米安·梅森上尉。司令官可沒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他的無數疑問的答案。不過他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名中將告訴他,必須服從這個人的命令。

  達米安·梅森很年輕,十幾歲在紐約白原市的時候就是個電影迷。他在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服役的時候,想去西邊的好萊塢,拍真正的電影,那種有劇本和影星的電影。

  「這會是一部教學片嗎,長官?」他問道。

  「我希望它是有教育意義的,以它的方式。」海軍陸戰隊中校回答道,「告訴我,有沒有那麼一個名錄,上面有這個國家所有演員的照片?」

  「有個東西差不多算是,我想你說的是學院演員名錄。這個國家裡的所有星探都有一本。」

  「基地有嗎?」

  「沒有,長官。我們不用職業演員。」

  「我們現在要用了,或者至少用一個。你能給我找一本嗎?」

  「當然,中校。」

  聯邦快遞用了兩天就送到了,很厚的一本,一頁一頁都是懷揣夢想的男女演員的頭像,從新手到有經驗的都有。

  全世界的警察和情報機構都有另外一門本事,那就是相貌比對。這能幫助探員們追蹤那些在逃的、想要改變外貌的罪犯。

  通過計算機的編纂,警察的這種小手段已經成為一種科技手段。在美國,這種軟體被稱作「編隊」,由聯邦調查局位於馬里蘭州匡提科的電子研究所研製。

  首先,要對成百上千人的臉部尺寸進行採集、存儲。耳朵要單獨進行,它和指紋一樣——永遠不會相同。不過因為長發的緣故,並不總是能從照片上看到。度量兩眼瞳孔之間的間距精確到微米,可以在瞬間排除或者確認一個比對樣本。「編隊」不會被做過全面整形手術的重犯所欺騙。

  恐怖分子被無人機的攝像頭捕捉到後,幾秒鐘之內就可以確認他們的身份是排名靠前的目標人物,而不是普通的搬運工。這樣可以節省昂貴的飛彈。很快,追蹤者回到東部,給「編隊」布置了一項任務——掃描演員名錄的所有男性臉譜,給我找這個人的替身。他把傳教士沒鬍子的照片給了他們,鬍子回頭可以加上去。

  「編隊」掃描了大約一千張男性的臉譜,最終找到了一個看起來比其他任何人都像那個叫阿布·阿薩姆的巴基斯坦人。這個人是西班牙裔,名字叫托尼·蘇亞雷茲。履歷表明,他演過一些小角色,跑過龍套,在電影中總是出現在人群里,有時還有幾句買燒烤架之類的台詞。

  追蹤者回到自己在技術行動支援局的辦公室。有一份愛麗兒的報告。他父親找到一家賣外國食品的商店,給他買了一罐馬薩拉泡菜和另外一罐芒果酸辣醬。計算機顯示,幾乎所有的水果和香料都產自下朱巴河谷的農場。

  還不止這些。商業資料庫顯示,馬薩拉的辛辣食品還有印度的咖喱,在巴基斯坦、中東地區還有英國,都經營得非常成功。公司由它的創立者穆斯塔法·達達里完全擁有。他在喀拉蚩有一所大宅子,在倫敦有一座聯排別墅。最後,還有一張這位大亨微笑的照片,是從一張董事會會議室照片上放大得來的。

  追蹤者盯著那張臉。皮膚光滑,鬍子颳得很乾淨,面帶笑容,隱約有些熟悉。他從自己的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他在伊斯蘭瑪巴德用iPhone拍回來的最初的那張照片。照片中他不需要的那一半從中間被折了起來,這會兒他有需要了。另外一個十五年前咧著嘴在笑的男生。

  追蹤者是獨生子。他知道,像這樣的兩個從學生時代就最要好的夥伴,他們之間的紐帶有時候永遠都不會消失。他想起愛麗兒的警告——有人從基斯馬尤給那座倉庫發送網絡信息。洞穴巨人收到後都會回復「謝謝」確認。傳教士在西方世界有個朋友。

  梅森上尉仔細看著可能是傳教士的那張照片,還有之前的佐勒菲卡爾·阿里·沙,再之前的阿布·阿薩姆,以及照片旁邊毫不知情的托尼·蘇亞雷茲的相片。這個龍套演員現在沒工作,住在馬里布一所閒置的空房子裡。

  「這確實可行。」他輕輕敲著傳教士的照片,最後說道,「化個妝,做個頭髮,弄身行頭,戴副隱形眼鏡,照著劇本排練,再弄個提詞機。」

  「這個傢伙曾經講過台詞嗎?」

  「偶爾。」

  「聲音不像。」

  「聲音的問題交給我了。」追蹤者說道。

  梅森上尉穿了身便裝,打扮成梅森先生,帶了一大疊鈔票飛去好萊塢。回來的時候,帶著蘇亞雷茲先生一起。他住在離尤斯蒂斯堡二十英里的一家連鎖酒店的套房裡,房間很舒適。為了確保他不到處亂逛,梅森安排了一名十分可靠的下士看著他。下士金髮碧眼,非常漂亮。為了她的國家,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四十八小時之內,防止這位加利福尼亞客人走出酒店或者進入她的臥室。

  蘇亞雷茲先生是不是真的相信所有這些,都是由於要為一位有大把銀子的中東客戶拍一部不公映的電影進行前期製作並不重要。這部電影是否有什麼情節也和他無關。他非常滿足於住在帶有香檳吧的奢華套間裡,錢多得足夠買好幾年的燒烤架,還有一位金髮碧眼、美得讓人抬不動腿的美女相伴。梅森上尉在這家酒店訂了一間大會議室,並且告訴他,明天試鏡。

  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的小組到了。他們坐的兩輛車都沒有標誌。另外還開來一輛小型家具搬運車。他們進駐會議室,把所有的窗戶都用黑紙和遮蔽膠帶蓋起來。弄完這些之後,他們又搭了個世界上最簡陋的電影攝製現場。

  基本上,只是弄了條床單釘在了牆上。床單也是黑色的,上面有草體的阿拉伯文書寫的《古蘭經》經文。床單是事先在尤斯蒂斯堡錄音棚準備的,是傳教士做所有節目時背景幕布的複製品。床單前面放了一張很簡單的木製扶手椅。

  在大廳的另一頭,用椅子、桌子和燈做了「服裝」和「化妝」兩個工作區。做這些事的時候,沒有人有哪怕一點點質疑的念頭。

  攝影師對著椅子架好攝像機。他的一個同事坐在椅子裡,配合他調適距離、焦距和清晰度。音響師檢查好音量。提詞機操作人員把屏幕放置在攝像機鏡頭的正下方,這樣講話者的目光看起來會像是直視鏡頭。

  蘇亞雷茲先生被領了進來,帶到服裝區。那裡有一位中年女性高階軍士,拿著蘇亞雷茲要穿的長袍和頭巾在等他。她和所有其他人一樣,也穿著便裝。這些衣服也是追蹤者從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的海量資源里挑出來的。後來又經服裝保管員對著傳教士的照片進行了仔細的觀察和修改。

  「我不用講阿拉伯語吧,需要嗎?」托尼·蘇亞雷茲申辯道,「沒人跟我說過。」

  「絕對不用。」梅森給他吃了定心丸,這會兒他貌似是個導演了,「呃,只有幾句話,不過怎麼念不重要。這裡,先看一下,只要對上口型就可以了。」他遞給蘇亞雷茲一張紙片,上面寫了幾句阿拉伯文。

  「扯淡,夥計,這太複雜了。」

  有個年紀大一些的男人一直靠在牆邊等著,這會兒他走上前來。

  「試著模仿一下我。」他說道,然後說了句外文,聽著像是阿拉伯語。蘇亞雷茲學著說了一遍,完全驢唇不對馬嘴,不過嘴唇動作是對的。剩下的工作可以由配音完成。托尼·蘇亞雷茲走向化妝椅,化了一個小時的妝。

  化妝師經驗豐富。他加深了皮膚的色調,讓他看起來稍微有些發黑。然後又給他貼上了黑色的連鬢胡和上唇的八字鬍。腦袋上的頭髮被阿拉伯頭巾蓋了起來。最後是隱形眼鏡,讓他的眼睛變成了動人的琥珀色。他站起來,轉過身。追蹤者非常肯定,面對著他的就是那個「傳教士」。

  托尼·蘇亞雷茲被領到椅子那兒坐下。攝像機、音量、焦點和提詞機又對著他稍稍調適了一下。男主角坐在化妝椅里,花了一個小時看台詞,等會兒會有提詞機提示他讀出來,他把大部分台詞都背了下來。雖然他的阿拉伯語發音不像阿拉伯人,可也不再打磕巴了。

  「開拍。」梅森上尉說道。他夢想著,有一天,他可以對著布拉德·皮特和喬治·克魯尼說這句話。那位臨時電影演員開始說台詞了。

  追蹤者在梅森耳邊嘀咕了一下。

  「再嚴肅點,托尼,」梅森說道,「那是懺悔。你是偉大的維齊爾[7],你是在告訴蘇丹[8],你完全錯了,你感到很抱歉。好,再來一遍。開拍。」

  拍了八條,蘇亞雷茲已經到了極限,表現開始下滑。追蹤者叫了停。

  「好了,各位,停機。」梅森說道。他喜歡這樣說。組員們把搭起來的東西拆掉。托尼·蘇亞雷茲重新穿上牛仔褲和襯衣,把鬍子去掉,卸妝油的氣味很不好聞。服裝區和化妝區重新把包裝箱放回卡車上。床單取了下來,卷好,也拿走了。窗戶上的黑紙還有膠帶都被弄掉了。

  眾人忙活的時候,追蹤者讓攝影師給他挑了最好的五條演說的錄影。追蹤者從中挑出自己想要的那條,把其他的都刪了。

  男主角的聲音還是那種純正的加利福尼亞腔。不過追蹤者知道有個英國電視模仿演員,他用幽默的方式模仿那些社會名流的聲音,讓他的觀眾開懷大笑。今天他會乘飛機過來,獲得豐厚的報酬。技術人員會把口型對得絲絲入扣。

  他們把租來的會議室退還給酒店。托尼·蘇亞雷茲非常遺憾地退掉他的套間,被帶回華盛頓國際機場,乘晚間航班飛回洛杉磯。尤斯蒂斯堡的小組離總部要近得多,日落時分就要到了。

  他們今天過得很愉快。不過他們從來都沒聽說過那個傳教士,對自己今天做的事也沒有一點想法。只有追蹤者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知道,等他把自己手裡錄像帶上的東西發到網上,聖戰分子的各個組織肯定一片大亂。

  一名男子從摩加迪沙機場的土耳其航班上走下來。他對索馬利亞略知一二。護照顯示他叫戴恩·詹森,其他證件用包括索馬利亞語在內的五種文字證明,他為拯救兒童基金會工作。

  其實他不叫詹森,而是為摩薩德情搜部工作,負責通常的諜報。昨天,他從本·古里安機場飛到賽普勒斯的拉納卡,更換了姓名和國籍,然後繼續飛往伊斯坦堡。

  飛機在吉布地中途停靠。他在商務艙轉機大廳無聊地等了很久,準備繼續往南飛往索馬利亞。土耳其航空公司是唯一還在為摩加迪沙服務的航空公司。

  早上八點,瀝青鋪就的地面已經很燙了。五十名乘客擁入大廳。從經濟艙出來的索馬利亞人用肩膀把三名商務艙乘客擠開。戴恩沒什麼急事,他在海關官員面前排隊等著輪到自己。

  當然,他沒有簽證。他以前來過,就他所知,簽證都是在到達後買的。海關官員仔細看了看他之前的出入境章,又查了一張禁止出入的名單,沒找到叫詹森的。

  戴恩從玻璃屏下面塞了張五十美元的鈔票進去。

  「簽證。」他用英語低聲說道。海關官員把錢拿了過來,發現護照的內頁里還有另外一張五十美元的鈔票。

  「給您孩子的一點小意思。」戴恩低聲說道。

  海關官員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蓋上了簽證章,掃了眼黃熱病的保單,合上護照點點頭,遞了回去。給他孩子的,當然。一份體面的禮物。碰到懂規矩的歐洲人真不錯。

  外面有兩輛破舊的計程車。戴恩就一個手提箱,他拎著上了第一輛計程車,說道:「和平酒店,謝謝。」司機朝機場大樓的入口處開去,門口有烏干達士兵在站崗。

  非洲聯盟的軍事基地在摩加迪沙飛地的內部,以機場為中心,四周環繞著尖刺鐵絲網、沙包和防爆牆,還有卡斯帕裝甲運兵車巡邏。在要塞的內部,是另外一個堡壘:班克羅夫特軍營是白人區,裡面有幾百個承包商的工作人員、救援機構人員、媒體人員,還有一些以前給那些大亨做保鏢的僱傭軍。

  美國人住在跑道盡頭他們自己的房子裡,這裡是大使館人員的家。還有幾座裡面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的飛機庫,以及一所培訓索馬利亞年輕人的學校。未來有一天,這些年輕人會作為美國特工,回到那個危險的索馬利亞。那些長久以來對索馬利亞不再抱有幻想的人們,覺得這真的是一種非常美好的希望。

  透過行駛中的車窗,能看到在這個避難所裡面的另外一個小一點的聚居區,裡面住著聯合國工作人員、非洲聯盟的高級軍官、歐盟工作人員,甚至還有老土的英國大使館人員。他們或因激情,或因謊言,堅持認為這裡不是另外一個「幽靈中心」[9]。

  戴恩·詹森不敢住在班克羅夫特里。在那裡,他可能會碰到另外一個戴恩或者一個真正的拯救兒童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他去的是防爆牆以外的一家酒店。白人住在那裡,安全比較有保證。

  計程車穿過最後一道有人把守的大門,然後是一道又一道紅白相間的橫杆和烏干達士兵。這樣走了一英里,才終於來到摩加迪沙的中心地帶。儘管他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但戴恩還是十分震驚,二十年的內戰,讓昔日非洲這座優雅的城市淪為一片瓦礫的海洋。

  汽車開上了一條小路。一堆尖刺鐵絲網旁邊站了個小孩,這是酒店雇的。他讓車停了下來。九英尺高的鋼製大門吱嘎作響地打開了,沒人通報,有人從門上的小洞看著。

  戴恩付了車錢,在酒店做了登記,被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屋子很小,只有基本的功能。窗戶是磨砂的,防止外人窺探住客,還掛著窗簾,可以隔熱。他脫掉衣服,在只有些許微熱的淋浴噴頭下站著沖了一會兒,儘量用肥皂把自己洗乾淨,然後擦乾身子,換了套衣服。

  他穿得很像索馬利亞當地人的打扮——人字拖,粗糙的帆布牛仔褲,沒有紐扣的棉質長襯衣,挎在肩膀上的背包,環繞式的黑色墨鏡。兩隻手早就被以色列的太陽曬黑了,只有蒼白的面孔和金色的頭髮說明他是個歐洲人。

  戴恩知道一個可以租摩托車的地方。他通過和平酒店叫了第二輛計程車,去了那裡。在車裡,他從包里取出阿拉伯人常用的頭巾,把金色頭髮的部分包起來,讓頭巾的末段從臉上遮過去,把頭巾的邊兒塞進另外一邊的衣服褶縫裡。這樣完全不會引起任何懷疑。那些戴頭巾的人通常都這樣保護鼻子和嘴不受風沙的侵襲。

  他租了一輛快散架了的比亞喬機動腳踏兩用車。以前他也來過,老闆認識他,知道他總是給很多美元的定金,車子還回來的時候一般都沒什麼損傷,所以對他完全沒有必要去走那些愚蠢的手續流程,比如有沒有駕照之類的。

  馬卡·穆卡拉馬高速路從摩加迪沙的中心穿過。戴恩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出門辦事的索馬利亞人,駕駛著機動腳踏兩用車,鑽進了高速路上的滾滾「車流」,一路開去——驢車、快散架的卡車、皮卡、各種摩托車,還有不時需要躲閃的駱駝和行人。

  戴恩駛過閃閃發光的朱巴河谷清真寺。它幾乎沒有遭受任何損傷,這讓他印象深刻。他的目光掠過公路,發現了一個不是那麼有吸引力的目標。從他上次來索馬利亞到現在,達若沙難民營就一直沒換過地方,也沒什麼改善。髒兮兮的小房子無邊無際,裡面住著一萬名飢餓恐懼的難民。他們沒有衛生設施,沒有食物,沒有工作或者希望。他們的孩子在地上的一攤攤小便里玩耍。他覺得,這些人真是像弗朗茲·法農[10]所說的,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達若沙是這塊飛地上最為貧窮的十八個城市之一。西方援助機構曾經努力過,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戴恩看了一眼自己那塊便宜的表。他來得很準時,會面總是在中午十二點。他今天來見的人會朝老地方看的。如果他不在那裡,另外一個人百分之九十九是忙自己的去了。如果他在那裡,就會互相交換信號。

  摩托車載著他來到已經被摧毀了的義大利區。來這裡的白人不帶上一大隊武裝護衛,肯定是個傻瓜。危險並不是謀殺,而是綁架——歐洲人或者美國人能值兩百萬美元。不過因為穿著索馬利亞人的拖鞋、非洲人的襯衣,腦袋和臉部都蒙著阿拉伯人的頭巾,以色列特工覺得自己待的時間不長的話,還是很安全的。

  烏魯巴飯店對面有一個小小的馬蹄形海灣。每天早上,岸邊都會有魚來。印度洋的海浪把那些捕魚的小舢板都推上了海灘。然後,那些皮膚黝黑、打了一夜魚的漁民就扛著他們的鯖魚、石首魚,衝進集市的大棚,等著顧客光顧。

  集市離海灣有兩百碼,是一個九十英尺長的大棚。棚里有燈,到處瀰漫著魚的臭味,有的魚是新鮮的,有的不是。戴恩的特工是集市的經理。每天中午,卡瑪爾·杜阿勒先生都會走出他的辦公室,望著那群盯著集市的人。

  大多數人是來買魚的,但是還沒到時候。那些帶著錢的人會買到新鮮的魚。在四十攝氏度的高溫下,沒有任何形式的冷藏設備,魚很快就有異味了,然後討價還價才會開始。

  如果說杜阿勒先生在人群中看見他的上司有些驚訝,那他一點也沒表現出來。他只是盯著看,點點頭。跨在比亞喬上的男人點頭回應,然後抬起右手橫在胸前,五指張開又併攏,然後又張開。兩個人又輕輕點了下頭,摩托車手推著車走開了。接頭地點定了:老地方,明天早上十點。

  第二天,戴恩早上八點鐘下樓吃早餐。他很幸運,有雞蛋可以吃。他拿了兩個煎蛋,要了點麵包和茶。他不想吃太多,因為他在努力避免使用廁所。

  他的摩托車停在酒店的牆旁邊。上午九點三十分的時候,他把車子發動,等著鋼製的大門打開,準備出去。他朝非洲聯盟的軍營大門開去。當他靠近那個鋼筋混凝土區域的崗樓時,他伸出手,摘掉了自己的阿拉伯頭巾,金色的頭髮立刻讓他得以通行。

  一名烏干達士兵從掩體裡走了出來,端著槍。不過因為沒有障礙杆,金髮騎手一下就沖了過去。他抬起一隻手,沖警衛喊道:「Jambo[11]。」

  這個烏干達士兵聽到了自己的家鄉話,把槍口放低了。又一個白人瘋子。他想回家,不過這份差事薪水不錯,很快他就夠錢買牛、娶老婆了。白人衝進大門入口處旁邊的鄉村咖啡館停車場,停好車,走了進去。

  漁市的經理在一張桌子邊喝咖啡。戴恩走向吧檯,要了一份和他一樣的飲料。點咖啡的時候,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特拉維夫辦公室里喝的那種濃郁芬芳的咖啡。

  他們像往常一樣,在鄉村咖啡館的男衛生間交換了東西。戴恩給他的是美元。這是這個世界上流通性最好的貨幣,即使在敵對的土地上也是這樣。索馬利亞人數著錢,目光中透著滿足。

  早上還得給那個把消息往南帶去基斯馬尤的漁民一部分錢。不過他付給那個人的其實只是沒什麼價值的索馬利亞先令。杜阿勒要把所有的美元都存著,以便將來攢夠了移民。

  然後是要託運的貨物——一根短的鋁管,樣子就像那種上等雪茄用的外包裝。不過這根是定做的,比那個要沉得多,強度也大。杜阿勒把它藏進自己的腰帶里。

  在他的辦公室里,有一台很小但很結實的發電機,是這個以色列人秘密提供的。它燒的是最差的煤油,不過可以產生電能,給他的空調和冰箱供電。他是那個漁市里唯一一個總是有新鮮魚類的人。

  冰箱裡有一條大約一碼長的石首魚。是他昨天早上買的,現在凍得和石頭一樣硬。鋁管會被塞進魚的體內,晚上就由他的漁民帶著它向南航行,一路打漁,兩天後停靠在基斯馬尤的漁港碼頭。

  漁民會在那裡把這條魚賣給一個集市的理貨員,告訴他這是從他的朋友那兒來的,那會兒魚肯定已經不太新鮮了,漁民不知道原因,也不關心。他只是一個可憐的索馬利亞人,正在盡力養活四個兒子,等著他們哪一天準備好了,可以接過他的小漁船。

  鄉村咖啡館裡的兩個人從衛生間走了出去,喝完自己的咖啡,然後各自離開。杜阿勒先生帶著鋁管回家,把它使勁塞進那條冷凍的石首魚的魚腹深處。金髮男子又戴上阿拉伯頭巾,把腦袋和臉包上,騎摩托回到租車場。他把比亞喬還了,拿回了大部分的保證金。租車老闆開車送他去酒店。這周圍沒有計程車,他不想失去一個優質客戶,如果他能常來的話。

  戴恩得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乘坐八點的土耳其航空公司的航班離開。他在房間裡讀英文小說打發時間,然後吃了一碗燉駱駝肉就睡了。

  黎明的時候,那個漁民把石首魚包進濕帆布,放進他的小漁船上的儲魚櫃。他在魚尾巴上劃了一道,以便區分他打到的別的魚。然後他出海向南,一路撒著他的漁網。

  第二天早上九點,登機口像往常一樣混亂。在此之後,土耳其航班起飛了。戴恩目視著班克羅夫特軍營的建築物和碉堡朝身後遠去。向南很遠的地方,一艘小漁船迎風扯滿了它的三角帆,慢慢地駛過馬爾卡。飛機轉向了北方,在吉布地加上油,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在伊斯坦堡降落。

  拯救兒童基金會的戴恩在機場航空活動區稍作停留,一路跳過所有的轉機手續,搭上了去拉納卡的最後一班飛機。他在酒店的房間裡更換了自己的名字、護照和機票,搭乘第二天的頭班飛機回到了特拉維夫。

  「有什麼問題嗎?」本尼少校問道。就是他派「戴恩」帶著最新指示去摩加迪沙給奧珀爾的。

  「沒有,一切正常。」戴恩說道。現在他又重新成為摩西了。

  華盛頓情報站站長西門·約旦發來一封加密的郵件。他和那個叫追蹤者的美國人碰過面了,他希望在酒店的酒吧做第二次碰面,不過酒店不是第一次的那家。第二次會面的地點是喬治敦區的四季酒店。

  時值盛夏,他們在花園酒吧的涼棚下會面。這裡另外還有幾個中年男子,他們沒穿外套,在喝雞尾酒。不過他們看起來都比坐在後面的那兩個人要胖。

  「我被告知,你在南方的朋友現在已經聯繫上了,」西門·約旦說道,「所以,我必須問你:你具體要他做什麼?」

  西門很專注地聽著追蹤者向自己解釋他腦子裡的想法,若有所思地攪著自己的蘇打水。對於這位前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在腦海里為那個傳教士設計的命運,他一點都不懷疑。那肯定不是去古巴度假。

  「如果我們的人能夠用這種方式幫助你,」西門慢慢地說道,「而你們卻讓他在搜集情報的時候被飛彈襲擊終結了,那在之後相當長的時間裡,在配合你們的問題上,我們都將嚴詞拒絕。」

  「我從來沒想過飛彈襲擊。」追蹤者說道。

  「我只是希望我們對此事能了解得更清楚些,追蹤者。我們了解得夠清楚嗎?」

  「清楚得就像你杯子裡的那些冰塊。不會有飛彈襲擊的,除非奧珀爾跑出好幾英里之外。」

  「非常好,那我會考慮你所給出的指示。」

  「你想去哪裡?」格雷·福克斯問道。

  「只是去倫敦。他們和我們一樣非常希望傳教士閉嘴,他的那些外圍分子就住在那兒,我想離事件的中心近一點,我覺得我們可以走得離這個傳教士近一些,我和康拉德·阿米蒂奇說過了。他說非常歡迎我,他的人會盡力幫我。我只是打了個電話。」

  「保持聯繫,追蹤者。我必須就此事向海軍上將匯報。」

  基斯馬尤的碼頭上,一個黑皮膚的年輕人拿著個有紙夾的筆記板,掃視著從海上來的一個個漁民。2012年,經過之前的一年血戰,基斯馬尤被青年軍收復,脫離了政府軍的控制。狂熱分子們依然十分警覺。他們的宗教警察遍布四處,以確保人們保持絕對忠誠。從北方來的人被懷疑是間諜是非常普遍的,甚至那些通常生龍活虎地卸下自己一整天的收穫的漁民,也會因為恐懼而默不作聲。

  皮膚黝黑的年輕人發現一張他認識的臉,他已經有好幾周沒見過他了。他用板上拴著的筆在筆記板上記下卸到岸上的貨物尺寸,走向他認識的那個漁民。

  「真主至大,」他吟誦道,「你都打到些什麼?」

  「有些鯖魚,還有三條石首魚,印沙安拉。」漁民說道。他指了指其中一條石首魚。那條魚已經失去了鮮魚才有的銀色光澤,尾巴還被劃了一道。「你的朋友給的。」他低聲說道。

  奧珀爾示意這些全都可以買,漁民把魚卸到石板上。奧珀爾把那條有記號的魚裝進一個粗麻布的布袋裡,即使是在基斯馬尤,也是允許理貨員拿條魚做晚餐的。

  他獨自一人在自己城外岸邊的小屋裡,把那根鋁管掏出來,擰下蓋子。裡面有兩卷東西,一卷是美元,一卷是指令。後者必須記下來,然後燒掉;美元則被埋到了地下。

  這卷美元是十張一百美元。指令很簡單。

  「首先,用這筆錢買一輛性能可靠的摩托車,越野摩托車或者機動腳踏兩用車,再買幾罐燃料放到后座里。需要騎摩托遠行。

  「其次,買一台好一點的收音機,要能收得到《以色列之聲》。周日、周一、周三和周四在第八頻道有子夜脫口秀節目,名叫《夜貓子》,晚上十一點半開始。

  「節目開始一般都是天氣預告。在沿著去往馬爾卡的高速路上,標註了一個新的當面接頭地點,你可以在這次送去的地圖上找到。不可以弄錯。

  「當你聽到密碼指令後,等到第二天黃昏再出發,騎摩托去往那個接頭地點,拂曉時抵達。你的聯繫人會在那裡,給你最新的指示、裝備和經費。

  「天氣預報里,你要聽的內容是:『明天在阿什凱隆有小雨。』好運,奧珀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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