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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06:45:37 作者: (英)弗·福賽斯

  戴維·岡拉克認為他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或者第二好的工作,要是能在袖口上或肩章上掛上第四條金槓從而成為船長當然更好,但能當一名大副他仍然感到由衷的快樂。

  四月的一個晚上,他站在龐大的駕駛台的右舷邊,俯瞰著他身下二百英尺處新布魯克林碼頭上蜂擁的人群。整個布魯克林市區都臣服在他的腳下;在相當於二十三層樓的高處,他俯視著廣袤的城區。

  坐落在布特米爾克航道上的十二號泊位是在那天晚上投入營運的,應該不算是一個小泊位,但這艘郵輪就把它全部占滿了。郵輪全長一千一百三十二英尺,寬一百三十五英尺,吃水三十九英尺,是世界上最大的營運客輪。整條航道已經專門為它進行了疏浚和挖深,晉升後第一次出海的岡拉克大副越看越覺得它雄偉壯觀。

  下面碼頭建築物後面,市區街道方向,他可以看到那些遇挫的憤怒的示威者。紐約警方已經高效地封閉了整個碼頭。港口警察的快艇在碼頭附近的水面上巡邏著,以防示威遊行者乘船接近。

  即使示威者能從水上接近也沒有用。這艘遠洋郵輪的船殼鋼板出水很高,船舷最低處也在水面以上五十多英尺。因此,那天晚上登輪的人能享受到絕對的私密,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示威者感興趣的也不是他們。到目前為止,登輪的只是一些低級工作人員:速記員、秘書、初級外交人員、專題諮詢人員以及其他雜務人員。顯然,要是沒有這些人,世界上的要員和大人物們就沒法開會討論飢餓、貧困、安全、貿易壁壘、防務和聯盟事項了。

  當安全這個念頭在腦海里閃過時,戴維·岡拉克皺起了眉頭。他和船員們花了一整天時間陪同白宮警衛局特工檢查了船上的每一個角落。特工們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樣,全都聚精會神地板著臉;全都對著他們的袖口嘀嘀咕咕地說話,顯然那裡隱藏著話筒;全都戴著耳機——要是沒有它們,他們會覺得跟沒穿衣服差不多。岡拉克最後得出結論,他們是職業偏執狂。但他們沒在郵輪上發現任何疏忽或漏洞。

  一千二百名船員的背景情況已被仔細審核過了,沒有發現任何對他們不利的證據。留給美國總統和第一夫人的豪華艙室,經過細心搜查後已經封閉起來了,並由白宮警衛局的特工人員把守著。戴維·岡拉克看一眼就明白,這些人肯定會一直圍著這位總統轉。

  他看了一下手錶。三千名工作人員還要兩個小時才能登輪完畢,之後八國政府的領導人才會抵達。與倫敦的外交官一樣,他欣賞這種簡單的方法——租賃這艘世界上最大、最豪華的郵輪來舉辦世界上最大、最具聲望的會議,從美國紐約到英國南安普頓跨越大西洋的五天航程,時間剛好。

  這個辦法可以有效避免每年都會發生的各種反對團體試圖擾亂八國首腦會議的局面。「瑪麗女王二世」號郵輪能滿足四千二百名遊客的住宿、餐飲、會議和娛樂等一切活動,租用郵輪這個主意比在一座山上或是一座島上更好。

  

  當船上低沉的汽笛拉響、向紐約告別之時,岡拉克將站在船長旁邊。他將按要求設置好船上四台「美人魚」推進器的速度,而船長只需用儀錶板上一隻微型駕駛盤,就可以駕船離開泊位進入東河,轉向浩瀚的大西洋。船上的控制設備十分精妙,船尾的兩台側向推進器也十分靈巧,可以作三百六十度旋轉,因此,郵輪在碼頭開航時無須使用拖輪協助。

  在遠處的東方,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船正以右舷經過加那利群島。許多歐洲人隆冬季節想離開冰天雪地的家鄉,享受十二月份非洲海岸的陽光,就會到這片島嶼度假。慢慢地,這些島嶼在視線里消失了,但用望遠鏡依然能看到聳立在海平線上的天德山的峰頂。

  距離它的歷史性時刻還有兩天時間。印尼籍駕駛員指示他在機艙里的同胞把主機動力減低到「低速前進」,在四月的這個晚上,它正以步行的速度航行在輕波蕩漾的大西洋上。

  天德山主峰慢慢退出了視線,舵手把航向朝左舷稍微轉了幾度,前方一千六百海里,就是美國的東海岸。在高空中,它再次被看見了,計算機再次讀取了它的應答,核對了記錄,發現它的位置與陸地相距頗遠,於是再次發出了通行許可:「合法商船,沒有危險。」

  第一批抵達的政府團隊是日本首相及其隨行人員。按計劃,他們從東京飛到紐約甘迺迪機場,之後從機場,由直升機直接把他們帶離牙買加灣,避開示威抗議的人群,到達布魯克林。

  直升機著陸區設在那座新碼頭的倉庫和貨棧中心旁。日本客人只能看到被擋在圍欄外的抗議者口型在動,無聲地呼喊著口號,接著那些人就退出了視線。當直升機槳葉的轉動變緩,代表團受到了高級船員們的迎候,然後被引領著走過封閉的通道,到了船邊的入口處,由此通往其中一個豪華艙室。

  然後,直升機返回甘迺迪機場去接剛剛抵達的加拿大代表團。

  戴維·岡拉克一直在駕駛台上。這艘遠洋郵船的駕駛台從左舷到右舷有五十碼寬,透過巨大的全景舷窗可以眺望前方的大海。駕駛台高出水面二百英尺,但舷窗前面的雨刷表明,當瑪麗女王二世號遇上冬季大西洋高達六十英尺的巨浪時,濺上來的海水依然能夠打濕駕駛台。

  不過根據氣象預報,這次跨越大西洋的航程將會是溫和平靜的,只有一些輕浪和微風。這艘豪華郵輪將走南邊的大圓航線,這樣比較適宜遊覽觀光,因為這條航線上氣候溫和,海面平靜。這條航線是以最短的距離跨越大西洋,劃一道大弧線,弧線最南端切著亞述爾群島的北緣。

  俄羅斯、法國、德國和義大利代表團相繼順利抵達。黃昏時分,瑪麗女王二世號的船東——英國代表團乘坐最後一批往返直升機到了。

  將在當晚八點主持第一次宴會的美國總統,像往常一樣乘坐深藍色白宮專用直升機在六點整抵達。海軍陸戰隊的樂隊在碼頭上奏響了《星條旗永不落》,總統邁步登上郵輪,走進船艙。艙門關閉,外部世界關在了外面。六點三十分,最後一批纜繩解開了,船身張燈結彩,像一座漂浮的城市一般的瑪麗女王二世號郵輪緩緩離開碼頭,進入東河。

  河裡小船上,港口周圍路邊,人們目送著它離去,並揮手致意。高踞在他們上方、強化玻璃後面的八個世界上最富裕國家的領導人也揮手回應。被燈光照得雪亮的自由女神像退出了視線,島嶼被甩到後面,女王號慢慢地加大了動力。

  擔任護航任務的是隸屬美國海軍大西洋艦隊的兩艘飛彈巡洋艦,分別在它兩側相距幾鏈[9]的位置,向郵輪的船長報了到。左側是「雷伊泰灣」號,右側是「蒙特雷」號。根據海上的禮儀,船長表示已知會並向他們表達了謝意。然後他離開駕駛台去換衣服準備用晚餐,戴維·岡拉克大副到駕駛台上掌舵,指揮航行。

  這次航程沒有潛艇護航,因為這不是一個航母戰鬥群,而且潛艇不參與還有兩個原因:世界上任何國家的潛艇都無法躲避飛彈巡洋艦的探測襲擊;此外,女王號的航速太快了,沒有哪艘潛艇能跟上它。

  當長島的萬家燈火退出視線後,岡拉克大副把動力增加到巡航速度。四台「美人魚」主機能發出十五萬七千馬力的功率,根據需要,可以推動女王號以最快三十節的速度航行,通常的巡航速度也有二十五節,護航的軍艦必須開足馬力才能跟上。

  頭頂上也有空中護航力量:美國海軍的一架EC2「鷹眼」預警機,其機載雷達能探測到這支船隊周圍方圓五百海里內海面上的情況,還有一架EA-6B「徘徊者」電子戰機,如有任何進攻性武器系統膽敢鎖定這支船隊,它可以擾亂敵人的頻率,並用「哈姆」飛彈把它摧毀。

  飛離美國後,戰機們通過空中加油和輪班接替的方式將一路護航,直至亞速爾基地起飛的同類戰機來接班。繼而從英國起飛的空中力量會來接替。整個行程萬無一失。

  晚宴開得相當成功。政治家們春風滿面,夫人們容光煥發,食物精緻可口,斟滿了佳釀的水晶玻璃杯閃閃發光。

  由於各國代表團剛剛經過長途飛行,根據美國總統的提議,宴會早早就結束了,客人紛紛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舉行了全體會議。船上的大劇場已改裝成能容納所有代表的大會場,主賓後面坐了一大群隨行工作人員,似乎個個都不可或缺。

  第二天晚上與頭一天相同,只是宴會的主人換成了英國首相,地方改在了能容納二百人的燒烤餐廳。職位不高的客人可以去寬敞的英國餐館,或其他提供餐飲的餐廳和酒吧。飯後,從紛繁的外交工作中脫身的年輕人紛紛跑去各自喜歡的舞廳和夜總會。

  在他們上方的高處,駕駛台上的燈光已經暗下來了,戴維·岡拉克在那裡指揮著郵船夜航。在他身前,一排等離子屏幕在前窗下面一字排開,顯示著船隻各系統的運行狀況。

  最前面的是雷達,掃描著半徑二十五海里的海面上的情況。他可以看見兩翼的那兩艘巡洋艦發出閃動的亮點,還有更遠處航行的其他船隻。

  船上有一台自動身份識別系統,這種設備簡稱AIS,可以讀取周圍幾海里範圍所有船隻的無線電應答。這些應答經過電腦交叉查詢後(電腦中裝有勞埃德船舶登記資料庫系統),不但能判定對方的船名,還能了解它的計劃航線和貨載,以及無線電頻道等信息。

  在女王號的兩翼,兩艘巡洋艦的雷達員也俯身在屏幕上注視著海面上的動態。他們的任務是確保遠處的威脅絕對不能靠近他們中間疾馳的這個巨大怪物。即使是已經檢查無誤的無害的貨船,最近距離也不得低於三公里。實際上第二天晚上,十公里之內都沒有其他船隻。

  EC2「鷹眼」預警機的掃描範圍要大得多,這是由於高度的原因。它的視線活像一個巨大的圓形光束,在大西洋上由西向東一路照射過去。它主要關注遠處的海面,而不是船隊附近的海域。它要在船隊前方開闢一條十海里寬的通道,並向巡洋艦匯報前方是否有情況。針對這次任務設定的限度是前方二十五海里,也就是一個小時的巡航航程。

  第三天晚上將近十一點鐘時,「鷹眼」發出了一次小警告。

  「前方二十五海里處有一艘小貨船,在它預定航線以南兩海里處。看起來停止不動。」

  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船並不是完全停著不動。它的機艙設在船體中部,螺旋槳在水中慢悠悠地旋轉著,海上的流速有四節,這使它有足夠的動力把船頭迎向海流,保持朝西的方向。

  那隻充氣快艇已經漂在水中了,一條繫繩把它拴在船舶的左舷,在海流中輕輕晃蕩著。一把繩梯從船欄垂掛到海面上。四個人已經在這艘依附在貨船邊的小艇上了。

  另四個人在駕駛台上。易卜拉欣在掌舵,他凝視著前方的海平線,搜索著正在接近的第一批燈光。

  那個印度尼西亞無線電專家在調試發射話筒的音量和清晰度。他身邊站著英國約克郡利茲市出生的巴基斯坦年輕人。第四個是阿富汗人。一切調試完畢後無線電操作員朝年輕人點了點頭。年輕人也點點頭,坐在船隻控制設備旁邊的一把凳子上,等待呼叫。

  呼叫來自女王號右舷相聚六鏈遠的那艘巡洋艦。戴維·岡拉克清楚地聽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也聽到了。使用的頻道是北大西洋航行的船舶公共波段。口音帶有美國南方地區特有的長音。

  「里奇蒙伯爵夫人,里奇蒙伯爵夫人,這裡是美國海軍蒙特雷號巡洋艦。聽到沒有?」

  舊貨船上的無線電設備不太先進,回話顯得稍微有點走音,回話聲帶有英國蘭開夏或約克郡口音。

  「哦,聽到了,蒙特雷,這裡是伯爵夫人。」

  「你好像是在頂流停船。說明一下情況。」

  「里奇蒙伯爵夫人發生了一些過熱,」——咔嚓,咔嚓——「槳軸」——停頓——「我們正在搶修。」

  巡洋艦的艦橋上一陣短暫的沉默。

  「再說一遍,里奇蒙伯爵夫人,我重複,再說一遍。」

  回答傳過來了,口音比先前更濃重了。在女王號的駕駛台上,岡拉克大副看到那個亮點進入了雷達屏幕,位置在正前方稍偏南一點,距離在五十分鐘航程左右。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詳情也進一步顯示出來了,包括它的自動應答機的真實回答,信號準確性的確認。他插入了無線電通話。

  「蒙特雷,這裡是瑪麗女王二世號。讓我來試一試。」

  戴維·岡拉克生長在英格蘭柴郡的威勒爾縣,與利物浦相距不足五十英里。伯爵夫人號上答話的口音,據他判斷不是約克郡就是蘭開夏的,都是他的家鄉柴郡的近鄰。

  「里奇蒙伯爵夫人,這裡是瑪麗女王二世號。我聽說你的槳軸主軸承發生過熱,你們在海上進行修理。請確認。」

  「沒錯,是這樣。希望能在一個小時內修復。」揚聲器里傳來回答。

  「伯爵夫人,請詳細說明一下。你的船籍港、出發港、目的港和載運的貨物。」

  「瑪麗女王,我們是雜貨船。在利物浦登記註冊,載重量為八千噸,從爪哇出發,裝載著錦緞和東方木材,去巴爾的摩卸貨。」

  岡拉克低頭看屏幕上顯示出來的由利物浦麥肯德里克航運公司、倫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航運經紀人,以及勞埃德航運保險公司提供的信息。全都是正確的。

  「請問您是哪一位?」岡拉克問道。

  「我是麥肯德里克船長。您是誰?」

  「我是戴維·岡拉克大副。」

  蒙特雷號飛彈巡洋艦有點困難地聽完這段通話,又開始說話。

  「這裡是蒙特雷。女王,你要改變航向嗎?」

  岡拉克又去看屏幕的顯示。駕駛台上的計算機指引著女王號按照預定的航線航行,自動根據海況、風向和潮流調整航向。繞航意味著要從自動改為手動,或者重新設定程序,然後再返回原來的航線。他將在四十分鐘內以右舷相距兩海里或三公里經過這艘逆流停著的貨船。

  「沒必要改變航向,蒙特雷。我們將在四十分鐘後經過它。與我們相隔兩海里以上。」

  由於處在女王的右翼,蒙特雷與伯爵夫人的間距將小於兩海里,但還是有足夠的空間。在空中,「鷹眼」預警機和「徘徊者」戰鬥機掃描著這艘貨輪,尋找有沒有飛彈鎖定或電子活動的跡象。沒有任何發現,但它們將繼續監視,直至伯爵夫人遠遠地落在這支船隊的後面。另有兩艘船隻也在警戒範圍之內,但處於更遠的前方,它們將被要求改變航向,向左或向右。

  「收到。」飛彈巡洋艦蒙特雷號回答。

  這段對話全都傳到了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上。易卜拉欣點點頭,表示船員們應該離開了。無線電報務員和那個年輕小伙子急忙爬下繩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個人都在等待著阿富汗人。

  馬丁深信已經發瘋的約旦人易卜拉欣將加大馬力駕船撞向迎面而來的其中一艘船隻。他很清楚,他無法離開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唯一的希望是殺掉船員,奪取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軟梯。在小艇中的橫向座板上,蘇萊曼正在架設數位相機設備。從伯爵夫人號的欄杆處垂下一條纜繩,其中一個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頭附近,迎著大船邊淌過來的海流,緊緊地拉住這條繩索。

  馬丁攥住繩梯,轉過身來,拔刀猛砍這艘灰色的石頭般堅硬的充氣快艇,把它劃開了一條六英尺長的口子。他的動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兩三秒鐘之內沒人反應,只有海流馬上改變了。空氣從汽艇里噴出,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由於船上已經有六個人,那一邊的船體開始下沉進水。

  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條纜索。他沒有砍中,但刀子劃破了那個印尼人的前臂。那些人此時才作出反應。但印尼人已經鬆開了纜繩,海水淹到了他們身上。

  狂亂的手伸過來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卻向後退卻。舷外的大馬力發動機使得船尾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進來。小艇的殘骸漂離了貨船的尾部,進入了大西洋黑夜茫茫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處,它被發動機拖著沉了下去。在貨輪船尾微弱的燈光下,馬丁看到水中揮動掙扎著的那些手,很快它們就不見了。任何人都沒法頂著四節的海流游過來。他回身爬上了繩梯。

  這時候,易卜拉欣拉了一下炸彈專家留給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馬丁還在爬梯子,船上突然響起了微型炸藥爆炸的一連串尖銳的噼噼啪啪聲。

  當初韋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號甲板上偽裝了六個海運貨櫃,在空箱上方設置了箱頂,用的是一塊鐵皮,在四個角上作了加固。

  炸彈專家在這四個加固點上安放好了炸藥,並用電線把這些點全都連接起來,以船舶的主機作為起爆動力。當炸藥爆炸時,箱蓋的鐵皮會被掀開好幾英尺高。安放的炸藥是不對稱的,所以被掀起的箱蓋會一側高於另一側。

  當爆炸發生時,馬丁剛剛爬上繩梯的最高處,嘴裡咬著刀子。巨大的鐵皮箱蓋從側面被掀到海里,馬丁臥倒在船欄邊,然後他藏好刀子,走進駕駛台。

  「基地」組織殺手易卜拉欣站在舵盤邊,透過舷窗玻璃凝視著前方。在海平線上,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以二十五節速度迎面而來,十七層甲板承載著十五萬噸的燈具、鋼鐵和人。在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下面,掀去了頂蓋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這時候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為了盛放什麼,也不是為了隱藏什麼。

  一彎明月下面的雲朵飄開了,前爪哇星辰號的整個前甲板都顯露在月光下。馬丁第一次明白,這不是一艘裝載著炸藥的雜貨船,這是一艘化工船。從駕駛台一直到船首,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管路、閥門、桶艙口和消防龍頭,這一切說明了船的用途。

  在甲板上衝著首尖艙的方向均勻排列著六個圓形排氣桶艙。

  「你應該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易卜拉欣說。

  「那裡擠不下了,兄弟。蘇萊曼差點掉到海里。我暫時留在軟梯上。然後他們就開走了。現在,我留下來與你一起赴死。」

  易卜拉欣似乎很平靜。他看了一眼時鐘,拉動了第二根操縱杆。電線從控制杆通到下面的電瓶上,獲取電能再進入通道,在海上一個月的航行期間,炸彈專家通過秘密門道進去工作的就是那裡。

  又有六包炸藥爆炸了。貨艙的六個小艙蓋被炸飛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見的:實際上有六條垂直的氣體如火山般噴發出來。逸出的氣體升到一百英尺的空中,接著失去了原動力,重力開始起作用。這片看不見的雲霧迅速與空氣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開始向外圍滾動擴散。

  馬丁明白他已經失敗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知道從菲律賓開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顆浮動的炸彈上,從六個失去蓋板的小艙口裡噴發出來的是看不見的死亡,現在已經不可控制了。

  他原先一直認為,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前爪哇星辰號,將沖向一個港灣,引爆安置在甲板下面的炸藥。

  他原先認為,它將撞向某個有價值的東西,與之同歸於盡,他曾經徒勞地等待能有一次機會,殺掉船上的七個人然後接管船隻。但這種機會沒有出現。

  已經太遲了,他明白爪哇星辰號並不是要去投放一顆炸彈,它本身就是這顆炸彈。隨著氣體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動寸步。迎面而來的那艘遠洋郵輪將在它身旁三公里處被吞噬。

  他剛剛聽到了巴基斯坦男孩與瑪麗女王二世號郵輪大副之間的通話。他這才知道,爪哇星辰號不會加大馬力迎上去。擔任護航任務的巡洋艦絕不會允許這樣,而它也不需要這樣作。一切都太遲了。

  易卜拉欣右手邊有第三個控制器,一隻按鈕。馬丁順著電線看見了一把信號槍,擱在駕駛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發信號彈,只要一顆火星……

  舷窗外,海平線上聳立著那座燈火輝煌的水上城市。十五海里的距離,三十分鐘的航程,屆時燃料與空氣的混合將會達到最大限度。

  馬丁看了一眼儀錶板上的無線電話筒。最後一個呼叫警告的機會。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開口處,那把刀子就綁在衣袍裡面的大腿上。

  約旦人易卜拉欣捕捉到了馬丁的眼神和動作。如果沒有這種野獸般的本能,他是無法從阿富汗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也逃不出約旦的監獄,躲不過美國人在伊拉克對他的追捕。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儘管語言相通,但這個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種子在這個狹小駕駛台上的緊張氣氛中爆發了,就像是沉默中的一聲尖叫。

  馬丁的手伸進衣袍里摸刀子,但易卜拉欣的動作更快,手槍事先放在桌子上的海圖下面。槍口對準了馬丁的胸膛。雙方的距離是十二英尺。遠了十英尺。

  戰士都接受過快速估算機會的訓練,馬丁在一生中多次作過這種估算。在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上,在致命毒氣的包圍中,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撲向他的對手,要麼撲向那個按鈕。兩者都不會有存活的機會。

  他的腦海里湧現了一段詩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學校的課堂上吟誦過的詩句:

  芸芸眾生,誰人無死……

  他還回想起「潘傑希爾雄師」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曾經在篝火旁說過的話:「我們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國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勇士才會被允許選擇如何去死!」

  麥克·馬丁上校作出了他的選擇。

  易卜拉欣看見他撲過來了,他熟悉一個行將赴死的人眼中的光芒。這個殺手尖叫著開火了。衝上來的人胸口中彈,就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動中,還有意志力,還能使生命維持一秒鐘。

  在這一秒鐘結束時,這兩個人和船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戴維·岡拉克驚異地凝視著。前方十五海里,在這艘世界上最大的郵船再過三十五分鐘就要抵達的地方,海面上騰起一團火山爆發般的巨大火焰。在駕駛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個人那裡傳來了一聲尖叫:「上帝,這是什麼啊!」

  「蒙特雷呼叫瑪麗女王二世。轉向左舷。重複一遍,轉向左舷。我們正在調查。」

  在右舷方向,岡拉克看見那艘飛彈巡洋艦把馬力增加到進攻速度,朝著火焰燃燒的方向疾馳而去。還在觀看時,海面上的火焰開始閃爍,火勢已經在減弱。顯然,里奇蒙伯爵夫人號遭受了某種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開,如果海上還有人活著,蒙特雷號將會去找到他們。但最好還是去把船長叫來。當船長到達駕駛台時,大副解釋了剛才看到的情況。現在他們與出事地點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遠離。

  在左舷方向,美國海軍的雷伊泰灣號巡洋艦依然與他們平行航行著。蒙特雷號正在直接駛向前方騰起火球的海面。船長同意,萬一還有倖存者,就由蒙特雷號去救助。

  火焰更小了,最後的那團火焰是船隻的殘骸在燃燒。所有的高揮發物在蒙特雷號抵達現場之前已經燒完了。

  瑪麗女王二世號豪華郵輪的船長向電腦下達了指令:恢復駛向南安普頓的航線。

  [1] 俾路支人屬於南亞和西亞的一個民族。主要分布在巴基斯坦的俾路支省、信德省和旁遮普省西南部。該族文化受波斯和阿拉伯文化影響較深,許多部落名稱都來自阿拉伯語。俾路支人,特別是俾路支省的俾路支人,處於遊牧部落階段。他們除從事畜牧業外,還趕駱駝經商。婦女操持家務和編織地毯。

  [2] 節,航海與航空速度單位,一節等於一海里/小時。一海里約等於一點八五二公里。

  [3] 阿布沙耶夫(Abu Sayyaf)是東南亞一個由伊斯蘭恐怖分子所組成的分離主義組織,其勢力範圍包括菲律賓南部島嶼,曾與菲律賓軍方發生多次大小規模衝突。阿布沙耶夫組織頗為極端和危險,曾綁架多名外國遊客。

  [4] Hundi,類似中國古代的「飛錢」,指在銀行系統之外,用事先約定好的票據或身份證明進行異地轉帳、匯兌的交易方法。

  [5] 阿布·穆薩布·扎卡維,賓·拉登的副手,「基地」組織三號人物。生於約旦,伊斯蘭激進分子,激進的伊斯蘭游擊組織網絡統一聖戰組織領導人。2006年6月7日晚,在駐伊美軍的空襲中被炸身亡。

  [6] 1917年12月6日,載滿軍用物資的法國貨輪「蒙勃蘭號」與挪威貨船「伊莫號」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省會哈利法克斯的港口意外相撞,這次事故引發的爆炸是原子彈出現以前人類歷史上最激烈、最悲慘、損失最嚴重的一次爆炸事件,它幾乎毀滅了整個哈利法克斯城。

  [7] 荷姆茲海峽,位於阿拉伯半島和伊朗之間。

  [8] 19776年3月18日,利比利亞超級油輪「托利峽谷」(Torrey Canyon)號在英吉利海峽觸礁,溢油十一萬噸,造成了一起震驚世界的生態災難。

  [9] 鏈,海上測距單位,相當於十分之一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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