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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5:23:25
作者: (英)弗·福賽斯
豺狼在布魯塞爾購物的時候,維克多·科瓦爾斯基正在羅馬郵政總局與如何撥打國際長途電話的「迷局」角力。
他不會說義大利語,所以就找櫃檯服務員幫忙。他最終找到了一個會說一點法語的服務員幫忙。科瓦爾斯基費力地向他解釋,他要給法國馬賽的一個男人打電話,但他不知道那個人的號碼。
是的,他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和住址。那個人叫格日博夫斯基,但義大利人聽不明白,只好讓他寫下來。科瓦爾斯基照做了,可義大利人想不出人名可以用「Grzyb」開頭,在向國際交換台的接線員說的時候拼成了「Grib」,他覺得科瓦爾斯基寫的「z」肯定應該是個「i」。接線員在電話那頭告訴義大利人,馬賽的電話簿上沒有「約瑟夫·格里博夫斯基」這樣一個名字。郵局的服務員轉向科瓦爾斯基,向他解釋沒有這麼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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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屬運氣吧,這個服務員是個誠心誠意喜歡幫助外國人的人。他把名字拼出來以便確認他沒弄錯。
「根本沒這個人,先生。你看g、r、i——」
「不對,g、r、z……」科瓦爾斯基打斷他。
服務員看來有點暈。
「對不起,先生,是g、r、z?g、r、z、y、b?」
「是的。」科瓦爾斯基又強調了一遍,「g、r、z、y、b、o、w、s、k、i。」
義大利人聳聳肩,又去找那個接線員。
「請給我接通一個國際長途。」
不到十分鐘,科瓦爾斯基就找到了約約的電話號碼,半小時後,電話接通了。電話那頭,這個前外籍軍團士兵的聲音因為雜音而有點失真,他聽來有些猶豫,不想證實科瓦茨信中的壞消息。是的,他很高興科瓦爾斯基能打電話來,他已經找了他三個月了。
然而,不幸的是,小西爾維的病情是真的。她越來越瘦,體質也越來越弱。等醫生最終給她確診的時候,她已經下不了床了。她就在約約接電話的這間公寓裡,住在隔壁的臥室。不,已經不是原來那套公寓了,他們搬進一套新的大公寓。什麼?地址?約約說得很慢,科瓦爾斯基張著嘴,舌頭笨拙地伸著,一筆一畫地記了下來。
「那個江湖郎中說她還有多少時間?」他衝著電話咆哮,說了四遍約約才弄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對方卻長時間沒有聲音。
「餵?餵?」他喊著,還是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約約又說話了。
「大概一個禮拜,也可能兩三個禮拜吧。」約約說。
科瓦爾斯基盯著手裡的話筒,一臉茫然。他一聲不吭地掛上電話,神情恍惚地走出電話間。他付過電話費,收起信件,鎖進套在手腕上的鋼製箱子裡,走回酒店。這麼多年來,他的腦袋裡頭一次開了鍋。這不是他可以從誰那裡接受命令、然後用暴力就能解決的事。
馬賽,還是原來的那套公寓,約約聽到科瓦爾斯基掛上了電話,也隨之放下了聽筒。他轉身去找那兩個行動分局的人。他們還在那裡,手裡拎著警用點四五口徑的科爾特槍,一把指著約約,另一把指著他老婆。她縮在沙發的一角,面如死灰。「渾蛋,」約約惡狠狠地說,「臭狗屎。」
「他來嗎?」其中一個人問道。
「他沒說。他只是掛了我的電話。」波蘭人說。
科西嘉人黑色空洞的眼睛盯著他。
「他必須來。這是命令。」
「嘿,你們聽到我說的話了,我都是按你們的意思說的。他肯定是嚇著了,他就那麼掛了,這我可控制不了。」
「他最好來。這可是為你好,約約。」科西嘉人重複道。
「他會來的,」約約無奈地說,「為了那個女孩,如果能來,他一定會來的。」
「好。你的事就算做完了。」
「那你們現在就給我滾出去,」約約喊道,「讓我們清靜一會兒。」
科西嘉人站了起來,槍還握在手裡。另外一個人還坐在原地,看著他的女人。
「我們這就走,」科西嘉人說,「但你們倆得和我們一起走。我們不希望你們在這裡亂嚼舌頭,或是給羅馬打電話。我們一起走,現在行嗎,約約?」
「你們要帶我們去哪兒?」
「度個小假吧。一家舒適的山區旅館。那裡陽光充足,空氣新鮮,對你有好處,約約。」
「多長時間?」波蘭人無精打采地問。
「該多久就多久。」
波蘭人盯著窗外,在宛如明信片一樣的老港口背景下面,是縱橫交錯的小巷,和擁擠在一起的各個漁攤。
「現在正是旅遊旺季。每天來的火車都裝滿了人。八月我們賺的比整個冬天都多。這會毀了我們好幾年的收入。」
科西嘉人仿佛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大笑起來。
「你該把這看作一種收穫而不是損失,約約。畢竟這是為了法國,你的第二祖國。」
波蘭人轉過身。「我才不關心狗屁政治,我也不管誰當權,哪個黨想搞什麼混帳勾當。不過我了解你們這樣的人。我一輩子都在和你們這樣的人打交道。你們就是那種人,只要對你們有利,就可以為希特勒、墨索里尼或者『秘密軍組織』效力。政權可能會更替,但你們這樣的渾蛋永遠不會變……」他一邊喊一邊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個人。那個人手裡拿著槍,槍口指著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約約,」沙發上的女人尖叫起來,「約約,我求求你,別惹他們。」
波蘭人站住了,盯著他的妻子,仿佛他剛才忘記了她在那兒。他逐個環顧著房間裡的人。他們都盯著他,他的妻子懇求著,兩個強悍的特工都面無表情。這種咒罵對他們沒有任何效果,他們都習以為常了。兩個人中為首的那個沖臥室點點頭。
「去收拾行李。你先去,然後是你老婆。」
「西爾維呢?她四點才放學回家。那家裡就沒人了。」女人說。
科西嘉人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丈夫。
「我們經過學校的時候會帶上她,已經安排過了。我們已經告訴那個女校長,西爾維的祖母快死了,臨死前全家都要去守在老太太的床前。我們考慮得很周全。現在就動身吧。」
約約聳聳肩,最後看了眼他的妻子,走進臥室,科西嘉人跟在後面。他的妻子繼續絞著她手裡的手帕。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著沙發另一頭的那個特工。他比科西嘉人年輕一點兒,是個加斯科尼人。
「怎麼……你們要怎麼對付他呢?」
「科瓦爾斯基?」
「是的,會怎麼對付維克多?」
「有幾位先生想和他聊聊。就這樣。」
一小時後,約約全家都坐在了一輛大雪鐵龍車的后座上,兩個特工在前排。汽車全速駛向坐落在維克爾高山上那家極其隱秘的旅館。
豺狼在海濱度過了周末。他買了一條游泳褲,周六在澤布魯日的海灘曬太陽,在北海里遊了幾回,然後在這個小港口城市裡沿著防波堤散步。英國的水手和士兵曾經在這裡冒著槍林彈雨浴血奮戰,甚至付出生命。幾個鬍子像海象鬍鬚一樣的老人沿著防波堤坐著,在釣黑鱸魚。如果問他們的話,他們也許還能記得四十六年前的事[23],不過豺狼沒有問他們。那天,只有三兩戶全家出動來海濱度假的人見過這個英國人。他們散布在海灘邊,享受著陽光,看著各自的孩子在海浪中嬉戲。
周日一早,他打好背包,悠閒地驅車穿越了佛蘭德斯的鄉間,駛過根特和布魯日的狹窄街道。他在達姆的賽芬酒店吃了午餐。那是用木柴烤制的牛排,美味無比。下午三點左右,他駕車返回布魯塞爾。睡覺前他訂了個叫早服務,並吩咐服務員把早餐送到房間裡來,並且給他準備一盒便攜的午餐。他解釋說自己次日要驅車去阿登山區,祭奠自己在凸出部戰役[24]中陣亡的哥哥,戰役遺址位於巴斯通和馬爾梅迪之間。前台服務員非常熱心,保證會準時叫醒他,不會耽誤他的行程。
與此同時,羅馬的維克多·科瓦爾斯基的周末就過得沒那麼舒服了。他按時起來值勤,要麼在八樓的樓層服務台,要麼晚上在房頂。不值班的時候他也睡得很少,大多是躺在靠近八樓主通道的床上抽菸,或是喝烈性的紅酒。這種酒是用帶把的大酒壺裝來給擔任警衛的八名前外籍軍團士兵享用的。他覺得,論酒勁,這種粗劣的義大利紅酒根本沒法和阿爾及利亞的比納葡萄酒比,那是每個外籍軍團士兵的杯中最愛,不過有酒喝總比沒有的強。
如果沒有上峰命令,或是現成的命令代他決定,科瓦爾斯基決定任何事都要花很長時間。但到了周一早上,他已下定了決心。
他不會去太久,也許只要一天,如果飛機轉乘不太順利的話,頂多去兩天吧。不過無論如何,這件事他都一定要做。他事後會向「老闆」解釋的。他確信就算「老闆」為此大發雷霆,也一定會理解他的。他曾想過把問題告訴上校並請假四十八小時,但他覺得,雖然上校是個好指揮官,部下遇到麻煩的時候也願意幫忙,但這次肯定不會讓他去。上校不會理解西爾維這件事的,科瓦爾斯基知道他永遠也無法解釋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能提。星期一早上他起床換班的時候,深深地嘆了口氣。一想到這是自己加入外籍軍團以來第一次不假外出,他就深感不安。
豺狼和科瓦爾斯基在同一時間起的床。他仔細地準備著,先沖了個澡,颳了鬍子,然後享用了放在床邊托盤上的美味早餐。他從衣櫃裡拿出裝著槍的匣子,把每個部件都用泡沫橡膠裹了幾層,然後用繩子紮成一捆,塞進背包的底部。上面放上油漆罐和刷子,丁尼布褲子和格子襯衣,襪子和靴子。網兜放在背包外面的一個口袋裡,另一個口袋裡放著子彈。
他穿了一件常穿的條紋襯衣——一九六三年的時候,這種穿著很時尚——但沒有套上他通常穿的那身便宜的精紡格子布衣服,而是穿了一襲鴿子灰的輕便套裝。一雙古琦的黑色輕便皮質運動鞋,再加一條黑色真絲領帶,他這套行頭就齊全了。他一手拎著帆布背包,下樓走向他停在酒店停車場的車,把背包鎖在了後備箱裡,然後返回酒店前廳,拿上已經為他包好的午餐。前台服務員祝他一路順風,他也點頭答謝。九點鐘的時候,他駕車離開布魯塞爾,沿著E40號老公路向那慕爾疾駛而去。平坦的原野這會兒已經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了,今天看來很熱。他查了地圖,距離巴斯通還有九十四英里。從那兒再多開幾英里,在小鎮南部的山林地區,就是他要找的僻靜場所。他加大油門,讓這輛西姆卡-燕子[25]徑直穿越瓦隆平原。他估計到中午時候開出一百英里應該容易得很。
太陽還沒升到最高處時,他已經穿越了那慕爾和馬爾凱。沿途的路標顯示,離巴斯通越來越近了。這個小鎮一九四四年冬天曾被哈索·馮·曼陀菲爾[26]的巨型虎式坦克撕成碎片。豺狼駕車穿過小鎮,向南開進山區。森林逐漸濃密起來,崎嶇的公路不斷被巨大的榆樹和山毛櫸樹遮得密不透光。
過了小鎮,順著公路開出五英里,豺狼發現有一條狹窄的小徑通向森林深處。他掉轉車頭開了過去,順著這條小路又開了一英里,發現了第二條深入森林的小徑。他沿著小徑開了幾碼,然後把車藏在一片矮樹叢的後面。豺狼在森林的樹陰里歇了下來,燃起一支煙,靜靜等著汽車的馬達漸漸冷卻。頭頂上,風兒穿過樹梢,輕聲地呢喃著;一隻鴿子在遠處「咕咕」地叫著。
他慢慢從車上下來,打開後備箱,把背包放在引擎罩上,便開始仔細地換起衣服來。先把那身完美的鴿子灰套裝疊好放在車后座上,換上牛仔便褲。天很熱,連外套都不用穿。他換下打著領結的襯衣,穿上了伐木工人穿的那種格子襯衣。最後脫下那雙昂貴的都市休閒皮鞋,換上了步行靴和羊毛襪,把牛仔褲的褲腳掖進靴子裡。
他把步槍的零部件一包包地打開,挨個組裝起來。兩個褲子口袋裡,一個放著消音器,另一個放著瞄準鏡。他從盒子裡取了二十發子彈放進胸前的口袋,那粒達姆彈還用棉紙包著,放在另一個前胸口袋裡。
豺狼把槍的剩餘部分組裝好,放在汽車引擎罩上,然後又轉到後備箱,取出他前天晚上返回酒店前在布魯塞爾的集市上買的東西——一個蜜瓜,已經在後備箱裡放了一整晚。他鎖上後備箱,把瓜和油漆、刷子、獵刀一起放進背包,鎖好車,開始向密林深處走去。這時剛過正午。
不到十分鐘,他就找到了一個視野清晰的狹長的林間空地,從空地的一端到另一端足足有一百五十碼。他把槍靠在一棵樹旁,量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然後找了一棵樹,從這裡可以看到他剛才靠在樹上的那支槍。他把背包里的東西拿出來放在地上,打開兩罐油漆,在蜜瓜上忙活起來。深綠色瓜皮的上部和下部很快被刷成棕色,中間被刷成了粉紅色。油漆還沒幹,他用食指在上面簡略地描出了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以及鬍子和嘴巴。
為了避免手指接觸抹掉油漆,他把刀插進瓜的頂部,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網兜。網眼很大,網兜的線也很細,絕對不會遮擋瓜的輪廓或是瓜上畫的圖案。
最後,他將刀用力插進樹幹,離地大約七英尺高,然後把網兜的提手掛在刀柄上。在棕色樹皮的映襯下,被刷得粉一塊棕一塊的蜜瓜懸掛在那裡,活像一個怪異的人頭。他向後退了幾步,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手藝——在一百五十碼之外來看,這完全可以滿足他的要求。
他把兩罐油漆蓋好,遠遠地扔進樹林。它們掉進矮樹叢,摔得不見蹤影。他把刷子有毛的那端向下插進地里,然後用力踩到看不見為止。然後他拿起背包,返回放步槍的地方。
消音器很容易就裝好了,他把它在槍管末端擰緊。瞄準鏡在槍管上部也裝得很妥帖。他拉下槍栓,往槍膛里裝進第一粒子彈,眯起眼,透過瞄準鏡尋找他掛在空地那頭的靶子。找到的時候他很驚訝,目標看起來又大又清晰。如果這是個活生生的人頭的話,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在三十碼之內。他能看出勒著瓜的網兜上交織的線繩,以及他用手指塗抹出來的那張「臉」上的主要面部特徵。
他換了個姿勢,靠在樹上繼續瞄準,又眯起了眼。瞄準鏡里的十字線看來不在正中心。他伸出右手,輕捻著兩個調節螺絲,直到十字線看來完全處於正中。豺狼很滿意,他小心地瞄準蜜瓜的正中心,開火。
槍的後坐力比他預計的小,槍聲經過消音器的處理,即使是在一條安靜的街上,對面也幾乎聽不到。他把槍夾在腋下,穿過空地去檢查那隻瓜。子彈在右上方打穿了那隻瓜,打斷了網兜的部分線繩,彈頭鑽進了樹幹。他又走了回去,讓瞄準鏡保持先前的設置,再次射擊。
結果還是一樣,有半英寸的偏差。他沒調節瞄準鏡,連開了四槍,終於發現瞄準鏡有些偏高,並且略略偏右。於是他調校了一下螺絲。
接下來的射擊位置又有些低,而且偏向左邊。為了保證精確,他又穿過空地去查看被子彈打出的洞。彈頭擊穿了「人頭」嘴巴的左下角,他又用這個新調節的瞄準鏡開了三槍,所有的子彈都打進了同樣的區域。最後他把瞄準鏡又向原來的位置挪回了一點。
第九槍他瞄準前額,子彈正中目標。他第三次走向標靶,這一次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粉筆,把子彈射中的位置用粉筆一一標了出來——靠右上部的那一組,嘴角左下部的第二組,正中前額的那個乾淨利索的彈孔。
然後他依次射擊,每隻眼睛、鼻樑、上嘴唇、面頰。他把靶子側過來,用最後的六發子彈射穿了太陽穴、耳孔、脖子、面頰、下巴和頭蓋骨。只有一發子彈略偏了一點。
現在他對這支槍很滿意。他記下了調節瞄準鏡的螺絲位置,從口袋裡拿出一瓶黏合木質材料用的黏合劑,向螺絲的頭上和它旁邊的膠木表面噴了些膠。他抽了兩支煙,半個小時後,黏合劑凝固了,那支槍的瞄準鏡就此按照他的目測,在一百三十米內具有絕對的精確性。
他從另一個前胸口袋裡拿出了那顆達姆彈,打開紙包,將子彈裝進彈膛。他屏氣凝神地瞄準蜜瓜的中心,擊發。
當最後這縷青煙從消音器的末端裊裊消退後,豺狼把槍靠在樹幹上放好,便朝著吊在遠處的網兜走去。網袋差不多全空了,癟著緊貼在斑駁的樹幹上。被二十一發子彈擊中的蜜瓜現在已經徹底解體了,一部分瓜瓤衝出了網眼,散落在草地上。瓜子和著瓜汁從樹幹上流下。剩下的部分瓜體被打爆了,癱在網兜的底部,掛在獵刀的刀柄上,像蔫了的陰囊一樣垂著。
他取下網兜,扔進附近的灌木叢。原先的靶子現在變成一堆無法辨認的果泥。他把刀從樹幹里拔出來,插回刀鞘,離開那棵樹,取回步槍,回到車旁。
他在車邊把每個部件都用泡沫塑料紙小心地包好,和他的靴子、襪子、襯衣、牛仔褲一起重新放回背包。他重新穿上他那套「都市」行頭,把背包鎖進後備箱,靜靜地吃著他的三明治午餐。
吃完飯,他開回主路,左轉,駛過巴斯通、馬爾凱、那慕爾,趕回布魯塞爾。六點剛過,他返回酒店,先把背包放回樓上的房間,然後下樓和前台服務員結清了租車的費用。晚飯前他洗了個澡。這之前他花了一個小時,仔細地擦拭了槍的每個零件,給活動部件上了油,然後放進槍匣,鎖進衣櫃。夜裡晚些時候,背包、麻繩和幾張泡沫塑料紙被扔進城裡的一個垃圾筒,二十一個空彈殼在空中轉了幾個圈,掉進了城市的下水道。
同樣是這個星期一,八月五日早上,維克多·科瓦爾斯基又來到羅馬郵政總局,找會說法語的人幫忙。這回他讓服務員幫他致電義大利航空公司問訊處,詢問本周從羅馬去馬賽的往返航班時間。他得知周一的航班他已經趕不上了,因為這架航班將於一小時內從菲烏米奇諾起飛,他趕不上了。下一班直航是星期三,而其他航空公司都沒有從馬賽到羅馬的直達航班。有非直達的航班,先生感興趣嗎?不?星期三的航班?當然有,上午十一點十五起飛,將於正午時分降落在馬賽馬里尼亞訥機場,返回的航班是第二天。訂一張票?單程還是往返?當然可以,請問您的姓名?科瓦爾斯基告訴對方自己口袋裡那本證件上的名字。歐共體國家間已經廢除了護照,有本國頒發的身份證就行。
他被告知在周三起飛前一小時要先到菲烏米奇諾的義大利航空公司櫃檯。服務員掛上了電話,科瓦爾斯基取了信,鎖進他的鐵匣子,離開郵局返回酒店。
次日早上,豺狼最後一次見了古森。早餐時,他給軍械師撥了個電話。軍械師聲稱他很高興完成了工作,杜根先生是否願意在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來一趟?來時請帶上必要的東西,進行最後的調試。
他又早到了半個小時,裝槍的手提箱放在一個空的布箱子(他早上在一個二手貨商店裡買的)里。他花了半個小時觀察軍械師所住的街道,最後才悄悄走向前門。古森請他進去,他便徑直走進辦公室,絲毫沒有遲疑。古森鎖上前門,然後進入辦公室,又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沒別的問題了?」英國人問道。
「沒有,我想這次我們總算弄妥了。」桌子後面的比利時人拿出幾卷麻布放在桌上。他打開麻布,拿出一套細鋼管並排放在桌上。鋼管打磨得非常光滑,看起來像鋁製的。軍械師放下最後一個鋼管後,伸出手索要那個裝著槍部件的手提箱,豺狼把箱子遞給他。
軍械師把槍的部件一個個裝進管子,每件大小都很合適。
「打靶結果如何?」他邊裝邊問。
「很滿意。」
古森放瞄準鏡的時候注意到,瞄準鏡的調節螺絲被一團木用黏合劑重新固定了位置。
「很抱歉調節螺絲做得那么小,」他說道,「做出精確的刻度會更好些,但原來的螺絲太大很礙事,所以我只好用了這些小螺絲,否則瞄準鏡就裝不進管子了。」他把瞄準鏡裝進相應的鋼管,和其他管子一樣,這個也非常合適。最後五個步槍的部件消失的時候,他拿起做扳機用的細小鋼針和五發達姆彈。
「您看,這些必須另外找個地方。」他解釋道。他拿起黑色皮革墊著的槍托,向他的主顧展示皮革上被剃刀割開的一個裂口。他把扳機塞到裡面的填充物里,然後用一條黑色的絕緣膠帶封上裂口,看起來很自然,一點都不突兀。他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塊圓形的黑色橡膠,直徑一英寸半,兩英寸厚。其中一個圓面的中心伸出一個鋼柱,上面像螺絲一樣刻著螺紋。
「這個裝在最後那個管子的後端。」他解釋著。鋼柱周圍的橡膠里鑽了五個眼,每個孔里他小心翼翼地放進一粒子彈,從外面只能看到子彈的黃銅底部。
「橡膠塞好後就看不到子彈了,這個橡膠塞還是很逼真的。」他解釋說,英國人還是沒吭聲,「您看怎麼樣?」比利時人滿懷期待地問。
英國人拿起管子逐個檢視,一言不發。他搖了搖管子,裡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管子裡襯了兩層灰白色的厚毛呢,能夠吸收震動和噪聲。最長的管子有二十英寸長,裡面裝著槍管和槍後膛。其他的每個大約一英尺長,裝著上下兩個槍托支架、消音器和瞄準鏡。槍托是單獨的,扳機裝在它的襯墊里,裝著子彈的橡膠塞也是獨立的。於是,整支獵槍都消失了,更別說是暗殺用步槍了。
「非常好,」豺狼說著,輕輕地點點頭,「正是我想要的。」比利時人很高興。作為行業的專家,被眼前這個人讚揚他覺得很享受。他知道,在這位主顧的行當里,他面前的這個人同樣是個頂尖高手。
豺狼拿起裝著各個槍部件的鋼管,仔細地用麻布一件件包好,放進布箱裡。五個鋼管、槍托和橡膠塞都包完放好後,他合上布箱,把分好格子的手提箱遞還給軍械師。
「我用不上這個包了。這支槍在我有機會用到它之前,會一直這樣放在箱子裡。」他從裡面的口袋裡拿出他欠比利時人的餘下的二百英鎊,放在桌上。「我想我們的交易完成了,古森。」
比利時人把錢裝進口袋:「是的,先生,除非您還有其他事需要我效勞。」
「只有一件,」英國人回答,「請你記得兩個禮拜前我給你的關於『明智的沉默』的小小告誡。」
「我沒忘,先生。」比利時人平靜地回答。
他再次感到驚恐。這個慢聲細語的殺手現在是不是想讓他永遠沉默,以確保他「緘口不言」?肯定不會的。這樣的謀殺所招致的調查會讓警察發現這個高個子英國人曾經到這所房子來過,而那時到他有機會使用他現在裝在箱子裡的槍的時候還早著呢。英國人看來「讀」出了他的想法。他微微一笑。
「你不用擔心,我不想傷害你。另外我想,像你這樣一個聰明人一定採取了預防措施以免被自己的顧客幹掉。也許有人在等你一個小時之內給他打一個電話,如果電話沒來,那個朋友就會來找屍體吧?也許你在律師那裡事先存放了一封信,如果你死了那封信就會被拆開。對我來說,殺掉你只會製造出更多的問題。」
古森嚇了一跳。他確實一直在律師那裡放了一封信,如果他死了就會被拆開。信會指點警察在後面花園裡找一塊石頭,下面有個盒子,裡面有一張清單,上面是每天來此處造訪的人名。清單每天都更換。而今天,上面只寫了這位唯一的客人——一位漂亮的高個子英國人,自稱杜根。這只是一種以防萬一的方式。
英國人靜靜地看著他。
「我就是這樣想的,」他說道,「你很安全。但只要你對任何人提及我的到訪或是我從你這裡購買了槍枝,我肯定會幹掉你,絕不手軟。為你著想,從我離開這間屋子的那一刻起,請你當作我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完全明白,先生。這是我和所有顧客之間通常的做法。可以說,我希望從他們那裡得到類似的保證。正因如此,您拿的那隻槍上面的序列號已經用酸腐蝕掉了。畢竟,我也得保護自己。」
英國人又微笑了一下:「這樣我們就彼此理解了。再見,古森先生。」
一分鐘之後,比利時人關上門。他非常了解槍和槍手,但他完全不了解這個人。他長嘆了一口氣,縮進辦公室數錢去了。
豺狼不想被酒店的服務員看到他拎著一個便宜的布衣箱,所以儘管已經誤了午餐,他還是搭了輛計程車直奔幹線車站,把箱子存在行李寄存處,把收據塞進他那狹長的鱷魚皮錢夾的內層。
他在天鵝酒店享用了一頓昂貴精緻的午餐,慶祝他在法國和比利時籌劃準備階段的結束。他離開的時候,幾乎和來時一樣,一身剪裁合體的格子套裝,寬邊包圍式墨鏡。他走向等候著的計程車,行李員拎著他的兩隻威登牌行李箱跟在後面。他比之前「窮」了一千六百英鎊,但他的槍卻安全地躺在火車站行李寄存處一個不為人所知的手提箱裡,衣服的內側口袋裡還揣著三張精心偽造的證件。
四點剛過,飛機離開布魯塞爾飛往倫敦。在倫敦機場,他的箱子被草草檢查了一下,什麼都沒查出來。七點的時候,他在自己的公寓裡淋浴,準備去倫敦西區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