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樓

2024-10-02 04:08:59 作者: (法)大仲馬

  九點鐘,達德尼昂回到禁軍營,看見布朗謝已經披掛好了。第四匹馬也到了。

  布朗謝身上裝備了一支短筒火槍和一把手槍。

  達德尼昂掛上長劍,又往腰裡插了兩把手槍,然後兩人各騎一匹馬,悄沒聲兒地上了路。天色已經完全轉黑,沒人瞧見他倆出來。布朗謝跟在主人身後,相隔大約十步路光景。

  達德尼昂穿過河堤,從會議門出來後就沿著去聖克洛的大路往前,當時那條路上可比現今幽靜得多。

  還沒出城的時候,布朗謝畢恭畢敬地跟主人保持著那段合乎主僕身份的距離;但出得城來,沿途行人稀落,黑影憧憧,他就不由得漸漸地靠了上去;待到走進布洛涅森林,他已經不知不覺地跟主人並肩而行了。說實話,我們也無須諱言,置身黑黢黢的叢林之中,搖曳的樹枝和慘澹的月光確實讓他嚇得要命。達德尼昂看出了他這位僕從心懷鬼胎的模樣。

  「哎,布朗謝先生,」他問道,「你到底怎麼啦?」

  「您沒覺得,先生,這片林子就像教堂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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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怎講,布朗謝?」

  「因為就像在那兒一樣,我在這兒也不敢大聲說話。」

  「你幹嗎不敢大聲說話,布朗謝?是害怕了?」

  「是的,怕讓人聽見,先生。」

  「怕讓人聽見!可我們說的事正大光明,布朗謝老弟,誰也不會把我們怎麼著的。」

  「喔!先生!」布朗謝說著,那個縈繞於心的念頭這會兒又冒了出來,「那個博納修先生眉頭一皺看上去有多陰險,那嘴唇一翻一翻的也叫人看著討厭!」

  「你怎麼又會想到博納修了呢?」

  「先生,有些事一想就想到了,要不想也沒法辦到。」

  「就因為你是個膽小鬼,布朗謝。」

  「先生,謹慎和膽小可是兩碼事喔;謹慎是一種德行。」

  「這麼說你倒是挺有德行囉,布朗謝?」

  「先生,那兒一亮一亮的,是不是一支火槍的槍筒?咱們還是把頭低下,怎麼樣?」

  「可也是,」達德尼昂喃喃地說,他記起了德·特雷維爾先生的那番叮囑,「可也是,那傢伙想起來是叫人有些後怕。」說著,他一勒韁繩,催馬往前奔去。

  布朗謝就像主人的影子,照主人的樣一勒韁繩,趕上去跟他並排而行。

  「咱們整夜都得這麼趕路嗎,先生?」他問。

  「不用,布朗謝,你這就到了。」

  「什麼,我這就到了?那麼先生您呢?」

  「我還得走一段路。」

  「先生把我一個人撂在這兒?」

  「你害怕了,布朗謝?」

  「沒怕,我只是想提醒先生,夜裡會挺涼的,受了涼就會感冒,一個當下人的得了感冒,就沒法服侍主人了,尤其是像您這麼一位手腳利索的主人。」

  「好吧,要是你覺得冷,布朗謝,就到前面你瞧見的那些小酒店,隨便挑一家進去待著好了,明天早晨六點你在門前等我。」

  「先生,今兒早上您給我的那個埃居,已經喝了個痛快,喝進肚子裡去了;待會兒我要是冷了,身邊可一個子兒也沒有哪。」

  「給你半個皮斯托爾。明兒見。」

  達德尼昂跨下馬背,把韁繩扔到布朗謝手裡,隨即裹緊披風快步走遠了。

  「天哪,我冷死了!」布朗謝等主人走得看不見了,就大聲說了這麼一句;——說完,他一心想暖和暖和,拔腳就跑到一家小酒店門口去敲門;這家酒店的外貌,整個兒是副郊區下三流酒店的模樣。

  這時,達德尼昂走上一條狹小的岔道以後,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聖克洛鎮上;但他不走大道,而是從城堡背後兜了個圈子,再從一條很僻靜的小路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信上說的那座小樓跟前。那座小樓位於一道高牆的拐角上,四周非常空曠。這道高牆的一邊就是那條小路,另一邊是道樹籬,把一座小院子圍在了中間,院子裡面有座其貌不揚的小屋。

  他是來幽會的,而因為人家事先沒關照他到了以後要打什麼暗號,所以他就等著。

  周圍一片寂靜,這地方簡直就像離京城有百里之遙似的。達德尼昂往身後望了一眼,就把背靠在了樹籬上。在樹籬、院子和小屋後面,一片茫茫的濃霧籠罩著整個大地,只有稀稀落落的幾點亮光在眨眼,猶如地獄裡悽怨的星光,那兒就是沉睡中的巴黎,空濛而落寞。

  但對達德尼昂來說,周圍的景觀都披上了歡樂的盛裝,一切的一切都在對他微笑,就連濃重的夜色也仿佛是清澈透明的。幽會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

  果然,片刻過後,聖克洛教堂鐘樓寬大的窗口裡緩緩地敲響了十下鐘聲。這金屬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哀鳴,帶著點淒涼的意味。

  可是,這敲出約定時刻的鐘聲,卻每一下都在達德尼昂心裡引起一陣和諧而美妙的震顫。

  他抬頭凝望著聳立在街角上的這座小樓;小樓的窗戶,除了二樓的一扇以外,全都放下了百葉窗。

  二樓的這扇窗子裡亮著柔和的燈光,牆外有兩三棵椴樹簇生在一起,窗里透出的燈光給這幾棵椴樹的樹枝灑上了一層銀輝。不用說,就在這燈光優雅的小窗後面,俊俏的博納修太太正在等著他。

  達德尼昂陶醉在這甜蜜的遐想里,眼睛望著那個讓人動情的小小的居室,靜靜地等了半個小時;從下面望上去,看得見一角天花板,從天花板上描金的飾線,可以想見房間其餘部分的高雅。

  聖克洛教堂敲響了十點半的鐘聲。

  這一次,達德尼昂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只是覺得仿佛有股寒氣鑽進了血管,流遍了全身。也有可能他是開始覺得有點冷,把一種純粹生理上的感覺錯當作心理上的感覺了。

  他驟然想到,說不定自己念信時看錯了時間,也許幽會是約在十一點呢。

  他朝窗口走上幾步,讓那道燈光正好照在自己身上,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時間並沒看錯:是約在十點鐘。

  他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寂靜和孤獨開始使他感到相當不安。十一點鐘敲響了。

  達德尼昂當真有點擔心博納修太太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他擊了三下掌,這是戀人們常用的暗號;可是沒人應答:連回聲也沒有。於是他有點氣惱地想,說不定博納修太太等著等著睡著了。

  他走到高牆跟前想爬上去;但這堵牆剛抹過灰泥,達德尼昂沒地方好攀手。

  這時他看見了那兩棵大樹,它們的樹葉仍沐浴在一片銀輝中,其中有一棵的枝丫伸到了小路上方,達德尼昂心想站在樹上准能看清小樓裡面的情況。

  這棵樹爬起來挺容易。再說達德尼昂才二十歲,所以還沒忘記孩提時代的那套本事。一轉眼工夫,他就已經站在大樹的枝丫中間,目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了小樓。

  眼前奇怪的景象使達德尼昂從腳底到頭髮根都打起了寒戰,在那片柔和而寧謐的燈光下,竟是一幅令人觸目驚心的凌亂景象:一塊窗玻璃打碎了,房門被人用力砸開,剩下的一半懸掛在鉸鏈上;一張想必原先放著精緻的宵夜的桌子躺在了地上;瓶子摔成了碎片,水果滾得滿地都是,又給腳踩爛了;房間裡的一切東西,都表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異常激烈的殊死格鬥;達德尼昂甚至覺得在這異乎尋常的一片狼藉中,還瞥見了撕碎的衣片和沾在桌布、窗簾上的幾滴血漬。

  他心頭怦怦直跳,急忙爬下樹,想看看是否還能找到些其他的爭鬥痕跡。柔和的燈光依然在靜謐的夜空中照耀著。達德尼昂這時發現泥地上這兒一個印痕,那兒一個凹坑,顯然是些雜沓的腳印和馬蹄印,先前他之所以沒注意到這個情況,是因為他根本沒想到要去注意。另外,有一輛馬車的車轍似乎是從巴黎方向來的,在濕軟的泥地上車轍印得很深,但到小樓這兒就戛然中止,然後又掉頭往巴黎而去。

  達德尼昂繼續搜索,終於在牆邊發現了一隻撕裂的女式手套。但這隻手套乾乾淨淨的,沒沾上一點污泥。這隻帶著芳香的手套,正是情人們巴不得從一隻玉手上摘下來的那種手套。

  達德尼昂一邊繼續搜尋,一邊只覺得額頭一陣陣地直冒冷汗,心頭由於一陣可怕的焦慮而抽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然而他為了安慰自己,還是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座小樓也許跟博納修太太根本不相干,那位少婦跟他約定在小樓前面碰頭,而並沒說是在小樓裡面呀;說不定她是在巴黎有事要辦一時來不了,或者是讓她那嫉妒的丈夫纏住了脫不開身。

  可是所有這些推斷,都被發自內心的悲痛沖亂、撞垮、推翻了,在某些情況下,這種內心的感情會把我們整個兒攫住,明白無誤地大聲提醒我們:大禍臨頭了。

  這會兒,達德尼昂幾乎要瘋了;他跑上那條大道,沿剛才來的方向直奔到渡口,詢問撐渡船的船家。

  晚上七點鐘光景,這個船家載過一個裹著黑斗篷的女人擺渡,那女人看上去很不願意讓人家認出她來;但是就因為她這么小心翼翼地提防別人,船家偏偏生了個心要看看她的模樣,結果看出了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那年頭也像如今一樣,俊俏的小娘兒們跑到聖克洛來,又怕讓人認出來,這是常有的事;可是達德尼昂一聽船家那麼說,卻馬上認定他看到的那女人就是博納修太太。

  達德尼昂湊近船家屋裡的燈光,又把博納修太太的信看了一遍,確准自己沒有弄錯,幽會地點是在聖克洛而不是別的什麼地方,是在德·埃斯特雷先生的小樓跟前,而不是別的什麼街上。

  所有的跡象都向達德尼昂表明他的預感是對的,一場大禍真的臨頭了。他拔腿往城堡的方向奔去;他恍惚覺得,就在他跑開的這段時間裡,小樓里似乎又出了什麼事兒,正等著他去理出個頭緒來。

  小路上依然那麼沉寂,從窗口透出的燈光依然那麼柔和寧謐。

  驀然間,達德尼昂想到了牆邊那座不起眼的小屋,它這會兒黑燈瞎火的,沒有一點聲響,可是剛才它肯定看見了,也許這會兒它還能告訴他究竟看見了什麼吧。

  院子的門關著,他從樹籬上跳了過去,一條狗吠叫起來,但他不去管這條用鏈子拴住的狗,徑直朝小屋走去。

  他敲了一陣門,沒人應聲。

  小屋如同那座小樓一樣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然而,這小屋已經是達德尼昂的最後一線希望,他執拗地繼續敲門。

  不一會兒,他好像聽見屋裡有了動靜,但聲音很輕,像是躡手躡腳,生怕給人聽見似的。

  於是達德尼昂停住手開口央求,他說話的語氣是那麼不安而又那麼懇切,那麼驚惶而又那麼溫和,就連最膽小的人聽了他的聲音也會放下心來。終於,一扇蟲蛀破舊的百葉窗打開,或者不如說罅開了一條縫,屋角的一盞小燈剛照亮達德尼昂的肩帶、長劍把手和手槍柄,窗子馬上又關上了。然而,儘管這一開一關只是一轉眼工夫,達德尼昂還是來得及瞥見了一位老者的臉。

  「看在老天爺的分上!」他說,「請您聽我說:我在等一個人,可沒等到,我擔心得要死。附近是不是出過什麼事了?您說話呀。」

  那扇窗又慢慢地打開,那張臉又出現在窗口:但這張臉比剛才那會兒更沒有血色了。

  達德尼昂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如實告訴了那老者,只是沒把名字說出來;他說了他怎麼跟一位年輕女人在小樓前面有個約會,因為她沒來,又怎麼爬上那棵椴樹,在燈光下看見了屋裡一片狼藉的景象。

  那老頭仔細地聽著,不時還點點頭表示確實是這樣:臨末了,等達德尼昂說完以後,他搖了搖頭,神情之間像是說情況不妙。

  「您這是什麼意思?」達德尼昂喊道,「看在老天分上!喔,請您說說明白吧。」

  「唉!先生,」老頭兒說,「請您別再問我了;我要是把看見的事情告訴了您,肯定要遭殃的。」

  「這麼說您是看見出事了?」達德尼昂接口說,「既然這樣,看在老天的分上!」他邊說邊拋給他一個皮斯托爾,「您快說,快說說您都見到了些什麼,我憑紳士的人格保證,絕對不把您的話泄露出去。」

  那老頭見達德尼昂確是一片至誠,而且滿臉悲痛之色,便做了個手勢要他聽著,然後壓低嗓門對他說道:

  「九點鐘光景,我聽見街上有響聲,想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剛走到門口,卻見有人正想進來。我是個窮人,不怕有人來打劫,所以就去開了門,只見門口幾步開外站著三個男人。黑暗裡還停著一輛大馬車,車上套著轅馬,旁邊還有幾匹騎坐的馬。那幾匹馬的主人,不用說就是這三個騎士裝束的漢子。

  「『哎,這幾位先生!』我大聲說,『你們這是想幹什麼呢?』

  「『你總該有部梯子吧?』一個看上去像是頭兒的人對我說。

  「『有呀,先生;就是摘果子的梯子。』

  「『把它拿給我們,然後回你的屋裡去,這個埃居是給你的酬勞。可你得記住,要是你把待會兒看見和聽見的事情說一個字出去(因為我相信,憑我們怎麼嚇唬你,你還是會去看,會去聽的),你就甭想活命了。』

  「說這些話的中間,他丟給我一個埃居,我撿了起來,他把梯子拿了過去。

  「他沒說錯,我在他們身後把園子門關上以後,裝作進屋的樣子;但轉眼間我就從後門溜出來,摸黑鑽進一叢接骨木中間,打那兒往外望可以看得很清楚,可沒人能看得見我。

  「那三個漢子已經讓車夫把馬車悄悄地挪上前來,這會兒正從車裡拽下一個頭髮花白、穿得很寒傖的矮胖子,這個穿深色衣服的矮胖子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鬼鬼祟祟地往小樓的那個房間裡張望了一眼,再躡手躡腳地爬下梯子輕輕地說:

  「『是她!』

  「跟我說話的那人馬上跑到小樓門口,掏出身邊的一把鑰匙打開大門,進去後又隨手把門關上;同時,另外那兩個人爬上梯子。這時,那個矮胖子待在車門跟前,車夫坐在車座上,一個僕人牽著另外三匹馬的韁繩。

  「突然間,小樓里響起一陣尖叫聲,一個女人跑到窗口,打開窗戶像要往下跳。可是她一眼看到了那兩個男人,馬上又往後退去;那兩人跟著爬窗衝進了屋裡。

  「這時候我看不見什麼了;可我聽見有人砸家具的聲音。那女人高聲呼救。可是不一會兒喊聲就悶住了;那三個男人抬著她走近窗口,其中兩人從梯子上爬下來,把那個女人放進了馬車,隨後那個矮胖子也跟著上了車。留在樓上的那個人關好窗子,片刻過後仍從大門出來,走到馬車跟前看了看那女人是否在裡面。那兩個同伴這時已經上馬等著他,隨後他也縱身上馬,那個僕人在車夫邊上坐好,馬車就由這三個騎馬的漢子押送著往前疾駛而去,事情也到此結束了。打那以後,我再沒看到,也沒聽到什麼動靜。」

  達德尼昂被這可怕的敘述嚇愣了,一動不動地站著,連話也說不出來,但是憤怒和妒忌的精靈卻在他的心裡嗥叫。

  「我說哪,小爺,」老頭兒又說道,年輕人這無言的絕望神情,顯然比叫嚷和眼淚更讓他感到同情,「行了,別難過啦,他們並沒把她殺死,這才是最要緊的哪。」

  「那個領頭幹這沒人性勾當的傢伙,您能說說他是怎麼個人嗎?」

  「我不認識他。」

  「可他跟您說過話,您總該看清他長得什麼模樣吧。」

  「啊!您是問我他長得什麼樣兒?」

  「對。」

  「個子挺高,人精瘦,臉曬得挺黑,兩撇黑黑的小鬍子,黑眼睛,看上去像個紳士。」

  「沒錯,」達德尼昂嚷道,「又是他!總是這個傢伙!看來他真是我的冤家對頭了!另外那個呢?」

  「哪一個?」

  「那個矮胖子。」

  「噢!我敢肯定說這人不是什麼有身份的爺們:他沒佩劍,其他那些人對他也絲毫不客氣。」

  「是個侍從,」達德尼昂喃喃地說,「哦!可憐的女人!可憐的女人!他們對您幹了些什麼呀?」

  「您答應過我不說出去的。」老頭兒說。

  「我再說一遍,您儘管放心,我是個紳士。紳士許諾過的事絕不食言,我已經對您許諾過了。」

  達德尼昂黯然神傷地走回渡口去。一路上,他一會兒心想那也許不是博納修太太,說不定第二天就能在羅浮宮見到她;一會兒又擔心她是因為跟別人有什麼私情,才讓哪個吃醋的傢伙闖進去劫走了。他怎麼想也覺著不對勁,又傷心,又絕望。

  「喔!要是我的朋友都在就好了!」他大聲說道,「那我至少還有找到她的希望;可是誰又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

  這時已近午夜時分;先得找到布朗謝。達德尼昂瞅見哪家酒店還有燈光,就敲門進去看看,可找了好幾家都沒見到布朗謝的影子。

  到了第六家,他才想到這事做得有點造次了。他跟布朗謝是約定早上六點鐘才碰頭的,所以這會兒布朗謝不管在哪兒,都是正當的。

  另外,達德尼昂心念一轉,覺得還不如就待在出事地點的附近,那樣說不定還能把這樁公案找出點頭緒來。所以找到第六家酒店,達德尼昂就留下不走了,他叫了一瓶店裡最好的紅葡萄酒,找了個光線最暗的角落坐定下來,打算就這樣坐等天明;可是這一回他的指望又落空了,此刻跟他待在一塊兒的這幫寶貝酒客,都是些工匠、僕役和車夫,他們滿口粗話,插科打諢,相互罵來罵去,再憑達德尼昂怎麼豎起耳朵,也沒能發現一丁半點有關被劫走的可憐女人下落的蛛絲馬跡。他閒坐著無聊,又怕引起旁人疑心,所以把那瓶酒都灌了下去,酒喝完後再也撐不住,就挨著牆角儘可能擺個舒服些的姿勢,合上眼皮好歹進入了夢鄉。我們知道,達德尼昂才二十歲,在這個年紀,睡神的魔力是無法抵禦的,即便你愁腸百結,睡魔也容不得你有半點抗拒。

  清早六點,達德尼昂心緒慘澹地醒來,但凡夜裡沒睡好的人,天剛亮時都免不了會有這種心緒。他草草捋了把臉,就急忙查看有沒有人趁他熟睡的時候偷了他的東西。看到鑽戒仍在手上,錢包和手槍也仍在袋裡和腰上,他就起身付了酒錢,走出店門想看看早晨是不是比夜裡運氣會好些,能把布朗謝給找回來。果然,他透過灰濛濛、濕漉漉的晨霧望去,一眼就看見那個誠實的布朗謝正牽著兩匹馬等在一家小酒店門口,昨晚達德尼昂從這家酒店跟前走過,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有這麼個不起眼的小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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