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梅爾萊松舞
2024-10-02 04:08:52
作者: (法)大仲馬
第二天,整個巴黎沸沸揚揚的到處都在談論市政長官為國王和王后舉辦的這個舞會,聽說到時候兩位陛下還要在舞會上跳國王最喜歡的有名的梅爾萊松舞哪。
一星期來,市政廳一直在忙著籌備這次盛大的舞會。木匠搭建了一座座看台,那是為應邀參加舞會的夫人小姐們準備的;雜貨商在各大廳里添置了兩百支白蠟燭台,在那個年代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奢靡之舉;最後還預約了二十位小提琴手,出的價比平時高出一倍,因為據說到時候是得通宵伴奏的。
那天早上十點鐘,王家衛隊掌旗官德·拉科斯特先生帶領兩名衛隊長和好些衛士,來到市政廳向那位名叫克萊芒的書記官收繳市政廳大門以及上上下下所有房門的鑰匙。書記官當即交出所有鑰匙;這些鑰匙被分別系上標籤,以免混淆。從此刻開始,所有的門口和通道進出口都由拉科斯特先生手下的衛士負責把守。
十一點時,衛隊長迪阿利埃到了,他帶來的五十名衛士迅即散布到市政廳的各個角落以及指定由他們把守的門口。
下午三點,來了兩個聯隊,一隊是法國兵,另一隊是瑞士兵。法國兵的聯隊是混合編隊的,其中一半人是迪阿利埃先生的部下,另一半是德·埃薩爾先生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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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來賓開始進場。他們陸續進場後,紛紛在正廳的看台上落座。九點鐘,樞密大臣夫人駕到。她是舞會上地位僅次於王后的顯貴女賓,因此市政長官全體出迎,陪送她到包廂里就座,這個包廂和留給王后的包廂遙遙相對。
十點鐘,在靠聖約翰教堂那邊的小客廳里,桌子上擺好了為國王準備的甜點,對面就是市政廳的銀餐具櫃,由四個衛士看守著。
午夜時分,只聽得傳來陣陣喧譁聲和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原來國王的車隊正沿著彩燈閃爍的街道,由羅浮宮穿街過巷朝市政廳駛來。
身穿長袍的市政長官們,立刻由六名手擎燭台的衛士開道,前去恭迎國王;陛下走下馬車後,市長即在市政廳台階上致歡迎辭,陛下則為來得這麼遲表示歉意,不過照他說責任全在紅衣主教先生,因為主教先生跟他商談國務一直談到十一點鐘,他給纏住了沒法脫身。
陛下身穿盛裝,陪同他前來的有御弟奧爾良公爵,大隱修院院長德·蘇瓦松伯爵,德·隆格維爾公爵,德·埃爾伯夫公爵,德·阿庫爾伯爵,德·拉羅什-居戎伯爵,德·利昂庫爾先生,德·巴拉達斯先生,德·克拉馬伊伯爵和德·蘇弗雷騎士。
大家都注意到國王看上去情緒不佳,心事很重。
有一個房間是為國王準備的,另一間是給奧爾良公爵的。房間裡都早就放好了化裝用的服飾。王后和樞密大臣夫人也享有同等待遇。兩位陛下隨從的爵爺和夫人們則兩個兩個地到另外幾間專門準備的房間去換裝。
國王臨進化裝間前,吩咐紅衣主教一到就立即向他稟報。
國王駕臨半小時過後,又響起一陣歡呼聲:這會兒是王后駕到了。市政長官們恭敬如儀,仍由衛士開道,前去迎接這位最顯貴的女賓。
王后步入正廳:來賓們都注意到,她和國王一樣心緒不佳,而且臉帶倦色。
她進場的當口,一間小小的廊台始終垂著的門帘掀了起來,只見身穿西班牙騎士服飾的紅衣主教露出了蒼白的臉容。他的眼睛盯著王后的眼睛,心頭一陣狂喜,嘴角不由得掠過一絲笑意:王后沒有佩戴那串鑽石墜飾。
王后在大廳里花了點時間來接受市政人員的問候,並對女賓們致意作答。突然間,國王和紅衣主教一起從大廳的一扇房門裡出來。紅衣主教低聲地在跟國王說話,國王臉色煞白。
國王穿過人群往前走去,臉上沒戴面罩,緊身短上衣的系帶也沒完全系好,待得走到王后跟前開口說話時,連嗓音都岔了。
「夫人,」他說,「請問,您既然知道我希望看見您戴上那些鑽石墜飾,為什麼不把它們戴出來呢?」王后向四下瞧了一眼,瞧見了紅衣主教正在國王身後陰鷙地笑著。
「陛下,」王后答話時不由得也岔了聲,「因為這兒人太多,我怕會出什麼意外。」
「那您就錯了,夫人!既然我送您這些墜飾,那當然就是為了讓您戴的。我告訴您,您完全錯了。」
說著說著,國王氣得聲音都發顫了;來賓們驚訝地望著這場面,側耳靜聽,但不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
「陛下,」王后說,「這些墜飾就在羅浮宮里,我這就可以派人去把它們拿來,陛下的意願會得到滿足的。」
「快派人去,夫人,快派人去,愈快愈好:因為再過一小時舞會就要開始了。」王后行了個屈膝禮表示遵命,然後跟著帶路的侍從女官往化妝間走去。
國王也回到自己的化妝間。
大廳里一時間起了一陣騷動和混亂。
所有的來賓都注意到國王和王后之間準是出了什麼事情;可是兩人都說得很輕,而來賓們出於尊敬又離得至少有幾步之遠,所以誰也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那幾把提琴此刻正拉得起勁,可是誰也沒去聽那樂聲。
國王先從化妝間裡出來;他穿一身極其雅致的獵裝,奧爾良公爵和其他貴胄也都身著同樣打扮。但其中以國王的裝束最為瀟灑,看上去真不愧為王國風度最佳的紳士。
紅衣主教走到國王身邊,把一隻盒子遞給他。國王打開盒子,看見裡面有兩顆鑽石墜飾。
「這是什麼意思?」他問紅衣主教。
「沒什麼意思,」主教答道,「只不過,要是王后能把那些墜飾戴出來——對這我還有些懷疑——就請陛下仔細數一數,要是您數下來只有十顆,那就請問一問王后陛下,究竟有誰能從她那兒偷到您看見的這兩顆墜飾。」
國王瞧著紅衣主教,像是要問他什麼話;可是已經沒時間容他發問:在場的賓客異口同聲地喝起彩來了。倘若說國王看上去是王國最風度翩翩的紳士,那麼王后毋庸置疑就是法蘭西最美的女人。
確實,她身上的這套女獵裝對她真是合適極了;她頭戴一頂插著藍色羽飾的呢帽,一件銀灰色的絲絨披風用幾粒鑽石搭扣系在胸前,下面穿一條銀線繡花的藍色綢裙。左肩上別著一個跟羽飾和綢裙同樣顏色的飾帶結,上面繫著的顆顆墜飾閃閃發光。
國王高興得身子發顫,紅衣主教卻氣得渾身發抖;不過,兩人都跟王后離得較遠,誰也沒法看清有幾顆墜飾;王后的墜飾在她身上,可到底是十顆呢,還是十二顆?
這當口,提琴奏起了舞曲的前奏。國王朝樞密大臣夫人走去,按禮儀他得請這位夫人作為舞伴,奧爾良公爵則請王后作為舞伴。各對舞伴站好位置,梅爾萊松舞開始了。
國王就排在王后對面,他每次從她身邊經過時,都睜大眼睛瞅著那些墜飾,可就是沒法數清墜飾有幾顆。這時紅衣主教的額頭淌下了一陣冷汗。
梅爾萊松舞持續了一個小時;舞曲一共有十六段變奏。
舞曲終於在全場賓客的掌聲中結束了,參加跳舞的男女把各自的舞伴送回原來的座位,但是國王利用自己的特權,撇下了舞伴逕自快步向王后走去。
「夫人,」他對王后說,「您對我的意願所表現的尊重,使我不勝感激,可是我想您準是缺了兩顆墜飾,所以就給您帶來了。」說著,他把紅衣主教剛才給他的兩顆墜飾遞給王后。
「怎麼回事,陛下!」年輕的王后裝出驚奇的樣子大聲說道,「您還要再給我兩顆;那我不就有十四顆了嗎?」果然,國王仔細一數,王后肩頭確實有十二顆墜飾。國王喚紅衣主教過來。
「嗯,這算什麼意思,紅衣主教先生?」他口氣嚴厲地問道。
「這意思是,陛下,」紅衣主教答道,「我想讓王后陛下收下這兩顆墜飾,可又不敢親自交給王后陛下,所以就想了這麼個辦法。」
「那我就更要謝謝主教大人的一番美意了,」奧地利的安娜公主答道,一邊微微一笑,表明這一番花言巧語假獻殷勤沒能騙得過她,「我敢肯定地說,光為這兩顆墜飾,閣下花的錢就不會比陛下花在十二顆上的來得少。」
說完,她向國王和紅衣主教欠了欠身,徑直回到剛才著裝的房間去卸裝。出於敘述故事的需要,在本章前半部分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剛才提到的那幾位權貴人物身上,這一來就暫時把襄助奧地利的安娜公主在跟紅衣主教的較量中大獲全勝的這位主兒給撂在一邊了,此刻這一位正讓人推推搡搡地擠在一扇門口的人群中間,沒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管他是誰,他也顧不得狼狽不狼狽,兀自伸長了頭頸瞧著大廳里這一幕僅有四個人心裡明白的場景:這四個人就是國王、王后、主教大人和他。
看見王后回到化妝間以後,達德尼昂正想抽身往後退,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肩膀上輕輕地碰了一下;他回過頭去,只見一個年輕女人對他做了個手勢,讓他跟著她走。這位年輕女人戴著玄色絲絨半截面罩,但儘管她作了這樣的防備,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不過,她戴面罩本來也只是用來防別人,而不是用來防他的;她就是他的嚮導,那位活潑俊俏的博納修太太。
昨晚他剛在御前衛士熱爾曼那兒跟她見過面,那是達德尼昂央求熱爾曼去把她叫來的。但當時她急於把信使安然無恙歸來的好消息儘快告訴王后,沒來得及跟自己的情人說上幾句話。所以達德尼昂這會兒跟著博納修太太往前走時,心裡同時充滿了愛情和好奇。一路上走著走著,走廊里的人影愈來愈少,達德尼昂幾次三番想讓這少婦停一下,好讓他抓住她的胳膊細細地瞧瞧她,哪怕是一會兒工夫也好;可是她機靈得像只小鳥,每次都從他的手裡滑了出去,而每當他想說話的時候,她就把手指放在嘴上,用一個充滿魅力、叫他無法抗拒的小小的動作提醒他此刻正受命於一位至尊無上的貴人,必須盲目服從,就連最輕微的抱怨都是禁止的。兩人又七拐八彎地走了一兩分鐘,博納修太太打開一扇門,把年輕人領進一個黑咕隆咚的小房間。這時她又做了個手勢,讓他別出聲,然後打開遮掩在壁幔後面的另一扇門,門一開頓時有一道強烈的光線瀉進來,隨後她就不見了。
達德尼昂佇立不動,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但不一會兒,只見一縷光線射進這個房間,從漸漸飄過來的溫暖而芬芳的氤氳,從兩三個女人恭敬而優雅的說話聲以及好幾聲「陛下」的稱呼,他清楚地意識到了此刻是在一個跟王后的房間毗鄰的小房間裡。
年輕人待在黑暗裡等著。
王后顯得心情很好,非常快活,這使她周圍的這些女官感到很驚訝,因為她們平時已經看慣了王后愁眉不展的模樣。王后推說這種愉快情緒是由舞會華麗的場面和跳舞帶來的樂趣所引起的,而因為凡是一個王后說的話,不管她是笑著說還是哭著說的,一概不容違拗,所以女官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起巴黎市政長官的殷勤儒雅來了。
達德尼昂雖然不認識王后,但很快從其他的嗓音中辨認出了王后的聲音,首先因為她帶有些許外國口音,其次因為她以王后之尊說出的每句話里,自然而然地會流露出一種威嚴的意味。他好幾次聽見王后的聲音靠近這扇罅開的門,而後又離去了,有兩三次他甚至看見有個身影遮住了透過來的光線。
然後,突然間從壁幔後面伸進來一條美得令人心醉的雪白的玉臂;達德尼昂明白這是給他的獎賞:他雙膝下跪,捧住那隻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這隻手隨即抽了回去,留下了一樣東西在他的手裡,達德尼昂認出這是一枚戒指;那扇門很快就關上了,達德尼昂重又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
達德尼昂把戒指戴在手指上,重新等待著;他確信事情還沒完哩。他的效忠得到獎賞以後,他的愛情也該會得到獎賞的。再說,舞雖然跳完了,但晚會差不多還剛開場:聖約翰教堂的大鐘敲過了兩點三刻,而三點鐘正是吃夜宵的時候。
果然,隔壁房間裡的說話聲漸漸輕了下去,接下去只聽得聲音愈離愈遠;隨後達德尼昂待著的這個小房間的門打開了,博納修太太匆匆走進來。
「您總算來了!」達德尼昂嚷道。
「別出聲!」那少婦用手按在年輕人的嘴唇上,「別出聲!您從哪兒進來的,還從哪兒出去吧。」
「可我什麼時候、在哪兒再跟您會面呢?」達德尼昂問。
「您回家以後會看到一張紙條,看了您就會知道的。走吧,走吧!」
說完之後,她打開通走廊的那扇門,把達德尼昂推出小房間。
達德尼昂就像一個孩子那樣聽話,既不反抗也不爭辯,由此可見他當真是墮入情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