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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決戰泗川

2024-10-02 04:05:11 作者: 櫻雪丸

  島津義弘,天文四年(公元1535年)七月出生於日本的薩摩國(今鹿兒島縣),島津貴久次子,自幼由其祖父,被譽為薩摩島津中興之祖的島津日新齋撫育長大,他的祖父對其評價是:三州(薩摩、大隅、日向三國)最為勇猛善戰之人。

  薩摩這個地方,自古就比較特殊,那裡民風彪悍,雖不怎麼產糧食,但卻盛產一種叫隼人的族群,這個民族說斯文點叫尚武,說直白點就是打仗不要命,被西洋人譽為「東洋斯巴達」。

  再說在島津義弘年輕時代的薩摩,雖然名義是歸島津家統治,但是底下的一些豪族卻經常叛亂,並且聯合附近的一些大名如日向(今宮崎縣)的伊東家、大隅(今鹿兒島縣東部)的肝付家一起策動針對島津家的叛亂。

  所以自二十歲起,義弘就跟隨著他的父兄一起踏上了戰場。

  話說這傢伙打仗的特點是,他什麼仗都敢打,對手是誰他都無所謂,只要站在他對面就照著往死里打;而且也不管敵我雙方人數差距,只要手頭上有幾個人,就敢帶著往敵陣里沖。

  永祿十二年(公元1569年),相良家猛將赤池長任率五千四百人進犯薩摩,當時負責防守的島津義弘二話沒說,帶了三百人就殺了過去,兩軍在堂之崎的地方展開了野戰,在激戰了數小時後,雖說義弘因人數實在太少而敗退,但敵將長任本人也被打傷,更倒霉的是,第二年他就因傷勢惡化而離開了人間。

  

  元龜三年(公元1572年),伊東家和相良家組成了三千多人的聯合軍,向義弘的居城加久藤城襲來,這一次義弘又只帶了三百人便出戰了,並且以對手十分之一不到的兵力在木崎原(今宮崎縣內)向敵軍發動了四面攻擊,並且取得了殲敵八百人的大勝,在這場戰役中,伊東家當家大名伊東佑安以及他兒子伊東佑次先後戰死。從此,被譽為南九州豪強的伊東家一蹶不振,最終走向了滅亡。

  在這麼一位猛人的帶領下,薩摩人一發不可收拾,越打越猛,先後吞併了日向的伊東、大隅的肝付,並且接連將當時九州最豪強的兩家大名——龍造寺家和大友家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可以說,在當時除了幾百對幾萬這種必輸的戰役,義弘基本上就沒有被任何人給打敗過,實在是有些打遍九州無敵手的傾向。

  然而,在還差一口氣就能吞併全九州的時候,豐臣秀吉出現了。

  天正十五年(公元1587年),目標一統日本的秀吉率大軍征討九州,在將近二十萬人馬的大舉進犯下,即便是「東洋斯巴達」的薩摩人也不得不為了存活而屈膝。

  投降後的島津家,並沒有完完全全地從心裡臣服這個新政權,天正二十年(公元1592年),義弘的弟弟島津歲久手下家臣梅北國兼發動叛亂,雖然不久之後就被鎮壓,但作為連帶,歲久本人也被迫切腹。

  也因為此,才導致了島津義弘遲遲沒有跟隨大部隊一起趕赴朝鮮。

  作為「文祿第一遲到部隊」的島津家,到達朝鮮之後,除了跟福島正則一起聯手打退過一次李舜臣的進攻外,基本上就再也沒什麼大的動靜了,一直平平安安地固守泗川,日子過得非常舒坦。島津義弘甚至還養了七隻貓作為自己的寵物,以此來打發無聊的時光。

  順便一說,為了紀念這七隻在朝鮮陪伴自己度過多年的寵物,戰後島津義弘在薩摩建立了一座貓神社,這也是日本現存的唯一的貓大神神社。

  當得知秀吉去世以及援軍無望的消息後,義弘下令開會,以聽取大家的意見。

  會上,他的侄子島津豐久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的意見比較簡單,概括起來一句話:趁現在趕緊走人。

  理由也很明確,秀吉一死,聯軍必然蜂擁而來,自己這邊又沒有後援,單憑七千人根本不足以抵擋對方的五六萬大軍,要想保存島津家實力的話,唯獨趁著其他日軍部隊還沒反應過來的當兒,率先逃跑。

  這個辦法雖然無恥了一點,但在當時看來,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所以豐久說完之後,倒也一時間沒有什麼反對意見。

  義弘本人先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開了口:「這樣是不行的。」

  豐久立刻反問伯父為何不行。

  「使者接到了消息便立刻趕來了,算是快的吧?可是也最多比別家的使者要快個兩三天。換句話說,不出兩三天,太閤去世的消息便會讓所有出征將士知道,若是人人都和你這樣,一得到消息便爭先恐後地趕回家,那就要大亂了。要是這裡的住民再趁機蜂擁而起趁火打劫一下,便立刻會讓軍隊陷入一片混亂中吧?這樣的情況一旦讓敵人看到攻了過來,只怕全軍都要化作齏粉,一個人也別想安全回家了……」

  權衡完利弊之後,義弘接著開始說起了逃跑的壞處:「若是先行逃走,那麼薩摩四百年的武名便會威名掃地,卑怯者的帽子將會扣在我們頭上千秋萬載,變成這樣的話就算保住了家業性命又能如何呢?若是為了大局,即便捨棄了我們這六七千人的性命,薩摩的威名卻將會流芳百世,傳頌於天下,這便是戰國的武士,不是嗎?」

  最後,義弘又開始簡單分析起了戰況然後給予大家信心:「儘管對方是我們的數倍,但只要我們在作戰的時候遠遠地觀望敵人的布陣是否有空隙,然後如同風一般向著空隙猛攻……這場戰役不見得會是一場一面倒的戰鬥,看著吧,我也有我的辦法。」

  要說領導不愧是領導,一席話說完,再也沒人提有異議,大家紛紛表示,願意留下來跟董一元大軍決一死戰。

  統一了思想之後,義弘開始部署作戰計劃。

  第一步是情報。敵軍的大致人數雖然已經知道,但是具體由誰帶隊,裝備如何,敵軍的輜重情況怎樣,都必須要一一查明,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不過現在這個樣子要想得知對方的情報無疑是難於上青天的。為此,薩摩人絞盡腦汁,對住民們進行了一系列的行動,費盡口舌,散盡錢財,對於那些因為戰火而失去了家園田地,本身又沒有什麼謀生手段,而希望戰後移民薩摩的要求,也一一答應了下來。

  如此一來,得到的情報準確率便能大大保證,不過仍然有一個致命傷,那就是時間。從泗川到漢城的距離幾乎是整個半島的一半,在敵軍的勢力範圍內運送情報不但耗精力,更花時間,有時候與其說是在打探情報還不如說是在等待情報。

  就在島津義弘等待情報的時候,劉鋌趕到順天了,同時到達的,還有海上的陳璘和李舜臣。

  一時間,腹背受敵的小西行長陷入了山窮水盡的局面,特別是李舜臣和陳璘的水軍,更是如同吃了興奮劑一般,對著順天城連續猛攻了三天三夜,然而就在順天眼看要陷落的時候,劉鋌的軍隊突然原地不動了。

  緩過一口氣來的小西行長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對著聯軍的水上力量發起反攻,一時間海軍傷亡慘重,損失了將近四十艘戰船,連陳璘都被炮火打成了重傷。

  還在大家納悶的時候,劉大刀再次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他撤退了。

  李舜臣一時沒明白,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其實也沒什麼玄幻的地方,只是劉鋌跟小西行長串通了一回而已。

  要說小西行長在打仗方面雖然是一桶糨糊,但在搞關係通路子這種事情上,卻是一個十足的天才。

  他以一個商人的天分,一眼就看出了劉鋌的弱點——既然是作為援軍而來,那麼本身就不會帶著多大的熱情,若是給予其利益,必然會轉換立場。

  要說也是,自明軍入朝以來,買包花生米都得給現鈔,換誰誰都不會有熱情。

  於是,行長從一開始就投其所好,送其所要,贈與了劉鋌大量的金錢,充分展現了其懷柔的一面。至於劉鋌,則照單全收,發展到最後,用書上的話來講,就變成了「索賄」,也就是主動伸手問行長要錢。

  當然,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真理。劉大刀為人品質還是相當過硬的,並沒有出現什麼黑吃黑之類的不愉快情況,他拿了錢之後,立刻答應對方,在必要的時候,給予一條生路。

  所以,劉鋌發了,行長活了,陳璘差點被打死,李舜臣險些被氣死。

  至於攻城部隊,只能一度暫且撤退。

  同年九月下旬,麻貴也趕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蔚山城。

  故地重遊的他沒有二話,直接下令將城給團團圍了起來,而加藤清正也非常配合地緊縮在城內,就這樣雙方一個圍一個縮,一時間除了乾耗著之外什麼也做不成。

  就在東面耗西面鬧的關頭,中路軍董一元終於緩緩登場了。十月,他的大軍到達了晉州。

  正所謂最強的通常都在最後,對於兩邊來講都是一樣的。

  晉州在朝鮮半島南內陸六里地左右,作為慶尚道的都市,是農業和商業都非常發達的地方經濟中心。此地東聯蔚山,西通順天,北達漢城,實屬軍事重鎮。而在晉州的背後,便是島津義弘所建造的泗川城。

  泗川工程分兩期,一期工程叫泗川老城,二期工程叫泗川新城。

  晉州一旦失守,暫且不說漢城順天,光是島津義弘的大本營泗川,就算得上是岌岌可危了。

  所以董一元在到達晉州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便做好了戰鬥準備。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當聯軍浩浩蕩蕩開到城下時,迎接他們的並非是日軍的火炮箭矢,而是一群朝鮮的百姓,以及一桌桌飯菜酒肴。

  董一元有點莫名其妙。

  按說打仗不是請客吃飯,這樣子算是怎麼回事兒?投降?示好?

  還沒等他弄明白,一位朝鮮老大爺已經顫顫巍巍地走向前來,說道:「我們自己人的軍隊終於來了,倭人真的是太可怕了,殺燒劫掠無惡不作,現在正在距這裡不遠處的泗川城內嚴陣以待,我們多虧了你們,才終於被解救了出來,這裡也沒什麼好東西,無論如何請各位吃點,解解遠征的疲勞吧!」

  趕了那麼多路,正是肚子餓的時候,現在的酒菜算是來得恰好。

  一陣風捲殘雲後,董一元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晉州城內,還有多少軍糧?」

  事實上,中路軍雖然人數最多,但是帶的糧食卻很少,按照董一元原本的計劃,是拿下晉州城之後,將城內的餘糧如數充為自己的軍糧,然後再像麻貴圍蔚山一樣將島津義弘給圍死,這樣一來既節約了戰鬥成本,又免去了從後方運輸的時間,可謂是一舉兩得。

  當然,正所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位朝鮮大爺面露難色地表示,晉州城內的糧食早就被島津義弘給運走了,所剩下的不過寥寥幾百石而已。

  看著董一元犯難,老大爺又不失時機地透露了一個秘密。晉州城外有一條南江(今吉湖江),順流直下不過數里,就是泗川老城,那裡有一個日本人的糧倉,裡面糧食的總數,至少有那麼一萬石。

  聯軍眾將士聽聞後立刻眼露喜色,董一元也當即下令,全軍加快步伐,先奪糧倉,再圖泗川。

  他被坑了。

  百姓代表也好,放棄晉州城不戰而退也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島津義弘作戰計劃中的一部分,作戰計劃的官方稱謂叫做「釣野伏」。

  釣野伏,是一種以少勝多的戰術方法,簡單來說,就是將兵力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作為誘餌,引誘敵人至指定地點,這個叫做「釣」;另外兩部分分別埋伏在指定地點的左右,等對方到了,再從兩側突襲,這個叫做「野伏」。

  長年以來,義弘正是用此戰術,才在整個九州島屢戰屢勝,先後數次以寡勝眾,立下赫赫戰功的。

  然而,由於人數、地理環境以及時機運氣等方面的限制,釣野伏真正實行起來是相當困難的,而在戰國時代的日本,能夠成功實施該華麗戰術的,除了島津沒有第二家。換言之,這是薩摩島津的家傳絕學。

  為了保證計劃萬無一失,順利將敵軍釣過來,島津義弘在誘餌的準備方面,做了慎重的考慮。

  首先就是那座位於泗川老城附近的糧倉。

  他知道,缺乏軍糧的董一元一定會先奔著那裡而來的。

  但是僅這一點還不夠,因為島津義弘並不準備在糧倉前跟對手決戰,他心中真正希望的決戰地點,是泗川新城,也就是他的大本營,至於那一萬石糧食,當然也是絕對不能留給董一元他們的。

  所以必須再要一支誘餌部隊,將敵人給引到泗川新城跟前來,順便再把糧倉給燒了。

  這聽起來實在有些天方夜譚。

  因為該部隊的工作內容,就是要隨著敵人的行動進行挑釁,並要一時拖住敵人,以便本陣的島津義弘進行最後的備戰工作,可又不能像敢死隊般拼命,不僅如此,那堆讓對方盼望已久的糧食雖說一定要燒毀,可是又不能過早地動手,不然會讓敵人過早地失去目標,便不能圓滿地完成引誘工作,必須要等到引誘任務圓滿完成,主力部隊隨時能夠出擊有效打擊敵人的時候,再把糧食燒毀然後自己撤退……

  這種需要左右兼顧的事情,暫且不說難度係數大,就算真的做完了,能不能活著回來也是一說。

  可不做又不行。

  所以,擔當此次重任的,勢必是要萬里挑一的猛人。

  好在薩摩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猛人。

  猛人的名字叫做川上忠實。

  忠實所在的川上家族,是島津家族的旁支。島津義久和義弘的父親貴久,在正式成為薩摩大隅兩國的主人之前,是串木野地方方圓三十町步(一町步為9917平方米)的小豪族。而忠實的父親忠克,一開始是從屬於薩州島津家(貴久是伊作島津家的)的島津實久。在天文八年(公元1539年)貴久起兵征服薩摩大隅的時候歸順,一度曾被流放,不久又被召回,成了貴久以及下一代領主義久的家臣。

  忠實作為其子,年少的時候就以武勇而聞名,在島津家對筑紫家的征戰中屢屢立功,深得義弘的信任。

  這次義弘給了他八百人。

  最後能有多少生還的,誰也不知道。

  數日後,聯軍殺至泗川老城下,先頭部隊是在第一次蔚山戰役中擔任殿後的強人茅國器、原李如鬆手下親將的猛人李寧以及所率兵馬一萬餘人。

  兩位將領到達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尋找泗川老城在哪兒。

  因為根據情報,糧倉在泗川老城的附近,所以要找糧倉,就必須先要找城,可兩人瞪著眼珠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好幾圈,都沒有發現能被稱作「城」的建築物。

  最後,在當地群眾的熱心指點下,他們眯著眼睛,總算在一座小山上看見了一個幾乎是貼在上面的小寨子,接著被告之,這就是泗川城。

  面對如此小山寨,兩人沒有二話,立刻下令開始爬山。

  一直爬到半山腰,都沒有任何動靜,正當大家以為這是晉州二號的時候,抬頭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川上忠實部,以及八百杆隨時準備發射的鐵炮。

  一聲令下,頓時槍聲大作。

  隨之而起的是痛苦的悲鳴聲和倒地聲。

  被如此恐怖的手段突然襲擊,頃刻之間便有人萌生退意,轉身而逃的和後面衝上來的,發生了衝突,互相踐踏,一時間,發生了大混亂。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第二輪的射擊又開始了。

  在過去的文祿之役中,能夠讓日本人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大肆蹂躪朝鮮的主要原因,除了朝鮮軍隊本身實在太弱之外,武器裝備的差距也是一個,特別是在火器方面。

  朝鮮人幾乎沒怎麼見到過這種武器,在最初和日本人的對戰中,被這種一擊便能斃命的威力,嚇得直接喪失了戰鬥的意志。

  在此之後,儘管明朝軍隊介入了戰爭,保持了戰鬥力上的對等甚至是優勢,不過在鐵炮方面,遠道而來的明朝人儘管在本國擁有與日本不相上下的技術,卻並不具備得心應手的運輸能力,況且朝鮮的鐵炮技術幾乎是零,所以大明王朝的將軍們經常會為火力不足而感到苦惱。

  一方面,薩摩島津的鐵炮技術在日本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甚至穩坐頭把交椅。

  這主要還是得歸功於一代海賊王王直帶過來的那兩桿火繩槍。

  作為日本鐵炮元祖的薩摩來說,對於這種新式武器的重視程度更是較他人之特別,雖說對於鐵炮在戰爭中的活用,當屬織田信長最為有名,可事實上島津在此方面下的工夫一點也不遜色,之所以沒有被如信長般的廣為宣傳,只是因為他們不過是西南邊角的一介鄉下大名。

  在戰國時代,許多以統一天下為志的大名,對於從西洋而來的鐵炮,始終保持著一種「火槍是暗器」,以及「以光明正大決戰為榮,以施展暗器坑人為恥」的認識,堅持使用以長槍足輕為主的戰法。而島津家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這種偏見,主將義弘之下,各部部將經常保持著一定數量的鐵炮裝備,在戰場上發揮著作用。

  順道一提,根據當年的一份調查顯示,僅薩摩一國的鐵炮裝備數量,就已經超過了大洋彼岸的英國全國。

  現在防守泗川老城的川上軍,擁有著將近千挺鐵炮,面對來犯的大軍,毫不猶豫地以驚人的命中率予以打擊,明、朝兩國聯軍的鎧甲多半都是皮革或者布製成,對於子彈的防禦效果非常不理想,死傷者大批出現,前線一片混亂。

  與此同時川上忠實還準備了更加彪悍的武器——地雷。

  在一陣爆炸聲和火海中,頭頂花生米腳踏地雷的聯軍終於扛不住了,不得已撤下了山去。

  在山下等待他們的,是怒火衝天的董一元。

  一頓劈頭蓋臉的亂罵之後,他下令重整隊伍,接著進攻。

  由於薩摩人的反攻過於猛烈,使得不少聯軍士兵四下逃散開來,要將這些人給重新聚攏,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一直搞到次日晚上,才算基本整隊完畢。

  第二次攻擊較之上次有了長足的進步,這都是董一元的功勞。

  他下令,先由弓箭手整齊推進,到達射程內後,集體放箭。

  就這樣,萬餘支利箭齊刷刷地飛上天,划過長空,描繪出一條條絕美的拋物線後,落向了目標。並且,還有為數不多的鐵炮隊進行相應的輔助射擊。

  對此,川上軍不得已退入工事做起了縮頭烏龜。

  儘管他們有鐵炮,可在那個年頭,鐵炮的有效射程還不如弓箭。

  不過川上忠實並不在乎,反正你再射,也得爬上山來攻城,到時候不怕打不到你。

  如他所想的那樣,射箭過後,聯軍的步兵開始了登山,見狀忠實立刻親自帶著鐵炮隊衝出工事準備迎頭痛擊,但一到外面之後他就愣住了。

  因為爬在最前面的聯軍,一人頭上頂著一塊竹排。

  眾所周知,竹排是非常有硬度也有彈性的。

  所以鐵炮的子彈打在上面,會被彈飛,從而無法產生殺傷效果。

  所以,薩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蜂擁而至,一直殺到山寨下,爬完了山之後開始爬牆。

  正當山寨外的那塊板牆上爬滿了聯軍士兵的那一瞬間,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牆塌了。

  牆塌了之後,上面的人自然就摔了下來,根據牛頓慣性定理,他們會因為這股作用力而繼續滾下山,同時,將還在爬山的同伴們一起撞帶下去。

  這牆是川上忠實在到達泗川老城後的當天改造的,目的就是為了利用豆腐渣工程來打擊敵軍。

  當然,僅僅靠著一堵豆腐牆是遠遠不夠的,當看著聯軍士兵連滾帶撞地翻下山去時,薩摩人立刻端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另一樣武器——沸油。

  一鍋鍋滾滾沸油灑下去之後,整座山上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一般來講,守方居高臨下的時候,都會搞一些高空拋物來打擊進攻的敵人,通常是開水,奢侈一點的,比如日本南北朝時的楠木正成,用的是煮開了的米飯粥;無恥一點的,比如中國宋朝的陸登,用的是煮沸的大便,這已經算是化學武器的範疇了,但像川上忠實這樣用沸油的,確實比較罕見。

  但很快忠實就用行動告訴我們,罕見自有罕見的道理。

  他命人拿出了更為缺德的第三樣傢伙——火把,然後向著沾滿燃油的山上丟去……

  聯軍再次敗退,不僅如此,先鋒李寧亦在這場火燒山的災難中喪生。

  兩陣衝鋒衝下來,朝鮮兄弟先不幹了,畢竟人家幾百年和平年代過下來,像這種又是汽油又是地雷的高危場面,實在是沒怎麼經歷過,能夠跟著明軍如此衝鋒爬山,已經是非常夠意思了,若要他們再這麼幹下去,估計就得直接潰散。

  不過董一元並沒有就此放棄的意思。對他而言,剛才的那兩次衝鋒並非毫無收穫,至少他因此發現了泗川老城的致命弱點。

  很快,第三輪進攻又開始了。

  這一次,沒有人射箭也沒有人爬山,只有一輛輛推車被朝鮮士兵緩緩地送到了山腳下。

  推車的名字叫做火箭車。

  所謂的火箭車,就是在手推的二輪車上放上箱子形狀的發射台,發射台上又挖有小孔,孔中則能放入帶有火藥的箭——火箭。孔穴的數目一般在十五到二十左右,在火箭尾上點火後放入,火藥燃燒後產生動力將火箭自行射出射向敵陣,從而造成兵員傷害甚至點燃敵軍設施。說起來,這東西其實本來是中國人發明的,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被朝鮮半島給進口去了,這一進口那可真是壞了菜了,沒過多久,這玩意兒就轉了國籍,還弄了個挺好聽的名字,叫神機箭。

  但不管怎麼說,火箭車給川上軍帶來的打擊,還是相當大的。

  因為泗川老城雖然巧妙地建在陡峭的山上,居高臨下易守難攻,但仍然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沒有充足的水源。

  沒有水,就無法有效地滅火。

  然而面對火攻,卻又不得不滅火,一時間島津軍上下大小,頻頻轉換角色於士兵和消防隊員之間,辛苦異常。

  苦戰了一個通宵,川上忠實再也撐不下去了,而且想想也沒必要再死撐下去了,所以他下令準備突圍,其實說穿了就是逃跑,當然,糧倉是不能忘了燒的。

  現在就衍生出一個新問題,由誰去放那把火?

  糧倉位於泗川老城所在的那座山上東邊的一條山谷盡頭,遠倒也不是很遠,裡面火藥硫黃之類的都已經準備齊全,只要丟一把火進去就全搞定了。可現在的問題是,大家都急著要逃命,誰要是在這節骨眼上耗費個一時半會兒的,耽誤了逃命大業,估計就活不成了。

  薩摩人再勇猛再彪悍,畢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類,在這種生與死的抉擇中,自然都會猶豫。

  片刻過後,一名薩摩武士站了出來,對川上忠實說:「讓我去吧。」

  忠實點頭表示同意,他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

  那位主動請纓的武士叫做瀨戶口重治。

  目送瀨戶口遠去後,忠實正式下令開始突圍。

  通常,在拼命前,作為領導,都要召集所有人聚在一起說上幾句鼓勵的話。

  川上忠實也這麼做了,但是他的態度卻很平靜,沒有喊沒有嚷,說出口的,也不是那幾句例行口號,只有幾個字:「再等等吧。」

  他要等的,是瀨戶口重治。

  底下沒有一個人反對,大家都默默地重新回到自己原來的防守崗位上,或繼續防守,或繼續消防。

  大家都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早一秒鐘走人,就多一分生機,大家也知道,就算在這裡翹首盼望等到頭髮發白,對於燒毀糧倉也不可能起任何幫助。

  更何況,一旦因為在這裡拖著耗著,延誤了戰機,那就真的是大事件了,要知道,不管是逃命還是攻擊或者防守,兵貴神速,都永遠是戰場上基本不變的規則。

  但是大家仍然留了下來,因為在這幾百人的心中,有著比自己生命以及戰場規則更為重要的東西——同伴。

  作為當之無愧的日本第一兇狠敢斗民族,薩摩隼人除了本身的那一份彪悍之外,更倚重的是戰友同伴之間的團結。

  所以他們寧願再多等一會兒,也不願意看著瀨戶口重治就這麼離開自己。

  暫時性的攻防戰還在繼續,攻方和守方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已經數不清有幾次了,川上神經質地跳出工事,朝著東谷方向眺望,看看有沒有火光。

  在這激烈的攻防戰與焦急等待中,大夥終於迎來了巨大的爆炸聲和熊熊的火光。

  糧倉順利被燒毀。

  又過了沒多久,瀨戶口重治也滿身塵土一臉灰黑地跌撞進了泗川老城內,他活了下來。

  其實雖說這人本身並不怎麼特別出名,但他卻有個相當著名的弟弟,那便是日本劍道流派薩摩示現流的創始人——東鄉重位。

  此外,日本著名的海軍元帥東鄉平八郎也是他們東鄉一族的。

  當聯軍知道自己垂涎已久的那一萬石糧草灰飛煙滅後,很是失望,同時也異常憤怒。

  董一元立刻作出決定,放棄原來依靠優勢兵力圍困日軍的打算,立刻趕往泗川新城,將島津義弘的大本營以及那六七千人馬予以毀滅——這其實是一個相當無奈的決定,雖說兵法有云:十倍於敵當圍之,可此時缺糧的董一元並不具備長期圍困對方的資本,現在既是唯一的那一萬石糧草都灰飛煙滅了,那也就只能速戰速決了。

  當然,泗川老城的那七八百人,是不能放過的。

  好在他們經過了這好幾天的奮戰,估計已經早就支撐不住了,不然也不會破罐子破摔地將糧倉給燒毀。

  就當董一元下令準備強攻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原先縮在工事裡的那些薩摩人,都一個個沖了出來,然後又一起向著山下的聯軍殺了過來。

  這些人倒也不是一股腦兒地亂沖亂撞,而是有秩序有陣形地開始了突圍逃命行動。

  他們擺出的陣形叫「鋒矢陣」。

  所謂鋒矢陣,就是箭頭陣,這種陣形類似於一個三角形的箭鋒,前面的士兵排成山峰狀,攜帶鐵炮或者弓箭進行衝鋒,後面的士兵排成一字形與前隊相連,前面的三角陣門隨時打開後隊便衝上前去用長槍刺殺,如此反覆,向前推進,屬於逃命專用陣形。

  原本以為孤立無援人還少的薩摩人早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不想這些傢伙一個個赤膊上陣眼冒紅光,聯軍的陣腳反而被一下子給沖亂了,一時間狼狽不堪。

  雖說人多,卻也蓋不住人家不要命,聯軍眾人紛紛避其鋒芒以求自保,特別是朝鮮兄弟,一個躲得比一個遠,不僅如此,當川上軍靠近的時候,他們還發出連連驚叫,惹得一旁的明朝軍隊聽得心裡直發毛。

  整整突圍了七個多小時,一直到當天中午,川上軍總算趕到了泗洲川的岸邊,此時的八百人已經只剩下六百出頭,主將川上忠實連人帶甲共中三十四箭,早已奄奄一息,只能靠人抬著走。

  這夥人來到岸邊的蘆葦叢中,將隱藏在一人多高的蘆葦中的船拖了出來,接著渡河而去。

  泗洲川的對面,就是島津義弘的大本營——泗川新城。

  隨即趕到的明、朝軍隊並沒有繼續追趕。在部將郝三聘的組織下,大家安靜地等待著總大將董一元的指示。

  接到報告親自奔赴第一線的董一元看了看河,看了看蘆葦,又看了看郝三聘,當即下令渡河。並且發布了新的命令:「明天清晨開始對敵人大本營發起總攻,務必全殲敵人,諸將士須奮力拼殺,不得有絲毫怠慢!」

  於是,大軍連夜渡過四洲川,在距離島津大本營不到十公里處的草原上安營紮寨,目標只有一個——島津義弘的腦袋。

  對於島津義弘來講,這是他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一個夜晚。

  在之前的軍事會議上,立花宗茂派人告訴義弘,自己願意帶著立花家的軍隊前來幫助一起防守,但是被義弘婉言謝絕,之後陸續又有幾家大名派人來訪,都被一一回絕。

  這就意味著,面對對方的五萬軍隊,島津家將以七千人的寡兵與之抗衡,再也不會有什麼其他希望了,同樣也不會出現小說里諸如危急時刻一聲梆子響,出現一隊援軍之類的傳奇劇情。

  七千人,只有七千人了。

  這天晚上義弘並未入睡,他靜靜地坐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大人,包括敵將董一元在內,所有的聯軍士兵都已經渡過了泗洲川。」

  黑暗中,一名探子單腿跪在了義弘的營帳門外。

  島津義弘笑了。

  釣野伏算是基本成功,現在一切都要看明天的發揮了。

  儘管人數差距很大,但是我依然自信能夠贏你。

  決戰吧,董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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