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榮耀與恥辱
2024-05-05 13:48:13
作者: 繁朵
其實裴氏卻也冤枉了衛長嬴。
差不多的時候,大房裡,宋夫人也在不顧勞累的教導女兒:「……怎麼樣?你這黃姑姑教你這樣處置三房那兩個東西,還有這樣一層用意,沒想到吧?」
衛長嬴有些不忍:「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這算什麼狠?」宋夫人哼了一聲,心想若不是你說了到此為止,換了我來收拾這兩個小東西,那只有更狠的!轉念又想到女兒一直順風順水,近來雖然連著吃了虧,然而總有長輩護著,沒有體驗過真正的舉目無親走投無路,難免狠不起心來,往後可別因此吃了虧。
就道,「你也別覺得是黃氏心狠!這都是她們自己蠢,早先不肯和你同車的事情不提。這一次黃氏勸你把她們身邊的下人全換掉,她們但凡有點兒腦子,替其中幾個無辜的來求一求你,即使你不許,總是盡到心意了,那這些下人也只會恨你!結果她們吱都不吱一聲,足見天性涼薄,往後落到什麼樣的下場也是自己找的。黃氏這一手,也不過是試試她們罷了,若她們求了情,以你的為人,多半也是會答應的不是嗎?」
宋夫人正色道,「你記住了,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但凡走到絕路上頭去的,不可能全是旁人的不是!多半自己不是人在先!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都是自己作的!」
被宋夫人這麼一說衛長嬴也覺得有道理,嘆道:「從前表姐讓我不要太理會她們,我一直以為表姐想太多了。畢竟都是姐妹,彼此幫助都是應該的,如今看來表姐到底是比我看得深。」
她覺得很失望,「我與四妹妹、五妹妹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往日裡從來沒覺得她們是涼薄的人。」
宋夫人道:「這就是危難見人心了。」說到這兒臉上頓時露出了笑色,悄聲問,「回來時候在路上聽了一耳朵,那日沈藏鋒闖進後堂,仿佛你也恰好在廊上?看到他了罷?這孩子生得如何?俊不俊?可有上次救過你的那鄧宗麒高?」
「……母親!」衛長嬴猝不及防,臉一下子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頓足要走,氣恨恨道,「我不跟你說了!」
「哎!」宋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袖子,硬把她扯了回來,好笑道,「這兒又沒旁人在,連你施嬤嬤都被打發了,你在為娘跟前害羞個什麼勁兒呢?」
衛長嬴掙了幾把沒掙出來,嘟著嘴坐下,目不斜視道:「他直闖後堂,雖然在門口報了身份,下人不敢怎麼阻攔,可也浩浩蕩蕩的跟著——聽那動靜,我當然趕緊與祖母告退,往半月門那兒走了!」
宋夫人不上當,追問道:「雖然如此,但到半月門的迴廊長得很,你那麼點兒功夫就走到門後去了?就是走到了,趴著門邊借芭蕉掩飾,也能看的嘛!」
「什麼話,我是那種人麼!」衛長嬴氣急敗壞道,「我怎麼可能趴在門邊偷看!」
「是啊,你哪裡安份到只趴著門看看?」見她急赤白臉的模樣,宋夫人哪還不知道她肯定是看到過沈藏鋒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真怕你是翻到牆頭去看——你說你打小這樣的事情做的少?連你祖父祖母的院子都敢翻!」
衛長嬴憤然道:「那時候我都還沒走到半月門,用得著翻.牆嗎?!」這話一出口就覺得被母親詐了,頓時鬱悶得不行——宋夫人已經笑得打跌,好半晌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女兒把小嘴嘟得都能掛上兩個油瓶兒了,才忍著笑道:「好啦好啦,看到了就看到了,只是跟為娘說一說,你怕什麼?」
就繼續問,「那孩子生得如何?」
「就那樣啊。」衛長嬴望著屋頂,用儘可能漫不經心的語氣道。
宋夫人之前一直好整以暇的逗著女兒,這會可是有點急了,催促道:「什麼叫做就那樣?那孩子高麼?俊麼?倒是說幾句啊!」
「不高不俊又怎麼樣呢?」衛長嬴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滿不在乎的道,「難道還能因他不夠高不夠俊就退親不成?」
「你不說也沒什麼。」宋夫人瞪她一眼,「我叫長風去看!」
衛長嬴跳了起來,道:「不成!」
「長風是男子,未來姐夫上門,他去拜訪請教幾句怎麼了?」宋夫人詫異道,「又不是叫你去。」
「萬一……」衛長嬴絞著帕子,支吾半晌道,「萬一他、他以為是我指使長風過去的呢?」
宋夫人哭笑不得,道:「他為什麼以為是你指使過去的?」
就懷疑起來,「別是你在廊上給了他什麼暗示?」
「怎麼可能!」衛長嬴急得低聲叫了起來,「我就看了一眼,然後看到祖母打發他進去見祖父,就趕緊走了——別說祖母在我能做什麼暗示,我是那樣的人嗎?」
宋夫人伸指點一點她額,好笑道:「這不是了?你迴避不及才看了他一眼,跟著就按著規矩離開了。他憑什麼認為是你叫長風去的啊?就不能認為長風自己去找他麼?何況他如今在咱們家,咱們家裡沒有一個人去看他才是怠慢呢!」
衛長嬴語塞片刻,嘟囔道:「外頭那許多謠言……雖然說他堅持繼續婚約,可誰知道……」
她這話說得吞吞吐吐,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宋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你怕他會因為謠言輕看你?甚至於為娘打髮長風去探探他,你也怕他先入為主,懷疑起你?」
衛長嬴低下頭,沉默良久才道:「謠言傳得那麼難聽,聽了……總歸會有些芥蒂的罷?」
「你太糊塗了!」宋夫人此刻的心情與三房裡的裴氏真心差不多,她深深嘆息,道,「你這是……想走你三嬸的路麼?你就甘心?」
見女兒一愣,宋夫人冷聲道,「你三嬸自卑門第這個毛病這麼多年了都改不過來!就因為這個緣故,你看看她,明明是個有主意的人,偏就一輩子活在了旁人的議論里,惟恐叫人小覷惟恐被人議論——卻不知道越是這樣,旁人越是看不起她越是要議論她!」
衛長嬴低聲道:「母親說的我也明白,自從剪了那條白綾後,我也想通了,不能叫那些造謠污衊我的人得意。只是……心裡還是有點……總覺得惴惴的,這話我只會告訴母親和祖母,其他人跟前我是決計不承認的。」
「你到底清白不清白,你自己不清楚?」宋夫人冷聲道,「有什麼好惴惴的?不就是掐了那衛新詠的脖子——這人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論起來總是你族叔!是長輩!再說脖子上掐一下又怎麼了?大家子後院裡頭齷齪的事兒多著呢,藏著捂著才端出副高潔做派罷了,真攤開來你想都想不到!就是宮裡的宮女還往往要尋個內侍做對食,也就是你這樣還天真著的小孩子,會把這樣碰一下當成多大的事情!」
衛長嬴咬著唇,道:「道理我都曉得,就是……不舒服!」
宋夫人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可是……對那沈藏鋒一見鍾情了?」
「沒有的事!」衛長嬴一驚,下意識道。
「否認個什麼?那是你未婚夫,你若是不喜歡他才要了命。」宋夫人揉了揉額角,嘆口氣,道,「這小子我雖然還沒見到,但憑他這次不肯落井下石、主動站出來為你擋風遮雨的作為,即使生得不堪入目,料想你也會有幾分好感了。要不是動了心,生怕他看輕了你,你這樣在意和衛新詠見面的事兒做什麼?往常你籌劃著名把他打趴下那會……可在乎過他怎麼看你?」
衛長嬴臉色時白時紅,說不出話來。
宋夫人一看女兒這樣,哪裡還不明白自己說中了?她心裡尋思了一回,緩緩道:「說起來你三嬸的自卑家世非常的可笑——當初又不是她自己跑到衛家來死纏著要進門,是衛家派人去裴家提親,正經抬她進來的!她有什麼好自卑的?叫我去想,衛家放著門當戶對的閥閱之女沒求娶,卻為你三叔聘了她,這不是證明她雖然出身世家,卻比閥閱之女還好,是什麼?」
衛長嬴一愣,宋夫人繼續道,「謠言再難聽,如今又不是衛家死皮賴臉把你塞給沈家,是沈家堅持要娶你——被人污衊壞了名頭,還能讓沈家繼續三媒六證娶你過門,是你的能耐也是你該得意之處!你為什麼要學你三嬸將榮耀看成恥辱?!」
她拉過女兒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注視著衛長嬴的眼睛,一字字道,「記住!不是衛家上趕著把你嫁給沈藏鋒!而是——沈家派了沈藏鋒冒雨連夜趕路,送來那柄『戮胡』劍,咱們家才會默認婚約如舊的!」
衛長嬴沉默了片刻,道:「我……嗯,母親說,他為什麼要繼續娶我呢?」
「你真是越想越糊塗!」宋夫人冷冰冰的道,「你一個勁的鑽這個牛角尖做什麼?就衝著沈藏鋒親身獨自送那柄劍過來,到了門前等不及稟告就直闖後堂——可見他本身是願意娶你的,這就夠了!往後誰敢說你長短,你只管拿這樣的話去回:再怎麼樣也是沈家、是沈藏鋒主動求娶你過門的,可不是每個被壞了名譽的女子都能夠繼續嫁得佳婿,單這一點,那些個碎嘴的東西,有哪個能比得上你?!有的人循規蹈矩十幾年,經營得賢名遠播,偏就命不好遇人不淑呢!」
「你是我衛氏的大小姐,在娘家是掌上明珠,到夫家也是嫡媳!」宋夫人沉聲教誨,「你可以對公婆孝順對叔姑友愛對丈夫柔順,但決計不需要因此覺得自己低人一頭——更不要認為自己低人一頭所以才要對夫家有所討好!咱們衛家又不欠沈家的,就算欠也輪不著你去還——總而言之你給我記好了,是沈家聘了你、如今也是沈家表明誠意才能夠娶到你,你自己清清白白問心無愧,若是過門之後沈家翻臉,你只管寫信或打發人回來,我與你祖母必然親自去帝都、尋沈宣與蘇秀曼問個究竟!」
她狠狠一掌擊在案上,厲聲喝道,「你這糊塗孩子,想清楚了麼!」
衛長嬴聽著她這麼諄諄教導,臉上卻露出尷尬和委屈之色,舉袖掩面,抱怨道:「我就是那麼擔心了下,母親一路問下來……真是的,我哪裡就是逆來順受好欺負的人啊!」
宋夫人狐疑的端詳她良久,見她不似作偽,這才舒了口氣,心想:唔,看來是我多心了,這孩子許是見了沈藏鋒後動了心——女孩子家麼,心裡有了人就愛患得患失,如今又閒著,難免天馬行空的亂想,倒也不是真的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