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書識語

2024-10-02 04:03:00 作者: (法)司湯達

  名著須名譯。名譯者,名家所譯也。對廣大受眾,本書譯者愧非名家;只在同行中,薄有虛名,恆以「沒有翻譯作品的翻譯家」(traducteur sans traductions)相戲稱。性好讀書,懶於動筆,只譯得《特利斯當與伊瑟》《列那狐的故事》及《栗樹下的晚餐》等中短篇,《紅與黑》為生平第一部長篇譯著。朝譯夕改,孜孜兩年,才勉強交卷,於譯事悟得三非:外譯中,非外譯「外」;文學翻譯,非文字翻譯;精確,非精彩之謂。試申說之:

  一、外譯中,是將外語譯成中文——純粹之中文,而非外譯「外」,譯成外國中文。此所謹記而不敢忘者也。

  二、文學翻譯,非文字翻譯。文學語言,於言達時尤須注意語工。「譯即易」,古人把「譯」聲訓為「換易言語」之「易」;以言文學翻譯,也可以說,「譯」者,「藝」也。譯藝求化,只恨功夫不到家。

  三、藝貴精。但在翻譯上,精確未必精彩。非知之艱,行之唯艱耳。

  比起創作,翻譯不難。難在不同言而同妙,成其為名譯也。

  

  羅新璋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四日

  [1]上卷第二十一章,稱法爾戈盤下一家印廠,後來給吊銷執照,那麼是他「當過印廠老闆」;此處,法爾戈卻以此身份稱聖冀羅,難道「哲學家聖冀羅」也開過印廠?抑或是作者落筆太快,一時手滑,張冠李戴?

  [2]一八三〇年,瑞典銀行家哈格曼買下麻爾蔓松行宮,依古堡的原先界域起造圍牆,把約瑟芬所造的附屬建築劃出在外。

  [3]阿爾克拉為義大利城市;一七九六年十一月拿破崙大敗奧軍於該城。麻爾蔓松,原為拿破崙妻子約瑟芬產業,拿破崙在兩次流放之間,從厄爾巴島逃回,以及去聖赫倫那島之前,均到過麻爾蔓松。聖赫倫那島為拿破崙一八一五年十月十五日至一八二一年五月五日逝世前的流放地。

  [4]以「阿三」譯Arsène,令人絕倒。語音相近,身份也相當,乃趙瑞蕻先生首創,特為標出之。

  [5]「侯爵待我真是皇恩浩蕩」句譯法,略脫出前賢窠臼。清人徐洪鈞言:讀書貴神解,無事守章句。譯者之於是書,每日晨起必精讀原著,於本源處求會通;個別譯法,謹傳心得,不蹈故常。前輩譯家已給後人留下諸多寶貴經驗,譯事既有常規可循,亦宜另拓新境。得失盡付高明評說。

  [6]此處,司湯達很大方,把自己的「獨創」撥歸主人公。相傳司湯達十八歲進陸軍部工作,第一天就寫下這個錯字。Cela,意為「這」。

  [7]均為保王黨報紙,不同的是,《每日新聞》支持波林尼雅克出任首相,《法蘭西新聞報》則保現任首相維萊爾。

  [8]巴齊勒為博馬舍《費加羅的婚姻》中的人物。司湯達可能誤記,台詞「這簡直是個強盜窩」,劇中為霸爾多洛想到巴齊勒時所說。參見該劇第一幕第四場。

  [9]指貝朗瑞,詩人於一八二八年曾被判刑和罰款。

  [10]霍蘭德勳爵(1773—1840),英國新聞記者。一八一四年拿破崙兵敗被俘,受到英國政府虐待,勳爵曾表示抗議。

  [11]此人在上卷第二十三章,姓氏作de Beauvaisis;在此處,司湯達寫成de Beauvoisis。譯名悉按原文音譯。

  [12]李活絡(Rivarol, 1753—1801),法國作家,善嘲謔譏諷,一七九五年曾流亡漢堡。

  [13]蒙卡德與普瓦松均為阿蘭伐《市民學堂》(1728)一劇中人物。

  [14]拿破崙囚禁聖赫倫那島時期(1815—1821),巴瑟斯特兼任殖民事務大臣,曾指使該島總督赫德森·勞方便行事,苛待囚徒。

  [15]Coulon,編舞大家。

  [16]指法蘭西學院院士洛朗迪,因誤讀拉丁文,又妄加穿鑿,發掘出一個子虛烏有的費赫特利烏斯王,貽笑大方。

  [17]這一頁,於一八三〇年七月二十五日發排,八月四日印刷。(出版者原注)「出版者原注」,據考證,系司湯達本人所加。「七月二十五日發排,八月四日印刷」,在今天看來,印刷周期可謂神速了。但司湯達加此注,旨在抱怨。因為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天,巴黎發生七月革命,印刷工人丟下活計上街壘去,延誤了工期。

  [18]這是一個憤懣者的牢騷話——莫里哀對《偽君子》一劇的批語。這條「批語」,系司湯達的假託。《偽君子》一劇原名為Tartufe,也即劇中主人公達爾杜夫的名字;莫里哀此劇一出,「達爾杜夫」遂成偽君子的別名。後面第十三章(294頁)引有達爾杜夫的四句台詞。

  [19]《艾那尼》為雨果浪漫派名劇,一八三〇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巴黎首次上演,激發古典派與浪漫派之爭。

  [20]是日,發生天主教徒對胡格諾新教徒的大屠殺事件,史稱聖巴托羅繆慘案。

  [21]一九二九、一九三〇年,法國出版假回憶錄成風,如蓬巴杜夫人回憶錄、大革命劊子手喪送(Sanson)回憶錄、拿破崙隨身男僕回憶錄等。

  [22]此句為譯者補加。

  [23]按宮延慣例,公爵夫人等貴婦,進宮朝覲,國王常優禮賜座,以示厚遇。

  [24]豐唐和馬加隆系刊物主編,因抨擊時政,於一八二〇年被囚禁於博瓦希監獄。

  [25]卡隆上校(1774—1822),早年在拿破崙軍隊服役,一八二〇年涉嫌拿破崙派復辟陰謀,一八二二年為解救在押的謀反犯,在科爾馬起事,以事泄被捕,判處死刑。

  [26]Esprit per. pré. gui. ll. A. 30.——原注。譯按:司湯達這個謎一樣的注,直要隔一個世紀,到一九三二年才為莫利斯·帕蒂里埃解開。釋文當為:Esprit perd préfecture. Guizot. ll Aout 1830;智者失卻省職。基佐。一八三〇年八月十一日。按:七月革命之後,司湯達自薦擔任省長之職;一八三〇年八月十一日,在改下卷校樣時,得到基佐政府駁回的消息,遂略記其事於本章之末。

  [27]一五六九年,亨利三世曾在上述兩地擊潰新教徒。

  [28]喀德琳·特·美第奇(1519—1589),法國王后。亨利二世去世後,曾干預朝政,於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會同天主教首領,發動對胡格諾教徒的大屠殺,史稱聖巴托羅繆慘案。

  [29]1808年,法國杜邦將軍(1765—1838)在西班牙拜蘭城兵敗乞降,第一次打破拿破崙軍隊不可戰勝的神話。

  [30]希臘神話中的公主,歐里庇得斯著有一同名悲劇,把美狄亞塑造成一個受激情控制的女子,為滿足一己情感,無所不用其極。

  [31]法國悲劇作家高乃依《黑德》中的人物,該劇是榮譽戰勝愛情的一曲讚歌。

  [32]厄被喇(1079—1142),為法國神學家,與其女弟子愛洛伊絲相戀,後遭厄,被不逞之徒哈喇一刀,以閹割廢殘。

  [33]此句與原文(Il eut été le plus heureux des hommes de pouvoir la tuer),字異意同,幸讀者勿責吾以不解原文。程頤曰:「善學者,要不為文字所梏,故文義雖解錯而道理可通行者,不害也。」譯者於此等句子,往往取其意到而不泥其字句。套用程頤句:善譯者,要不為原文所梏。知我罪我,唯在明哲。施君康強言:同於所當同,異於所當異;此譯則異於所當同,是為破例,蓋不得已也。一九九一年三月五日午後記,時韋君電告,四譯之外,又多出一《紅》譯。

  [34]譯按:司湯達失言了,此處說於連沒讀過小說,但他跟雅夢達和瑪娣兒特都背過盧梭的愛情小說《新愛洛伊絲》!

  [35]羅蘭夫人(1754—1793),法國大革命時期吉倫特派核心人物之一,共和政府內政部長羅蘭之妻。雅各賓專政時期被捕,獄中寫有《回憶錄》一書。相傳在押赴斷頭台途中,行經自由女神像前,發出一句有名的感嘆:「哦,自由!天下多少罪惡,借汝之名以行!」

  [36]滑稽劇場坐落在義大利大街,一般口頭上也叫義大利歌劇院。

  [37]比矮冬瓜(le petit homme)先進來的戴高級勳章者,作者形容他神情「凶得像野豬」,這裡作者把兩個人物的特徵集於一身了。據稱,司湯達行文極快,一氣呵成,難免偶有破綻或前後牴牾。

  [38]據考證,認為系影射薄爾蒙元帥(1773—1846)。薄氏曾隨拿破崙征意征俄,做到少將,在滑鐵盧戰場上倒戈,歸順英軍威靈頓,後依附路易十八。一九二八年入貴族院,任陸軍部長,晉升為元帥。

  [39]此句引自法國寓言作家拉封丹《雕刻家與朱庇特像》一詩。原句意思是一塊大理石,可以刻成一尊神像,也可雕成桌子、臉盆之類。

  [40]即雅克·卡特利諾(1759—1793),本為泥瓦匠,一七九三年旺岱農民暴亂的首領之一,在進攻南特時陣亡。

  [41]教會的林產,在大革命時一律充公,王政復辟時期歸還之議蜂起。

  [42]一七九五年保王黨作亂,總部設在聖霍什教堂;拿破崙奉召炮擊亂黨,攻下教堂。

  [43]此句原文:J』ai la marotte/D』aimer Marote;許淵沖先生(湖南文藝版四一九頁)譯作:「我愛瑪莫特,可惜摸不得。」大匠略示小慧,亦令我輩望塵莫及!

  [44]芭蕾舞劇《曼儂·雷斯戈》,於1830年5月3日首次上演。於此也是一個旁證,證明《紅與黑》下部當寫於一八三〇年五月以後,而不像書前「敬告讀者」稱,「寫於一八二七年」。

  [45]原文為mons Julien,一八三〇年初版本就這樣拼寫。近代諸本,包括七星叢書本,以為訛字,徑改mon Julien(我的於連),殊不知mons乃Monsieur(先生)的前四個字母,是舊時一種簡略寫法,略表嘲諷或貶損之意。

  [46]埃古系莎翁《奧賽羅》中一搬弄是非、兩面三刀的反面人物。引語出自該劇第五幕第二場。

  [47]拉瓦萊脫(1769—1830),系拿破崙的副官,滑鐵盧失敗後被判死刑。行刑前夕,其妻探監,夫婦易服,得以逃出獄外。

  [48]本書寫到結末部分,司湯達為籌劃下一步,欲在政府部門謀一職務,分移心志,以致書稿最後四章標題題詞,統付闕如。作者於一八三〇年十一月六日離開法國,去義大利,赴特里雅斯特領事任;行前曾委託出版社「偏勞代閱校樣」,故原稿上的疏漏在校樣階段亦未能得到補正。

  [49]費奈龍(1651—1715),法國作家,康布雷大主教,宗教方面傾向寂靜主義,所著《聖徒格言》被教廷禁絕。

  [50]羅特甫(1609—1650),法國劇作家,其詩劇《文賽斯拉斯》很得司湯達賞識。這段對話引自該劇第五幕第五場。本書上卷第十四章,「愛情造就平等,不用再把平等追尋」的引文,司湯達誤記為高乃依,其實也出自該劇第二幕第四場。

  [51]馬尼埃爾(1775—1827),一七九二年入伍,參加過拿破崙征意戰役。一七九七年因傷退役,改習法律,充當律師。一八一八年當選為議員。一八二三年三月四日因反對派兵西班牙而遭議會驅逐,引起六十二位議員集體退場的政治風波。司湯達對他的勇氣頗為欽佩,故在小說中特別提此一筆,以示崇敬。

  [52]系指拉封丹的敘事詩《白費戈》:撒旦派魔鬼白費戈到人間調查婚姻狀況。白費戈撒潑使錢,才娶得一位古板女人回來。不意悍妻詬誶,家無寧日,婚後生活很不如意,魔鬼覺得還不如回地獄快活。

  [53]本雅明視翻譯為救贖,為能彰顯原文風華,轉使原作新生。此處原文「本分」(quand le malheur doit le rappeler sévèrement au devoir),姑譯作「以本色立世」,似較自由,然終亦無違原意也。譯者晚於作者:借後知之明,求超越之勝;譯而優則生,譯而劣則泯。

  [54]譯按:莊子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55]原文為「TO THE HAPPY FEW」。司湯達認為他的作品不會在同時代贏得眾多的知音,只有少數天分高的幸運兒才能解悟。譯成「獻給少數幸福的人」「獻給幸福的少數幾個人」「獻給少數幸福者」等,恐未解其中味。這句銘文亦見於作者《羅馬漫遊》和《巴瑪修道院》書後。據有關學者考證,此語或出自莎士比亞《亨利五世》第四幕第三場:「We few, we happy few,we band of brothers.」方平譯本作:「我們,是少數幾個人,幸運的少數幾個人,我們,是一支兄弟的隊伍。」(見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莎士比亞全集》第五冊第三二四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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