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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51:43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搜查本部認為,「夢遊症發作」不過是純子編出來的藉口。大家甚至認為,純子壓根就沒有這種病。

  她因為某種原因去了姐姐家,卻意外爆發口角,一時衝動,犯下大錯。周圍有很多人知道她們姐妹關係緊張。敏子一旦遇害,嫌疑最大的必定是純子。奈何這是一場衝動下的犯罪,純子並沒有準備不在場證明。於是她便決定謊稱自己當天夢遊症發作,如此一來就算被警方逮捕,也能主張自己犯案時精神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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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害者是位口碑很好的鋼琴老師,和學生們並無矛盾,與朋友們也相處融洽。除了純子,沒有別人跟她鬧過矛盾。於是搜查本部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純子身上。

  純子的外套並未檢測出血跡。警方找鄰居了解過情況,可惜十七日上午九點到正午前後並沒有人目擊到她進出家門。

  警方仍未找到足以申請逮捕令的證據,但針對純子的包圍網正在逐步縮緊。

  然而,搜查本部越是懷疑純子,我就越覺得她不是真兇。

  道出「自己可能在夢遊症發作時殺死了姐姐」時,她所表現出的恐懼格外真實,實在不像是演出來的。第一次見到她時,我也懷疑過她,可事到如今,我反而越來越不覺得她是兇手了。不,準確地說,是我不願意認定她是兇手。轉變的契機,也許是我發現她長得有點像我上高中時喜歡過的女生。當然,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我真是個不合格的刑警,竟在辦案時摻雜了私情。

  在二十一日晚上的搜查會議上,我如此說道:「不好意思,我稍微插一句——如果純子是兇手,那她說自己一覺睡到半夜十二點這件事就很不對勁了。」

  「怎麼不對勁了?」牧村警部問道。

  「純子平時都是下午兩點左右起床的,那天卻一覺睡到那麼晚,是不是因為她被人下了安眠藥呢?」

  「安眠藥?誰會給她下藥啊?給她下藥幹什麼啊?」

  「也許是真兇下的藥,為的就是讓她背黑鍋。」

  「你的意思是,兇手不是她?」

  「我覺得這是有可能的。為了加重純子的嫌疑,真兇故意選擇她平時睡覺的時間行兇。但他又不能完全排除『純子沒在案發當天的那個時間段睡覺』的可能性。萬一她沒睡,而是出門去了,還被人看到了,她就有了不在場證明,沒法背黑鍋了。所以真兇就給她下了藥,確保她在行兇時間睡著。」

  「你想多了吧。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她真的睡到了半夜十二點。估計她只是為了讓『夢遊症發作』這個藉口顯得更可信一點才這麼說的吧。聽信沒有證據支持的證詞,認定有人給她下了安眠藥,未免太荒唐了。」

  下鄉巡查部長和其他警官也表示贊同。

  目前我手中的材料太少,無法推翻本部的定論。於是我決定違背既定方針,獨自開展偵查。一旦暴露,警告處分是免不了的,所以我必須利用下班後的時間,偷偷摸摸地查——

  「好精彩呀!」

  時乃在櫃檯後面笑嘻嘻地說道。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在說風涼話,可抬眼一瞧卻發現,她貌似是真心的。我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下去。

  其實警方之所以會注意到純子,說到底是因為「里樂奢處」的店長芝田和之提供的證詞——姐妹倆因為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土地鬧得不太愉快。搞不好這個芝田才是真兇,他就是為了讓純子背黑鍋才去警局做證的。

  我還不了解芝田有沒有行兇動機,但很有必要查一查他的不在場證明。二十一日晚上的搜查會議結束後,我一咬牙一跺腳,打車趕往芝田經營的按摩店[2]。

  「里樂奢處」開在一棟五層高的商業樓的底層。旁邊就是寬敞的停車場。我是晚上八點多到的,正是剛打烊沒多久的時候。店裡有三個單間,每間大約三張榻榻米那麼大,各放著一張按摩床,按摩床上鋪著垂到地板的長床單。店裡有前台,但沒有專門的接待員,技師好像會在服務完自己的客人之後走到前台,完成收款的工作。

  我請芝田大致講講十七日被害者來按摩店時的情況。他用和藹的語氣說道:「河谷女士幾乎是在我們上午十點開門的同時來的。她跟平時一樣,要了一小時套餐,前三十分鐘是我給她按的。之後的二十分鐘交給另一位技師了,最後十分鐘換回我。」

  「能請您把另一位技師叫過來嗎?」

  芝田叫來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技師,看起來一本正經。他說自己姓田川。

  「是的,後半段有二十分鐘是我負責的。我是新來的,店長說一小時都交給我做有點不放心,所以他自己負責前三十分鐘和最後十分鐘,中間的二十分鐘讓我來。那天河谷女士睡得可香了,大概是我按得很舒服吧。」

  「您有沒有親眼看到她回去啊?」

  「沒有,因為當時我正在另一個單間給其他客人按摩。」

  芝田苦笑著插嘴道:「您不會是懷疑我在這家店裡殺了河谷女士吧?就在我接替田川按的那最後十分鐘時間裡?所以您才問他有沒有親眼看到河谷女士回去?」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新聞節目裡說,河谷女士是死在自己家裡的呀。還說她的後腦勺有被三角鋼琴的邊角撞過好幾下的痕跡,脖子也被人勒過。她不可能是我殺的,更不可能死在這家店呀。」

  我竟無法反駁。三角鋼琴造成的傷口排除了芝田在店裡行兇的可能性。但他會不會利用套餐的最後十分鐘把被害者囚禁起來,讓她無法動彈呢?田川的確沒有親眼看到被害者離開的那一幕。要是芝田在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的下限,也就是正午之前把被害者帶回家,然後實施了犯罪呢?

  「您說河谷女士是十一點回去的,那她回去之後您都做了些什麼呢?」

  「在十一點多的時候,店裡又來了一位客人,我就去給她按了。她也要了一小時套餐。」

  「這位客人叫什麼名字?」

  「諸井友代。」

  「您知道她住哪裡嗎?」

  「知道,她是我們家的會員,入會的時候留過地址的,」芝田好像有些不高興,「您是懷疑我沒在十一點多接待諸井女士嗎?您覺得我十一點一過就跑去河谷女士家裡行兇了?」

  「我調查這些也是為了證明您的清白,能否請您配合一下?」

  「好吧——」芝田勉勉強強答應了,把諸井友代的地址告訴了我。

  「給諸井女士按摩的時候,中間也有一段時間是田川先生負責的是嗎?」

  「對,」田川點頭道,「我按了二十分鐘左右。」

  芝田又插嘴道:「我可沒那麼大本事利用那短短的二十分鐘趕去河谷女士家,殺了人再趕回來。從這兒到河谷女士家,開車也得十分鐘呢。算上行兇的時間,無論如何都會超過二十分鐘的。」

  離開「里樂奢處」後,我立刻趕往諸井友代家。當時已經八點半多了,照理說不該上門叨擾,但是為了儘早核實芝田的不在場證明,我顧不上那麼多了。

  諸井家坐落在幽靜的住宅區,從「里樂奢處」走過去大約需要十分鐘。我對著她家的門禁對講機自報家門,說我是警察,有幾個關於「里樂奢處」老闆芝田和之的問題要問她。片刻後,房門開了。五十多歲的一男一女走了出來。

  「我就是諸井友代……」

  身材微胖的圓臉婦女帶著懷疑的神色說道。旁邊那個比較瘦的男人應該是她老公。畢竟時間不早了,陪著一起出來總歸放心些。

  「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您在十月十七號上午十一點去過『里樂奢處』對吧?能請您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呃……我去做個按摩,怎麼了?」

  「事關機密,我沒法跟您說得太具體,總之是芝田先生可能和某起案件有關,所以我想找您了解一下案發當天的情況。」

  諸井友代瞠目結舌。

  「你看看!我就說那人很可疑嘛!」

  老公插嘴說道。諸井友代厲聲說道:「少囉唆!」

  「與其說警方是在懷疑他,倒不如說我們是想明確他與本案無關……」

  「好,那您先進屋吧。」

  說著,她把我帶去了進門右邊的榻榻米房間。

  「老公,泡點茶!」她朝走廊喊道。老公回了一句:「馬上就來!」我忙道:「您別費心張羅了!」隨即切入正題。

  「十七日上午十一點,您去『里樂奢處』要了個一小時套餐對吧?」

  「對。」

  「當時為您按摩的是芝田先生嗎?」

  「前三十分鐘是他按啊,然後換了個叫田川的新人按了二十分鐘,最後十分鐘再換回芝田先生。還是他的技術好呀,跟新人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這和我剛才在「里樂奢處」搜集到的證詞完全吻合。諸井回答時的態度坦坦蕩蕩,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也就是說,芝田的不在場證明成立了。莫非他真的不是兇手?

  「哎,你們調查芝田先生,到底是為了哪個案子呀?」

  諸井友代一臉八卦地問道。

  「實在抱歉,我不能泄露搜查機密……」

  「不會是那個鋼琴老師的案子吧?」

  我驚訝地望向她的臉。她頓時笑開了花,說道:「我就知道!」

  「……您是怎麼猜出來的啊?」

  「因為我經常在『里樂奢處』看到她呀。她長得挺漂亮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一看到新聞節目裡放出來的照片,我就想:啊,是她!」

  多麼可怕的記憶力與第六感啊。

  「我猜啊,那老師搞不好是跟人爭風吃醋過了頭。」

  「爭風吃醋?」

  聽她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我大吃一驚。

  「對啊,芝田先生不是很帥嗎?衝著他去的女顧客可多了,我也是其中之一。說不定那個鋼琴老師也迷上了芝田先生。其他女顧客看不過去,就把她殺了。」

  「您有沒有具體的懷疑對象啊?」

  「那倒沒有……」

  「您覺得芝田先生跟鋼琴老師之間存在男女關係嗎?」

  「這我哪兒知道呀。就算有,芝田先生應該也不會太認真的。」

  「為什麼啊?」

  「因為他是妻管嚴啊。他老婆可有錢了,『里樂奢處』的開業資金好像也是他老婆贊助的呢。」

  芝田的妻子很有錢,他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心想,這就是芝田的動機!要是芝田出軌老主顧河谷敏子,對方要求他與妻子離婚,然後和自己結婚呢?一旦跟妻子攤牌,他就會失去按摩店,流落街頭。於是他便橫下一條心,決定殺了敏子……

  諸井友代好像完全沒考慮過「芝田親自動手」的可能性。這大概是因為她認定芝田有「在店裡給客人按摩」的不在場證明吧。

  芝田是有不在場證明沒錯,但與此同時,他也有動機。我向她道了謝,起身告辭。

  接著,我再次造訪純子的工作單位——「Noire」酒吧。而且我特意在半夜十二點多去的,酒吧剛打烊。大半夜的,我到底在幹什麼啊?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了。

  「不好意思啊,我們已經打烊——哎呀,這不是上次來過的警官嗎?」送走最後四位男顧客後,穿著和服的老闆娘看到了我,「這麼晚了還在工作呀?」

  「我還有些問題要問純子女士。」

  「警方還在懷疑她呀!」老闆娘撇著嘴說道。

  「至少……我不認為她是兇手。」

  「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能麻煩您叫她過來一下嗎?」

  老闆娘默默點頭,把純子叫了過來。穿著白色長裙的她走到我跟前,帶著緊張的神色抬頭看我。

  「十七日早上就寢之前,您有沒有吃過什麼東西?」

  「我喝了點葡萄酒……我有睡前喝一杯的習慣。」

  「只喝了點酒嗎?」

  「嗯,怎麼了?」

  「那酒有沒有可能被人下了安眠藥?」

  「安眠藥?誰會做這種事啊……」

  「本案的真兇。我認為您是被誣陷的。」

  「啊?……」她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道:「謝謝……可是真有人要給我下藥,也得先溜進我家才行啊。我沒把備用鑰匙給過任何人,又有誰進得來呢……」

  「您真的沒給過備用鑰匙嗎?」

  「嗯,誰都沒給過。」

  「下班回家的時候,家裡有沒有外人闖入的痕跡呢?」

  「也沒有啊。」

  先不管真兇是怎麼溜進去的,當務之急是把酒瓶送去檢驗。

  「您一會兒下班以後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啊,我準備直接回家的……」

  「那我可以去您家借用一下那瓶葡萄酒嗎?」

  「……現在嗎?」

  「對不起,我也知道這個時候上門叨擾太荒唐了。但我想儘快查一查那瓶酒里有沒有安眠藥。現在去取的話,明天一早就能讓科學搜查研究所的朋友做檢測。搜查本部的大多數人都認定您是頭號嫌疑人,所以我必須儘快證明您其實是被真兇陷害的!」

  猶豫片刻後,純子貌似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

  「……好。可以請您在這裡等十五分鐘嗎?我去換個衣服。」

  說著,她便轉身走回了店裡。

  深更半夜,我在酩酊大醉的行人來來往往的街上默默等候。一整天的疲倦洶湧而來。心中分明有一個小人在低語,你是不是傻啊!但我置若罔聞。

  十五分鐘後,純子出來了,一分鐘不早,一分鐘不晚。她穿著一件駝色的秋裝外套。老闆娘也跟了出來。

  「警官,你真是個好人呀!下次找個休息天來我們店裡坐坐嘛,我給你打對摺呀!」

  「不用不用,這樣算『設宴招待』,是犯法的呢……」我苦笑著婉拒了。

  純子攔下一輛計程車,我們一起坐進車裡。在開往須崎町的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司機隔著後視鏡,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純子讓司機把車停在離她家有百來米遠的地方。她平時一個人住,大概是不想讓司機知道她家的具體位置吧。我本想付車費,但純子說:「我有老闆娘給的打車券。」然後把券遞給了司機。

  計程車開走後,我們沿著鴉雀無聲的夜路走了一會兒。走到純子家門口時,我說:「我就在門口等吧。」純子開門進屋,片刻後便提著一個塑膠袋出來了,酒瓶就裝在裡頭。我道了謝,接過袋子。

  「……要進屋喝杯茶嗎?」

  純子輕聲問道。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因為直覺告訴我,要是答應了她,我怕是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互相道過晚安後,我便獨自踏上了深夜的歸途。

  第二天早晨,我在去片區警署的搜查本部之前拜訪了一位在縣警的科學搜查研究所工作的朋友。我把那瓶酒交給他,懇求道:「幫我加急檢查一下,看看裡面有沒有安眠藥!」

  「喂,這是什麼東西啊!」朋友目瞪口呆。

  「反正你趕緊幫我查一查吧!」

  「你幹嗎不直接拿去科搜所啊?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不是來路不明的東西,只是我急著要結果。」

  「我們那兒有好多東西等著做檢測呢,你得排隊啊。」

  見朋友遲遲不肯點頭,我只能威脅他,如果不答應我,我就把他當年的糗事都抖出來。但他要是幫我插隊,我就請他吃晚飯,東西隨便他點。朋友負隅頑抗:「哪有你這麼當警察的啊!」但他最後還是屈服了。

  就這樣,我度過了心神不寧的一天。到了傍晚,朋友打電話到我的手機上說:

  「酒里沒有安眠藥啊。」

  「真的嗎?」

  「真沒有啊。」

  「……這樣啊,謝了。」

  「喂,說好要請我吃晚飯的,東西隨便我點,你可別忘了啊!」

  「……嗯,你先想想要吃什麼吧。」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但很快便重新振作起來。因為那瓶酒里沒查出安眠藥,並不等於純子喝的酒里沒有安眠藥啊。也許兇手在她喝過之後拿走了下了藥的酒瓶,換了一瓶沒做過手腳的。且慢,有些款式的葡萄酒比較難買到一樣的,所以兇手說不定是把下了藥的酒倒了,把酒瓶仔仔細細洗乾淨以後,再倒入等量的另一種葡萄酒。純子又不是專家,只要找味道相似的款式,純子肯定嘗不出兩者的差異。

  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證明兇手做過這些小動作。更何況,我壓根就不知道兇手是怎麼溜進純子家的。

  我該如何證明她的無辜呢?怎麼樣才能找到她那「失去的不在場證明」呢?

  忽然,「美谷鐘錶店」在我的腦海中閃過。情況緊急,分秒必爭。即便再難為情,也只能求助於時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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