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2024-10-02 03:48:34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葬禮次日,我和早紀子一早便開始收拾悅夫的房間。我們心如刀絞,卻也清楚如果現在不做,就永遠都做不了了。

  房間裡還是四天前悅夫早上出門上學時的模樣——電車、龍的布偶、樂高積木。悅夫最喜歡的玩具攤在地上。我和妻子望著那些玩具呆了好一會兒,什麼都做不了。我們不敢相信,這些東西的主人永遠都回不來了。我只覺得房門隨時都有可能被打開,背著書包的悅夫隨時都有可能衝進來說:「我回來啦!」

  我拿起樂高積木。他拼的是船嗎?飛機、房子、機器人……悅夫能用手指拼出各種各樣的東西。這麼有天賦,長大了說不定能當設計師,或者雕塑家。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隨之而來的便是自嘲。天哪,我早已成了痴愛子女的糊塗家長。再這麼下去,我怕是會認定自家的孩子是個神童。但那又怎麼樣?沒關係啊。反正悅夫已經不在了。就讓我暢想一下我的孩子本可以擁有的未來吧。

  兒童專用的學習筆記本插在悅夫書桌上的書擋中。早紀子拿起本子,逐一打開,呆呆地看著。我走到妻子身邊,看了看那些本子。算術、語文、綜合學習、按學校的規定在每周一提交的日記……每一本上都是孩子所特有的奔放字跡。

  最後一篇日記映入眼帘。

  

  4月17日(星期五)

  明天,爸爸會教我騎自行車。是不用輔助輪的騎法。我都等不及啦。[5]

  後一頁空白無字。而那片空白也不可能被填滿了。

  早紀子嗚咽起來。淚水也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我緊緊摟住妻子。在寂靜無聲的房間裡,我們久久無法動彈,仿佛是為了捕捉到悅夫的聲音。

  次日晚上,岩崎警部補和水島警官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情報。

  一看到警官們的表情,我就知道案子有了進展。年輕的水島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興奮,岩崎面無表情,卻帶著幾分犀利的神色,好似嗅到獵物的獵犬。

  我將他們帶到會客室,與早紀子並肩坐在他們對面。岩崎用隨意的語氣開口問道:

  「請問您認識一個叫柳澤幸一的人嗎?」

  「柳澤幸一?」

  「他今年三十三歲,住在出町柳,從事印刷方面的工作。您沒在電視或報紙上看到這個名字嗎?他是一起搶劫殺人案的被害者。」

  「我實在沒有心情看電視和報紙。媒體都在報導悅夫的事情,就像是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岩崎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也是啊。做父母的,哪有心情看那些東西……」

  「那個男人怎麼了?」

  「通過調查,我們發現此人就是本案的綁匪。」

  「——綁匪?」

  「確切地說,是綁匪之一。」

  事態發展得太快,我都跟不上了。

  「等等,能請您從頭說起嗎?」

  「柳澤幸一的屍體是昨天上午9點多被發現的。一個快遞員去送包裹,發現家裡好像沒人,門卻沒鎖,便推開門看了看,這才發現他倒在廚房兼餐廳的地板上。

  「有人用鈍器擊打柳澤後腦勺,使其失去知覺,然後用繩子勒死了他。據推測,柳澤死於前一天,也就是21日晚上11點左右。」

  「21日晚上11點左右?」

  正是悅夫葬禮那天晚上。晚上11點左右,應該是我和早紀子筋疲力盡,剛剛睡下的時候。綁匪的同夥剛好是在那個時候遇害的嗎?

  「柳澤家有被洗劫的痕跡,信用卡、存摺之類的東西都被拿走了,錢包里的紙幣也被拿光了。調查組起初還以為兇手是為了劫財。

  「問題是,案發現場有一處不對勁的地方。缺了一樣過著正常社會生活的人都應該有的東西。」

  「什麼東西?」

  「通迅錄。案發現場沒有通迅錄。那只可能是被兇手帶走了。而這樣做的目的只可能是為了隱瞞自己和柳澤的關係。尋常的搶劫犯沒有必要做這種事。種種謀財的跡象極有可能是為了掩飾行兇的真正目的。

  「隨著調查的深入,警方了解到柳澤直到三年前還在親和化學工作。而且還是專門研究火藥的部門。不僅如此,警方還查到柳澤在京都市出生長大,今年三十三歲,身高一米七二。這時,負責柳澤被害案的調查組意識到,這名被害者符合悅夫綁架殺人案兇犯的所有條件,為保險起見,便聯繫了我們調查組。

  「我們讓柳澤的熟人聽了聽綁匪在電話里的聲音,所有人都一口斷定,那就是柳澤的聲音。毫無疑問,柳澤就是打電話脅迫您的人。幾位熟人還提到,柳澤曾透露過他近期會有一大筆錢進帳。」

  岩崎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放在玻璃桌上。照片裡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戴著眼鏡。他就是柳澤幸一吧。長得頗為英俊,但面相顯得有些固執。薄薄的嘴唇散發出一種因懷才不遇而憤憤不平的氣場。

  電話那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是他嗎?害死悅夫的就是他嗎?

  「警方是怎麼確定還有另一個綁匪的?」

  「因為在悅夫被綁架的時候,以及綁匪監視著船庫,準備奪取贖金的時候,柳澤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悅夫是在18日上午8點到8點07分被綁架的,而在那段時間,柳澤正在他家公寓附近的咖啡廳『Charade』[6]用早餐,他是那家店的常客。早上8點剛開門,柳澤就出現了。他點了晨間套餐,然後和老闆、幾個老主顧聊到了8點半左右。

  「第二天,也就是19日,綁匪監視船庫的時間應該是下午6點到7點。當時柳澤也在『Charade』用晚餐。」

  「咖啡廳老闆的證詞可信嗎?」

  「嗯,我們問得很仔細,他的回答也毫不含糊。這就意味著本案的綁匪不止一個。柳澤負責打電話,而另一個——可以被稱為主犯的那個人,負責綁架、囚禁悅夫,奪取贖金。」

  「您是說,他們通過分工合作確保了對方有不在場證明?」

  「沒錯。19日晚,主犯看著您送來贖金,企圖見機拿走。但他發現了警方的交易現場監視組,沒拿贖金就離開了,並通知柳澤交易失敗。柳澤一定是在接到消息之後才打電話到您家結束交易的。後來,沒有拿到贖金的綁匪起了內訌,主犯殺害了柳澤。」

  「柳澤的熟人中有看起來像主犯的人嗎?」

  「很遺憾,我們還沒有發現可疑人員。不過,從主犯拿走了通信錄這一點看,主犯與柳澤的關係必定是比較親近的。目前我們正在徹查柳澤的交友圈子。我相信主犯就隱藏在其中。」

  主犯殺害同夥一事立刻登上了第二天的報刊與電視。柳澤幸一之死似乎加劇了媒體對這起事件的狂熱。贖金交接失敗、年幼人質喪命、綁匪內訌、冷酷的主犯毫不留情地殺害同夥……所有能引發媒體狂熱的元素確實都湊齊了。

  人質殞命,警方顏面盡失。大概是為了挽回局面,警方主動向媒體公布了柳澤幸一的信息。在接下來的兩三周時間,這位慘遭滅口的愚蠢共犯成了八卦節目和雜誌的熱點話題。然而,我們並沒有心情去關注那些討論。為了滿足大眾好奇心而服務的新聞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倒是岩崎定期來訪,帶來了一些關於柳澤的最新調查結果。

  據岩崎介紹,柳澤幸一出生於1959年。高中畢業前一直生活在京都,之後考入一橋大學經濟系。畢業後入職親和化學,被分配到廣島分公司的產品管理課工作。但是在七年後,他因個人原因離職了。綜合老同事和老上司的描述,柳澤雖然能力出眾,卻毫無團隊協作精神,經常和同事鬧矛盾。

  離職後,柳澤回到出町柳的老家,接管了家裡的印刷公司。兩年後,他的父母去能登旅行時遭遇大巴車禍,雙雙去世。柳澤在自己的公司貌似也鬧出了不少問題,父母去世後不久,五名員工就全部辭職了。從案發半年前開始,他就沒有在工作了,印刷公司處於歇業狀態。在此期間,柳澤過著相當頹廢的生活。1月上旬,他在小酒館與旁邊的顧客爆發口角,進而動手打人。對方受了傷,需兩周才能痊癒,而他也因蓄意傷人被捕。不過那一次,警方只是把相關資料送交了檢察廳,並未正式起訴。

  儘管警方查到了這些信息,但一個謎團始終沒有被解開——柳澤為什麼會盯上我們家?

  因為警方與媒體徹查了柳澤的方方面面,卻沒有在他和我們家之間發現任何的交集。

  柳澤與我們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無論是柳澤的前東家親和化學,還是他在老家經營的印刷公司,都與「Media Now」沒有任何關係,更無業務往來。「Media Now」的員工都不認識柳澤。柳澤的母校並不是我、早紀子和悅夫就讀過的學校。柳澤家和印刷公司離我們家和「Media Now」辦公樓都很遠。柳澤家和印刷公司位於出町柳,而我們家在修學院,「Media Now」的辦公樓在堀川丸太町。

  綁架勒索意在謀財,這種性質意味著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可能全無交集。凡是知道被害者家境富裕的人,都有可能是綁匪。但在現實中,綁匪往往與被害者的家庭存在某種聯繫。要實施綁架勒索,必須熟知被害者的家庭結構和資產情況,以及綁架目標的日常活動情況。因此綁匪必然會盯上自己身邊的富裕家庭。此外,綁架也可能因怨恨而起。而在這種情況下,綁架目標也必然是綁匪身邊的人。

  然而,柳澤和我們家沒有任何交集。京都市有的是有錢人,家有幼童、適合下手的富裕家庭比比皆是。為什麼柳澤偏偏選中了我們家?明明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這究竟是為什麼?

  也許與我們家有交集的不是柳澤,而是那個主犯。柳澤本人與我們家沒有任何關係,只是聽從主犯的指示罷了。

  然而警方和媒體經過深入調查,並沒有在柳澤的生活圈子裡發現疑似主犯的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