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則起兵造反，失敗被殺

  9 大司馬、會稽太守王敬則，認為自己是高帝蕭道成、武帝蕭賾的舊將，心中不能自安。皇帝蕭鸞雖然表面上對他禮遇厚待，而內心卻懷疑防備，數次詢問王敬則飲食狀況，身體還能不能帶兵打仗，等等。聽說他已經衰老，並且居於內地（不與北魏接壤），得以稍微寬安。兩年前，蕭鸞派領軍將軍蕭坦之率領宮廷衛士五百人，前往祭奠武進陵，王敬則的兒子們在建康，憂怖無計（擔心蕭坦之帶兵出京，是去逮捕王敬則的）。蕭鸞知道後，派王敬則的世子王仲雄前往會稽安慰父親。

  王仲雄善於彈琴，蕭鸞把蔡邕的焦尾琴（吳郡人用桐木當柴，蔡邕聽到火爆木烈的聲音，知道是一段造琴的良材，急忙搶出來，削製成琴，果然有美音。但琴尾還是有燒焦的痕跡，所以叫焦尾琴）借給他。王仲雄就在御前鼓琴作《懊惱歌》，歌詞說：「常嘆負情儂，郎今果行許（時常感嘆那些負情郎，你今天果然就是這樣子）。」又說：「君行不淨心，那得惡人題（你自己的所作所為不乾淨，哪能怪別人批評）！」蕭鸞愈加猜疑羞愧。

  蕭鸞屢次病危，於是任命光祿大夫張瑰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設置兵佐，以密防王敬則。內外傳言，說朝廷將有非常之舉。王敬則聽聞，私底下說：「東邊有誰？平東將軍，不就是平我嗎？東邊又哪有那麼容易平？我是始終不會接受金罌的！」金罌，意思就是毒酒。

  王敬則的女兒為徐州行事謝朓的妻子，王敬則的兒子、太子洗馬王幼隆派正員將軍徐岳把情形報告給謝朓：「你的打算如果和我們一樣，應當前往報告王敬則。」謝朓逮捕徐岳，派快馬向朝廷報告。王敬則的城局參軍徐庶，家在京口。他的兒子秘密報告徐庶，徐庶轉告王敬則的五官掾王公林。王公林，是王敬則同族侄兒，時常得到他的信任。王公林勸王敬則急送奏章，請求允許將自己的兒子賜死，然後自己單舟星夜回京請罪。王敬則令司馬張思祖草啟奏章，繼而又說：「如果有這種事，兒子們在京城，應該會有消息來，且再等一夜。」

  當夜，王敬則呼僚佐和文武官員賭博，對眾人說：「諸位認為我應該怎麼辦？」沒人敢先回答。防閣丁興懷說：「你只應該這樣做（意思是造反）！」王敬則不回答。第二天，召山陰縣令王詢，台傳御史（隸御史台，掌督辦諸郡錢穀）、鍾離人祖願，王敬則橫刀在膝蓋上，雙腳離地坐著，問王詢等：「現在徵發部隊可以得到多少人？庫里還有多少錢糧物資？」王詢說：「縣裡的民丁倉促之間還無法集結。」祖願說：「庫里應有的物資，大多還未送到。」王敬則怒，要將二人斬首，王公林又進諫說：「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您能不能再想想？」王敬則唾他臉說：「我做什麼，關你小子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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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敬則於是舉兵造反，招集士卒，配發軍衣，只兩三日便出發。

  前中書令何胤，棄官隱居若邪山，王敬則想要劫持他來做尚書令。長史王弄璋等進諫說：「何令清高隱居，必不相從；不從，便應該殺他。舉大事先殺名賢，事情必定不成。」王敬則於是停止此事。

  何胤，是何尚之的孫子。

  【華杉講透】

  王敬則父子的作為，純屬矯情，又患得患失，所以自取滅亡。你若真是高帝、武帝的人，就應該在蕭鸞廢黜和屠戮高、武子孫時，舉兵討逆。既然沒有，就是認賊作父，你也已經認了。蕭鸞讓王仲雄彈琴，這是很好的機會，就該彈奏一曲《頌聖歌》，解開雙方心裡的疙瘩。他卻把自己置於道德高地，去譏刺皇帝。他無論是從身份上，還是道德上，都沒有這個資格。「常嘆負情儂，郎今果行許。」王氏父子不是高帝、武帝的負情郎嗎？你自認為是他們的人，他們的子孫被殺光了，也沒見你出手相救。「君行不淨心，那得惡人題！」你自己的心乾淨嗎？

  不義之人，總是看見別人的不義，看自己都是義。守義之人，總是看見別人的義，而每天在自己身上找不義之處。

  10 四月十九日，北魏發州郡兵二十萬人，計劃八月中旬在懸瓠集結。

  11 北魏趙郡靈王元干去世。

  12 南齊皇帝蕭鸞聽聞王敬則造反，逮捕王幼隆及其兄員外郎王世雄，記室參軍王季哲，其弟、太子舍人王少安等，全部處斬。長子、黃門郎王元遷率一千人在徐州前線抗擊北魏，蕭鸞命徐州刺史徐玄慶將他處死。前吳郡太守、南康候蕭子恪，是蕭嶷之子，王敬則起兵，以推舉蕭子恪稱帝為名，蕭子恪即刻逃亡，不知所在。始安王蕭遙光勸蕭鸞殺盡高帝、武帝子孫，於是召全部王侯入宮。晉安王蕭寶義、江陵公蕭寶覽等住在中書省（二人分別是蕭鸞長子和侄兒，用來迷惑其他人，讓他們以為沒事），高帝、武帝的孫子們住在門下省，蕭鸞下令每人只能帶兩名隨從，超過的軍法處置；還未斷奶的則與乳母一同入宮。

  當夜，蕭鸞令太醫煮毒藥二斛，都水（掌水利及收取漁稅）辦棺材數十具，下令三更動手，將其全部殺死。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蕭子恪赤著雙腳，逃回京師，二更抵達建陽門，投名片啟奏。三更已到，而皇帝酣睡不起，中書舍人沈徽孚與皇帝親信左右單景雋一起商量，把下毒的事稍微推遲。過了一會兒，皇帝醒來，單景雋啟奏說蕭子恪已到。皇帝驚問說：「還沒下手吧？還沒下手吧？」單景雋匯報了事情經過。皇帝撫著床沿說：「蕭遙光差點誤人大事！」於是賜給王侯們飲食，第二天，全部遣還宅第。任命蕭子恪為太子中庶子。

  蕭寶覽，是蕭緬之子。

  王敬則率武裝部隊一萬人過浙江（錢塘江）。平東將軍張瑰遣兵三千人在松江迎戰王敬則，官軍聽到王敬則軍鼓聲，一時散走，張瑰拋棄郡城，逃入民間。王敬則以先帝舊將身份舉事，百姓拿著竹篙和鐵鍬跟隨他的，有十幾萬人。到了晉陵，南沙人范修化殺死縣令公上延孫，響應王敬則。王敬則抵達武進陵口，慟哭而過。烏程人丘仲孚為曲阿縣令，王敬則前鋒殺到，丘仲孚對吏民們說：「賊軍乘勝而來，雖然銳氣正勝，但是烏合之眾，容易離心。如今我們只須將船艦全部藏匿，決開長岡水壩，把河水放光，來阻擋他們的道路，能阻留數日，朝廷軍必到，如此，則大事成。」王敬則軍至，河水乾涸，果然頓兵，不能前進。

  五月二日，皇帝蕭鸞下詔，命前軍司馬左興盛，後軍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馬軍主胡松築壘於曲阿長岡；右僕射沈文季為持節都督，屯駐湖頭，防備京口道路。崔恭祖，是崔慧景的同族人。王敬則急攻興盛、山陽二壘，朝廷軍無法抵擋，想要撤退，而叛軍死死包圍，無法突圍，於是各自死戰。胡松引騎兵突襲叛軍身後，叛軍後衛部隊都是平民，沒有武器，全部驚散。王敬則軍大敗，王敬則丟了坐騎，索要馬匹再上，沒能得到，崔恭祖飛馬趕到，一槍將王敬則刺倒在地，左興盛的軍容（相當於儀仗隊）袁文曠斬下王敬則首級。五月五日，王敬則首級送到建康。

  當時皇帝已經病癒，王敬則倉猝東起，朝廷震懼。太子蕭寶卷派人爬上屋頂，望見征虜亭失火，以為王敬則兵到，急忙準備行裝，要逃走。王敬則聽聞，喜悅道：「檀道濟有三十六策，走為上策，你們父子也只有走吧！」這是時人譏諷檀道濟躲避北魏兵的話。王敬則之來，聲勢甚盛，但不到二十天就敗了。

  朝廷軍討伐賊黨，晉陵百姓因依附王敬則而應該處死的非常多。太守王瞻上言：「愚民容易被煽動，不值得全部依法嚴判。」皇帝同意，因此被保全性命的數以萬計。王瞻，是王弘之的侄孫。

  皇帝賞賜謝朓告密的功勞，將他升任尚書吏部郎。謝朓三次上表辭讓，皇帝不許。中書懷疑謝朓的官職級別，認為他並沒有資格辭讓，國子祭酒沈約說：「近世小官不讓，只有大官才辭讓，於是成了風俗。謝朓如今連升數級，辭讓是有別的意思。各有各的情況，豈跟官職大小有關呢？」謝朓的妻子常常身懷利刃，要殺謝朓，謝朓不敢和她相見。

  【華杉講透】

  王敬則犯了一個兵法上的錯誤：沒有「圍師必闕」。打包圍戰，要留一個缺口，給被包圍的敵軍留一條生路，讓他逃走，然後在他逃跑的路上追殺，這種情形下，他的戰鬥意志最弱，可以將他殺光。你如果死死包圍，他就只能死戰，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軍損失就大，外面再有他的援軍來，就會出問題。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他本來沒有什麼勝算，就是賭一把運氣，成功是超小概率事件。

  13 秋，七月，北魏彭城王元勰上表，將自己作為彭城王一年的采邑收入、擔任朝廷職務的薪俸，以及作為皇室親屬的補助金全部捐出，作為軍國之用。北魏主下詔，說：「分割自身所得，以保存國家，眼光至為長遠。職務薪俸可以停發，補助金和采邑收入，自己可以留下三分之一。」

  七月三日，元宏又下詔，皇后私人開支減少一半，六宮嬪御、五服之內的皇室近親男女補助金也減半，在軍中任職的，則減少三分之一，以供軍中的賞額。

  14 七月二十四日，南齊任命太子中庶子蕭衍為雍州刺史。

  蕭鸞駕崩，蕭寶卷即位

  15 七月三十日，南齊皇帝蕭鸞崩殂於正福殿（得年四十七歲）。遺詔說：「徐孝嗣可重申前命，仍加授開府儀同三司。沈文季可以擔任左僕射，江祏任右僕射，江祀任侍中，劉暄任衛尉。軍政可委任給陳顯達；內外眾事，無論大小，都委託給徐孝嗣、蕭遙光、蕭坦之、江祏，大事與沈文季、江祀、劉暄商議。重要機密任務，可以委託給劉悛、蕭惠休、崔慧景。」

  蕭鸞性格猜疑多慮，很少出門，自登基以來，竟沒有一次到南郊祭祀天神。又深信巫師鬼神，每每外出先占卜吉凶和利害得失。要往東邊去，就聲稱往西；往南邊去，就說要往北。剛生病時，非常保密，上朝和批閱奏章，從不中斷。過了很久，下令台省在書籍檔案中找蛀蝕書籍的小蟲做藥，外面才知道皇帝生病了。

  太子蕭寶卷即位（本年十六歲）。

  16 八月二日，北魏太子從洛陽前往懸瓠，朝見北魏主元宏。

  17 八月三日，南齊奉朝請鄧學獻出齊興郡，投降北魏。

  18 北魏主元宏入寇南齊時，遣使徵發高車兵。高車人畏懼到遠方服役，推舉袁紇樹者為盟主，一起叛變，向北逃亡。北魏主元宏派征北將軍宇文福前往討伐，大敗而還，宇文福被罷官。再任命平北將軍、江陽王元繼為都督北討諸軍事，前往征討，自懷朔以東全部由他節度，仍坐鎮平城。元繼，是元熙的曾孫。

  19 八月，南齊安葬明皇帝蕭鸞於興安陵，廟號高宗。新君蕭寶卷對把靈柩停放在太極殿非常厭惡，想要速葬。徐孝嗣執意停放，才准許停放了一個多月。蕭寶卷每次該哭靈時，就說喉嚨痛。太中大夫羊闡沒有頭髮，入宮祭奠時，哀號慟哭，前仰後合，帽巾脫落在地上，蕭寶卷停止哭靈，大笑，對左右說：「禿鶖（一種水鳥，頭頸無毛）來哭了！」

  20 九月二十一日，北魏主元宏聽聞高宗崩殂，下詔稱「禮不伐喪」，引兵撤回。

  九月二十二日，元宏下詔，北伐高車。

  21 北魏主元宏病重，十幾天不見侍臣，左右唯有彭城王元勰等數人而已。元勰內侍醫藥，外總軍國事務，遠近肅然，人人都沒有異議。右軍將軍、丹陽人徐謇精於醫術，當時在洛陽，急召他來。到了之後，元勰拉著他的手涕泣說：「你如果能治好皇帝的病，當獲意外之賞；不然，有不測之誅。這非但是榮辱之別，而且生死攸關。」元勰又秘密在汝水河畔築壇，按周公當年故事，祭告天地及顯祖，乞求以自身代元宏生病或死亡。元宏病情有所減輕，九月二十八日，從懸瓠出發，在汝水邊駐紮，集合百官，讓徐謇坐於上席，讚揚他的功勞，任命他為鴻臚卿，封金鄉縣伯，賜錢一萬緡；其他諸王對徐謇的特別饋贈，每人不下一千匹布帛。

  冬，十一月十一日，北魏主元宏抵達鄴城。

  22 十一月十一日，南齊新君蕭寶卷立妃褚氏為皇后。

  23 北魏江陽王元繼上言：「高車頑固愚昧，躲避兵役，遁逃遠方，如果全部追殺，恐怕會激起更大禍亂。我建議北方六鎮各派出一個使節，每人調查一鎮，斬叛亂首領一人，其餘加以慰撫。如果有悔悟從役者，即令到軍中報到。」元宏下詔聽從。於是叛者往往自己歸來。元繼先派人前往安慰袁紇樹者。袁紇樹者逃入柔然，後來自己又後悔了，率部眾出降。元宏對此事的處理非常滿意，說：「江陽王可以擔當大任。」

  十二月七日，元宏從鄴城班師。

  24 林邑王范諸農入朝南齊，海中遇到大風，溺死，南齊朝廷任命他的兒子範文款為林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