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孝武皇帝下

  大明三年（公元459年）

  1 春，正月一日，劉宋兗州兵與北魏皮豹子戰於高平，兗州兵不利。

  2 正月二十一日，劉宋任命驃騎將軍柳元景為尚書令，右僕射劉遵考為領軍將軍。

  3 二月二十一日，北魏河南公伊馛去世。

  4 三月二日，劉宋以揚州六郡劃為「王畿」，歸朝廷直管。將東揚州改為揚州，治所遷到會稽，仍是因為之前（公元456年）星象災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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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三月二十三日，劉宋朝廷任命義興太守垣閬為兗州刺史。垣閬，是垣遵之子。

  6 夏，四月八日，北魏主拓跋濬立弟弟的兒子拓跋推為京兆王。

  平民上書稱劉誕將反，劉駿貶謫，討伐劉誕

  7 劉宋竟陵王劉誕知道皇上猜忌他，也秘密做應變準備；利用北魏入寇的機會，修築城牆，深挖護城河，聚集糧草，製造兵器。劉誕的記室參軍江智淵知道劉誕有異志，請假先回建康。皇上任命他為中書侍郎。江智淵，是江夷的弟弟的兒子，少年時就有節操。沈懷文總是稱讚他說：「人所應該有的品德，他全都有，人所不應該有的缺點，他全沒有，這隻有江智淵吧！」

  是時，路人皆言劉誕將反。正巧，吳郡平民劉成上書稱：「我的兒子劉道龍之前事奉劉誕，見劉誕在石頭城製造皇帝乘輿法物，演練皇帝出宮用的儀仗警蹕。劉道龍憂懼，私下與同伴說起，劉誕殺劉道龍。」

  又有豫章平民陳談之上書稱：「我的弟弟陳詠之在劉誕左右，見劉誕寫下陛下年紀姓名，送去巫師鄭師憐家，施行法術詛咒，陳詠之秘密向皇上報告，劉誕誣指陳詠之醉酒辱罵，殺了他。」

  皇上於是下令有司上奏劉誕罪惡，請收付廷尉治罪。

  四月十八日，皇帝下詔，貶劉誕爵位為侯，遣返封國。詔書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給兗州刺史垣閬，命他以前往上任為名，與給事中戴明寶襲擊劉誕。

  垣閬到了廣陵，劉誕還沒醒悟是怎麼回事。戴明寶夜裡通知劉誕的典簽蔣成，命他第二天早晨開城門為內應。蔣成告訴王府舍人許宗之，許宗之急到王府報告劉誕。劉誕驚起，呼左右及平時所蓄養的數百人，逮捕蔣成，勒兵自衛。

  天色將曉，戴明寶與垣閬率精兵數百人突然殺到，而城門不開，劉誕已列兵登城，就在城門上斬蔣成，赦免奴工及囚徒，開門攻擊垣閬，垣閬被殺，戴明寶從小道逃還。皇帝下詔內外戒嚴。任命始興公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將兵討伐劉誕。

  四月二十七日，皇上在宣武堂檢閱禁兵。

  司州刺史劉季之，是劉誕故將，一向與都督宗愨有矛盾，聽說劉誕已反，擔心自己被宗愨殺害，拋下官職，從小道自歸朝廷。走到盱眙，盱眙太守鄭瑗懷疑劉季之與劉誕同謀，攔擊殺了他。

  沈慶之到了歐陽，劉誕派沈慶之的同宗沈道愍帶信去遊說沈慶之，並贈送給他一把玉環刀。沈慶之遣返沈道愍，列數劉誕罪惡。劉誕焚燒附近村落，驅趕居民全部入城，閉門自守，又分遣書檄，邀結遠近。當時山陽內史梁曠，家在廣陵，劉誕抓捕他的妻子兒女，派使者去邀請梁曠入伙，梁曠斬來使，拒絕。劉誕怒，殺梁曠全家。

  劉誕寫了奏章，投之於城外，說：「陛下聽信讒言，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我不能忍受悲慘的冤枉，所以將他們誅殺。雀鼠尚且貪生，不得不違抗聖旨。如今，我親勒部曲，保衛徐州、兗州。我之前有什麼福氣，與陛下同生皇家？如今又有什麼罪責，成了仇敵？衝鋒陷陣，萬死不辭；盪定之期，冀在旦夕。」又說：「陛下宮帷醜事，豈能讓人三緘其口！」

  皇上大怒，凡劉誕左右、心腹、同籍、近親在建康者，全部誅殺，死者數以千計，甚至有家人已死，才從廣陵城中逃出奔還建康的。

  沈慶之到了廣陵城下，劉誕登城樓對他說：「沈公滿頭白髮的年紀，何苦來此！」沈慶之說：「朝廷認為你狂妄愚昧，用不著派少壯將軍來而已。」

  皇帝擔心劉誕逃奔北魏，命沈慶之斷其後路。沈慶之移營到白土，距廣陵城十八里，又進軍新亭。豫州刺史宗愨、徐州刺史劉道隆都率部眾來會師。兗州刺史沈僧明，是沈慶之的哥哥的兒子，也派兵協助沈慶之。之前劉誕欺騙他的部眾，說：「宗愨助我。」宗愨到達，騎馬繞城大呼：「我是宗愨！」

  劉誕見眾軍大集，準備棄城北走，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守廣陵，自己率步騎兵數百人，親信全部跟隨，聲言出戰，實際上旁走海陵道。沈慶之派龍驤將軍武念追擊。劉誕走了十餘里，眾人都不想走，互請劉誕回城。劉誕說：「我回去容易，你們能為我盡力嗎？」眾人皆許諾，劉誕於是回城，築壇歃血誓眾，凡府州文武官員，全部升職。任命主簿劉琨之為中兵參軍。劉琨之，是劉遵考之子，推辭說：「忠孝不得兩全。我老父還在，不敢承命。」劉誕囚禁他十餘日，始終不接受，於是殺了他。

  右衛將軍垣護之、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出擊北魏還師，回到廣陵，皇帝命他們都受沈慶之節度。沈慶之推進，進逼廣陵城。劉誕送給沈慶之酒食，由一百多人抬著，從北門出來。沈慶之都不打開察看，全部焚燒。劉誕於城上投下奏章，請沈慶之送交皇帝，沈慶之說：「我受詔討賊，不能為你送奏章。你如果願意回朝廷受死，自應開門派出使者，我為你護送。」

  【華杉講透】

  兩個平民上奏皇帝，控告劉誕謀反，顯然是皇帝的安排。找兩個家屬被劉誕殺掉的人，讓他們捏造故事，也給自己報仇。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劉誕揭皇帝醜事，激怒皇帝，所有與劉誕有關係的，就死了上千人。那些在劉誕陣營，緊急逃出投奔朝廷的，還不知道在建康的家人已經被皇上殺害。更有可憐的劉季之，就因為他曾經是劉誕部下，想要投奔朝廷，也不被信任和接受，丟了性命。這些事完全無解，只能認倒霉。

  不過，我不能接受的是梁曠的反應，妻子兒女都被劉誕扣為人質，你拒絕加入就是了，為什麼要斬劉誕使者，激怒他殺自己全家呢？這就應了顧覬之的《定命論》，你守正道就是了，不要做出格的事。既不同流合污，也不去刺激惡人。這樣犧牲全家性命，去求取忠臣美名，實在也是一種罪惡！

  值得尊敬的是劉琨之，從容就義，既不失身於賊營，也保護自己在京的家人。

  劉駿誣指顏竣與劉誕通謀，逮捕後賜死

  8 東揚州刺史顏竣的母親去世，將靈柩護送回京，皇帝對他恩待仍然優厚，顏竣時常對親舊有怨言，或者談論朝廷得失。這時王僧達得罪，懷疑是顏竣陷害他，臨死之前，將顏竣前後怨恨誹謗之語，全部舉報。皇帝於是命御史中丞庾徽之彈劾上奏，免去顏竣官職。顏竣愈加恐懼，上書辯解謝罪，並請求饒命。皇上更加憤怒，下詔回答說：「你誹謗怨恨，已經辜負我的期望；又過煩思慮，擔心自己不能保全性命，這是身為臣下，事奉君上的誠節嗎！」等到竟陵王劉誕造反，皇上於是誣指顏竣與劉誕通謀，五月，逮捕顏竣交付廷尉，先折斷雙足，然後賜死。他的妻子、兒女被流放交州，走到宮亭湖，又將顏竣家中全部男口沉入湖底淹死。

  【華杉講透】

  害生於恩

  劉駿和顏竣的關係，是一個標本式的君臣恩仇記，或者朋友恩仇記，不僅屢見於史書，也每一天發生在我們的生活中，一定要仔細體察學習！這才是讀《資治通鑑》，否則，讀書也是玩物喪志而已，什麼都沒學到。

  這是一個什麼故事呢，就四個字——害生於恩！

  《陰符》說：「害生於恩。」我們往往對一個人太好，結果卻害人害己，把他害了，把自己也害了。為什麼呢？因為一味只有恩，只有愛，卻沒有規矩，他習慣了，驕縱了，墮落了。你這時候想把關係調整過來，也不可逆，調不了了。你就只好放棄他了。你放棄他，他的機會沒了。你呢，也白培養人了。

  這一分手，一旦已經習慣了的恩情沒了，就成了仇人。其實有什麼仇呢？並沒有任何傷害，只是停止了恩情而已。但對你來說，是停止了給予；對他來說，卻是被奪走了既得利益。

  所以恩怨、恩仇，沒有恩，就沒有怨，沒有恩，就沒有仇。曾經有多大恩，就有多大怨，就有多大仇。

  人性有一個弱點，就是在已經下注的地方繼續下注。舉個小例子，培訓銷售人員的時候，一般會講一句話：「如果你想交個朋友，先請他給你幫個忙。」因為人被請求幫個小忙，一般不會拒絕，而他一旦幫了你一個忙之後，你就可以請求他幫你下一個忙，更大的忙，他會幫的，因為如果他這次不幫，上一次就白幫了。

  一個推銷員敲開一個主婦的門，說：「夫人，我有一個很好的吸塵器，可以給您演示一下嗎？」夫人會說：「對不起，我不需要。」然後就把門關了。

  另一個推銷員敲開一個主婦的門，很累很渴，說：「夫人，可以向您討一杯水喝嗎？天太熱了！」當然可以，夫人端來一杯水，聊著聊著他就把吸塵器賣掉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國有一個故事，一家猶太人，父母被納粹抓走了，四個孩子在家中，商量找哪家叔叔、阿姨救命，一個意見說找某家曾經得到過我們家幫助的，他應該會感激回報我們的；另一個意見說找某家曾經幫助過我們的，他應該還會幫我們。於是兄妹四人決定分頭行動，分別去找這兩家人。結果呢，他們家曾經幫助過的人，把他們出賣了。而曾經幫助過他們的人，保護了投奔去的兩兄妹。

  這不是兩家品德不同，而是人性。你認為你幫助過他，一方面他不一定記得，不一定認帳，另一方面，多大忙值得他冒生命危險保護你呢？而過去幫助過你的人，如果這次不幫，上次就白幫了。

  代入自己，切己體察，想想自己，是不是你幫過誰你記得特清楚，誰幫過你，你可不一定記得。有一天他提醒你，你會想：我的天，他居然認為他幫了我多大忙！

  劉駿對顏竣就是這樣，對他太好！不斷地縱容他。而顏竣呢，習慣了得到，而且有了更大期待。當皇帝停止給予的時候，在他心裡就是「該」有的東西給奪走了，不僅奪走了現有的權勢，而且奪走了未來「該」有的宰相位置，那就成了仇怨了。

  中國民間早就有這個智慧，叫作「斗米恩，擔米仇」，意思就是如果你在危難的時候給人很小的幫助，人家會感激你。但是，如果給得太多，他形成了依賴，由感激變成了理所當然，以至於最後給少了，或者不給了，就成了仇人。

  劉駿心裡始終裝著顏竣，寬容顏竣，照顧顏竣。最後顏竣罪行暴露，他還是沒有殺他的意思，因為殺了他，自己過去對他的恩情就白給了。但是，顏竣畏罪之餘，屢次上書求活命，劉駿終於受不了了。你上書承認死罪，這事就過去了，還求活命，就是心裡只想著自己，完全沒有考慮皇帝。皇帝心中的天平，終於翹向另一個極端，怎麼收拾他都不解恨！所以賜死還不解恨，要先砍斷雙腳再賜死；家屬流放了，皇帝還在宮中越想越氣，繼續報復，淹死他全家男丁。

  這種事，歷史上不斷有重複，清朝雍正皇帝殺年羹堯，就是一樣的過程和心理。

  在這個案例中，作為在上位者、施恩者，我們要學到的是：不可對人太好！尤其是不能無原則地對人太好！而且，注意避免因為曾經給了他，就繼續縱容，一定要講原則，不給就是不給。

  如果是在下位者，我們是受恩者呢？首先記得本書中經常講到的兩句話：

  沒有什麼是理所應當，一切都是難能可貴。

  沒有什麼是一勞永逸，一切都需要不斷獲取。

  這兩句話能幫助你頭腦清醒！

  如果對方停止了對我施恩，我心中怨憤無法克制，怎麼辦呢？我提供給大家一個「華與華哲學之恩仇計算公式」：

  恩-仇=？

  當：

  恩-仇=我當初不認識他就好了。

  那真是有仇了，你可自己決定怎麼報仇。

  當：

  恩-仇=如果再回到從前，跟他有這一段交往還是值得的。

  那就是他對你恩大於仇，責任在你。

  運用這個公式，能消除99%的朋友反目。因為朋友反目，就是相互恩將仇報而已。

  9 六月十二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陰山。

  沈胤之斬首劉誕

  10 劉宋皇帝劉駿命沈慶之在桑里建立三個烽火台，約定如果攻克廣陵外城，燃起一個烽火；攻克內城，燃起兩個烽火；擒獲劉誕，燃起三個烽火。詔書催促攻城，前後相繼。沈慶之火燒廣陵東門，填平城壕，開闢攻道，豎起行樓、堆築土山，並準備各種攻城裝備，但是趕上連綿大雨，始終不能攻城。皇帝命御史中丞庾徽之上奏彈劾，要將沈慶之免官，自己再下詔表示不予追究，以刺激沈慶之。自四月至於秋七月，雨停了，城還未攻拔。皇帝怒，命太史選擇吉日，要親自渡江討伐劉誕。太宰劉義恭堅決諫止，才打消念頭。

  劉誕開始時閉城拒絕朝廷使者進入，記室參軍、山陰人賀弼堅持進諫，劉誕怒，抽刀指著他，賀弼才閉嘴。劉誕遣兵出戰，屢敗，將佐多翻城出降。有人勸賀弼也應該早點兒逃出，賀弼說：「主公舉兵向朝廷，此事不可跟從。蒙受主公厚恩，道義上又不能違背，唯當以死明心而已！」於是服毒自殺。參軍何康之等密謀開門納官軍，未遂，斬關出降。劉誕築起高樓，將何康之的母親衣服剝光，置於其上，不給食物。母親呼喊康之，數日而死。劉誕任命中軍長史、濟陽人范義為左司馬。范義的母親、妻子都在廣陵城內，有人對范義說：「事情一定失敗，你還不快走！」范義說：「我是別人的部下官吏，子不可以棄母，吏不可以叛君。如果一定要像何康之那樣才能活命，我不會做。」

  沈慶之率眾攻城，身先士卒，親自冒著亂箭飛石。七月三日，攻克外城；乘勝而進，又攻克小城。劉誕聽聞官軍已經進城，走到後園，隊主沈胤之等追上他，擊傷劉誕，墜水，拉出，斬首。劉誕的母親、妻子都自殺。

  皇帝聽聞廣陵平定，出宣陽門，命左右皆呼萬歲。侍中蔡興宗在輦車上陪同，皇帝轉頭問他：「為什麼唯獨你不喊萬歲？」蔡興宗正色說：「陛下今日正應涕泣行誅，豈得皆稱萬歲！」皇帝不悅。

  皇帝下詔，貶劉誕姓留氏，廣陵城中士民，無論大小，全部誅殺。沈慶之求情，身高五尺以下者赦免，其餘男子全部殺死，女子賞賜給士兵。如此仍殺了三千餘人。長水校尉宗越執行處決任務，每個人都用殘忍的方法虐待，然後斬首。

  皇帝將首級堆積在石頭城南岸，築為京觀，侍中沈懷文勸諫，不聽。

  劉誕世子劉景粹被斬首

  當初，劉誕自知將敗，命黃門呂曇濟與左右親信帶著世子劉景粹藏匿於民間，對他們說：「大事如果不成，考慮怎樣保全逃脫；如果逃不掉，可將世子屍體深埋。」各自分以金銀財寶相送。幾人出門之後，立即散走，唯獨呂曇濟不離去，背著劉景粹十餘日，被抓獲，一起斬首。

  臨川內史羊璿被控與劉誕一向友善，下獄死。

  擢升梁曠為後將軍，追贈劉琨之為給事黃門侍郎。

  蔡興宗奉旨慰勞廣陵。蔡興宗一向與范義友善，收斂其屍，送靈柩回豫章。皇帝對他說：「你怎敢故意觸犯王法？」蔡興宗抗言回答說：「陛下自殺賊，臣自葬故交，有何不可！」皇上面有慚色。

  宗越治軍嚴，善於紮營布陣。每次數萬人紮營，宗越騎馬前行，命軍人跟隨其後，馬停下的地方，就是軍營邊界，從來沒有一點兒差錯。

  11 七月五日，劉宋大赦。

  12 七月十日，任命丹楊尹劉秀之為尚書右僕射。

  13 七月二十日，擢升南兗州刺史沈慶之為司空，刺史如故。

  14 八月十五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雲中；二十七日，回到平城。

  15 九月二十七日，劉宋築上林苑於玄武湖北。

  16 當初，晉人築南郊壇於巳位，尚書右丞徐爰認為不合禮制。皇帝下詔，遷移到牛頭山西，在面對宮城的午位。後來，等到廢帝劉子業即位，認為舊址為吉，又遷回原處。

  皇帝又命尚書左丞荀萬秋造五路（也稱為「五輅」，帝王所乘的五種車子，即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並依照金根車（秦漢帝王御車）模樣，加羽毛裝飾的車蓋。

  大明四年（公元460年）

  1 春，正月一日，北魏大赦，改年號為和平。

  2 正月十二日，劉宋皇帝劉駿親耕籍田，大赦。

  3 正月十六日，皇帝下詔，祭祀郊廟，第一次乘坐玉路車。

  4 正月二十七日，立皇子劉子勛為晉安王，劉子房為尋陽王，劉子頊為歷陽王，劉子鸞為襄陽王。

  5 北魏散騎侍郎馮闡出使劉宋報聘。

  6 二月，北魏衛將軍、樂安王拓跋良討伐河西叛胡。

  7 三月，北魏入寇北陰平，朱提太守楊歸子擊破北魏軍。

  8 三月二十二日，劉宋皇后親自在西郊採摘桑葉，皇太后觀禮。

  9 夏，四月，北魏太后常氏崩殂。五月十二日，北魏葬昭太后於鳴雞山。

  10 五月二十五日，劉宋尚書左僕射褚湛之去世。

  北魏擊退吐谷渾

  11 吐谷渾王慕容拾寅分別接受劉宋、北魏兩國爵命，居止出入，擬於王者，北魏人憤慨。定陽侯曹安上表說：「拾寅如今據守白蘭，如果分軍出其左右，必定退保南山，不過十日，人畜乏食，可一舉而定。」

  六月四日，北魏派征西大將軍、陽平王拓跋新成等督統萬、高平諸軍出南道，南郡公、中山人李惠等督涼州諸軍出北道，以擊吐谷渾。

  12 北魏崔浩被誅殺後，史官之職就荒廢了，本年重新設置史官。

  13 河西叛胡到長安自首請罪，北魏派使者安慰他們。

  14 秋，七月，劉宋遣使入魏。

  15 七月十四日，劉宋開府儀同三司何尚之去世。

  16 七月二十二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河西。

  17 北魏軍抵達西平，吐谷渾王慕容拾寅退保南山。九月，北魏軍渡河追擊，趕上軍中疾疫，引還，繳獲雜畜三十餘萬頭。

  18 九月十一日，北魏主回到平城。

  19 九月二十八日，劉宋改封襄陽王劉子鸞為新安王。

  20 冬，十月一日，皇帝下詔，命沈慶之討伐沿江蠻夷。

  21 前廬陵內史周朗，上書言事，痛切直言，皇上懷恨在心。指使有司上奏，彈劾周朗居母喪不如禮，流放寧州，在路上將他殺死。周朗臨行時，侍中蔡興宗正在宮中值班，請求與周朗道別，被剝奪官階，以平民身份領職。

  22 十一月，北魏散騎侍郎盧度世等來報聘。

  23 這一年，皇上徵召青州、冀州二州刺史顏師伯為侍中。顏師伯以諂媚奸佞被親任，群臣莫及，多納貨賄，家產累積千金。皇上曾經和他賭博，皇上擲骰子，得雉（五個骰子，擲得四黑一白），自以為必勝。顏師伯後擲，得盧（五個全黑），皇上失色。顏師伯迅速收起骰子說：「差點兒擲得盧！」這一天，顏師伯輸了一百萬。

  24 柔然攻高昌，殺沮渠安周，滅沮渠氏，柔然封闞伯周為高昌王。高昌稱王自此始。

  大明五年（公元461年）

  1 春，正月一日，朝賀。雪花落在太宰劉義恭衣服上，有六個花瓣，劉義恭上奏，以為祥瑞，皇上悅。劉義恭因為皇上猜疑暴虐，恐懼不能被包容，總是卑辭遜色，曲意迎奉，所以在劉駿在位期間，得以免禍。

  【華杉講透】

  都是戴罪之身，無非暫時免禍。榮華富貴易，安全降落難。劉義恭卑辭遜色，曲意迎奉，也只是保得劉駿在位期間的安全。到了下一任皇帝，他還是沒保住性命。

  2 二月四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中山。二月十九日，抵達鄴城，然後前往信都。

  3 三月，劉宋遣使入北魏。

  4 北魏主拓跋濬徵發并州、肆州民眾五千人，修築河西打獵專用道路。三月二十五日，回到平城。

  5 夏，四月七日，改封西陽王劉子尚為豫章王。

  6 四月十四日，皇帝下詔，修建始明堂，正好在大殿的丙、己方位，規制如太廟，只有其中十二個房間不同。

  劉休茂舉兵謀反，尹玄慶起兵斬首劉休茂

  7 雍州刺史、海陵王劉休茂，年十七歲，司馬、新野人庾深之負責實際政務。劉休茂性急，想要專權獨斷，庾深之及主帥總是禁止他，劉休茂常懷憤恨。左右張伯超有寵，多罪惡，主帥屢次斥責他。張伯超懼，遊說劉休茂：「主帥正在秘密收集您的過失，準備上奏皇帝，如此恐怕沒什麼好事。」劉休茂問：「為之奈何？」張伯超說：「唯有殺行事及主帥，舉兵自衛。此處離首都數千里，就算大事不成，也可以投奔魏國為王。」劉休茂聽從。

  四月二十日夜，劉休茂與張伯超等率夾轂隊（左右護車衛隊），殺典簽楊慶於城中，出金城（內城），殺庾深之及典簽戴雙，徵集兵眾，豎起大旗，馳傳檄文，命佐吏推舉自己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黃鉞。侍讀博士荀詵進諫，劉休茂殺了他。張伯超專掌軍政，生殺都由自己決定。劉休茂左右曹萬期挺身砍劉休茂，不克而死。

  劉休茂出城檢閱軍營，咨議參軍沈暢之等率眾關閉城門，劉休茂馳還，不得入城。義成太守薛繼考為劉休茂盡力攻城，攻克，斬沈暢之及同謀數十人。當天，參軍尹玄慶又起兵攻劉休茂，生擒，斬首，劉休茂的母親、妻子皆自殺，同黨伏誅。城中擾亂，互相不服管束。中兵參軍劉恭之，是劉秀之的弟弟，眾人共同推舉他行府州事。薛繼考以兵脅迫劉恭之，命他上書皇帝，說「薛繼考匡扶正義」，然後自己乘驛車回建康，皇上任命薛繼考為北中郎咨議參軍，賜爵冠軍侯。很快真相大白，薛繼考伏誅。皇帝擢升尹玄慶為射聲校尉。

  皇上自即位以來，盡力壓制他的弟弟們，攻克廣陵之後，更欲加強鎮壓。沈懷文說：「漢明帝劉莊不讓他的兒子超過父親光武帝的兒子，前史以為美談。陛下既然已經申明管、蔡之誅，希望您能推崇唐、衛之寄（指周公誅殺管叔、蔡叔後，分封另外兩個弟弟姬虞、姬封為唐國、衛國國君）。」等到襄陽平定，太宰劉義恭迎合皇上的旨意，再次上表，請裁抑諸王，不能讓他們擔任邊州刺史，並解除衛隊武裝，禁絕賓客來往。沈懷文堅決諫止，認為不可，於是停止。

  【華杉講透】

  劉駿對廣陵的屠城處罰，收到震懾效果。劉休茂造反，他的部屬沒有像劉誕的部屬一樣兩頭猶豫，而是以必死之心反抗劉休茂。所以不勞朝廷出兵，自己「內部解決」了。《孫子兵法》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廣陵屠城，也算是不戰而屈襄陽之兵的案例。

  最可笑的是薛繼考，這都混得過去？

  8 皇帝遊獵無度，曾經出城，夜裡回來，下令開門。侍中謝莊值班守門，擔心傳詔的符信可能是假的，堅決不奉旨，一定要皇帝親筆手詔才開。皇上後來在宴飲的時候，從容地說：「你這是想要效法郅惲嗎（郅惲拒絕漢光武帝劉秀入城，事見公元37年記載）？」謝莊回答說：「臣聽聞王者祭祀、遊獵，出入有節。如今陛下早出夜歸，臣擔心不逞之徒，妄生矯詐。所以必須見到陛下神筆，才敢開門。」

  9 北魏大旱，拓跋濬下詔：「州郡境內，神無大小，全部灑掃致禱；等豐登之後，各以其等級，分別祭祀。」於是群祀之廢者全部恢復其舊。

  10 秋，七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濬立弟弟拓跋小新成為濟陽王，加授征東大將軍，鎮守平原；拓跋天賜為汝陰王，加授征南大將軍，鎮守虎牢；拓跋萬壽為樂浪王，加授征北大將軍，鎮守和龍；拓跋洛侯為廣平王。

  11 七月二十八日，北魏主拓跋濬巡視山北；八月二十四日，返回平城。

  12 八月四日，劉宋皇帝劉駿立皇子劉子仁為永嘉王，劉子真為始安王。

  13 九月一日，日食。

  14 沈慶之堅決辭讓司空職位，柳元景堅決辭讓開府儀同三司；皇帝劉駿下詔批准，仍命沈慶之在參加朝會時排位在司空之次，俸祿依照三公，柳元景位次在從公（晉制：文官光祿三大夫、武官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及諸大將軍開府者，為從公）之上。

  沈慶之目不知書，家族一向富有，產業累萬金，童奴數以千計；曾捐獻朝廷錢一千萬、谷一萬斛。沈慶之之前就有四處住宅，又有園舍在婁湖。一天黃昏，沈慶之攜子孫及中表親戚遷居婁湖，把四處住宅都捐獻給官府。沈慶之多蓄妓妾，優遊無事，盡意歡娛，非朝賀不出門；車馬一向樸素，隨從不過三五人，路上遇見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三公。

  15 九月二十一日，劉宋將南豫州治所遷到於湖。九月二十四日，任命潯陽王劉子房為南豫州刺史。

  16 閏九月五日，劉宋皇太子妃何氏去世，諡號獻妃。

  17 閏九月十九日，改封歷陽王劉子頊為臨海王。

  18 冬，十月二日，任命南徐州刺史劉延孫為尚書左僕射，右僕射劉秀之為雍州刺史。

  19 十月三日，任命新安王劉子鸞（時年六歲）為南徐州刺史。劉子鸞的母親殷淑儀，寵傾後宮，皇帝劉駿對劉子鸞的喜愛，也超過其他皇子，凡是皇上所寵遇的人，無不入劉子鸞王府。等到他上任南徐州刺史，皇帝又把吳郡劃給南徐州管轄。

  當初，巴陵王劉休若為北徐州刺史，任命山陰縣令張岱為咨議參軍，軍府、州府、封國事務，都由他主持。後來，臨海王劉子頊為廣州刺史，豫章王劉子尚為揚州刺史，晉安王劉子勛為南兗州刺史，張岱歷任三府咨議、三王行事，與典簽、主帥共事，政事一項項都辦得很好，而與同僚的關係也很和睦。有人問張岱：「主王年幼，執事多門，而您總能緝和公私，怎麼做到的？」張岱說：「古人言：『一心不二，可以事奉一百個君王。』我為政端平，待物以禮，那麼後悔的事，就不會發生；至於明暗短長，看自己才能多少罷了。」這回劉子鸞為南徐州刺史，又任用張岱為別駕、行事。張岱，是張永的弟弟。

  20 北魏員外散騎常侍游明根等出使劉宋報聘。游明根，是游雅的同一個祖父的堂弟。

  21 北魏廣平王拓跋洛侯去世。

  22 十二月二十日，劉宋任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為尚書右僕射。

  23 十二月二十二日，劉宋規定每戶人家每年向官府繳納布四匹。

  24 這一年，皇帝劉駿下詔，凡士族與工商雜戶通婚的，都要服兵役，補為將吏。士族多避役逃亡，於是制定了嚴厲的措施，抓到就斬首，士族往往奔竄湖山為盜賊。沈懷文進諫，皇帝不聽。

  大明六年（公元462年）

  1 春，正月二日，北魏樂浪王拓跋萬壽去世。

  2 正月十日，皇帝劉駿首次在明堂祭祀五帝，大赦。

  3 正月二十六日，劉駿策問秀才、孝廉於中堂。揚州秀才顧法對策說：「源頭清澈，則溪流清潔，精神聖潔，則形體健全。君王能率先垂範，則教化如風行草偃。」皇上看了，厭惡他的直言，將試卷扔在地上。

  【華杉講透】

  想要治國平天下，必須從自身修養開始

  《論語》中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季康子問：「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嚴刑峻法，把無道之人都抓了殺了，讓大家都做好人，如何？

  孔子說，您抓得完，殺得完嗎？您自己行善，老百姓就會跟著行善，君子的品德好比風，小人的品德好比草。風往哪邊吹，草就往哪邊倒。您先看看自己的風，到底是在往哪邊吹吧！

  顧法講風行草偃，就是引用這個典故，所以劉駿非常厭惡。而且劉駿一向以淫亂聞名，顧法說「源清則流潔」，也是批評他這個源頭污濁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必須從自身修養開始，管理者最大的任務，不是管別人，是管住自己，率先垂範，自然上行下效，風行草偃。

  4 二月四日，恢復百官俸祿。（文帝元嘉二十七年，以北伐為由，減內外百官俸祿三分之二，到現在才恢復。）

  5 三月十日，立皇子劉子元為邵陵王。

  劉駿賜死沈懷文

  6 初，侍中沈懷文，數次因直諫頂撞皇帝。沈懷文一向與顏竣、周朗友善，皇帝對沈懷文說：「顏竣如果知道我要殺他，也當不敢如此。」沈懷文默然。侍中王彧，在言談之間，稱讚顏竣、周朗人才之美，沈懷文與他相酬和。顏師伯將他們的談話報告皇帝，皇帝更加不悅。皇帝曾經去獵野雞，風雨驟至。沈懷文與王彧、江智淵相約一起進諫。正好皇帝召他們進野雞獵場，沈懷文說：「風雨如此，不是聖躬所該承受的。」王彧說：「沈懷文的話，應該聽從。」江智淵還沒來得及說話，皇帝眼睛盯著弓弩，作色說：「你想要效法顏竣嗎？對我的事這麼關心！」又說：「顏竣那小子，我至今仍恨不得先鞭其面！」

  每次皇帝宴會，都下令在座者喝醉，嘲笑戲謔無度。沈懷文一向不飲酒，又不喜歡調笑，皇上認為他故意不跟自己一樣。謝莊曾經告誡沈懷文說：「你總是跟別人不一樣，怎麼能夠長久！」沈懷文說：「我從小就如此，豈可一朝而變！不是我特立獨行，是天性使然。」皇帝於是外放沈懷文為晉安王劉子勛征虜長史，兼領廣陵太守。

  沈懷文到建康朝見，事畢遣還，因為女兒生病，請求延期，所以至此還未出發，被有司所糾察，免官，剝奪政治權利十年。沈懷文賣掉首都住宅，準備東歸故鄉，皇上聽聞，大怒，逮捕下到廷尉監獄，三月二十七日，賜死沈懷文。

  沈懷文的三個兒子沈澹、沈淵、沈沖，奔走哭泣，為沈懷文請命，看見的人都很傷感。柳元景想要救沈懷文，對皇上說：「沈懷文的三個兒子，哀痛不成人形；願陛下速速給他定罪。」（意思是給個說法，沈懷文到底什麼罪名，給予適當處罰。）沒想到皇上竟然殺了沈懷文。

  7 夏，四月，殷淑儀去世。追拜為貴妃，諡號宣貴妃。皇上痛悼不已，精神恍惚，頗為荒廢政事。

  8 五月二十三日，太宰劉義恭解除兼領的司徒職務。

  9 六月十二日，東昌文穆公劉延孫去世。

  10 六月二十一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陰山。

  11 北魏石樓胡人賀略孫造反，長安鎮將陸真將他討平。北魏主拓跋濬命陸真在長蛇築城。氐人酋長仇傉檀造反，陸真將他討平，完成築城，而後班師。

  12 七月十七日，劉宋立皇子劉子云為晉陵王；當天去世，諡號為孝王。

  13 秋，七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河西。

  14 當初，晉朝中書監庾冰建議，和尚應該尊敬帝王，向帝王叩頭。後來，桓玄再次複述他的建議，但都沒有實行。本年，皇上命有司上奏說：「儒家、法家是兩個不同門派，名家、墨家有明顯分別，但是，對於崇敬祖先，尊敬君上，並沒有差別。佛教以謙卑自律、忠虔為道，臣等參議禮節應與世俗相同。」

  九月一日，制定和尚致敬君主的制度。後來，廢帝（劉子業）即位，又恢復舊狀。

  15 九月十八日，任命尚書右僕射劉遵考為左僕射，丹楊尹王僧朗為右僕射。王僧朗，是王彧的父親。

  16 冬，十月二十五日，葬宣貴妃於龍山。鑿山修道數十里，民不堪役，死亡甚眾。自江南開發以來，還從未有如此盛大的葬禮。又為宣貴妃另外建立祭廟。

  17 北魏員外散騎常侍游明根等出使劉宋報聘。

  18 十一月五日，劉宋加授尚書令柳元景為司空。

  19 十一月二十六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20 南徐州從事史、范陽人祖沖之上言說，何承天制定的《元嘉歷》錯誤仍多，所以他另行制定了新的曆法，認為：

  「舊曆將冬至日固定在每一天，不到一百年，就會相差二度。我的新曆法令冬至日度，每一年都有些微差異，將來可以一直用下去，無煩更改。

  「又，子為辰首，位在正北，虛為北方各星之中。現行曆法，上元日度，發自虛一。又，日辰之號，甲子為先；我的新曆法，上元歲在甲子。

  「又，何承天的曆法，日、月、五星各自有元；我的新曆法，七星交會及運行快慢全部以上元歲首為始。」

  皇上令對曆法有研究的人和祖沖之辯論，駁不倒他。但是皇上不久晏駕，祖沖之的新曆未能施行。

  大明七年（公元463年）

  1 春，正月十二日，任命尚書右僕射王僧朗為太常，衛將軍顏師伯為尚書僕射。

  皇上在宴會的時候，喜歡讓群臣互相嘲笑，相互挖醜事以為樂。吏部郎江智淵一向恬雅，皇上漸漸對他有些討厭。皇帝曾經命江智淵傳令，讓王僧朗戲弄他的兒子王彧。江智淵正色說：「恐怕不宜有此戲！」皇上怒道：「江僧安是個痴人，痴人自然惺惺相惜。」江僧安，是江智淵的父親。江智淵伏席流涕，由此恩寵大衰。在討論殷貴妃諡號的時候，江智淵建議諡號為懷妃，皇上認為「懷」字不到位，銜恨在心。某一天，皇帝與群臣乘馬到貴妃墓，舉鞭指著墓前石柱，對江智淵說：「此上不容有『懷』字！」江智淵更加恐懼，竟憂懼而死。

  【華杉講透】

  孔子說：「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這是君臣之禮，君臣之道。不過，劉駿走的是另一個路線，就是完全剝奪臣子的人格尊嚴。大臣們希望自己有一個體面的地位，與君王共治天下。不過，像劉駿這樣的君王，他就明確了不給你體面，並且要用種種侮辱人格的辦法，把大臣們降到和普通草民一樣的地位。這是他的統御戰略，剝奪人格，就是剝奪政治權利。所以，誰不參與這種相互揭發攻訐，就是一種政治反抗，他就必須打擊誰。

  2 正月十四日，任命尚書令柳元景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3 二月九日，皇帝南巡豫州、南兗州二州。二月十二日，比試狩獵於烏江。二月十七日，大赦。二月十九日，皇帝抵達瓜步山。二月二十七日，回建康。

  4 夏，四月二十日，皇帝下詔：「除非將軍在戰陣之中，不得專擅誅殺。所有死刑判決，都必須先上報，違犯者以殺人論。」

  5 五月二日，皇帝下詔說：「從今天開始，刺史、郡守、縣令，動員人民，集結軍隊，必須經過朕的手詔施行：只有邊境有軍情及奸釁內發，變起倉促者，不從此例。」

  6 五月四日，任命左民尚書蔡興宗、左衛將軍袁粲為吏部尚書。袁粲，是袁淑的哥哥的兒子。

  7 皇上喜歡狎侮群臣，自太宰劉義恭以下，都不免被他穢辱。常呼金紫光祿大夫王玄謨為老傖（寒磣），僕射劉秀之為老慳（吝嗇鬼），顏師伯為齴（大板牙）；其餘根據高、矮、胖、瘦，都有綽號。黃門侍郎宗靈秀體肥，拜起不便，每至集會，皇帝就不斷地賞賜他東西，看他跪拜起立的笨拙樣，以為歡笑。又寵愛一個崑崙奴（馬來人），令他以棍棒捶打群臣，尚書令柳元景以下皆不能免。唯獨忌憚蔡興宗方正嚴肅，不敢戲弄。顏師伯對儀曹郎王耽之說：「蔡尚書從來沒被戲弄過，實在是跟一般人不一樣。」王耽之說：「蔡豫章之前在相府，也以方正嚴肅，從不狎昵。武帝（劉裕）私下歡宴賓客時，從來不叫他參加。今天的蔡尚書，正是所謂有擔當的人。」

  8 五月二十八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陰山。

  六月二十五日，劉宋朝廷任命秦郡太守劉德願為豫州刺史。劉德願，是劉懷慎之子。皇上既葬殷貴妃，數次與群臣到其墓前，對劉德願說：「你哭貴妃，如果哭得悲痛，當厚賞。」劉德願應聲慟哭，捶胸頓足，涕淚交流。皇上甚悅，賞他為豫州刺史。皇上又令醫生羊志哭貴妃，羊志也嗚咽極悲。他日，有人問羊志：「你從哪裡得來這副急淚？」羊志說：「我那天是哭我的亡妾罷了。」

  皇上為人機警勇決，學問博洽，文章華敏，省讀書奏，能一目七行，又善騎射，而奢欲無度。自晉氏渡江以來，宮室草創，朝廷宴會大廳，東、西二堂而已。晉孝武帝司馬昌明末年，才建造清暑殿。劉宋立國之後，也無所增改。到了劉駿時，才開始大修宮室，牆和柱子都用錦繡裝飾，對嬖妾幸臣的賞賜，用光了國庫府藏。拆毀高祖劉裕居住過的房間，在上面建起玉燭殿。與群臣一起去觀看，劉裕床頭有一段土牆，壁上掛著麻葛燈籠、打蒼蠅的麻線蠅拂。侍中袁藉此盛稱高祖儉素之德。劉駿不答，說：「莊稼漢能當上皇帝，已經過了。」袁，是袁淑的哥哥的兒子。

  【華杉講透】

  劉裕對子女的教育，總想讓他們憶苦思甜不忘本，或者惦記著自己當年創業之艱難，結果呢，無效。

  這是一個教育子女的誤區，因為窮人思維和富人思維，完全是兩種思維，不是一個邏輯。無論你怎麼提醒子孫當年的困苦，他也無法體會，無法知行合一。而「莊稼漢」的思維和帝王思維，更是天壤之別，子孫更無法聯繫到一起。要在新的條件下，建立文化和制度，而劉裕在這方面做得很差，劉宋國運也就無法綿長。

  還有的創業始祖，喜歡跟子孫講自己如何艱辛，「都是為了這個家」「還不是為了你們」云云，當你這樣說的時候，子孫們也無法反駁，但是你知道，首先是為了自己，要子孫欠你的情，本身也是一種欺騙。

  窮人發達了，要給子孫建立富人思維。像劉裕那樣，已經是帝王家，就要建立帝王新氣象，你卻老跟子孫講農家的事，身份、思維都錯亂，沒有用。

  9 秋，八月二十三日，劉駿立皇子劉子孟為淮南王，劉子產為臨賀王。

  10 八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濬在河西打獵；九月九日，回到平城。

  11 九月十八日，劉駿任命新安王劉子鸞兼任司徒。

  12 九月二十四日，立皇子劉子嗣為東平王。

  13 冬，十月二十二日，任命東海王劉禕為司空。

  14 十月二十八日，劉駿在姑孰圍獵。

  15 北魏員外散騎常侍游明根等出使劉宋報聘。游明根三次奉命出使，皇帝劉駿因為他是長者，對他禮遇有加。

  16 十一月二十二日，劉駿在梁山觀看水軍演習。

  十二月六日，劉駿前往歷陽。

  十二月十四日，大赦。

  17 十二月十九日，太宰劉義恭加授為尚書令。

  18 十二月二十三日，劉駿回到建康。

  大明八年（公元464年）

  1 春，正月十七日，北魏主拓跋濬立其弟拓跋云為任城王。

  2 正月十八日，劉駿任命徐州刺史、新安王劉子鸞兼領司徒。

  夏，閏五月五日，太宰劉義恭兼領太尉。

  劉駿崩殂，太子劉子業即皇帝位

  3 劉駿晚年（他只活了三十五歲，「晚年」也就是三十幾歲而已。）尤其貪財好利，刺史、郡太守離職回京時，必定要規定他們獻奉的最低金額，又要跟他們賭博，贏他們的錢，直到贏光為止。終日酣飲，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常常靠著几案昏睡，而一旦外面有人進來奏事，即刻肅然整容，毫無酒態。由是內外畏懼，不敢鬆弛懈怠。

  閏五月二十三日，劉駿崩殂於玉燭殿。遺詔說：「太宰劉義恭解除尚書令職務，加授為中書監；以驃騎將軍、南兗州刺史柳元景兼領尚書令，入居城內。事無巨細，都由二公決斷，大事與始興公沈慶之參決；若有軍旅之事，全部委任沈慶之；尚書中事，委任給僕射顏師伯；外監所統，委任給領軍將軍王玄謨。」當天，太子劉子業即皇帝位，年十六歲。大赦。吏部尚書蔡興宗親奉璽綬，太子接受，傲慢懈惰，面無戚容。蔡興宗出來，對人說：「當年魯昭公居喪不哀，叔孫穆就知道他不能善終。家國之禍，就從今天開始了嗎！」（蔡興宗說得對，混世魔王登基了。）

  4 閏五月二十七日，皇帝劉子業下詔，仍以太宰劉義恭錄尚書事，柳元景加授開府儀同三司，兼領丹楊尹，解除南兗州刺史職務。

  5 六月二十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陰山。

  6 秋，七月二日，任命晉安王劉子勛為江州刺史。

  7 柔然處羅可汗去世，兒子郁久閭予成即位，號稱受羅部真可汗，改年號為永康。受羅部真率眾入侵北魏。七月四日，北魏北鎮游軍擊破柔然軍。

  8 七月五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河西。高車五部相聚祭天，聚眾至數萬人。拓跋濬親往觀禮，高車大喜。

  9 七月九日，劉宋葬孝武皇帝劉駿於景寧陵，廟號世祖。

  10 七月十三日，皇帝劉子業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

  11 七月十八日，皇帝劉子業廢除南北二馳道，並撤銷劉駿所改制度，全部恢復到劉義隆時期。尚書蔡興宗在辦公室慨然對顏師伯說：「先帝雖然不是盛德之主，但自始至終，也沒有偏離正道。三年不改父親的制度，這是《論語》說的孝道。如今先帝靈堂剛剛撤除，陵園不遠，而先帝的制度興造，不論是非，一皆刊削，就算是禪代，也不至於此。天下有識之士，當以此來判斷他是什麼人！」顏師伯默然不語。

  太宰劉義恭一向畏懼戴法興、巢尚之等人，雖然受遺詔輔政，但是一向膽小避事，於是大權逐漸歸於皇帝身邊的侍從。戴法興等專制朝權，威行近遠，詔敕皆出其手；尚書事無論大小，都由他們決定，劉義恭與顏師伯徒有虛名而已。

  蔡興宗自以為職責是管人事行政，每次上朝，就向劉義恭陳述舉賢薦士之意，又箴規得失，博論朝政。劉義恭性格懦弱，阿諛順從戴法興，總害怕惹他不高興，聽到蔡興宗的話，則戰戰兢兢，不敢回答。蔡興宗每次奏報官員選拔之事，戴法興、巢尚之等就在名單上塗抹修改，很少有留存的。蔡興宗在朝堂上對劉義恭、顏師伯說：「主上在守喪期間，不能親理萬機；而選舉秘事，多被刪改，又不是二位的筆跡，這不知是哪個天子的意思！」數次與劉義恭等爭執人事任命的事，來回拉鋸。劉義恭、戴法興都厭惡他。外放蔡興宗為新昌太守；既而又因為他的聲望，把他留在建康。

  12 七月十九日，追立何妃為獻皇后。

  13 七月二十八日，新安王劉子鸞解除兼領的司徒職務。

  戴法興等厭惡王玄謨剛嚴，八月一日，外放王玄謨為南徐州刺史。

  14 王太后病危，派人呼喚皇帝。皇帝說：「病人房間裡多鬼，哪裡能去！」太后怒，對侍者說：「取刀來，剖我腹，看看怎麼會生出這種東西！」

  八月二十三日，太后崩殂。

  15 九月五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16 九月七日，劉宋皇帝劉子業任命尚書左僕射劉遵考為特進、右光祿大夫。

  17 九月十九日，葬文穆皇后於景寧陵。

  18 冬，十二月二十八日，劉子業撤銷王畿，以王畿諸郡為揚州，以揚州為東揚州。

  十二月二十九日，任命豫章王劉子尚為司徒、揚州刺史。

  這一年，青州治所遷到東陽。

  此時劉宋境內，有州二十二，郡二百七十四，縣一千二百九十九，居民九十四萬餘戶。

  東方諸郡連年乾旱、饑荒，米一升要數百錢，建康米價也到一百餘錢，餓死者十分之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