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獻皇帝壬

  建安十九年(甲午，公元214年)

  1 春，馬超從張魯求得軍隊，北取涼州，張魯派馬超回師包圍祁山。姜敘向夏侯淵告急，諸將都說要等魏公曹操節度。夏侯淵說：「魏公在鄴城，往返四千里，等報告回來，姜敘已經敗了，這不是救急之議。」於是進軍，派張郃率步騎兵五千為前軍。馬超敗走。

  韓遂在顯親縣，夏侯淵想襲取之，韓遂撤退，夏侯淵追到略陽城，離韓遂還有三十里，諸將想攻城，也有人說應該攻興國氐人。夏侯淵說：「韓遂兵精，興國城池堅固，短時間攻不下來，不如攻擊長離羌族。長離羌族很多人都在韓遂部隊當兵，一定要回來救援他們的家鄉。如果韓遂不救，他就不得人心而孤立了。如果他來救，我們就可以和他野戰。」

  夏侯淵於是留督將守輜重，自將輕兵到長離，攻燒羌屯，韓遂果然來救長離。諸將見韓遂兵多，想紮下大營，修築工事，再與他作戰。夏侯淵說：「我軍轉戰千里，如果再修築營壘，則士眾疲憊，不可復用。賊軍人數雖多，容易對付。」於是擊鼓進攻，大破韓遂軍，再進軍包圍興國。氐王千萬逃奔馬超，餘眾皆降。夏侯淵再轉戰高平、屠各，都攻陷。

  【華杉講透】

  夏侯淵之計，也是《孫子兵法》標準戰術，圍點打援，攻其所必救之計，「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興國城池堅固，攻不下來，怎麼辦呢？找一個他非救不可的地方去攻，他就不得不從那堅城中出來，和我野戰。

  2 三月，皇帝下詔，魏公曹操的地位在諸侯王之上，改授金璽、赤紱(綬帶)、遠遊冠。

  3 夏，四月，旱災。五月，大雨。

  4 當初，曹操派廬江太守朱光屯駐皖城，朱光大舉墾田種稻。呂蒙對孫權說：「皖城土地肥美，如果等他稻穀成熟，有了收成，部眾一定會增加，應該早點把他除掉。」閏五月，孫權親自帶兵攻打皖城。諸將想堆築土山，增添攻城戰具，呂蒙說：「製造攻城戰具及堆築土山，需要時間，等我們準備好了，他的救兵也到了，攻不了了。況且咱們是趁著下雨漲水進軍，如果停留時間太長，水退了，船都回不去，這樣太危險。我觀察這城池，也不怎麼堅固，以三軍銳氣，四面一起進攻，幾個時辰，便可攻破，然後趁著水勢回去，這才是全勝之道。」孫權聽從。呂蒙推薦甘寧為升城督(攻城指揮官)，甘寧手持繩索，攀城而上，身先士卒。呂蒙以精銳隨其後，手擂戰鼓，士卒皆奮勇騰躍。拂曉時分發動攻擊，早飯時就攻破城池，俘虜朱光及男女數萬口。既而張遼援軍抵達夾石，聽說城池已經陷落，撤退回去了。孫權拜呂蒙為廬江太守，回師屯駐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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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諸葛亮留關羽守荊州，與張飛、趙雲將兵逆流而上，攻克巴東，抵達江州，生擒巴郡太守嚴顏。張飛呵斥說：「大軍既至，為何不降，而敢拒戰!」嚴顏說：「是你們無禮，侵奪我州。我州只有斷頭將軍，沒有投降將軍!」張飛怒，命左右牽出去砍頭。嚴顏神色不變，說：「砍頭便砍頭，生那麼大氣幹什麼!」張飛大為敬佩，將他鬆綁，引為賓客。於是，趙雲從外水進軍，平定江陽、犍為；張飛平定巴西、德陽。

  劉備包圍雒城將近一年，龐統為流箭所中而逝。法正寫信給劉璋，為他分析形勢強弱，說：「劉備從舉兵以來，仍顧念舊情，沒有負心之意，我認為可以有所改變，來保護您的家族。」劉璋不答。雒城陷落，劉備進軍包圍成都。諸葛亮、張飛、趙雲帶部隊來會師。

  馬超知道張魯不足與計事，而張魯部將楊昂等都妒忌他的才能，馬超心懷抑鬱。劉備派建寧督郵李恢前往遊說，馬超於是從武都逃入氐中，密信給劉備，請求投降。劉備派人勸阻馬超，但是又秘密給他一支軍隊。馬超帶兵抵達成都，屯駐在城北，城中震怖。

  劉備圍城數十日，派從事中郎、涿郡人簡雍入城遊說劉璋。當時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糧食布帛，足夠支持一年，吏民都願死戰。劉璋說：「我父子在益州二十餘年，沒有恩德於百姓。如果再讓百姓因為我個人的緣故，攻戰三年，橫屍荒野，為草木肥料，我如何能夠心安!」於是打開城門，與簡雍同乘一車，出城投降，群下無不流涕。劉備將劉璋遷居公安，歸還他的全部財產，讓他仍佩戴朝廷所授的振威將軍印綬。

  劉備入成都，置酒，大宴士卒。取成都城中金銀，分賜將士，而糧食布帛則還給原主。劉備領益州牧，任命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為軍師將軍、益州太守，南郡人董和為掌軍中郎將，併兼左將軍府總管(左將軍是朝廷任命劉備的最高官銜)，偏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軍議校尉法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裨將軍、南陽人黃忠為討虜將軍，從事中郎麋竺為安漢將軍，簡雍為昭德將軍，北海人孫乾為秉忠將軍，廣漢縣長黃權為偏將軍，汝南人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羲為司馬，李嚴為犍為太守，費觀為巴郡太守，山陽人伊籍為從事中郎，零陵人劉巴為巴西曹掾，廣漢人彭羕為益州治中從事。

  當初，董和在益州郡太守任上，清廉公正，為百姓和夷人所愛戴信任，蜀中之人都推崇他是好官，所以劉備擢升任用他。

  劉備從新野逃奔江南之時，荊楚士人從之如雲，唯獨劉巴向北，投奔曹操。曹操聘任他為掾，派他去招納長沙、零陵、桂陽三郡，恰巧這三郡被劉備奪取，劉巴事情沒辦成，準備從交州繞道回京師。當時諸葛亮在臨蒸，寫信勸劉巴投奔劉備，劉巴不從，劉備深以為恨。劉巴從交趾入蜀，依附劉璋。等到劉璋迎接劉備，劉巴進諫說：「劉備是奸雄，入蜀必然為害。」劉備入蜀之後，劉巴又向劉璋進諫：「如果派劉備討張魯，那是放虎歸山!」劉璋不聽，劉巴稱病回家，閉門不出。劉備攻成都，下令軍中說：「有傷害劉巴的，誅滅三族。」等得到劉巴，劉備非常高興。

  當時益州郡縣都望風歸附，唯有黃權閉城堅守，得知劉璋降了，他才投降。

  董和、黃權、李嚴等，都是劉璋任用的人；吳懿、費觀等，是劉璋的姻親；彭羕，是劉璋所摒棄的；劉巴，是劉備當初痛恨的。劉備把這些人都提拔在顯要的高位，盡其才能，於是有志之士，無不踴躍，益州百姓，一團和睦。

  當初，劉璋任命許靖為蜀郡太守。成都即將崩潰，許靖密謀逃出城來投降劉備，劉備由此看不起他，不用。法正說：「世間確實有一種只有虛名，沒有實際用處的人，許靖就是。但是主公如今始創大業，不可能挨家挨戶去給天下人解釋為什麼不用許靖，還是應該對他敬重，讓遠近之人都能安心。」劉備於是禮敬任用許靖。

  包圍成都的時候，劉備就與將士們約定：「入城之後，府庫中的財物，全部分給大家，我一件不留。」等到攻下成都，士兵們都扔下武器，直奔各倉庫，競相搬取財物。軍用不足，劉備憂慮。劉巴說：「這好辦，可以鑄造直百錢(一錢值舊幣一百錢)，平抑物價，並且建立官市專賣。」劉備聽從，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當時議事的人想將成都的良田美宅分賜諸將。趙雲說：「霍去病當年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的國賊，不只是匈奴，我們不能追求安定的生活。等到天下皆定，各自返回故鄉，歸耕本土，才是買田置宅的時候。益州人民剛剛遭受兵禍，田宅都應該物歸原主，讓他們安居復業，然後才能向他們徵調賦稅徭役，得其歡心，不可以奪取他們的田產，來分給自己私心相愛的人。」劉備聽從。

  劉備當初襲擊劉璋的時候，留中郎將、南郡人霍峻守葭萌城。張魯派楊昂誘騙霍峻，要求入城協防。霍峻說：「小人頭可得，城不可得。」楊昂於是退軍。後來，劉璋部將扶禁、向存等率萬餘人由閬水逆流而上，圍攻霍峻，將近一年。霍峻城中士兵只有數百人，趁著攻城部隊懈怠的間隙，選精銳出擊，大破之，斬向存。劉備平定蜀地之後，從廣漢分割出梓潼郡，任命霍峻為梓潼太守。

  法正在外任蜀郡太守，在內為劉備謀士，位高權重，那些對他有一餐飯的恩德的，他都要報答；而睚眥之怨，也必報復；公權私用，擅自誅殺了好幾位之前傷害過他的人。有人對諸葛亮說：「法正太肆無忌憚，應該啟奏主公，不能再讓他這樣作威作福。」諸葛亮說：「主公在公安的時候，北畏曹操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變於肘腋。法正為主公謀劃，迎接入蜀，讓主公幡然翱翔，不再受制於人。為什麼要禁止法正，不能讓他快意恩仇，舒展一下心意呢？」

  諸葛亮輔佐劉備治蜀，嚴刑峻法，時人頗有怨嘆。法正對諸葛亮說：「當初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秦民知其德。如今你憑藉威力，跨據一州，初有其國，尚未有恩惠撫慰人民。況且咱們是外來政權，作為客人，姿態應該稍微放低一點，緩刑寬禁，以合民望。」諸葛亮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朝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順應這個形勢，所以寬緩。如今劉璋暗弱，從劉焉以來，有累世之恩，典章禮儀繁複，互相奉承，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而蜀土本地人，專權自恣，君臣之道，都已廢弛。給他們高位，高到極點，那位置就賤了。施之以恩德，恩情太多，他反而怠慢。蜀地的弊病，病根全在這裡。所以，如今我威之以法，有嚴刑峻法，他們就知道恩情的可貴；對官爵嚴格限制，那他得到官爵，就知道榮耀。榮恩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就在這裡了。」

  劉備任命零陵人蔣琬為廣都縣長。劉備某次巡遊，到了廣都，見蔣琬什麼事都不管，還喝得醉醺醺的，劉備大怒，要殺蔣琬。諸葛亮求情說：「蔣琬是社稷之器，不是治理一個縣的小才。他的為政，也是以安民為本，不是假裝很忙追求自己的表現，希望主公重新審察!」劉備一向敬重諸葛亮，於是不再加罪，只是免了蔣琬的官職。

  【華杉講透】

  諸葛亮對法正所論，是寬猛相濟之道。《左傳》：「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成都武侯祠有對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則寬嚴皆誤，後來治蜀應深思。」下聯就是講諸葛亮和法正這場對話。

  6 秋，七月，曹操出兵攻打孫權，留少子、臨淄侯曹植守鄴城。曹操為兒子們選官屬，以邢顒為曹植家丞，邢顒處處以禮制限制曹植，毫不妥協，所以二人不和。庶子(此處庶子為官職，漢制：列侯設家丞、庶子各一人，負責侍候、理家事)劉楨文辭優美，曹植喜歡他。劉楨寫信諫勸曹植說：「君侯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將替君上(曹操)招來毀謗，其罪不小，我其實很懼怕啊!」

  7 魏尚書令荀攸去世。荀攸智慮深密，並能設防以保身，自從跟隨曹操南攻北討，常常謀劃於帷幄之中，時人及子弟都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曹操曾經說：「荀彧舉薦善人，得不到任用絕不罷休；荀攸排斥惡人，不看到免職絕不停止。」又說：「兩位荀先生評論人物，時間越長，越讓人信服，我沒世不忘。」

  8 當初，枹罕人宋建因為涼州亂，自號為河首平漢王，改年號，置百官，維持了三十多年。冬，十月，曹操派夏侯淵從興國出發，包圍枹罕，攻陷，斬宋建。夏侯淵另派張郃等渡過黃河，進入小湟中，河西諸羌皆降，隴右平定。

  9 皇帝自遷都許縣以來，只是坐著帝位而已，左右侍衛都是曹操的人。議郎趙彥時常向皇帝陳言時事及對策，曹操厭惡，把他殺了。曹操有事入見皇帝，皇帝非常恐懼，說：「先生如果能輔佐我，恩德至厚；如果不能，希望能開恩放我一條生路。」曹操臉色大變，頻頻行禮告辭。按照舊制：因為三公掌有兵權，朝見的時候，有虎賁衛士持刀左右挾持(因為三公領兵，怕他發動事變，所以防備)，曹操出宮之後，環顧左右，汗流浹背，從此再也不入宮朝見。

  董承的女兒為貴人，曹操誅殺董承，又找皇帝要人，殺了董承的女兒。皇帝說她有身孕，屢次求情，曹操不許。伏皇后於是感到恐懼，寫信給父親伏完，述說曹操殘酷相逼之狀，令伏完秘密圖謀曹操。伏完不敢發動。事情最終泄露，曹操大怒，十一月，派御史大夫郗慮持符節及策書，收繳皇后印綬，以尚書令華歆為郗慮副手，勒兵入宮，逮捕皇后。皇后關閉門窗，躲在夾牆中。華歆破門而入，挖開牆壁，將皇后牽出。當時皇帝在外殿，請郗慮就座，皇后披頭散髮，光著腳，一路走一路哭，經過皇帝時訣別說：「能不能救我一命？」皇帝說：「我的命也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轉頭對郗慮說：「郗公，天下竟有這樣的事嗎？」於是將皇后關押在暴室，幽閉而死。皇后所生的兩個皇子，都被毒死，兄弟及宗族死者一百餘人。

  10 十二月，曹操到孟津。

  11 曹操任命尚書郎高柔為理曹掾，舊法：大軍出征，如果有士兵逃亡，就逮捕拷問他的妻子。但是，逃兵還是止不住。曹操想加重刑罰，將逃兵父母、兄弟全部逮捕拷打。高柔進言說：「逃兵確實可惡，但是聽說其中也有後悔的。我認為應該寬恕他們的妻子，可以誘使他們回心轉意。像之前那樣，已經讓他們絕望，如果再加重處罰，我擔心軍中士兵，見一人逃亡，自己也要被牽連，恐怕相隨而走，要殺也找不到人殺了。這樣的重刑，不僅不能制止逃亡，反而促使逃亡。」曹操說：「善!」於是停止不殺。

  建安二十年(乙未，公元215年)

  1 春，正月十八日，立貴人曹氏為皇后，是魏公曹操的女兒。

  2 三月，魏公曹操親自將兵攻打張魯，將從武都進入氐族地區。氐人堵塞道路，曹操派張郃、朱靈等攻破氐人。夏，四月，曹操從陳倉出散關至河池，氐王竇茂有部眾一萬餘人，仗恃地勢險要，拒絕投降，五月，曹操攻陷河池，屠城。

  西平、金城諸將麴演、蔣石等，一起斬殺韓遂，將人頭送給曹操。(這也是不斷重複的故事，叛軍面臨窮途末路，首領最大的危險，就是被自己的部下刺殺求榮。)

  3 當初，劉備在荊州，周瑜、甘寧等勸孫權攻取蜀地。孫權遣使對劉備說：「劉璋沒有軍事才能，不能自守，如果讓曹操得了蜀地，那荊州就危險了。如今，我計劃先取劉璋，再取張魯，一統南方。那時候，就是有十個曹操，也不怕了。」劉備回覆說：「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如果用兵於蜀、漢中，糧草物資運輸，交通線長達萬里，想戰必克，攻必取，沒有失利，這就是孫子、吳起，也做不到。議論的人只看到曹操失利於赤壁，認為他力量已盡，不再有遠略。如今曹操三分天下有其二，將要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郡、會稽，他豈肯安守現狀，等著養老呢!如果我們同盟之間，自相攻伐，給曹操創造機會，讓他乘虛而入，這不是長久的計策。我與劉璋同為宗室宗親，還指望著憑藉祖先威靈，匡扶漢朝。如今劉璋得罪於您，我也感到悚然畏懼，實在是不敢聽到您的計劃，希望您能夠寬恕。」

  孫權不聽，派孫瑜率水軍前往夏口。劉備不讓軍隊過去，對孫瑜說：「你如果要攻取蜀地，我當披髮入山，也不失信於天下。」派關羽屯駐江陵，張飛駐守秭歸，諸葛亮守南郡，劉備親自把守孱陵。孫權不得已，召孫瑜撤回軍隊。

  等到劉備攻取劉璋，孫權說：「老滑頭!竟敢奸詐至此!」

  劉備留關羽守江陵，魯肅與關羽臨界，關羽不斷挑起是非，魯肅總是以歡好撫慰。

  等到劉備已得益州，孫權令中司馬諸葛瑾找劉備要求歸還荊州諸郡。劉備不許，說：「我正圖謀涼州，涼州平定之後，就將荊州歸還。」孫權說：「這是借了不想還，說空話拖延時間罷了。」於是任命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官，關羽將他們全部驅逐。孫權大怒，派呂蒙督兵二萬，以取三郡。

  呂蒙寫信送到長沙、桂陽，二郡都望風歸降，唯有零陵太守郝普守城不降。劉備接到消息，從蜀地親自將兵到公安，派關羽爭奪三郡。孫權也進駐陸口，親自指揮軍隊，派魯肅率一萬人屯駐益陽以拒關羽，飛書召呂蒙，讓他放棄零陵，火速回師協助魯肅。呂蒙收到信，將消息保密，當夜，召集諸將會議，授以方略，說第二天清晨就攻打零陵，轉頭對郝普的老朋友、南陽人鄧玄之說：「郝普聽說世間有忠義之事，也想做一個忠義之人，卻不識時務。如今劉備在漢中，被夏侯淵包圍，關羽在南郡，我主公孫權親自攻打他，他自己首尾倒懸，救自己命都來不及，豈有餘力來救援零陵？如今我估計雙方實力對比，一天之內就能攻破零陵，城破之後，郝普必死，又何益於事？反而讓百歲老母親，在白髮之時受到誅殺，豈不痛哉!我估計郝普聽不到外面的消息，以為還有救兵來，所以如此吧。你可以去見一見他，為他陳述禍福。」

  鄧玄之於是去見郝普，把呂蒙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他。郝普懼而出降。呂蒙迎接，拉著他的手一起下船，談話畢，將孫權的信給他看，拊掌大笑。郝普讀了信，才知道劉備已到公安，而關羽也在益陽，羞慚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呂蒙留部將孫河留守零陵，即日率軍赴益陽。

  魯肅想與關羽會面，諸將擔心發生變故，商議說不能去。魯肅說：「今日之事，最好還是當面把話說開，劉備雖然忘恩負義，但是是非還沒有定論，關羽豈敢以他個人私慾，害我性命？」於是邀關羽相見，雙方兵馬停駐在百步之外，諸將單刀赴會。魯肅責問關羽為何不返還三郡，關羽說：「烏林之戰(赤壁之戰)，左將軍(劉備)親自上陣，勠力破敵，豈能徒勞，得不到一塊土地嗎？足下還來收地？」魯肅說：「不對，當初我與劉豫州在長坂坡相見之時，你們的部隊不堪一戰，無計可施，志氣低落，想遠投吳巨，根本指望不了還有今天。主公(孫權)憐憫劉豫州無處棲身，不愛自己的土地，不惜自己的民力，讓劉豫州有所庇蔭，度過患難。而劉豫州自私自利，虛飾矯情，辜負恩德，毀壞盟好，如今已經得手益州，又想兼併荊州，這樣的事，就是凡夫俗子也做不出來，更何況是領袖人物呢？」關羽無言以對。

  這時傳來消息，說曹操將攻漢中，劉備擔心失去益州，遣使向孫權求和。孫權令諸葛瑾主持談判，重新確定盟好和約。於是分割荊州，以湘水為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孫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歸劉備。

  諸葛瑾每次出使入蜀，和弟弟諸葛亮只在公開場合會晤，散會之後，從不私下見面。(避嫌。)

  4 秋，七月，魏公曹操抵達陽平。張魯想率領整個漢中投降，但是他的弟弟張衛不肯，率領數萬人據關堅守，順著山勢修築城牆，綿延十餘里。當初，曹操聽信涼州從事及武都投降過來的人的說辭，說：「張魯容易攻取，陽平城下南北兩山相距甚遠，他們守不住。」等到自己親自到了現場，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於是嘆息說：「聽他人意見，很少讓人滿意。」

  曹操攻陽平山上諸屯，山勢險峻，難以攀登，既不能攻拔，士卒死傷很多，軍糧又將吃盡，曹操消沉沮喪，準備班師撤退，派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去把山上的士兵喊回來。結果前軍夜裡迷路，誤打誤撞，進到張衛另一個軍營，營中大驚，霎時潰散。侍中辛毗、主簿劉曄等在士兵們後面，對夏侯惇、許褚說：「官軍已經占據賊軍要屯，賊軍散走。」兩人還不相信。夏侯惇親自上前，察看情況，然後向曹操匯報，再進兵攻打張衛，張衛等乘夜逃遁。

  張魯聽說陽平陷落，又要投降，閻圃說：「如今我們窘迫之下投降，沒有談判籌碼，不如依靠杜濩，投奔朴胡，與曹軍相拒對峙，然後再談判投降，可以得到比較好的條件。」於是逃向南山，進入巴中。左右要燒毀寶貨倉庫，張魯說：「我本來要歸順國家，卻沒有實現我的願望，如今走避兵鋒，並無惡意，寶貨倉庫，都是國家財產。」於是封藏而去。曹操進入南鄭，非常嘉許，又因為張魯本有善意，派人慰問。

  丞相主簿司馬懿對曹操說：「劉備以詐力奪取劉璋，蜀人並未歸附，卻遠征江陵，這正是機不可失。如今我們攻克漢中，益州震動，進兵攻打，勢必瓦解，聖人不能違背天時，但也不能錯失良機。」曹操說：「人啊，就是貪心不足，既得隴，復望蜀嗎!」劉曄說：「劉備是人中之傑，有謀略，但是反應比較慢，他得到蜀地的時間還很短，人民並不支持他。如今我們擊破漢中，蜀人震恐，他們自己都會崩潰，以主公之神明，順勢推倒他，一定是攻無不克。如果錯過這個時機，諸葛亮為丞相，明於治國；關羽、張飛為將，勇冠三軍；蜀民人心既定，據險守要，則不可侵犯了。今日不取，必為後憂。」曹操不聽。

  過了七天，蜀中投降過來的人說：「蜀中一日數十次驚擾，守將就是將作亂的人斬首，也不能安定下來。」曹操問劉曄：「現在還能攻擊嗎？」劉曄說：「如今已經小定，不能再攻擊了。」曹操於是班師，任命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節制張郃、徐晃等守漢中，任命丞相長史杜襲為駙馬都尉，留下掌管漢中事務。杜襲撫慰開導百姓，令他們自願遷居洛陽、鄴城的有八萬多人。

  【柏楊曰】

  時間僅隔七天，就從可擊變成不可擊，判斷的正確性，使人懷疑。曹操已興致索然，再次詢問劉曄，不過是要封評論者之口，劉曄揣摩主人意願，提供一個下台階的工具。他如果堅持認為可擊，曹操豈會改變主意。

  【華杉講透】

  柏楊也是揣測，對很多歷史事件，我們也只能根據著史者的字裡行間來揣測。著史者自己也是揣測，但是他不明說，留給讀者去揣測。我的揣測，也是感覺曹操這回情緒不高，要得隴望蜀，也準備不足。

  5 八月，孫權率眾十萬包圍合肥。當時張遼、李典、樂進將七千餘人屯駐合肥。曹操征張魯之時，給合肥護軍薛悌送去一封教令，在信封邊上寫著：「敵人到了，再打開。」等到孫權兵到，薛悌打開信封，教令上寫著：「如果孫權兵到，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護軍不得參戰。」諸將都認為眾寡不敵，心有疑慮。張遼說：「主公遠征在外，如果等他來救，救兵未到，我們已經被擊破了，所以留下教令，乘敵人還未集結完畢，即刻出擊，打下敵人的氣勢，安定我們的軍心，然後才能守城。」樂進等人都不說話。張遼憤怒說：「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如果猶疑不定，我自己單獨出戰!」李典一向與張遼不和，慨然說：「這是國家大事，我們只是在考慮你的計策到底如何而已，我豈能因為私怨而忘記公義嗎？我跟你一起去!」

  於是張遼當夜招募敢死隊，得八百人，殺牛設宴，第二天早上，張遼披甲持戟，衝鋒陷陣，斬殺兩員大將，一路大喊自己的名字，衝進軍營，殺到孫權大旗之下。孫權大驚，不知所措，急忙奔上一座土丘，左右長戟環繞自守。張遼呵斥孫權下來決戰，孫權不敢動，望見張遼兵少，吳軍將張遼重重包圍。張遼衝擊，帶領麾下數十人突圍而出，還在包圍圈裡的部眾大呼：「將軍拋棄我們了嗎？」張遼又殺回來，救出餘眾。孫權人馬都望風披靡，無人敢擋。從早上戰至中午，吳軍氣勢全無。於是魏軍回城，修治守備，軍心安定下來。

  孫權圍城十餘日，無法攻破，撤軍而回。軍隊都上路了，孫權與諸將還在逍遙津北，張遼遠遠望見，即刻將步騎兵追擊。甘寧與呂蒙等力戰，凌統率親近侍從扶孫權突圍，再反身與張遼大戰，左右全部戰死，凌統也受傷，估摸著孫權已經走遠，才撤退回來。

  孫權乘駿馬上橋，橋南端已經毀壞，一丈多寬的橋面沒有橋板，親近監(官名)谷利在馬後，讓孫權抱緊馬鞍，放鬆韁繩，谷利鞭馬以助其沖勢，才一躍躍上南岸。賀齊率三千人在南岸迎接孫權，孫權才得以逃生。

  孫權進入大船宴飲，賀齊下席涕泣說：「至尊人主，應當持重，今日之事，幾乎禍敗，群下震怖，好像失去了天地一樣。希望主公以此為終身之戒。」孫權親自上前，給他擦乾眼淚，說：「非常慚愧，已經銘心刻骨，不僅僅是書在衣帶上而已。」

  【華杉講透】

  曹操深通兵法，張遼也瞭然，對曹操留下的教令，做出了正確解讀。這是《孫子兵法·軍爭篇》：「故三軍可奪氣，將軍可以奪心。」《司馬法》說：「戰以力久，以氣勝。」《尉繚子》說：「氣實則斗，氣奪則走。」這就是氣勢決勝，打仗就要懂得「治氣」，能治自己的氣，也能治敵人的氣。孫權大軍來攻，他的氣勢壯，魏軍看見敵人兵多勢大，害怕了，氣勢弱。這時候，就要治氣，馬上打一個勝仗，敵人的氣焰就被打下去了，而我軍的士氣鼓舞起來了。這一仗一定要馬上打，第一時間打。為什麼呢？因為敵人十萬大軍，他不是同時抵達，是陸陸續續地來，先到的只是先頭部隊，人數並不多，不能等他集結完成，十萬人都到齊，就不好打了。所以張遼說：「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這一句話就說完了，趁他兵勢未合，馬上出擊，他的氣勢折了，我們的士兵心安了，然後可守，目的還是守城。但是不先治氣，就守不住。

  戰事的發展超出了張遼的預期，「吳人奪氣」，吳軍的戰鬥意志被徹底打垮了，應該加一句「孫權奪心」，孫權的心氣兒也沒了，他要撤退。這形勢又變了，兵法叫「擊其惰歸」，他氣勢萎惰，要回家，那就在後面追擊。這一戰，孫權幾乎喪命。

  上一節，我們說到曹操情緒不高，這一仗，孫權也沒心氣了，都是人，都有弱點。兩件事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曹操要得隴望蜀，孫權要攻陷合肥，都不是非辦不可的事，而另一方呢，則是拼死相爭，雙方的戰鬥意志不一樣，勝負就以意志力決定了。孫權還犯了第二個錯誤，就是他撤退，沒有自己先撤，這是他再次低估了張遼。敗了還輕敵，這太不應該，教訓太大了，所以有賀齊和他的對話。

  治氣是戰場上的決勝力，到了唐朝，我們還會遇到另一位治氣大師——李世民，這裡不展開了。在我們的日常工作中，治氣也是領導力的關鍵，決定了你能不能發揮出團隊每一個人的最大動能。讀者宜切己體察，掩卷深思。

  6 九月，巴郡族酋長朴胡、杜濩、任約，各自舉眾歸附朝廷，於是分割巴郡，以朴胡為巴東太守，杜濩為巴西太守，任約為巴郡太守，都封為列侯。

  7 冬，十月，設置「名號侯」以賞軍功。(有金印、紫綬，但是沒有食邑，不食租。)

  8 十一月，張魯率家屬出降。魏公曹操拜張魯為鎮南將軍，待之以客禮，封閬中侯，食邑一萬戶。封張魯的五個兒子及閻圃皆為列侯。

  【習鑿齒曰】

  閻圃當初諫止張魯不要稱王，而曹操因此追封他為列侯，那將來之人，誰能不思歸順呢？塞住本源，而水流自止，就是說這樣的事啊!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而只看重焦爛之功(武力征伐的作用)，豐爵厚賞只給死戰之士，那麼人民就知道越亂越有機會，以殺伐相競，個個倚仗武力，干戈無法停息了。曹公這一封賞，可以說是知賞罰之本矣!

  【華杉講透】

  習鑿齒所論「焦爛之功」，有一個典故：漢宣帝重用霍光，不聽徐福限制霍光的勸諫。後來，霍光的子孫因為謀反被宣帝鎮壓，宣帝獎賞有功人員，唯獨不賞徐福。於是有人上書講曲突徙薪的故事：有一個過路人，看見主人家房子煙囪是直的，旁邊堆著乾柴，就建議主人把煙囪改成「曲突」，彎曲的，並且「徙薪」，把柴搬走，否則有禍患。主人不聽，後來果然失火。鄰里一起救火，幸而沒有燒掉房子。主人設宴答謝鄰居們，那位救火燒得焦頭爛額的人坐在上席，卻根本沒有請那位建議他曲突徙薪的人。有人提醒他，說你當初如果聽了他的話，根本就不會有火災，你怎麼不請他呢？主人醒悟，才把那人請來。

  宣帝聽了這個故事，也醒悟，重賞徐福，拜為郎中。

  《孫子兵法》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怎麼不戰而屈人之兵呢？曹操這賞罰之道，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孫子兵法》又說：「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真正善戰的人，沒有諸葛亮那樣的智名，也沒有飛將軍那樣的勇功，因為他從不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都是防患於未然，事情沒發生，一般人也就看不出來他有什麼本事了。

  9 程銀、侯選、龐德都跟隨張魯投降。(程銀、侯選是關中部將，龐德是馬超部將，渭水和冀縣戰敗後，都歸附張魯。)魏公曹操恢復程銀、侯選官爵，拜龐德為立義將軍。

  10 張魯逃亡巴中時，黃權向劉備建議：「如果失去漢中，則三巴(巴東、巴西、巴郡)全被壓制，這相當於是割去了蜀的股臂。」劉備於是任命黃權為護軍，率諸將迎接張魯。結果張魯已經投降曹操，黃權於是移師攻打朴胡、杜濩、任約，全被擊破。魏公曹操派張郃率諸軍爭奪三巴，想將當地人民全部遷徙到漢中，進軍宕渠。劉備派巴西太守張飛與張郃相拒，五十餘日，張飛襲擊張郃，張郃大敗，退還南鄭，劉備也回師成都。

  曹操將從前韓遂、馬超的士兵五千餘人分出來，命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任命扶風太守趙儼為關中護軍。曹操派趙儼徵發一千兩百士兵協防漢中，由殷署負責督送，被選派的人都不高興。趙儼護送到斜谷口，轉身回去，還沒到軍營，殷署那邊士兵已經發生叛亂。趙儼自己帶領的步騎兵一百五十人，都是譁變士兵的親屬，聽到消息，非常驚慌，穿上盔甲，手持兵器，十分不安。趙儼徐徐向他們曉諭成敗的道理，懇切地慰撫勉勵，士兵們都慷慨說：「生死都跟著護軍，不敢有二心!」趙儼就命他們分別前往各軍營，召喚他們所認識的參與譁變的士兵，共八百餘人，散布在原野。趙儼下令：只懲治帶頭鬧事的，其餘一概不問，其他逃亡被郡縣逮捕的也全部釋放。於是譁變士兵全部投降。趙儼秘密向曹操報告說：「應該將這批人送回大營，派朝廷舊兵來守關中。」曹操於是派將軍劉柱率兩千人前來，準備到了之後，再遣返這些關中部隊。很快消息走漏，諸營士兵大為驚駭，怎麼做思想工作也沒法安心了。趙儼於是宣稱：「將選出新兵中溫和敦厚的一千人，鎮守關中，其餘的派往東方。」於是召見各營主管軍籍的官員，送來名冊，加以區別。那些被選中留下的，心意安定下來，與趙儼同心。而被選中派往東方的，也不敢鬧事了。趙儼一日之內，把他們全部發遣上路。劉柱兵到之後，趙儼勸諭脅迫並用，將剩下的一千人也全部發遣，跟在前軍之後東行。前後安全送抵鄴城的，有兩萬餘人。

  建安二十一年(丙申，公元216年)

  1 春，二月，魏公曹操回到鄴城。

  2 夏，五月，進封魏公曹操為魏王。

  當初，中尉(就是漢朝的執金吾，相當於鄴城警備司令)崔琰向曹操舉薦巨鹿人楊訓，曹操禮聘楊訓。等到曹操進爵為王，楊訓上書稱頌功德。有人譏笑楊訓阿諛浮誇，說崔琰舉薦失當。崔琰從楊訓處把奏章草稿取來觀看，給楊訓寫信說：「看了奏章，事情是好事，但是，要看時機!時機，會有變化的時候。」崔琰的本意，是說那些譏議的人，喜歡譴責別人，而不近情理。當時有跟崔琰平時有矛盾的人，告發說崔琰「態度傲慢，怨恨誹謗，心懷不遜之意」。曹操怒，將崔琰逮捕下獄，剃光頭髮，罰做奴隸苦役。之前告發崔琰的人又舉報說：「崔琰做奴工，直視賓客，鬍鬚捲曲，好像怒目而視的樣子。」於是曹操將崔琰賜死。

  尚書僕射毛玠感傷於崔琰無辜，心中不悅。於是又有人告發毛玠口出怨言，誹謗魏王。曹操再逮捕毛玠下獄，侍中桓階、和洽都替他講理說情，曹操不聽。桓階請求調查事實。曹操說：「舉報的人說，毛玠不僅誹謗我，而且因崔琰的事而心懷怨恨，這是捐棄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怨嘆，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和洽說：「如果真像舉報者說的那樣，那毛玠罪過深重，天地不容，臣也不敢為他辯護，而罔顧君臣大倫。但是，毛玠多年蒙受大王恩寵，剛直忠公，為眾人所忌憚，他不至於做出這種事情。當然，人心人情，也很難說，關鍵在於調查事實，對毛玠和告發他的人都要調查，才能得到真相。大王聖恩，不忍將他交司法部門審理，反而使是非曲直不能分明。」曹操說：「之所以不予拷問，是讓毛玠和舉報的人雙方都能保全。」和洽說：「如果毛玠真有誹謗主上之言，就應該在街市斬首示眾；但如果是舉報的人誣告大臣，誤導主上，卻不加以調查，臣心中不安。」曹操仍然拒絕調查，毛玠於是被免職，終老於家。

  當時西曹掾、沛國人丁儀當權，毛玠獲罪，丁儀起了大作用，群臣畏懼他，路上遇見都不敢正眼直視。唯獨尚書僕射何夔及東曹屬、東莞人徐奕不事奉丁儀。丁儀詆毀徐奕，外放為魏郡太守，幸而靠桓階幫助，免於被害。尚書傅選對何夔說：「丁儀已經陷害了毛玠，您也稍微低一下頭。」何夔說：「行為不義，那只能害自己，哪能害別人!況且他心懷奸妄之心，立於明主之朝，他能長久嗎？」(為丁儀被誅埋下伏筆。)

  崔琰的堂弟崔林，曾經與陳群議論冀州人士，稱讚說以崔琰為首。陳群認為，崔琰的智慧都不足以保全自己，貶低崔琰。崔林說：「大丈夫也有偶然遭遇之事罷了。如果都像你們這樣，又有什麼可貴呢？」

  【華杉講透】

  崔林原話：「大丈夫為有邂逅耳!」崔琰遭遇的事，是不是偶然呢？曹操為什麼拒絕調查呢？曹操是不是明主呢？

  可以說，曹操「明」，「明」得很!他心裡明鏡一般地明白，他根本不關心崔琰和毛玠冤不冤，只是他剛剛封了魏王，進一步逼近皇帝，這時候，任何一點不同的聲音都要即刻壓制下去，誰送上來，就收拾誰。處理崔琰和毛玠，是釋放政治信號，這兩個人越是位高權重，越是有剛直忠公的名聲，信號就越強，其他人就越不敢說話。崔琰、毛玠都要處理，你算什麼呢？

  曹操拒絕調查，因為調查就要拷打，他說是為了保全原告被告雙方，這是真心話，對於他來說，這就是仁至義盡了，到此為止，也保護了後面的人，不要亂講話，就都沒事了嘛。但是，和洽不懂得他這番「苦心」，都是屁股指揮腦袋，不在那個位置上，就不太能理解那個位置的邏輯。

  陳群說崔琰智不足以保全自身，這是孔子的標準：「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國家有道，能當官任事；國家無道，能保全自己免於刑戮。崔琰沒做到後一條。曹操算是有道明君，但是在加九錫的時候，死了荀彧，封魏王的時候，又死了崔琰，這不是在重複一樣的事嗎？崔琰怎麼不吸取教訓呢？他寫信給楊訓，意思含糊，不管他的「本意」是什麼，不以為然是無疑了，文字被人發揮解讀，自己也有責任。曹操殺他，沒殺毛玠，曹操是分得很清的。

  君子明哲保身，保身，一是不同流合污，二是保全自己。不說話，不搶先讚美，就達到不同流合污的標準了；說話，而說的話不是讚頌，好像很「客觀」似的，「客觀」就是不遜，因為你是臣，不是「客」，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大丈夫處事，唯義而已，什麼是義？義者，宜也，該怎樣就怎樣。在這個時候，堅決支持曹操是義呢，還是匡扶漢室是義呢？君臣大倫，是和曹操的君臣大倫呢，還是和獻帝的君臣大倫呢？他們當然都是曹操的臣，但是，在當時的歷史文化和環境下，總是有精神的迷霧，讓人不能明哲保身。明哲者，明於事，哲於理，事和理，都不明白。

  3 五月初一，日食。

  4 代郡烏桓三個酋長都稱單于，仗恃自己的勢力，恣意驕縱，太守不能治。魏王曹操任命丞相倉曹屬(掌管倉儲的助理)裴潛為太守，打算給他精銳部隊。裴潛說：「單于知道自己行為放橫，如果我帶的兵多，他們一定懼怕，不讓我入境；帶的兵少呢，對他們又沒有威懾力。應該以計謀圖之。」於是單車赴任，單于驚喜，裴潛恩威並施，單于們全都懾服。

  5 當初，南匈奴久居塞內，與編入戶籍的漢族居民相同，但是不繳納賦稅。議事的人擔心他們人口繁衍，難以控制，應該早做防範。秋，七月，南單于呼廚泉入朝於魏，魏王曹操於是將他留在鄴城，派右賢王去卑監國。每年給單于供應棉布、絲綢、錢、糧，就如列侯一樣，子孫傳襲其號。又將他的部眾分為五部，分別遴選貴族擔任統帥，選漢人為司馬監督他們。

  6 八月，魏國任命大理鍾繇為相國。

  7 冬，十月，魏王曹操出兵攻打孫權；十一月，大軍抵達譙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