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獻皇帝庚

  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2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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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春，正月，北斗星旁出現孛星。

  2 曹操親自帶兵攻打高幹，留世子曹丕守鄴城，派別駕從事崔琰輔佐他。曹操包圍壺關，三月，壺關投降。高幹自己逃入匈奴求救，單于不接受他，高幹單獨與數騎逃亡，想南奔荊州，被上洛都尉王琰捕獲，斬首。并州全部平定。

  曹操派陳郡人梁習以別部司馬的身份代理并州刺史。當時在兵荒馬亂之後，匈奴、狄人勢力雄張，官吏人民逃亡或背叛的，都投奔他們的部落，地方豪強則各擁部眾，自保鄉境。梁習到任後，誘喻招納，禮召那些豪傑之士，薦舉任用他們到幕府做事。豪傑收集完了，再徵發壯丁為義從士兵(以義從軍的志願兵)，每次曹操大軍出征，就把這些士兵分派給諸將做戰鬥部隊。軍隊出征之後，再把他們的家屬遷移進鄴城，前後遷移了數萬人。對其中不聽命的，就興兵討伐，斬首數千人，降附者以萬計。於是單于恭順，匈奴諸部落王低頭，服事供職，就跟漢人一樣。從此邊境肅清，百姓遍布原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老人們都稱頌說，自從記事以來，還沒有見過像梁習這樣的刺史。梁習又將寓居在并州的名士，如河內人常林、楊俊、王象、荀緯及太原人王凌等，舉薦給朝廷，曹操將他們全部任命為各縣縣長，後來，這些人都顯名於世。

  當初，山陽人仲長統遊學到并州，遇到高幹，高幹善待他，向他諮詢世事。仲長統對高幹說：「您有雄志而無雄才，喜好士人但並不能選擇人才，這是你應該深深警戒的!」高幹自以為多才，聽了仲長統的話，不高興，仲長統於是離他而去。高幹死，荀彧舉薦仲長統為尚書郎。仲長統寫了《昌言》一文，言治亂之道，文章大意說：

  「豪傑應和於天命，但不一定最終能得到天命，正因為天命歸誰還沒有定，所以競爭者競相而起，等到鬥智的智短計窮，角力的氣餒力竭，形勢既不允許他維持現狀，也不允許他較量長短，才低下頭顱，自己繫著脖子來投降。於是天下大定，新朝建立，豪傑們野心都死了，士人百姓堅定了忠於新君之志，貴有常家，尊在一人。這個時候，就算坐在君位上的人是下愚之才，也能使恩同天地，威同鬼神，就算有幾千個像周公、孔子這樣的聖人，也不能跟他比誰更聖明；有一百萬個像孟賁、夏育這樣的勇士，也不敢跟他比誰更勇猛。然後，他後世的那些愚主，看見全天下都不敢違抗他，就以為自己和天地一樣不會滅亡，於是奔放其私慾，馳騁其淫邪，君臣宣淫，上下同惡，荒蕪政事，棄忘人才。信任親愛的，都是佞諂容悅之人；寵幸貴顯的，都是后妃姬妾之家。於是熬盡天下之脂膏，吸取生民之骨髓，怨毒無聊，禍亂並起，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日為我哺乳之子孫者，今日儘是我飲血之寇讎!天命沒了，大勢已去，還是不能覺悟，這不就是富貴生不仁，沉溺以至於愚邪嗎？存亡疊代，治亂周而復始，這是天道常然的規律。」

  【華杉講透】

  仲長統一段話，把中國歷史循環往復的故事說完了。今日都知道的「黃宗羲定律」，也可以說是「仲長統定律」。

  3 秋，七月，武威太守張猛殺雍州刺史邯鄲商，州兵討伐，誅殺張猛。張猛，是張奐的兒子。

  4 八月，曹操東征討伐海賊管承，抵達淳于縣，派部將樂進、李典擊破之，管承逃入海島。

  5 昌豨再次叛變，曹操派于禁征討，斬昌豨。

  6 這一年，立前琅邪王劉容的兒子劉熙為琅邪王，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陰、平原八個封國撤除。

  7 烏桓乘天下大亂，裹挾漢民十餘萬戶，當初袁紹立他們的酋長都做單于，選擇良家婦女為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們為妻。遼西烏桓蹋頓勢力尤其強大，袁紹對他也很親厚。所以袁尚兄弟投奔他，數次入塞為寇，想幫助袁尚恢復故地。曹操準備攻打，開鑿平虜渠、泉州渠，以打通運輸線。

  8 孫權攻擊山賊盤踞的麻屯、保屯，都平定。

  建安十二年(丁亥，公元207年)

  1 春，二月，曹操從淳于回到鄴城。二月初五，曹操奏准皇帝，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全部封侯，又上表陳述萬歲亭侯荀彧功勞，三月，增封荀彧一千戶，又想擢升他為三公，荀彧命荀攸懇切辭讓，前後十次，才取消原意。

  2 曹操將要攻打烏桓。諸將都說：「袁尚不過是一個逃亡的罪犯，夷狄貪婪，跟誰都不親，豈能為袁尚所用。如今深入征討，劉備一定遊說劉表襲擊許縣，萬一生變，不可追悔。」郭嘉說：「明公雖然威震天下，胡人仗恃他們離得遠，一定不做防備，乘其不備，發動突襲，可以一戰而破。況且袁紹對漢人和胡人都有恩德，而袁尚兄弟還在世。如今四州(冀州、青州、幽州、并州)人民，只是因為害怕才歸附我們，我們並沒有什麼恩德加之於他們，如果放棄北邊，而南征劉表，袁尚依靠烏桓的支持，召集死忠的舊臣，胡人一動，漢人胡人都響應，那蹋頓也動了非分之心，生出覬覦之計，恐怕冀州、青州就不歸我們所有了。劉表，不過是一個只會坐著空談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才能不足以駕馭劉備，如果重用劉備，則無法駕馭；如果輕用劉備，則劉備不會為他所用。所以，就算我們空國遠征，也不用擔心劉表會打過來。」

  曹操聽從，大軍出征，到了易縣，郭嘉說：「兵貴神速，如今千里奔襲，輜重多，容易延誤戰機。況且敵人接到消息，一定會做防備，不如留下輜重，輕兵急進，急行軍一天走兩天的路程，出其不意。」

  當初，袁紹幾次遣使到無終召田疇，又授給他將軍印信，讓他統率他的部曲，田疇都拒不接受。到了曹操平定冀州，河間人邢顒對田疇說：「黃巾以來，二十餘年，海內鼎沸，百姓流離。如今聽說曹公法令嚴明。人民厭倦戰亂已經很久了，亂到極點，就會平定，請讓我先去看看。」於是整理行裝，返回故鄉。田疇說：「邢顒，是先知先覺的人啊。」

  曹操任命邢顒為冀州從事。田疇憤恨烏桓殺死了很多本郡冠蓋之士，一直想討伐烏桓，卻沒有能力。曹操遣使召田疇，田疇催促門人為他準備行裝，門人說：「當年袁公仰慕您，五次禮聘，您都不屈從。如今曹公使者一來，您就跟生怕去晚了似的，這是為什麼呢？」田疇笑道：「這就不是你所能懂得的了。」於是跟著使者一起到軍中，拜為蓨縣縣令，隨軍抵達無終。

  當時正是夏天，雨水很多，濱海地區積水不退，道路不通，敵軍也據守要害，大軍無法前進，曹操很憂慮，問田疇。田疇說：「這條道，秋夏總是有水，說它淺吧，車馬都過不去；說它深呢，又不能通舟船，這是長久不能解決的困難。舊北平郡治所在平岡，從盧龍走有一條道，可以通往柳城，從建武年間以來，陷塌斷絕，已經二百年了，但是還有殘跡可尋。如今敵人認為我們大軍將從無終來，前進不了，自然撤退，所以懈怠，沒有防備。如果我們假裝沮喪，宣稱班師，然後從盧龍口越過白檀險阻，穿過他們空虛的地區，道路既近，又方便，攻其不備，蹋頓可以不戰而擒。」曹操說：「善!」於是引軍還師，在水邊路旁樹立木表，說：「方今夏暑，道路不通，等到秋冬，再次進軍!」敵軍斥候騎兵看見，相信大軍已經撤退了。

  曹操令田疇將其部眾為嚮導，上徐無山，開山填谷，凡五百餘里，穿過白檀、平岡，經過鮮卑王庭，東指柳城。距柳城不到二百里，敵軍才知道。袁尚、袁熙與蹋頓及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人將數萬騎兵前來迎擊。八月，曹操登白狼山，與敵軍遭遇。烏桓聯軍軍力強大，而曹操車馬輜重都還在後面，身穿盔甲的士兵很少，左右都很恐懼。曹操登高，看見敵軍陣形不整齊，於是縱兵攻擊，派張遼為先鋒，敵軍大潰，斬蹋頓及其他酋長，胡人、漢人投降者二十餘萬人。

  遼東單于速仆丸，與袁尚、袁熙逃奔遼東太守公孫康，部眾還有數千騎兵。有人勸曹操進擊，曹操說：「我等公孫康斬送袁尚、袁熙人頭來，不用動兵了。」九月，曹操帶兵從柳城回師。公孫康想取袁尚、袁熙人頭以立功，於是先在馬廄中埋伏精兵，然後請袁尚、袁熙進來，還未落座，公孫康呵斥伏兵擒之，斬下袁尚、袁熙頭顱，和速仆丸的人頭一起送給曹操。諸將有人問曹操：「明公回師，而公孫康斬二袁首級送來，這是為什麼呢？」曹操說：「他一向畏懼袁尚、袁熙，如果我攻打，他們就團結起來。如果我撤退，他們就起內爭，這是形勢使然。」

  曹操懸掛袁尚人頭示眾，下令三軍：「有敢哭一聲的，斬!」唯獨牽招設祭悲哭，曹操讚賞他的義行，舉薦為茂才。

  當時天寒且旱，一路二百里都沒有水，大軍沒有糧食，殺馬數千匹為糧，掘地三十丈才得到水。回到許縣，曹操查問當初誰進諫不要攻打烏桓的，眾人不知道他的意圖，人人皆懼。後來，曹操厚賞所有進諫者，說：「我這次進軍，乘危僥倖!雖然成功，純屬天助，不可以為是常態。諸君之諫，才是萬安之計，所以賞賜。以後有話就要說啊!」

  【柏楊曰】

  袁紹殺田豐，劉邦封婁敬，曹操在大勝之後，反而賞賜反對他出軍的諫士。狗熊和英雄，在此分界。狗熊最大的特點是「智從己出」「恩從己出」，要處處顯示他比別人英明；而英雄處處不如人，處處需要別人意見，而且唯恐別人不提出跟他相異的，甚至相反的意見。田豐臨刑時，嘆息說：「給愚人策劃，應該一死。」這是睿智之士的悲哀。

  【華杉講透】

  失敗是必然的，成功是偶然的，這是所有成大事者的深刻體會。曹操把該做的都做到了，最後的成功，還是靠運氣。大勝之後，他也是一身冷汗，感嘆：「我太難了!」面對這樣的艱難兇險，他更加謙卑，囑咐左右下屬，你們一定要多提出不同意見啊!

  所有的成功，不管你多麼優秀，多麼睿智，多麼謙虛，擁有人間的一切美德，付出世間的一切努力，最後也只不過是擁有中彩票的資格而已，能不能成功，還得等老天爺開獎。

  3 冬，十月三日，鶉尾星座旁出現孛星。

  4 十月十七日，黃巾軍殺濟南王劉贇。

  5 十一月，曹操抵達易水，代郡烏桓單于普富盧、上郡烏桓單于那樓都來祝賀。

  大軍還師，論功行賞，以五百戶封田疇為亭侯。田疇說：「我只是為了給劉公報仇，才率眾遁逃(參見公元193年記載)，如今志義未立，反而成為圖利的資本，這不是我的本意。」堅決推辭。曹操知道他出自至誠，也就不再勉強。

  曹操北伐之時，劉備建議劉表攻打許縣，劉表不聽。等到聽說曹操還師，劉表對劉備說：「我不聽你的，錯失了這大好機會!」劉備說：「如今天下分裂，每天都在找仗打，還愁沒有機會嗎？如果下一次能抓住，也不在乎這一回。」

  6 這一年，孫權西擊黃祖，俘虜其人民而還。

  7 孫權母親吳太夫人病重，引見張昭等，囑咐後事，然後去世。

  8 當初琅邪人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每每自比為管仲、樂毅，但當時的人，對他並不看重，唯獨潁川人徐庶與崔州平認為真是如此。崔州平，是崔烈的兒子。

  劉備在荊州，向襄陽人司馬徽尋訪人才，司馬徽說：「儒生俗士，都不識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此間俊傑，有伏龍、鳳雛二人。」劉備問是誰，司馬徽說：「諸葛亮、龐統。」徐庶在新野晉見劉備，劉備很器重他。徐庶對劉備說：「諸葛亮是一條臥龍，將軍願意見他嗎？」劉備說：「你帶他來!」徐庶說：「此人只能你去見他，不能召他來。將軍最好親自登門求見。」(《禮記·曲禮上》：「禮聞來學，不聞往教。」有來學，無往教，你來我就教你，但不能讓老師跑你家裡去教你，這是師道尊嚴。)

  劉備於是去拜訪諸葛亮，前後去了三次，才見到。劉備屏退左右，說：「漢室傾危，奸臣竊命，我不度德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但智術短淺，接連挫敗，以至於今日。但是，我的志向並未改變，請問您認為我應該怎麼辦呢？」

  諸葛亮說：「如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您不可與之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代，地勢險固，民心歸附，賢能效力，這只能做朋友，而不能圖謀他。荊州北據漢水、沔水為屏障，地利一直向南，延伸到南海，向東連接吳郡，向西通往巴蜀，這正是用武之國，但是其主人卻不懂得運用，這正是上天送給將軍的資源。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而劉璋暗弱，北邊又受到張魯威脅，民殷國富，而劉璋既不珍惜，也不知如何運用，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然是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如果能跨有荊州、益州，保其險阻，撫慰戎人、越人，結好孫權，內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劉備說：「善!」於是與諸葛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不悅，劉備對他們說：「我有孔明，就像魚兒有了水，你們不要再說了。」關羽、張飛於是停止。

  司馬徽為人清雅而有知人之明，同縣人龐德公一向有名望，司馬徽以兄長之禮事奉他。諸葛亮每次到龐德公家，都拜於床下，龐德公初時也不阻止。龐德公的侄兒龐統，少年時就非常樸實，沒有人知道他的才能，唯有龐德公和司馬徽非常器重他。龐德公說諸葛亮是臥龍，龐統是鳳雛，司馬徽是水鏡。所以司馬徽向劉備推薦諸葛亮和龐統二人。

  【華杉講透】

  狹隘的高管如果不是對諮詢顧問徹底服氣，他就會把諮詢顧問當競爭對手，三方面的競爭：一是在老闆面前爭寵，二是阻礙他顯自己的智慧和本事，三是他的權力和江湖地位。關、張對諸葛亮就是這種態度。如果徵詢他們意見要不要請諸葛亮，他們肯定反對。不過，他們雖然不服諸葛亮，但他們百分之百服從劉備，所以暫時無事。但是他們始終有私心，還是會壞事。關羽最後還是逞自己的能，丟了荊州，毀掉了諸葛亮隆中對的大戰略。

  不服高人有罪，就是這個道理。

  建安十三年(戊子，公元208年)

  1 春，正月，司徒趙溫延聘曹操的兒子曹丕。曹操上表說：「趙溫延聘我不成才的兒子，選拔不實。」將趙溫免職。

  2 曹操回到鄴城，挖掘人工湖玄武池，操練水師。

  3 當初，巴郡人甘寧率領家丁八百人歸附劉表，劉表是個儒生，不懂軍事。甘寧認為劉表終將一事無成，恐怕一朝樹倒猢猻散，自己也遭禍，就想投奔東吳，但是黃祖在夏口攔著，部眾無法通過。於是先去投奔黃祖，在黃祖帳下幹了三年，黃祖也只把他當一般人看待。孫權攻擊黃祖，黃祖敗走，孫權校尉凌操將兵追擊，甘寧善射，將兵殿後，一箭射殺凌操，黃祖得以逃生。但是黃祖回營之後，待甘寧還是跟過去一樣。黃祖的都督蘇飛數次向黃祖推薦甘寧，黃祖不用。甘寧想離開，但是無法脫身，蘇飛於是向黃祖匯報，任命甘寧為邾縣縣長。甘寧於是趁機逃奔孫權。周瑜、呂蒙共同舉薦他，孫權對他特別禮遇，當成舊臣看待。

  甘寧獻策於孫權說：「如今漢室日益衰微，曹操終將篡奪。南方荊州之地，山川形勢便利，又在我國西方，掌握長江上游的形勢。我觀察劉表，沒有長遠的考慮，他的兒子則比他更劣弱，不是能承業傳基之人。您應該先下手為強，不要落在曹操後面。奪取荊州的戰略，應該先取黃祖。黃祖如今年紀衰老，錢糧都缺，左右貪婪放縱，吏士心懷怨憤，舟船戰具都缺乏修繕，農耕懈怠，軍法鬆弛，您如今進軍，一定可以擊破。擊破黃祖之後，鼓行而西，占領楚關，大勢就為之廣闊，即可圖謀巴蜀了。」

  孫權深以為然，當時張昭在座，說：「如今東吳尚在危懼之中，如果大軍西行，恐生內亂。」甘寧對張昭說：「國家把蕭何的責任交給您，您負責留守，卻說擔心內亂，怎能效法古人!」孫權舉酒對甘寧說：「興霸(甘寧字興霸)，今年就進軍!如同此酒，都交給你了!你只管制定方略，確保攻克黃祖，那以你的功勞，何必在意張長史幾句話呢？」

  孫權於是西擊黃祖，黃祖用兩艘蒙沖戰艦(外狹而長曰蒙沖，以衝撞敵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兩側下部開孔划槳，上部有弩窗、矛穴，可以射箭或刺出長矛)，橫在江中，封鎖沔口，又用棕櫚搓成繩索，下面繫著巨石為船錨固定。船上有士兵千人，交替發射弩機，箭如雨下，孫權軍無法靠近。偏將軍董襲與別部司馬凌統為前鋒，各將敢死隊一百人，每人身穿兩層盔甲，乘大船直衝而上，董襲抽刀砍斷兩根大繩，蒙沖艦失去固定，橫流而去，大軍於是挺進。黃祖令都督陳就以水軍迎戰，平北都尉呂蒙為前鋒，親自將陳就梟首。於是將士們乘勝水陸並進，抵達黃祖城池，盡銳登城進攻，於是屠城。黃祖抽身逃走，被追兵斬殺。俘虜男女數萬口。

  孫權預先做了兩個木匣，準備用來裝黃祖和蘇飛的頭，孫權為諸將設酒宴慶功，甘寧下席叩頭，鮮血和眼淚都混在一起，向孫權說蘇飛對他有舊恩：「我如果沒有蘇飛，恐怕已經死於溝壑，不能效命於將軍麾下了。如今蘇飛罪當夷戮，我向將軍請求饒他一命!」孫權被他的話感動，說：「我今天因為你，放了他，但是他如果逃走，怎麼辦？」甘寧說：「蘇飛能免除身首分裂的大禍，受將軍再生之恩，就是攆他，他也不會走，怎麼會逃亡呢？如果他真的跑了，我願意斬下我的頭放那匣子裡。」孫權於是赦免蘇飛。

  凌統怨恨甘寧殺死了他的父親凌操，總是想殺甘寧報仇。孫權命令凌統不得仇恨甘寧，又命甘寧駐軍在其他地區，遠離凌統。

  4 夏，六月，撤銷三公官職，重新設置丞相、御史大夫。六月初九，任命曹操為丞相。(漢初，以丞相、御史大夫、太尉為三公，哀帝時期，以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為三公，東漢中興以來，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如今取消三公，設置丞相，是突出曹操權力。)

  曹操任命冀州別駕從事崔琰為丞相西曹掾，司空東曹掾、陳留人毛玠為丞相東曹掾，元城縣令、河內人司馬朗為主簿，其弟司馬懿為文學掾，冀州主簿盧毓為法曹議令史(丞相府屬吏，掌議論罪法事，相當於司法助理官)。盧毓，是盧植之子。

  崔琰、毛玠負責選拔官員，他們所舉用的，都是清廉之士，而那些名氣很大，但是行為不本分的，始終得不到任用。他們選拔敦厚老實的人，排斥浮華虛偽之輩；進用謙遜和睦之人，抑制阿諛黨附之輩。由此天下之士無不以廉節自勵，就算是貴寵之臣，車馬衣服也不敢過度，以至於有地方官吏回京的，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獨自坐一輛柴車回來。軍官進入丞相府，都穿著朝服步行。在上位的人如此廉潔，下面的風俗也就跟著轉變了。曹操聽說後，嘆息說：「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我還用操心什麼呢!」

  司馬懿，少時聰明睿達，多有戰略思維。崔琰對他的哥哥司馬朗說：「你弟弟聰明信實，剛斷英明，你真趕不上他。」曹操聽說後，徵召司馬懿，司馬懿以風濕病推辭，曹操怒，要斬他，司馬懿懼怕，於是就職。

  【華杉講透】

  曹操的節儉風，有時代背景，就是門閥和寒士之爭。漢代是門閥政治，所謂舉孝廉，賢良方正，都是門閥大族，相互舉薦子弟，階層固化。到了東漢末年，曹操要「任天下之智力」，不拘一格用人才，不問門第出身，甚至也不問道德品質，只問有沒有本事，這就是出身低微的寒士出人頭地的時代，他們就要把門閥那些高貴的品位和修養，都踩在腳底。

  不過，發展到地方官回京辦事，都「垢面羸衣」，臉都不洗的地步，這就成了表演賽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表演給曹操看。

  我有一個開物流公司的朋友，跟我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天，他的客戶，一個全球連鎖超市的當地公司總經理，突然找他借車。借什麼車呢？對方要求借他最破的貨車，越破越好!他很奇怪，問他要做什麼，他說總部大老闆要來，他要親自開去機場接機。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公司的價值觀是省錢，把所有成本節省下來，讓利給消費者。所以呢，他就把自己的奔馳車藏起來，借一輛最破的貨車去接老闆。後來呢？後來老闆龍顏大悅，他就升官了。

  所以，那些不洗臉的官員，有很多都是裝。這一節，司馬懿出場了。他怎麼出場的呢？裝病，如果說司馬懿有什麼獨門絕技，就是裝病，他的一生，是裝病的一生。以後我們會再看到他怎麼裝病取天下。

  5 曹操派張遼屯駐長社，臨近出發的時候，軍中有謀反的，夜裡，驚亂起火，全軍都擾動起來。張遼對左右說：「不要動!不會是全營皆反，是有人要製造混亂，要我們驚慌失措。」於是下令軍中：「沒有參加造反的，全部安坐不動!」張遼帶著數十個親兵在陣中肅立。過了一會兒，營中安靜下來，抓到謀反者，誅殺。

  張遼在長社，于禁屯駐潁陰，樂進屯陽翟，三位將領都意氣用事，不能合作。曹操派司空趙儼兼任三支部隊的參軍，從中調解訓諭，於是相互親睦。

  【華杉講透】

  這是《孫子兵法》，「夜呼者，恐也」。夜裡驚營，士兵們恐懼，敵我不分，如果作亂者開始砍殺，大家都可能敵我不分相互亂砍一氣。怎麼辦呢？「以靜待嘩」，他要喧譁，我要安靜。下令全都不動，還在動的就是敵人。我們要處理的問題，前人都有經驗，書上都有辦法，關鍵是要讀書!

  6 當初，前將軍馬騰與鎮西將軍韓遂結為異姓兄弟，後來，因為下面的人相互侵奪，遂為仇敵。朝廷派司隸校尉鍾繇、涼州刺史韋端為他們和解，徵召馬騰屯駐槐里。曹操即將出征荊州，派張既去遊說馬騰，讓他離開部隊，到朝廷任職。馬騰開始時同意了，後來又猶豫，張既擔心他生變，於是通知沿途各縣準備接待物資，二千石官員都必須出城郊迎，馬騰不得已，出發。曹操表馬騰為衛尉，任命他的兒子馬超為偏將軍，統領其部眾，把他的家族全部遷到鄴城。(為後來馬超反曹，馬騰被族滅埋下伏筆。)

  7 秋，七月，曹操南擊劉表。

  8 八月二十四日，任命光祿勛、山陽郡人郗慮為御史大夫。

  9 八月二十九日，太中大夫孔融被斬首棄市。孔融恃其才望，數次戲侮曹操，言辭偏激，以至於忤逆。曹操因為孔融名重天下，表面上容忍，內心十分厭惡。孔融又上書，說：「應該遵照古代王畿的制度，千里之內不能有諸侯封國。」曹操覺得孔融的言論涉及範圍越來越大，對他更加忌憚。(如果千里之內不能有封國，那曹操就不能住在鄴城了。)孔融和郗慮有矛盾，郗慮看出曹操心思，於是給孔融構陷罪狀，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上奏彈劾說：「孔融在北海為國相時，見王室不安，就招合部眾，欲圖不軌。後來，又與孫權的使節談話，譏諷誹謗朝廷。另外，之前他與平民禰衡一起形骸放浪，互相讚揚，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夸禰衡是『顏回復生』，大逆不道，應該處以極刑。」曹操於是逮捕孔融，連他的妻子兒女一起誅殺。

  當初，京兆人脂習與孔融友善，經常警告孔融剛直太過，一定招來災禍。孔融被處死後，許縣無人敢替他收屍。脂習前往刑場，撫著孔融屍體說：「文舉(孔融字文舉)離我而死，我還活著幹什麼呀!」曹操逮捕脂習，要殺他，後來又將他赦免。

  【華杉講透】

  孔融與禰衡互相以孔子、顏回自比，真是荒唐。孔子對士人最基本的標準，是「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國家有道，則能做官任事；國家無道，也能保護自己免於刑戮。曹操的朝廷，不算是無道，算相當有道了，孔融卻一路逼著曹操殺他。怎能自比為孔子呢？他和禰衡，倒真是一對，兩人都是恃才傲物，傲視權貴，在中國古代社會，就是找死的性格。

  為什麼讀了很多書，似乎懂得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一生，因為沒有知行合一，對書，對道理，都不是真懂。

  還有一個細節，曹操並沒有下決心殺孔融，是郗慮主動替曹操解決問題，這和禰衡之死相似。禰衡當眾羞辱黃祖，黃祖氣得下令殺他，不過是一時激憤，但是黃祖的主簿一向痛恨禰衡，馬上就執行了死刑。等黃祖後悔，黃祖的兒子黃射也趕來挽救時，禰衡人頭已經落地了。別人被主公處死，都有其他同僚說情，至少拖延行刑，等主公回心轉意，但是禰衡不僅沒人替他說情，還恨不得他早死。這也是恃才傲物的人沒有考慮到的，他們只挑戰大人物的度量，沒考慮其他人的感受。

  《孟子》說：「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長君之惡，那還算是小罪，因為他只是不敢違抗君主，或不捨得因違拗而失去權位，聽命行事嘛。逢君之惡，那才是大罪。什麼是逢君之惡呢，朱熹說：「君之惡未萌，而先意導之者，逢君之惡也。」那國君本來沒想到要去乾的壞事，他引誘國君去干。或者國君想干，但是還不敢幹，不好意思干，因為良知未泯，知道那樣不應該。而這時候，有奸惡之臣加以逢迎，給國君找出理論依據，幫助他自欺欺人，讓他無所忌憚地干。這才是最壞的傢伙。

  所以，孔融、禰衡不能認為自己沒罪，因為有很多長君之惡、逢君之惡的人，會幫主公幹出最惡的事。

  10 當初，劉表有兩個兒子：劉琦、劉琮。劉表給劉琮娶了他後妻蔡氏的侄女，蔡氏於是愛劉琮而厭惡劉琦。劉表的妻弟蔡瑁、外甥張允都得到劉表寵幸，每天在劉表跟前詆毀劉琦，讚譽劉琮。劉琦心中不安，向諸葛亮請教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諸葛亮不回答。後來，劉琦就帶諸葛亮登上高樓，又讓人拆去樓梯，對諸葛亮說：「現在上不接天，下不接地，話出於您的口，進入我的耳，可以說不？」諸葛亮回答說：「您沒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嗎？」(春秋時，晉獻公的繼妻要立她生的兒子奚齊為君，誣陷太子申生要毒死父親，申生自殺。重耳出奔逃亡，二十一年後回國即位為晉文公。)劉琦感悟，開始暗中設計離開，正趕上黃祖戰死，劉琦請求接替黃祖職務，劉表任命劉琦為江夏太守。劉表病危，劉琦回來探視。蔡瑁、張允擔心他們父子相見，感動之下，劉表會讓劉琦為繼承人，於是對劉琦說：「將軍命你為江夏太守，責任重大，如今拋下部眾，擅自回來，一定遭致將軍震怒譴責，傷害親情，加重病情，這不是孝敬之道。」於是將劉琦擋在門外，不讓他見父親。劉琦流涕而去。

  劉表去世，蔡瑁、張允擁戴劉琮為繼嗣。劉琮給劉琦送去侯爵印信，劉琦怒，將印信擲之於地，將要以奔喪為名發兵。這時曹操大軍壓境，劉琦奔往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以及東曹掾傅巽等勸劉琮投降曹操，說：「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以人臣的地位而拒朝廷的軍隊，這是逆道；以新接收的楚地來抵禦中國，這是危險；以劉備來抵禦曹公，這是擋不住。三條都輸，何以待敵？況且將軍您認為自己比劉備如何？如果劉備都擋不住曹公，那全楚將不能自存。如果劉備能擋住曹公，那劉備也不能居於您之下了。」劉琮聽從。

  九月，曹操到了新野，劉琮於是舉州投降，將劉表當年接受的朝廷符節送去，迎接曹操。諸將疑其有詐，婁圭說：「天下攘攘，都用朝廷符節來顯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有天子授權，如今他把符節送來，一定是出於至誠。」曹操於是進兵。

  當時劉備屯駐在樊城，劉琮不敢告訴劉備他已經投降。劉備過了很久才察覺，派親信去問劉琮，劉琮令官屬宋忠到劉備處宣旨。這時曹操大軍已經抵達宛城。劉備大為驚駭，對宋忠說：「你們是這麼做事的嗎？不早告訴我，等到大禍已至，才給我消息，這不是太過分了嗎!」劉備抽出佩刀，指著宋忠說：「如今我斬下你的頭，也不能解恨，大丈夫臨別之際，殺你這種人也是我的恥辱!」放宋忠回去。於是劉備招呼部曲一起商議，有人勸劉備攻打劉琮，可以取得荊州。劉備說：「劉表去世前給我以託孤之重，背棄信義，只圖自己利益，這不是我做的事，否則我死後怎麼和劉表見面呢？」於是率眾撤離，從襄陽經過的時候，停下馬高呼劉琮，劉琮恐懼，不能起身。劉琮左右及荊州人很多都歸附劉備。劉備到劉表墓前告辭，涕泣而去。到了當陽，跟隨的部眾有十幾萬人，輜重車數千輛，一天只能走十幾里。劉備命關羽乘船數百艘，約定到江陵會合。有人對劉備說：「應該急速進軍，保衛江陵，現在雖然帶著這麼多人，但是有盔甲的士兵很少，如果曹公兵到，如何抵禦？」劉備說：「濟大事者必以人為本，如今大家跟著我，我怎麼能拋棄他們自己走？」

  【習鑿齒(東晉史學家)曰】

  劉玄德雖然在顛沛流離於險難之中，而他的信義更加分明；雖然形勢危急，而說的話不違背道德。追憶劉表的囑託，則情感三軍；眷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他最終成就大業，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華杉講透】

  劉備帶著十幾萬人，還有那麼多老百姓，一天只走十幾里，這一定會被曹操追上，追上就會崩潰，這是軍事常識，《孫子兵法》講將領的性格缺陷，「覆軍殺將」的五個危險性格——其中一危就是「愛民，可煩也」。劉備就正好對上這一條，他不願意主動拋棄大家，最終也得被動拋棄，反而丟掉了本來可以獲取的江陵。劉備並非不懂得這個道理，他要這樣做，是政治考慮，不是軍事考慮了。

  11 劉琮部將王威對劉琮說：「曹操聽說將軍投降，劉備已走，一定懈弛無備，輕車單進。如果給我數千士兵，在險要處伏擊他，一定可以擒獲曹操。擒了曹操，則將軍威震四海，不是僅僅保有今天這個局面了。」劉琮不聽。

  曹操認為江陵有軍糧及武器倉儲，擔心被劉備占據，於是放下輜重，輕軍到襄陽。聽說劉備已經過去了，曹操率精騎五千急追，一日一夜行軍三百餘里，在當陽長坂追上劉備。劉備拋妻棄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逃走。曹操繳獲了劉備的人馬輜重。

  徐庶母親被曹操俘虜，徐庶辭別劉備，指著自己的心說：「我本來想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就靠這方寸之地，如今我方寸已亂，無益於事，請求就此與您告別。」徐庶於是去投奔曹操。

  張飛率二十騎斷後，據守河岸，拆除橋樑，瞋目橫矛，大喝：「我是張翼德(張飛字翼德)!可以來決一死戰!」曹操士兵都不敢上前。

  有人對劉備說：「趙雲已經向北去了。」劉備把手戟向他擲過去，說：「子龍(趙雲字子龍)絕不會拋棄我!」過了一會兒，趙雲抱著劉備的兒子劉禪從亂軍中殺出。劉備率殘部與關羽的船相遇，得以渡過沔河，又遇到劉琦部眾萬餘人，一起同行到夏口。

  曹操進軍江陵，以劉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加上蒯越等，封侯的有十五人。釋放韓嵩(韓嵩被劉表囚禁，事見建安四年記載)，待之以交友之禮，請他點評荊州人才優劣，都擢升任用。任命韓嵩為大鴻臚，蒯越為光祿勛，劉先為尚書，鄧羲為侍中。

  荊州大將、南陽人文聘屯兵在外，劉琮投降之時，召他來，一起投降。文聘說：「文聘不能保全荊州，應當在此待罪而已!」曹操渡過漢水，文聘才去進見曹操。曹操問：「為什麼來遲了？」文聘說：「我之前不能輔弼劉荊州(劉表)以奉國家，劉荊州去世了，我只願據守漢川，保全州境，生不負於孤弱(指劉琮)，死無愧於地下(劉表)，並沒有考慮自己的前途，以至於來遲，實在是心中悲痛羞慚，也沒有臉面早來見您!」說完唏噓流涕。曹操也為之愴然，呼他的字號說：「仲業(文聘字仲業)，你真是忠臣!」厚禮相待，讓他仍舊統率本部兵馬，為江夏太守。

  當初，袁紹在冀州，遣使迎聘汝南士大夫。西平人和洽認為冀州地勢平易，人民強悍，是英雄逐利的四戰之地，不如荊州地勢險要，人民柔弱，更容易安身，於是南投劉表。劉表以上賓待他。和洽說：「我之所以不跟隨袁紹，是為了避開那兵家必爭之地。亂世之主，都不可離得太近，久而不去，進讒言的小人就要興起。」於是向南到武陵。

  劉表延聘南陽人劉望之為從事，而他的兩個朋友都因為被人詆毀而被劉表誅殺，劉望之也因為所進諫的意見不被劉表接受，辭職回鄉。劉望之的弟弟劉廙對他說：「當初趙鞅殺了竇鳴犢，孔子正在去見他的路上，馬上折返不去了。如今哥哥你既然不能效法柳下惠的和光同塵，就應該學范蠡，走得遠遠的。你自絕於時勢，又待在這裡不走，恐怕有危險!」劉望之不聽，後來果然被害。劉廙逃奔揚州。

  南陽人韓暨逃避袁紹召命，徙居山都山。劉表又來徵聘他，於是再避居孱陵。劉表深為痛恨，韓暨害怕，於是應命，出任宜城縣長。

  河東人裴潛，也為劉表所禮重，裴潛私底下對王暢之子王粲及河內人司馬芝說：「劉表不是霸王之才，但是以西伯(周文王)自居，他的敗亡隨時會出現。」於是南遷到長沙。

  曹操任命韓暨為丞相士曹掾(丞相府有戶曹、賊曹、兵曹、鎧曹、士曹掾)，裴潛為參丞相軍事，和洽、劉廙、王粲都做掾屬，以順應人心。

  12 冬，十月初一，日食。

  13 當初，魯肅聽說劉表去世，對孫權說：「荊州與我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千里，士民殷富，如果能據而有之，這就是成就帝王大業的資源。如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和，諸將有的依附劉琦，有的依附劉琮。劉備是天下英雄，和曹操有矛盾，寄寓於劉表，劉表嫉妒防備他的才能，不能用他。如果劉備能與劉氏兄弟齊心協力，我們就慰撫安好，與他們結盟；如果他們之間離心離德，我們就另做圖謀，以濟大事。請您派我去向劉氏兄弟弔喪，慰問其軍中掌權的人，並說服劉備撫慰劉表部眾，讓大家同心一意，共抗曹操，劉備一定喜而從命。如果能達到目的，則天下可定。如果現在不趕緊去，恐怕被曹操搶了先。」

  孫權當即派魯肅出發。

  魯肅到了夏口，聽說曹操進軍荊州，於是晝夜兼程趕路，到了南郡，劉琮已經投降，劉備向南撤退，魯肅逕行迎接劉備，在當陽長坂與劉備相遇。魯肅轉達了孫權的好意，與劉備縱論天下形勢，問劉備說：「如今豫州(劉豫州，劉備)準備去哪裡？」劉備說：「我與蒼梧太守吳巨有交情，準備去投奔他。」魯肅說：「討虜將軍孫權，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南英豪都歸附於他，如今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如今我為您考慮，不如派心腹與他結盟，以共濟大業，如果投奔吳巨，吳巨是個凡人，又在偏遠之郡，很快就被人吞併，豈能託身於他呢？」劉備非常喜悅。魯肅又對諸葛亮說：「我和諸葛瑾是好友!」諸葛瑾是諸葛亮的哥哥，避亂於江東，是孫權手下長史。劉備聽從魯肅計策，進往鄂縣樊口。

  曹操在江陵，即將順江東下。諸葛亮對劉備說：「事態緊急!我請求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於是與魯肅一起去見孫權。諸葛亮在柴桑縣見到孫權，對孫權說：「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於山東，劉豫州(劉備)收集部眾於漢南，與曹操共爭天下。如今曹操已平定北方主要大敵，又擊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所以劉豫州遁逃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行!如果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早與曹操絕交；如果不能，何不按兵不動，收起盔甲，北面而事奉曹操!如今將軍表面服從朝廷，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態已經如此緊急，卻不做決斷，恐怕大禍將至!」孫權說：「如果像您說的那樣，劉豫州怎麼不事奉曹操呢？」諸葛亮說：「田橫，是齊國壯士，還守義不辱，何況劉豫州是王室之胄，英才蓋世，士人們仰慕他，就像水歸於大海。如果不能成功，那也是天意罷了，豈能居於曹操之下呢!」孫權勃然說：「我不能以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我計議已決!不過，除了劉豫州，沒人能擋住曹操，可豫州新敗之後，還能抵擋此難嗎？」諸葛亮說：「豫州雖然兵敗於長坂，但戰士及關羽水軍，還有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也不下一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敝，聽說他們追擊豫州，輕騎一日一夜奔襲三百餘里，這正是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是兵法大忌，兵法說『必蹶上將軍』。(《孫子兵法》原文：『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如果全速前進，一日一夜走一百里，因為每個戰士腳力不一樣，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就像跑馬拉松，出發時都是一起，跑到最後就拉成一條長線，越拉越長，越拉越遠，如果敵人在前面候著，只十分之一的兵力，也可以一口一口地把上中下三軍全吃掉了，因為你是每次只能到十分之一的人。如果速度稍慢，日行五十里呢，一半的人先到，前鋒上將軍也被人擒了。兵法上算的是步兵。曹操騎兵一日一夜行軍三百里，諸葛亮大概給他算一下，說蹶上將軍。)況且北方之人，不善於水戰。又，荊州人歸附曹操，不過是被他的兵勢所逼，並非心服。如果孫將軍能令猛將統兵數萬，與劉豫州協規同力，必定能擊破曹操。曹操兵敗，必定北歸，如此，則荊州、東吳勢力大漲，鼎足之勢就形成了。成敗之機，在於今日!」

  孫權大悅，與群僚商議。

  當時，曹操寫信給孫權說：「近來我奉旨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投降。今治水軍八十萬眾，將與將軍會獵於東吳。」孫權把信給群臣看，莫不震恐失色。長史張昭等說：「曹公，那是豺虎，挾天子以征四方，一切行動都以朝廷的名義，如今我們抵抗他，更是名不正，言不順，事不成。況且將軍的大軍，能抵禦曹操，就是靠長江而已。如今曹操得了荊州，占據了長江險要之地，劉表所治的水軍，蒙沖戰艦數以千計，全部落入曹操之手，沿江部署，再加上步兵，水陸並進，這長江之險，他已經和我們共有了。而雙方兵力多少的對比更不用說了。以我的愚計，不如迎降。」

  唯獨魯肅不說話。孫權起身如廁，魯肅追到走廊上，孫權知道他的來意，拉著他的手說：「您有何話說？」魯肅說：「我觀察眾人的意見，都是要誤了將軍呀!不能和他們圖謀大事。如今我魯肅可以迎接曹操，但是將軍您不可以!為什麼呢？我投降曹操，曹操把我送回家鄉，憑著我的名聲和地位，少不了也任命我做一個下等的從事，乘著牛車，帶著隨從，和四方賢士交遊，再逐漸升遷，總也能做到郡守州牧。但是將軍您如果投降了曹操，把您安排在哪兒呢？希望將軍早定大計，不要聽眾人議論!」

  孫權嘆息說：「諸人議論，非常讓我失望!如今您的遠見大計，正合我意!」

  當時周瑜有任務在番陽，魯肅勸孫權召回周瑜。周瑜回來，對孫權說：「曹操雖然託名漢相，實為漢賊。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更何況他曹操自己來送死，豈有迎降之理!我為將軍分析：如今北方並未平定，馬超、韓遂的勢力還在關西，為曹操後患。而曹操捨棄鞍馬，操持舟楫，與吳、越爭衡，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險，不習水土，必生疾病。這幾條都是用兵大忌，但曹操全都冒險而行，將軍擒獲曹操，就在今日。周瑜願得精兵數萬人，進往夏口，保證為將軍擊破曹操!」孫權說：「老賊欲廢漢自立已經很久了，不過是忌憚二袁、呂布、劉表和我罷了，如今數雄已滅，只有我還在，我與老賊勢不兩立!您說應該打，正合我意，這是上天把您授給我!」於是拔刀砍斷桌案說：「諸將吏還有敢說應該迎降曹操的，就如此案!」於是散會。

  當天晚上，周瑜又去見孫權，說：「大家都看見曹操書信中說水軍、步兵一共八十萬人，都各自恐懼震懾，不再去想他的虛實，就嚇得要投降，真是毫無意義。我們實際給他算一算，他從北方帶來的士兵，不過十五六萬，況且已經久戰疲憊；新得劉表降眾不過七八萬，都還心懷狐疑。以疲病之卒，統御狐疑之眾，人數雖多，不足為畏。我願得精兵五萬，就足以克敵制勝，將軍不必憂慮。」孫權撫著他的背說：「公瑾(周瑜字公瑾)，你說到這一層，很合我意，張昭、秦松等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讓我深深地失望!唯獨魯肅和你，跟我想法一致。這是上天把你二人送給我。五萬兵一時難以集結，我已精選三萬人，船糧戰具都已齊備。你與魯肅、程普就帶他們為先鋒出發，我繼續徵發部隊，為你做後援。你能把曹操辦了，就直接和他決戰；如果戰鬥不利，你就掉頭回來，我親自和曹操對決!」於是任命周瑜、程普為左右都督，將兵與劉備並立，近戰曹操。任命魯肅為贊軍校尉，參謀軍事。

  劉備在樊口，每天派人在江邊巡邏瞭望，終於看見周瑜的船來了。巡邏官飛馳前往向劉備匯報，劉備派人慰勞，周瑜說：「軍務在身，不能擅離職守，如果劉將軍能屈尊到我這兒來，那正是我所盼望的。」劉備於是乘一艘小船去見周瑜，說：「如今決定與曹操一戰，這是正確的決策，不知將軍帶了多少兵？」周瑜說：「三萬人。」劉備說：「可惜太少!」周瑜說：「足夠用了，豫州只管看我怎麼破敵。」劉備想請魯肅過來一起商議，周瑜說：「我和他都是身負軍令，不能擅離職守，您如果要見魯肅，還得請您自己單獨去見，我也陪不了您。」劉備聽了，既慚愧，又高興。

  周瑜進兵，與曹操大軍在赤壁相遇。

  當時曹軍人多，已經發生瘟疫。初一交戰，曹軍不利，退守江北，周瑜在南岸。周瑜部將黃蓋說：「如今敵眾我寡，難以持久。曹軍如今船艦都用鎖鏈連接，首尾相接，可以火攻。」於是取蒙沖戰艦十艘，載著乾草、乾柴，中間灌上油，外面裹上帷幕，插上旌旗，船尾再系一條快艇。先派人送信給曹操，詐稱要投降。當時東南風吹得正急，黃蓋把十艘蒙沖船放在最前面，在江中心升起船帆，其他的船跟在後面依次俱進。曹軍吏士都出營，站著觀看，指著船說黃蓋來投降了。到了離曹軍二里多的時候，黃蓋將十艘船同時點火，火烈風猛，船行如箭，燒光了曹軍船艦，並延及岸上的軍營。很快，煙炎張天，曹軍人馬燒死溺死者甚眾，周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震，曹軍崩潰。曹操帶兵從華容道步行撤退，道路泥濘不通，天又大風，曹操命老弱殘兵背負草木鋪路，騎兵才得以通過，而鋪路的士兵很多都被人馬踐踏，死在泥濘之中。劉備、周瑜水陸並進，追擊曹操到南郡，當時曹操兵敗加上瘟疫，死亡超過三分之二。曹操於是留征南將軍曹仁、橫野將軍徐晃守江陵，折衝將軍樂進守襄陽，自己引軍北還。

  周瑜、程普將數萬士兵，與曹仁隔江對峙，還未交戰。甘陵自請先進取夷陵，率軍前去，直接入城據守。

  益州將領襲肅舉軍投降東吳，周瑜上表建議將襲肅的部隊交給橫野中郎將呂蒙。呂蒙堅持說：「襲肅有膽略，而且嚮慕我們的教化，遠來歸順，從大義上來說，我們應該給他增兵才對，不應該奪去他的兵權。」孫權覺得呂蒙說得對，讓襲肅仍然統領自己的舊部。

  曹仁出兵包圍甘寧，甘寧困急，求救於周瑜。諸將都認為現在兵少，不宜再分兵去救。呂蒙對周瑜、程普說：「留凌統守江陵，我跟二位去解夷陵之圍，估計也費不了多少時間，我保證凌統自己還能堅持十天。」周瑜聽從，於是出兵，在夷陵城下大破曹仁，繳獲馬三百匹而還。於是將士們更加信心百倍，士氣高昂。周瑜渡過長江，屯駐北岸，與曹仁對峙。

  十二月，孫權親自將兵攻打合肥，又派張昭攻打九江郡當塗縣，都未能攻克。

  劉備表劉琦為荊州刺史，引兵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范、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營帥雷緒率部曲數萬人歸附劉備。劉備任命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將，督察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用。任命偏將軍趙雲領桂陽太守。

  14 益州牧劉璋聽說曹操攻克荊州，派遣別駕張松向曹操表示敬意。張松身材短小，為人放蕩，但很有真知灼見。曹操當時已經平定荊州，趕走劉備，對張松很不重視。主簿楊修建議曹操給張松授以朝廷官職，曹操不接受。張松由此心懷怨恨，回去勸劉璋和曹操絕交，與劉備聯盟。劉璋聽從。

  【習鑿齒曰】

  當年齊桓公一次驕矜，就有九國背叛。如今曹操也是一次倨傲自負，就造成了天下三分的形勢。幾十年辛勤的成果，在低頭抬頭的俯仰之間，就被毀棄，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華杉講透】

  人性的弱點，就是太容易膨脹；而天意人心，就是對膨脹的人打擊來得特別快。

  勵精圖治的時候，都能禮賢下士，也能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一旦覺得自己有了了不起的成就，就膨脹了，放鬆自己了，要欺壓別人，突出自己。這是人性，要麼是像電影《鐵達尼號》一樣，站在船頭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要麼學孫悟空，做不了玉皇大帝，至少我也是「齊天大聖」!

  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齊天大聖，如果自己能做宇宙宙長，認為就算是實至名歸了。

  齊桓公葵丘之會，是他人生的巔峰，也是他由盛而衰的轉折點。說是巔峰，是因為他功成名就，在這次大會上得到王室的認可和天下諸侯的擁戴，大家都接受他建立的秩序。說他由盛轉衰呢，就是他在這次大會上太驕矜了，太志得意滿了，太讓別人受不了了。散會之後，諸侯國回去就紛紛背叛他了。

  曹操也是一樣，來得太容易的勝利，是麻痹自己的毒藥。劉琮束手，他認為孫權也該投降，如果孫權不投降，唯一的原因是孫權太傻!所以對黃蓋來降，曹操居然毫不懷疑防備，完全錯判了東吳的抵抗意志。對張松呢，他可能從人品上不喜歡他，但如果放在以前，不管喜歡不喜歡，他都會拉攏他。現在他膨脹了，就放鬆了。一放鬆，大禍也就來了。

  君子戒慎恐懼，隨時都要保持戒慎恐懼，更何況戰爭還沒結束呢!

  從這裡我們應該學到什麼呢？首先要給自己做「手術」，切除自己心中的那個齊天大聖，保持謙卑，保持戒慎恐懼，不要追求那種爽快，特別是不要追求「我手持鋼鞭將你打」那種欺壓別人的爽快。

  其次呢，始終記住一個字：禮!禮不是下級對上級，晚輩對長輩，越是上級對下級，越要有禮!孔子說：「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你認為自己是齊天大聖，對他無禮，他心中不服，就要讓你看看他這個齊天大聖的厲害!曹操無禮，張松就成了齊天大聖，三分天下，張松發揮了很關鍵的作用。可以說是孔明謀事在前，張松成事於後。

  曹操在這裡，還犯了一個兵法上的巨大錯誤，《孫子兵法》用間篇：「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必索敵人之間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張松代表劉璋，是劉璋派來的間諜，正是把他發展成反間的機會。曹操不僅棄而不用，還把他推到敵對面，這實在是無法解釋。猜測只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從人格上厭惡張松，二是他自己膨脹放鬆了。

  15 曹操追念田疇的功勞，後悔之前接受了田疇對封侯的辭讓，說：「這是成全一個人的志向，而虧損了王法的大制!」於是又將以前決定的爵位封給田疇。田疇上書陳誠，誓死不接受。曹操不聽，召他來拜爵，使者來回四次，田疇始終不接受。有司彈劾田疇，說：「自命清高，特立獨行，要立自己的小小名節，應該免官加刑。」曹操命世子曹丕與大臣們商議。曹丕說：「田疇的做派，就像子文辭祿，申胥逃賞，最好不要勉強他，應該褒揚他的節操。」尚書荀彧、司隸校尉鍾繇也認為可以尊重他的決定，但曹操還是非要給田疇封侯不可。田疇一向和夏侯惇關係好，曹操命夏侯惇去，現身說法，勸諭田疇。夏侯惇到了，住在田疇家，田疇知道他的來意，一言不發。夏侯惇臨走，仍然勸田疇接受。田疇說：「我，是一個負義逃竄之人而已，蒙受厚恩，得以活命，已經非常幸運了，豈能出賣盧龍塞換取賞祿呢!就算國家愛護我，我自己能無愧於心嗎？將軍您是最知道我的，還要堅持逼我，如果您是不得不如此，我願意現在就自刎在您面前!」話未說完，涕淚交流。夏侯惇回去把田疇的話複述給曹操，曹操喟然長嘆，知道田疇的氣節不可屈服，於是拜田疇為議郎。

  【華杉講透】

  這一段大有可學，不可輕易錯過。

  曹操兵敗赤壁，為什麼想到要封田疇？這是我們已經學過三次的大課題，在劉邦封婁敬時學過，在袁紹殺田豐時學過，在曹操賞賜勸諫他討烏桓的人時也學過。

  上一節我們總結赤壁之戰，說曹操敗在自己心態膨脹了。這一點，曹操自己也總結到了，赤壁之戰後，他認識到，之前能討平烏桓和袁氏兄弟，是因為有了田疇，否則，憑他自己，是根本做不到的。你看，揮師南指，劉琮投降，就得了荊州；孫權不投降，就把自己殺了個「死亡太半」，大半是超過一半，太半是超過三分之二，三分之二的人沒了，沒有「江東田疇」幫忙啊!

  於是，他從感情上，要封賞田疇；從道義上，要封賞田疇；從戰略上，更是非封賞田疇不可!這就是他總結赤壁失敗的原因，找到田疇身上，說這是「成一人之志而虧王法大制也」!為什麼呢，前面我們說過，資治通鑑是「博弈通鑑」，通篇都是博弈論，這也是一個博弈，博弈的是心理，所以也可以說，這是一個行為主義的心理學課題，理論基礎是巴甫洛夫：「人的一切行為都是刺激反射行為，刺激信號的能量越強，則反射越大。」封賞的本質，是一個對後來者的刺激信號，刺激信號越強，行為反射越大。田疇如果得到封賞，這個信號說不定就刺激出一個「江東田疇」來。田疇拒絕了，曹操的信號就沒釋放出去。不管什麼原因，你說是因為他自己不接受，那只能說你說得有理，但是沒用，因為信號沒發射。

  中國著名的餐飲企業西貝莜麵村，董事長賈國龍有一句名言，叫作：「先分錢，後賺錢。」你不能跟兄弟們說，等打下江山，我分給大家!而是先分好，然後才去打。烏桓之戰之後的封賞，就是赤壁之戰的「先分錢」，讓天下人都看明白，這樣說不定什麼地方就有英雄冒出來。

  這是封賞的「算法」，這個道理曹操懂，袁紹不懂，袁紹沒得天下，因為他的算法根本就不對。這個道理田疇當然也懂，對於內行來說，這都屬於常識。但他還是堅決不接受，死也不接受。為什麼呢？這又不是算法了，是性格，是感情，士為知己者死，他的心裡只有劉虞，劉虞的幽州沒了，他只是借曹操之手為劉虞報仇，如果因此封了侯，就違背自己的初心，破壞了自己做這件事的意義，破壞了自己人生的意義，人生的意義沒了，還活著幹什麼呢？所以他涕泣橫流，跟夏侯惇說：「若必不得已，請願效死，刎首於前!」

  人生在世，求自己心安而已!

  田疇的心，曹操也懂了，英雄惜英雄，他怎麼會不懂呢？「操喟然，知不可屈。」只能放棄了。

  讀書的魅力也在於此，人只能讀懂自己本來就懂的東西，你如果不懂，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人跟你講解，你懂了，如果願意落實去做，知行合一，這不僅是工作上進步了，甚至性情上也改變了。所以，曾國藩說：讀書能改變人的性情，甚至能改變人的骨相，改變骨相，就改變命運了。

  曹丕引用的兩個典故，子文辭祿，是春秋時候的故事。子文是楚國令尹(宰相)，但是，楚成王每次派人去給他發俸祿，他都跑掉，等人走了，他再回來，始終不領工資。有人問他說：「人生求富，而你卻逃避富裕，為什麼呢？」子文說：「從政，是庇護人民，人民都很貧窮，我卻偏偏富有，那不是找死嗎？我逃走，是逃避死亡，不是逃避富裕。」

  申胥逃賞，也是春秋時的故事，吳國攻陷楚國國都郢都，楚國大臣申包胥前往秦國求救，身靠宮牆，日夜號哭，不進飲食，前後七天，秦國出兵，大敗吳國軍隊，郢都得以光復。楚王要獎賞申包胥，申包胥說：「我是為了國君，不是為了自己，如今國君已定，我又有何求呢？」於是逃賞不受。

  曹丕的例子並不恰當，這兩個例子，真有點像有司彈劾田疇的罪名「狷介違道，苟立小節」了，和田疇不是一回事。這種不領工資，不接受賞賜的人，對組織破壞很大，因為他不領工資，別人領工資就難受了；他不接受賞賜，別人立功受獎也不光榮了。那大家都懶得幹了，一起完蛋!這樣的人就該彈劾：「宜免官加刑!」

  春秋時魯國有一條法律，如果在外邦旅行，看見有魯國人被賣為奴隸的，你就掏錢為他贖身，回來政府給你報銷。子貢有錢，他為人贖身，就不找政府報銷。孔子指著鼻子罵他：「子貢!魯國人都給你害死了!以後都回不來了!」為什麼呢？你不報銷，別人也不好意思報銷，因為本來是光榮的事，給你一搞，報銷就可恥了。既然不報銷，乾脆看見奴隸也不搭救了。那你子貢一個人能把天下為奴的魯國人都找回來嗎？這就是「成一人之志而虧王法大制也」，對子貢也應該罵他「狷介違道，苟立小節，宜免官加刑」!

  16 曹操的幼子倉舒夭折，曹操非常悲痛。正好司空掾邴原的幼女也早夭，曹操想要兩個孩子合葬。邴原拒絕說：「未成年，也未婚配，合葬在一起，不合禮制。我之所以有一點長處能事奉明公，明公之所以能用我，正是因為我們都能遵守典禮而不改變，如果我聽了明公的，那就成了庸俗之輩，明公認為呢？」曹操於是打消了念頭。

  17 孫權派武威中郎將賀齊征討丹陽郡黟縣、歙縣山賊。黟縣賊帥陳仆、祖山等帶著二萬戶人家屯駐在林歷山，四面都是絕壁，無法攻打。大軍停駐一個多月，無可奈何。賀齊秘密招募輕捷士兵，隱藏於險絕之處，晚上以鐵戈開山，秘密攀登而上，再放下布條拉上去一百多人，讓他們分布四周，擂大鼓，吹號角。賊眾大驚，把守路口的人都驚走回營，大軍於是一擁而上，大破之。孫權於是以黟縣、歙縣成立新都郡，任命賀齊為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