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獻皇帝丙

  興平元年(甲戌，公元194年)

  1 春，正月十三日，赦天下。

  

  2 正月十六日，皇帝加元服。(舉行加冠禮，本年十四歲。)

  3 二月初一，有司奏請立皇后。皇帝下詔說：「我死去的娘親墓地都還沒選好，我怎麼有心思去做遴選後宮之事!」二月初五，三公奏請改葬王夫人，追上尊號為靈懷皇后。(當初，王夫人生下劉協後，就被何皇后毒死，在洛陽郊外草草落葬。)

  4 陶謙向田楷告急求救，田楷與平原國相劉備前往救援。劉備此時已經有兵數千人，陶謙又撥給他丹陽兵四千，劉備於是離開田楷，歸附陶謙，陶謙表劉備為豫州刺史，屯軍小沛。曹操軍糧耗盡，自己退兵了。

  【胡三省注】

  沛縣屬於沛國，但是沛國治所在相縣，所以時人稱沛縣縣城為小沛。劉備此時被稱為劉豫州，領豫州刺史而屯駐小沛。豫州治所在譙縣，豫州刺史是郭貢。朝廷的命令沒人執行，陶謙「表」一下，自己私自任命劉備為豫州刺史。

  5 馬騰私下有求於李傕，但是李傕不給面子，馬騰怒，欲舉兵相攻。皇帝派使者調解，馬騰不聽。韓遂也率眾來幫馬騰、李傕講和，結果竟然與馬騰聯合。諫議大夫種邵、侍中馬宇、左中郎將劉范，謀使馬騰攻打長安，自己做內應，以誅殺李傕等人。

  二月壬申日(二月無此日)，馬騰、韓遂屯兵長平觀。種邵等密謀泄露，出奔槐里。李傕派樊稠、郭汜及哥哥的兒子李利出擊，馬騰、韓遂敗走，回涼州。樊稠等接著攻打槐里，種邵等都被殺死。

  三月十三日，朝廷下詔赦免馬騰等人。(李傕無力制服馬騰，又擔心他捲土重來。)

  夏，四月，任命馬騰為安狄將軍，韓遂為安降將軍。

  6 曹操派司馬荀彧、壽張縣令程昱守鄄城，自己率軍再次攻打陶謙，一路攻城略地，到達琅邪、東海，所過之處，都做徹底破壞。曹操回師，又擊破劉備於郯縣以東。陶謙恐懼，想撤退到丹陽。(陶謙是丹陽人。)這時，陳留太守張邈反叛曹操，迎接呂布。曹操於是回軍。

  當初，張邈年少時，喜好行俠仗義，袁紹、曹操都和他是好友。後來袁紹為討董卓的盟主，面有驕傲之色，張邈正義斥責袁紹，袁紹怒，要求曹操誅殺張邈，曹操不聽，說：「張邈是咱們親近的朋友，無論他對錯，總該寬容。如今天下未定，就開始自相殘殺嗎!」曹操之前進攻陶謙，抱定必死之心，臨行對家人說：「我如果回不來了，你們就去依靠張邈。」後來回來見到張邈，相對流涕。

  陳留人高柔對鄉人說：「曹將軍雖然占據兗州，但他有圖謀天下之大志，不可能安坐而守。而張邈自恃有陳留的地盤資源，也將乘機而動。我想與諸君一起遠離避禍，如何？」眾人都認為曹操、張邈相親，而高柔又年少，不重視他的話。高柔的堂兄高幹從河北召喚他，高柔於是舉族前往投奔。

  去年，呂布離開袁紹，投奔張楊時，路途中經過張邈處，臨別時，兩人握手立誓。袁紹聽說後，大恨。張邈也擔心曹操終將會聽袁紹的，殺死自己，心中不能自安。前九江太守、陳留人邊讓曾經譏議曹操，曹操聽到後，將邊讓及其妻子兒女全部誅殺。邊讓一向有才名，由此兗州士大夫都覺得恐懼。陳宮性格剛直壯烈，也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於是與從事中郎許汜、王楷以及張邈的弟弟張超一起，密謀背叛曹操。陳宮對張邈說：「如今天下分崩，雄傑並起，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盼，亦足以為人中豪傑，而反而受制於人，不覺得羞恥嗎？如今曹操東征，內部空虛，呂布壯士，善戰前無古人，如果權且迎接呂布，共同統治兗州，觀天下形勢，以待時事之變，這也是縱橫天下之時!」張邈聽從。

  當時曹操派陳宮將兵留屯東郡，陳宮就用這些兵秘密迎接呂布為兗州牧。呂布抵達，張邈就派他的黨羽劉翊告訴荀彧說：「呂將軍來協助曹使君攻打陶謙，應該趕緊供應軍糧。」眾人疑惑，荀彧知道張邈要作亂，勒兵戒備，急召在濮陽的東郡太守夏侯惇。夏侯惇帶兵趕來，呂布就占了濮陽。當時曹操全軍出動攻打陶謙，留守兵少，而將領和高級官吏很多都與張邈、陳宮通謀，夏侯惇抵達當晚，誅殺了謀叛者數十人，眾心才安定下來。

  豫州刺史郭貢率軍數萬來到城下(這位郭貢是朝廷任命的豫州刺史，劉備那個只是陶謙任命的)，有人說他與呂布同謀，眾人都很害怕。郭貢要求見荀彧，荀彧準備前往，夏侯惇等人說：「您是全州人的依靠，去太危險了，不可!」荀彧說：「郭貢與張邈等人之前並沒有交情，如今進兵如此迅速，是計議未定，趁他還沒拿定主意之時，前往遊說，就算不能為我們所用，至少也可讓他保持中立。如果我們先讓他起疑心，反而激怒他成為我們的敵人。」郭貢見荀彧毫無懼意，認為鄄城已有準備，不易攻下，於是引兵而去。

  當時，兗州各郡縣都響應呂布，唯有鄄城、范縣、東阿不動。呂布軍中有投降過來的人說：「陳宮準備自己帶兵攻取東阿，又派氾嶷攻取范縣。」吏民都很恐懼。程昱本是東阿人，荀彧對程昱說：「如今舉州皆叛，唯有這三座城池，如果陳宮以重兵攻打，沒有堅定的意志，一定會動搖。您是民望所歸，應該前去撫慰!」程昱於是啟程回東阿，經過范縣，對縣令靳允說：「聽說呂布扣押了您的母親、弟弟、妻子、兒女，作為一個孝子，誠然不能不焦心。如今天下大亂，英雄並起，必將有命世之人，能平息天下之亂，這就是智者所需要仔細選擇的。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看起來似乎會有所作為。但是，您自己看一看，呂布他是什麼人？呂布粗暴少親，剛愎無禮，不過是匹夫之雄而已。陳宮等人，也不過是與他暫時相和，並不是真心要擁戴他為君。所以，他們眼下雖然人多，終將一事無成。曹操的智略，當世罕見，是上天所授。您一定要固守范縣，我去守住東阿，則我們可以立下當年田單之功。何必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呢？希望您仔細考慮!」

  靳允流涕說：「不敢有二心!」當時氾嶷已經在范縣，靳允於是去見氾嶷，伏兵將他刺殺，然後回城，勒兵自守。

  【徐眾評論】

  靳允與曹操並無君臣關係，母親則是至親，從大義上來講，他應該棄官而去。春秋時衛公子開方在齊國做官，數年不歸，管仲認為他不懷念自己的父母，怎麼可能愛君王呢!所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靳允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拯救自己的至親家人!徐庶的母親被曹操綁架，劉備就送徐庶回北方投奔曹操，即令志在天下之人，也要體恤身為人子之情。曹操也應該允許靳允離去。

  【華杉講透】

  曹操覺得如果自己死了，妻子兒女都可以託付給張邈，而張邈卻背叛了他。這並不矛盾，如果曹操真的死了，我相信張邈也絕對會照顧他的家人終身。有的朋友就是這樣，你如果吃不上飯，他一碗飯可以分給你一半。但是，如果你比他強，就成了他的仇人。這是人性。人有兩種情緒很難控制：一是嫉妒，二是不服。張邈可以和曹操是生死之交，但如果說曹操是張邈的命世之人的話，那不是的。曹操認為張邈應該死心塌地跟隨於他，然而張邈絕對不同意。並且，曹操又沒那個自信認為自己是命世之人，要找來一個呂布和他「共牧兗州」，一起統治，這就是幼稚可笑了。再看看張邈的簡歷——「張邈少時，好遊俠」，這遊俠之人，沒有什麼格局，就是任性。

  曹操的問題，在於自信的自我和自我的自信，英雄人物容易犯這個毛病，自己知天命，知道自己將要成大器，一定會給兄弟們帶來榮華富貴，就以為兄弟們都這麼想。卻不知道，不是每個兄弟都有這個判斷，有的兄弟，他一不認為你一定能成大事，二不認為自己不能獨自成大事。結果呢，你為他付出最多的人，就成了第一個背叛你的人。

  7 程昱又派別將帶騎兵斷絕倉亭津黃河渡口，陳宮到了渡口，無法渡河。程昱到了東阿，東阿縣令、潁川人棗袛已經率厲吏民據城堅守，於是，得以保全三座縣城，等待曹操回來。曹操回師，拉著程昱的手說：「如果不是你，我幾乎無家可歸了。」表程昱為東平國相，屯駐在范縣。

  呂布攻鄄城，不能攻下，還軍屯駐濮陽。曹操說：「呂布一日之間，得到整整一個州的地盤，他不據守東平，截斷亢父及泰山之間的道路，占據險要，然後來邀擊我軍，卻屯駐在濮陽!我就知道他成不了事了。」於是進攻濮陽。

  8 五月，朝廷任命揚武將軍郭汜為後將軍，安集將軍樊稠為右將軍，都和三公一個級別，開府設官屬，合稱為「六府」，都有提名選拔官吏的權力。李傕等各自都要用自己的人，如果一個沒能任用，就暴跳如雷，主管官員無可奈何，只能依次任用他們的人，先用李傕的，然後郭汜，再後樊稠。至於三公舉薦的人，一個也用不上了。

  9 河西四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認為離涼州治所太遠，中間又有寇盜阻絕黃河交通，上書要求單獨設立一州。六月初一，下詔成立雍州，任命陳留人邯鄲商(邯鄲為複姓)為雍州刺史，組建州府，治理人民。

  10 六月初二，京師地震。初三，再震。

  11 六月三十日，日食。

  12 秋，七月初七，太尉朱儁免職。

  13 七月十三日，任命太常楊彪為太尉，錄尚書事。

  14 七月十九日，任命鎮南將軍楊定為安西將軍，允許他開府置僚屬，待遇如同三公。

  【華杉講透】

  李傕先開府，儀同三公，然後郭汜、樊稠也要平起平坐，三公成了六公。這下子，楊定也要儀同三公，有七公了。國家名器亂了，不僅皇上沒有權威，連一個壓得住場的權臣都沒有，就是一盤散沙。

  15 從四月到七月，一直沒有降雨，穀米一斛賣到五十萬錢!長安城中人相食。皇帝令御史侯汶拿出太倉(皇家糧庫)的米豆為窮人煮粥賑濟，仍然餓死如故。皇帝懷疑有人作弊，派人送來米、豆各五升，就在御前煮粥，得兩盆。於是將侯汶杖打五十大板，饑民這才得到賑濟。

  16 八月，馮翊羌族寇掠屬縣，郭汜、樊稠等帶兵將他們擊破。

  17 呂布有軍營在濮陽以西，被曹操夜襲擊破。曹操回師，走到半途，呂布趕到，親自上陣搏戰，從早上到黃昏，血戰數十回合，戰況激烈。曹操招募敢死隊衝鋒陷陣，司馬、陳留人典韋率領自願應募的士兵挺進前線，呂布軍弓弩亂發，箭如雨下，典韋看都不看一眼，對部下說：「敵人距我們十步時，告訴我。」部下說：「已經十步了。」典韋又說：「五步再告訴我!」大家恐懼，喊道：「敵人已經到跟前了!」典韋持戟，大呼而起，所到之處，敵兵無不應聲而倒，呂布兵這才開始退卻。這時，天也開始黑了，曹操才得以脫離戰場，回營之後，拜典韋為都尉，令其將親兵數百人，守衛大帳左右。

  濮陽大姓田氏為曹操內應，曹操得以入城，入城之後，燒掉東門，以示絕不退出。到了與呂布作戰的時候，曹操軍敗，呂布手下一個騎將抓住了曹操，卻不認識，問道：「曹操何在？」曹操說：「乘黃馬的那個就是。」那騎將於是釋放曹操去追那個騎黃馬的。曹操突火而出，回到大營，親自勞軍，令軍中準備進攻器具，即刻出戰，再次進攻濮陽。他與呂布反覆交戰一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飢，呂布糧食也吃盡，於是各自引兵而去。九月，曹操還軍鄄城，呂布到乘氏，被當地人李進擊破，於是向東屯駐山陽。

  【華杉講透】

  人生都是命運，成功都是運氣，努力是主要的，運氣是更重要的。曹操兵敗之後，即刻親自勞軍，馬上投入進攻，這是他的努力，也是他的領導力，不要讓士卒們在兵敗之後士氣受到影響，要以進攻為這一天戰鬥的結束。曹操一生血戰這麼多場都沒死，若被敵人抓住，多拉一刀就死了，卻碰見一個缺心眼的敵將。這就是他的運氣。

  冬，十月，曹操到了東阿。袁紹派人遊說曹操，要他把家眷放在鄴城。曹操剛剛丟了兗州，軍中糧食也吃盡了，想同意。程昱說：「我一向認為將軍您面臨大事，從來沒有畏懼的時候，這次怎麼這麼欠考慮呢!袁紹有吞併天下之心，但他的智慧不夠，將軍您衡量一下自己，能居於他的下位嗎？將軍以龍虎之威，能做韓信、彭越那樣的人嗎？如今兗州雖然殘破，至少還有三座城池，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還有荀彧和我輔佐，霸王之業必可成功，希望將軍您重新考慮!」曹操於是打消了念頭。

  18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被罷免，任命衛尉趙溫為司徒，錄尚書事。

  19 馬騰攻打李傕的時候，劉焉的兩個兒子劉范、劉誕都死了(二子為馬騰內應)，議郎、河南人龐羲，一向與劉焉友善，於是帶著劉焉的孫子們入蜀。正趕上原州府所在地的綿竹城被雷電擊中引起火災，劉焉於是將益州治所遷往成都。但緊接著劉焉就背上生瘡，去世了。益州高級官員趙韙等認為劉焉的兒子劉璋性格溫仁，就一起推舉劉璋為益州刺史。朝廷下詔，拜潁川人扈瑁為益州刺史。劉璋的部將沈彌、婁發、甘寧反叛，攻擊劉璋，不能取勝，逃入荊州。朝廷於是下詔任命劉璋為益州牧。劉璋任命趙韙為征東中郎將，率軍攻打劉表，屯駐在朐?。

  20 徐州牧陶謙病重，對別駕、東海人麋竺說：「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陶謙去世，麋竺率領州人去奉迎劉備。劉備不敢當，說：「袁術近在壽春，您可以把徐州交給他啊。」典農校尉、下邳人陳登說：「袁術驕豪，不是治亂之主，如今我們想交給您步騎兵合共十萬人，上可以匡主濟民，下可以割地守境，如果您不聽我們的意見，我們也不敢聽您的建議。」北海國相孔融對劉備說：「袁術豈是憂國忘家之人!他不過是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是百姓選擇賢能，天予不取，悔不可追!」劉備於是領徐州。

  【華杉講透】

  如孫堅、曹操、劉備等，一開始並沒有奪天下之心，雖然理論上都有那個可能，但是他們的起點太低，那目標跟中彩票一樣，太遙不可及了。而袁術、袁紹，因為自以為有那個資本和實力，一開始就想取代漢室。袁紹要擁立劉虞為帝，跟當初王莽立更始帝的想法差不多，立一個招牌，以他的名義奪取天下，然後再取而代之。劉虞從大義上沒有這個想法，從智力上也不會上這個當。袁術呢，他後來乾脆自己稱帝了，是天下英雄中第一個稱帝的。

  劉備得徐州，不是他打下來的，是人家送來的。這說明什麼呢？首先，你想得到什麼，不是非要自己去取，而是可以讓它自己「來」!你去取，還取不到；你沒有去取，它自己來了。但是，如果你的目的就是要它「來」，它又不會「來」了。這背後的道理，就是一個「誠」字，是一個人的心和他的修養。你內心一片赤誠，誠於中而形於外，你的修養就表現出來。誠意和修養，是一點也作不得假的，別人看你，如見肝肺然，里里外外都看得一清二楚。因為別人判斷你，並不看你怎麼對待他，而是從你的所有行為來綜合判斷。因為當你對待他的時候，你可能是刻意的，有目的的，在調研中屬於應該排除的無效信息。你是什麼人，是騙不了人的，原因就在這裡。你以為跟你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他卻一直很仔細關注、觀察你，有一天，他就來了，而且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曹操和劉備得到的支持，都是這樣「來」的。

  第二個道理，前面的話聽起來，似乎就是俗話說的「做事先做人」，或者說某某「會做人」。「做人」這個詞，我不太贊同，因為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不是「做」出來的。這在儒家思想里，有兩個詞：一個叫「居仁行義」，一個叫「求仁得仁」。居仁行義，先把仁比喻為一間屋子，仁者，天下之廣居，是一間大屋子，就是我的家，我住在裡面，里里外外都是仁，那我的所有行為，自然都是符合「義」的，沒有一件不義的事，因為「不義」這個東西，我家裡沒有。如果不小心做了一件不義之事，就心中不安，難受，要趕緊調整過來，這叫「生知安行」，生而知之，安而行之，不義自己先不安。至於自己的結果是什麼，我要的只是「仁」而已，如果成功了，那當然很好；如果沒成功，「求仁得仁，何所怨」，也無怨無悔。

  居仁行義，求仁得仁的人，不需要「做人」，因為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做人」是什麼情況呢，就是他沒有「居仁」，不住在「仁」這間屋子裡面，至少不全在，那他就需要注意，需要去「做」，讓自己的行為符合「仁」，符合「義」。這叫「學之利行」，學而知之，利而行之，通過學習懂得了，仁義才是最大的利益，於是行仁義；或者「困知勉行」，困而知之，勉而行之，吃了虧，懂得了，於是勉力去做，去行仁義。

  孔子說，不管你是生知安行、困知勉行、學知利行，只要去行了，結果都是一樣的。

  劉備和曹操，劉備比較接近居仁行義，生知安行；曹操比較接近學知利行吧!劉備是真正的仁厚長者，曹操幹了那麼多屠城的事，劉備是一件也不會幹的。劉備就是誠意正心地去做，等著天上掉餡餅。天上沒掉餡餅，就接著做，掉下來，就接著。徐州掉下來了，後來，益州也掉下來了。

  等待，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戰略行動。

  21 當初，太傅馬日?與趙岐一起出使壽春，趙岐堅守氣節，不屈不撓，袁術也忌憚他。馬日?呢，卻有時求袁術辦事，袁術就輕視侵侮他，要馬日?把符節借來看看，然後就奪走不歸還了，拿出軍中十幾人的名單，要馬日?任命他們官職。馬日?要求離去，袁術又把他扣留不放，還逼他給自己做軍師。馬日?丟了符節，痛悔成病，吐血而死。

  22 當初，孫堅娶錢唐人吳氏，生下四個兒子：孫策、孫權、孫翊、孫匡，以及一個女兒。孫堅從軍在外，家屬留在壽春。孫策年十幾歲，已經結交知名人士。舒縣人周瑜與孫策同歲，也是英姿颯爽，聽到孫策的名聲，從舒縣來拜訪。二人推心置腹，結為好友，周瑜勸孫策移居舒縣，孫策同意。周瑜於是將道旁一座大宅給孫策，併到孫策家拜見孫策母親(升堂拜母，以示結為兄弟之好)，兩家共通有無。孫堅戰死之時，孫策年十七歲，將父親歸葬曲阿縣，於是渡過長江，居住在江都，結納豪俊，有復仇之志。

  丹陽太守、會稽人周昕與袁術有矛盾，袁術表孫策的舅舅吳景領丹陽太守，攻打周昕，奪了他的丹陽郡，任命孫策的堂兄孫賁為丹陽都尉。孫策將母親和弟弟們託付給廣陵人張紘，自己到壽春見袁術，涕泣說：「亡父當年從長沙入討董卓，與您會於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勳業不終。我感懷先人舊恩，想自薦聽候差遣，請您審察我的誠心!」袁術對他很驚奇讚賞，但是並不肯把他父親當年舊部還給他，對他說：「我已經任用你的舅舅為丹陽太守，堂兄為丹陽都尉，丹陽是天下盛產精兵之處，你可以前往招兵。」孫策於是與汝南人呂范及族人孫河一起把母親接到曲阿，依靠舅舅，開始招兵，得數百人，結果剛剛開始，就被涇縣地方武裝勢力祖郎襲擊，孫策幾乎喪命，於是又去見袁術。袁術這才將孫堅舊部一千餘人還給孫策，表拜孫策為懷義校尉。

  孫策部下的一位騎兵犯罪，逃入袁術大營，藏在馬廄。孫策派人抓捕，就地斬首，然後才去找袁術謝罪。袁術說：「士兵喜好叛變，我們都一樣痛恨，謝什麼罪!」於是軍中都畏憚孫策。

  袁術當初許諾孫策為九江太守，後來又改用丹陽人陳紀。之後，袁術要攻打徐州，向廬江太守陸康要米三萬斛，陸康不給。袁術大怒，派孫策攻打陸康，說：「之前錯用陳紀，總是悔恨，用他不是我的本意，如今你若拿下陸康，廬江就是你的。」孫策攻打陸康，果然拿下城池。但袁術又任用自己的老部下劉勛為廬江太守。孫策更加失望。

  侍御史劉繇，是劉岱的弟弟，一向有盛名，朝廷下詔任命他為揚州刺史，揚州的治所就是壽春，已經被袁術占據。劉繇想南渡長江，吳景、孫賁迎接他，把治所放在曲阿。等到孫策攻打廬江，劉繇聽說後，認為吳景、孫賁本來也是袁術任命的，擔心自己被袁、孫兼併，於是製造矛盾，迫逐吳景、孫賁。吳景、孫賁退守歷陽。劉繇派遣將領樊能、於糜屯駐橫江，張英屯駐當利口以據御。袁術於是任命自己的舊部惠衢為揚州刺史，任命吳景為督軍中郎將，與孫賁一起將兵攻打張英等。

  興平二年(乙亥，公元195年)

  1 春，正月十一日，赦天下。

  2 曹操在定陶打敗呂布。

  3 朝廷下詔，拜袁紹為右將軍。

  4 董卓剛死的時候，三輔地區還有人民數十萬戶，李傕等放兵劫掠，加上饑荒，又發生人相食的慘劇，兩年之間，民相食略盡(人吃人，相互吃光了)。李傕、郭汜、樊稠等相互矜功爭權，多次要打起來，賈詡每每以要顧大局、識大體來責備他們，他們雖然內部不能相互友善，對外還算團結。

  樊稠擊馬騰、韓遂，李利作戰不怎麼得力，樊稠斥責他說：「別人都恨不得砍了你父親的頭!你竟敢如此!我不能斬你嗎？」(李利是李傕哥哥的兒子。)後來馬騰、韓遂敗走，樊稠追擊到陳倉，韓遂對樊稠說：「你我之爭，並無私仇，都是王室之事。我們都是涼州人，希望好好說幾句話，和平告別。」於是都令騎兵退卻，兩人向前，馬頭相接，手臂相加，說了好一陣子話才告別。回師之後，李利把他所看到的情況告訴李傕，說：「韓、樊交錯馬頭，說了半天話，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但看起來十分親密。」李傕也因為樊稠勇猛，又得到眾人擁戴，對他非常忌憚。樊稠要將兵向東出關，找李傕要求增兵，李傕請樊稠會議，派人就在座位上將他斬殺。於是諸將相互猜疑，相互都有了二心。

  李傕多次設酒宴請郭汜，或者留郭汜住在家裡。郭汜的妻子擔心郭汜勾搭上李傕家的婢女，想辦法離間他們。正趕上李傕饋贈食物，郭汜的妻子用豆豉假充毒藥，挑出來給郭汜看，說：「一個枝丫上不能棲息兩隻雄雞，我真不明白，將軍您怎麼這麼信任李傕!」又一天，李傕再一次宴請郭汜，郭汜喝得大醉，懷疑其中有毒，於是喝下糞汁催吐。兩人正式決裂，各自帶兵，相互攻打。

  皇帝派侍中、尚書去給李傕、郭汜說和，兩人都不聽。郭汜密謀劫持皇帝到他的軍營，夜裡有逃兵跑去告訴李傕。三月二十五日，李傕派哥哥的兒子李暹將數千兵包圍皇宮，以三輛車迎接皇帝。太尉楊彪說：「自古帝王沒有住到臣子家裡去的，諸將軍舉事，奈何如此!」李暹說：「將軍已經決定了。」於是群臣徒步跟從乘輿而出。士兵們即刻沖入皇宮中，搶奪宮女和御用物品。皇帝再派公卿去找李傕、郭汜說和。郭汜扣留楊彪及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勛劉淵、衛尉士孫瑞、太僕韓融、廷尉宣璠、大鴻臚榮郃、大司農朱儁、將作大匠梁邵、屯騎校尉姜宣等在他的軍營中為人質。朱儁憤懣，發病而死。

  【華杉講透】

  兄弟和不和，關鍵在老婆，郭汜的老婆因為吃醋而挑唆，甚至做手腳誣陷，這就造成了兄弟反目，國家傾覆。這是醋罈子打翻，淹沒了國家。種錯莊稼誤一季，娶錯老婆誤一生，家事國事要分開，不可亂吹枕邊風。

  每天都面臨生死存亡，方方面面都要關注到，李傕不應該留郭汜在家裡住宿，他應該想到，弟妹在家裡等著呢!如果一到李府喝酒就不回家，准出事兒!

  5 夏，四月二十三日(柏楊註：原文「甲子」，根據《後漢書·獻帝紀》改)，立貴人琅邪伏氏為皇后，任命皇后的父親、侍中伏完為執金吾。

  6 郭汜設宴款待公卿們，商議攻打李傕。楊彪說：「群臣相鬥，您二位一個劫持天子，一人扣留公卿，可行嗎？」郭汜怒，要當場手刃楊彪。楊彪說：「身為卿大夫，不能事奉君王，我難道還貪生怕死嗎？」中郎將楊密竭力勸諫，郭汜才停止。

  李傕召集羌族、匈奴數千人，先將御用綢緞給他們，又許諾給他們宮女、婦人，想讓他們攻打郭汜。郭汜與李傕黨羽中的中郎將趙苞等密謀攻擊李傕。四月二十五日，郭汜將兵夜攻李傕營門，箭都射到皇帝帷帳中，李傕左耳也被流箭貫穿。張苞等放火燒屋，火不燃。楊奉在營外抵禦郭汜，郭汜退兵，張苞等率領所部士兵投奔郭汜。

  這一天，李傕將皇帝乘輿移到北塢，派校尉把守塢門，內外隔絕，侍臣們都面有飢色。皇帝要米五斗，牛骨五具以賜左右。李傕說：「早晚兩頓送飯，要米做什麼!」於是給他一些臭牛骨。皇帝大怒，要詰責他。侍中楊琦進諫說：「李傕知道自己犯了悖逆大罪，想把車駕轉移到池陽縣黃白城，陛下暫且忍耐。」皇帝這才停止。

  司徒趙溫給李傕寫信說：「您之前屠陷王城，殺戮大臣，如今跟郭汜不過是睚眥之隙，卻弄成千鈞之仇，朝廷讓你們和解，你們卻不聽詔命，又想把皇帝轉移到黃白城，老夫實在不解!《易經》上說，一次已經是過錯，再次就是落水，三次還不改，就有沒頂之災，凶兆啊!不如早日和解!」李傕大怒，要殺趙溫。他的弟弟李應勸諫，過了幾天，李傕才消氣。

  李傕相信巫覡厭勝之術，經常以牛羊豬各一祭祀董卓於天子所居的禁門外，每次跟皇帝說話，都稱皇帝為「明陛下」，或「明帝」，向皇上數落郭汜的不是，皇帝也順著他的意思應答。李傕喜，自以為得天子歡心。

  閏五月初九，皇帝派謁者僕射皇甫酈給李傕、郭汜講和。皇甫酈先到郭汜營中，郭汜從命。又到李傕營中，李傕卻不肯，說：「郭汜不過是一個盜馬賊，豈能與我平起平坐!必須將他誅殺!您看我的方略士眾，能不能把他辦了？郭汜劫持公卿，其所作所為如此，您難道還要幫助他嗎？」皇甫酈說：「之前董卓之強，您也看到了。呂布受他厚恩，卻反而殺死了他，須臾之間，身首異處，這就是他有勇無謀的緣故。如今將軍身為上將，得到國家寵榮，郭汜挾持公卿，但將軍您是挾持皇帝，誰輕誰重？張濟已經與郭汜通謀。楊奉、白波是賊帥而已，他們都知道是將軍您不對，將軍就算是寵信他們，他們也不會為您所用。」李傕呵斥皇甫酈出去。皇甫酈出來，到了禁門，匯報說：「李傕不肯奉詔，而且言語不順服。」皇帝害怕被李傕聽見，急令皇甫酈出去。李傕派虎賁王昌去殺皇甫酈。王昌知道皇甫酈忠直，放他逃跑，回去匯報說：「追不上了。」

  閏五月十一日，任命車騎將軍李傕為大司馬，位在三公之上。

  7 呂布部將薛蘭、李封屯駐巨野，曹操攻擊，呂布救援，被曹操擊退，曹操於是斬殺薛蘭、李封。

  曹操駐軍在乘氏縣，認為陶謙已死，準備先攻取徐州，回來再平定呂布。荀彧說：「當初高祖保有關中，光武帝以河內為根據地，都是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所以，雖然過程中有困難和失敗，而終究成就大業。將軍本來是以兗州起事，平定山東黃巾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況且黃河與濟水之間，正是天下要地，如今雖然殘壞，仍然容易自保，這也就是將軍的關中、河內，不可以不先定。現在我們已經擊破李封、薛蘭，如果分兵東擊陳宮，陳宮必定不敢西顧，我們利用這個時間收割已經成熟的莊稼，節衣縮食，儲蓄糧草，可以一舉而擊破呂布。擊破呂布之後，向南與揚州劉繇聯合，共討袁術，可以控制淮河、泗水一帶。如果捨棄呂布，東擊徐州，留守的兵多了，則進攻的兵不足；留守的兵少了，則老百姓都要負責守城，砍柴的人都沒有，呂布乘虛而入，民心更加危殆，恐怕到時候除了鄄城、范縣、濮陽還能保住，其他都非將軍所有了，將軍的兗州就沒了，如果又不能拿下徐州，將軍去哪兒呢？況且陶謙雖死，徐州也未必就能拿下。他們吸取往年戰敗的教訓，將恐懼而團結，互為表里，況且現在他們莊稼都已經完成秋收了，一定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到時候，攻城不能攻下，搶掠又沒有東西，不出十天，將軍十萬之眾，未戰而先受其困。之前征討徐州，屠殺殘酷，他們的子弟念及父兄之恥，必定人人意志堅定，沒有投降之心，就算能打敗他們，也無法統治他們。凡事總有棄此而取彼的時候，或者取大舍小，或者取安舍危。或者權衡當前的形勢，不需要擔心根本不牢固也行，如今這三條都不利，將軍再仔細考慮考慮!」

  曹操於是打消了攻打徐州的念頭。

  呂布從東緡出發，與陳宮率一萬餘人來戰，曹操的兵都出去收麥子去了，留守部隊不過一千人，而營寨並不牢固。營寨西側有大堤，南面林木幽深，曹操將兵埋伏在堤里，堤外列陣一半的兵力。呂布挺進，出輕兵挑戰，雙方剛一交手，曹操伏兵全部登堤，步騎兵一起衝擊，大破呂布，一直追殺到他軍營才撤回。呂布當夜撤退，曹操於是攻下定陶，再分兵平定諸縣。呂布向東投奔劉備，張邈隨呂布同往，派他的弟弟張超帶著家屬退保雍丘。

  呂布初見劉備，非常恭敬，對劉備說：「我們都是邊疆人，當初我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我殺了董卓，向東而來，而關東諸將沒有一個收留我的，都要殺我!」呂布邀請劉備進帳，坐在他妻子床上，讓妻子上前叩拜，又設酒宴招待，呼劉備為「弟」。劉備見呂布語無倫次，表面附和他，內心不悅。

  8 李傕和郭汜相互攻打，接連數月，死者以萬計。六月，李傕部將楊奉密謀殺死李傕，陰謀泄露，楊奉於是將兵叛變，李傕的勢力稍稍衰微了。庚午日(六月無此日)，鎮東將軍張濟從陝縣來，想說和李傕、郭汜，把皇帝遷居弘農。皇帝也思念舊都洛陽，派使者宣諭。往返十次，郭汜、李傕終於同意講和，準備交換兒子為人質。李傕的妻子疼愛兒子，不願交出，於是和議始終定不下來。而羌人、匈奴人多次來皇帝所居的北塢大門外喊叫：「天子在裡面嗎？李將軍答應給我們的宮女呢？在哪裡？」皇帝很不安，派侍中劉艾對宣義將軍賈詡說：「你之前奉職公忠，所以升官榮寵，如今滿路都是羌人、胡人，應該想想辦法!」賈詡於是設宴款待羌人和匈奴人的酋長，許之以封賞，羌人、匈奴人這才撤走，李傕於是更加單弱了。這時候再提出和解，李傕聽從，和郭汜改為互換女兒為人質。

  秋，七月甲子日(七月無此日)，皇帝車駕出宣平門，正要過橋，郭汜手下士兵數百人攔在橋上問：「車裡是天子嗎？」車駕無法前進。李傕手下士兵數百人，都手持大戟站在車前，雙方準備交戰，侍中劉艾大呼：「這是天子!」又派侍中楊琦高舉車前帷帳，皇帝在車裡說：「諸君怎敢迫近至尊？」郭汜的兵這才退下。車駕過了橋，士兵們都高呼萬歲。當晚到了霸陵，跟從的人都餓了，張濟按官職大小分别致送飲食。李傕率軍屯駐池陽。

  丙寅日(七月無此日)，任命張濟為驃騎將軍，開府如同三公，郭汜為車騎將軍，楊定為後將軍，楊奉為興義將軍，皆封列侯。又任命牛輔舊部董承為安集將軍。

  郭汜想要皇帝去高陵，公卿們及張濟都認為應該去弘農，開大會商議，不能決定。皇帝派使者對郭汜說：「弘農靠近郊廟，你不要多疑!」郭汜不聽。皇帝於是絕食一天。郭汜聽到後說：「可以先到一個附近的縣城。」八月初六，車駕到新豐。八月丙子日(八月無此日)，郭汜又密謀脅迫皇帝還都郿縣。侍中種輯得到消息，秘密通知楊定、董承、楊奉到新豐集結。郭汜知道陰謀泄露，於是拋棄軍隊，逃入終南山。

  9 曹操圍攻雍丘，張邈到袁術處求救，走到半途，被部下所殺。

  10 冬，十月，任命曹操為兗州牧。

  11 十月初一，郭汜的黨羽夏育、高碩等密謀挾持皇帝西行，侍中劉艾見火起不止，請皇帝出去，投奔另一軍營。楊定、董承將兵迎接天子到楊奉軍營，夏育等勒兵阻止，楊定、楊奉力戰，擊敗夏育，皇帝才得以逃出。十月初五，皇帝行幸華陰。

  寧輯將軍段煨準備好皇帝及公卿百官所需的服裝、器具以及糧食物資，想把皇上迎進他的軍營。但是段煨和楊定有矛盾，和楊定一黨的種輯、左靈說段煨要造反，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侍中劉艾、尚書梁紹都說：「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相保!」董承、楊定脅迫弘農督郵，逼他說郭汜來了，就在段煨營中，皇帝心中起疑，於是路邊露宿。

  十月初十，楊奉、董承、楊定準備攻打段煨，讓種輯、左靈找皇帝下詔書。皇帝說：「段煨並沒有顯露出有什麼罪狀，楊奉等人要攻打他，難道要我下詔嗎!」種輯堅持要求，磨到半夜，皇帝還是不聽。楊奉等則已經開始攻打段煨軍營，十餘日不能攻下。段煨供給皇帝御膳以及百官食物，毫無二心。皇帝下詔，派侍中、尚書曉諭楊定等，令他們與段煨和解，楊定等奉詔還營。

  李傕、郭汜後悔放皇帝東行，聽說楊定攻打段煨，相互召喚一起去救援，想藉機劫持皇帝向西。楊定聽說李傕、郭汜兵到，想還師藍田，被郭汜阻擊，單騎亡走荊州。張濟與楊奉、董承不和，於是再度與李傕、郭汜聯合。

  十二月，皇帝抵達弘農，張濟、李傕、郭汜一起追趕乘輿，大戰於弘農東澗，董承、楊奉軍敗，百官士卒死傷不可勝數，拋棄御用物品，符策、典籍等丟失殆盡。射聲校尉沮儁受傷墮馬，李傕問左右：「還能救活嗎？」沮儁大罵道：「你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宮人流離，亂臣賊子，還沒有到你們這麼壞的!」李傕於是將他殺死。

  十一月初五，皇帝在曹陽路宿，董承、楊奉等假裝與李傕等和解聯合，而秘密派間諜出使河東，招請之前的白波變民集團首領李樂、韓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左賢王去卑，一起率領他們的部眾數千人來，與董承、楊奉聯軍攻打李傕等，大破之，斬首數千級。

  於是董承等認為擊破了李傕，可以繼續東行。十一月二十三日(柏楊註：原文「庚申」，時間不合，據《後漢書》改)，車駕出發東行，董承、李樂保衛乘輿，胡才、楊奉、韓暹、匈奴右賢王作為後衛。李傕等又追擊來戰，楊奉等大敗，死者比東澗一戰還多。光祿勛鄧淵、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都被殺死。司徒趙溫、太常王絳、衛尉周忠、司隸校尉管郃被李傕俘獲，李傕要殺他們，賈詡說：「他們都是國家大臣，你為什麼要害他們!」李傕於是停止。

  李樂說：「事態緊急，陛下快上馬!」皇帝說：「我不能拋棄百官自己逃走，他們有什麼錯呢!」軍隊斷斷續續，連綿四十里，終於抵達陝縣，各自結營自守。

  當時殘破之餘，虎賁、羽林不滿百人，李傕、郭汜的士兵繞營呼叫，吏士們都驚惶失色，有分散逃跑之意。李樂憂懼，想讓皇帝乘船東下，經過砥柱(河中間的石頭山，中流砥柱這個詞就是這麼來的)，再從孟津渡口登岸。楊彪認為河道險難，不應該讓皇帝去冒險。於是決定直接渡河，派李樂夜裡先渡，秘密準備船隻，再舉火為號。皇上與公卿步行出營，皇后的哥哥伏德一手扶著皇后，一手夾著絹布十匹。董承派符節令孫徽在人群中砍殺，殺死了旁邊的侍者，血都濺在皇后衣服上。河岸高十餘丈，下不去，於是用絹布結成布輦，派人在前面背負皇帝，其他人跟著匍匐而下，也有從上面直接跳下去的，帽子冠帶都摔壞了。到了河邊，士卒們都爭搶著要上船，董承、李樂用戈砍擊，手指頭掉在船里，多到可以一把一把地撈起來。皇帝如此才得以登船，同船而渡的，有皇后及楊彪以下數十人。其他宮女及吏民未能渡河的，都被追兵掠奪，衣服被扒光，頭髮也被截掉，凍死者不可勝計。衛尉士孫瑞為李傕所殺。

  李傕看到黃河北岸有火光，派偵察騎兵察看，騎兵到了岸邊，正看見皇帝渡河，呼問：「你們把天子帶走嗎？」董承等擔心他射箭，用被子做遮擋。皇帝渡過黃河，到了大陽縣，進入李樂營地。河內太守張楊派數千人背著米來進貢。十二月乙亥日(本月無此日)，皇帝坐著牛車，抵達安邑。河東太守王邑獻上絲帛和綢緞，皇帝全部賞給大臣及隨行官員。封王邑為列侯，拜胡才為征東將軍，張楊為安國將軍，都持符節開府。營中諸將都爭相要求拜職，皇帝全部答應，刻印也來不及，就用鐵錐畫一個。

  皇帝住在籬笆圍著的屋子裡，門戶洞開，沒有遮擋，天子與群臣會議，士兵們就伏在籬笆上圍觀，互相擁擠喧笑。

  皇帝又派太僕韓融到弘農與李傕、郭汜等聯合，李傕於是釋放他所扣留的公卿百官，也歸還了不少宮女和皇家器物衣服。但是糧食很快就吃光了，宮女們都只能吃蔬菜野果。

  十二月十九日，張楊從野王縣來朝，建議帶皇帝回洛陽，諸將不聽，張楊於是回到野王縣。

  當時，長安城空四十餘日，強者四散而去，弱者相互殺人為食，兩三年間，關中不見人煙。

  沮授對袁紹說：「將軍一家，幾代都是國家重臣，忠義相傳。如今朝廷流離失所，宗廟殘破毀壞，我看諸州郡雖然表面上自稱義兵，實際上相互圖謀，沒有憂國憂民，體恤百姓的真心。如今冀州初定，兵強士附，如果我們西迎大駕，定都於鄴城，挾天子以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伐不聽命的叛賊，誰還能抵禦我們呢？」

  潁川人郭圖、淳于瓊說：「漢室衰微，已經很長時間了，如今要想復興，恐怕也太難了吧!況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輒數以萬計，正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為王，如果我們迎接天子過來，那一舉一動都要向他請示，聽他的吧，我們的權力就小了；不聽他的吧，又自找違命之罪，這不是什麼好計策!」

  沮授說：「如今迎接朝廷，從大義來說，是義所應當；從形勢來看，是正當其時。如果不早做決定，必有比我們先下手的。」

  袁紹不聽。

  【華杉講透】

  這一段有三處值得補充，一是「手指於舟中可掬」，士兵們爭搶著要上船，手攀在船上，船上的人就砍斷他們的手指，手指掉進船里，多到都可以一把一把地抓。這有個典故，出自《左傳》，晉國荀林父戰敗撤退，中軍和下軍搶船，也是先上船的人砍後面人的手指，舟中之指可掬也。

  二是長安城的慘狀，「強者四散，羸者相食」，有能力的人都跑掉了，沒能力的人只能留下來，互相傷害，以至于格斗，贏的人將輸的人煮食。

  三是沮授給袁紹的建議，說迎接皇帝，「於義為得，於時為宜」，中國價值觀，仁義禮智信，袁紹都沒有。如果說義利之辨，他是既不義，也看不到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戰略機遇，就讓給曹操了。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這是《論語》里孔子古老的教誨，所以，搞政治，爭天下，都要先正名，曹操迎獻帝之後，維持了漢室名義二十餘年，到曹丕才禪讓。袁紹一是真不懂，書肯定讀過，但是沒有真正理解，沒有知行合一；二是太狂妄，自視太高，他都不想惹這個麻煩，認為憑自己的力量就能征服天下。

  從這裡我們學到什麼呢？是不是說要學到智慧，要能看到諸如像「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樣的利益呢？我覺得也不是，如果後來獻帝衣帶詔的事情弄成了，曹操的腦袋也給伏完取走了，那是不是又證明淳于瓊對了？

  我學到的，是利益難以分辨，而義與不義，是與非，則是良知自然會知，自己心知肚明。皇帝流離失所，趕緊去把他接到我們這裡來照顧，這就是義。而最後有沒有利，是看每個人的命運。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覺得，改一下：「守義在己，成事在天。」不管什麼形勢，我只憑著自己的良知，憑著大是大非，去勇往直前。利益的盤算，往往是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我命由天不由我，但是我怎麼做，這個由我。

  最近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台詞，「我命由我不由天」，很有感染力。但這個要反過來看，如果我命由我，我能有多大點力量呢？如果我命由天，天命在我，聽天所命，那就是命世之人。「我命由我不由天」，是無知的口號；我命由天不由我，才是英雄氣概。

  12 當初，丹陽人朱治曾經是孫堅部下校尉，見袁術政德不立，勸孫策歸取江東。當時吳景攻打樊能、張英等，一年多還不能取勝。孫策對袁術說：「孫家在江東，對人民舊恩還在，我願助舅父討伐橫江，橫江攻拔之後，回江東招募，可得三萬兵，以輔佐您平定天下。」袁術知道孫策對自己有意見(之前兩次許諾地盤，九江、廬江，都沒有兌現)，但是，認為劉繇占據曲阿，王朗在會稽，孫策未必能成功，於是同意他的計劃，表孫策為折衝校尉，率領步兵一千餘人，騎兵數十人出發。孫策一路招兵，到了歷陽，已經有五六千人。當時周瑜的伯父周尚為丹陽太守，周瑜帶兵迎接孫策，並帶來糧草物資，孫策大喜，說：「吾得卿，諧也!」(一個「諧」字，盡得風流。一是英雄惜英雄，能臣投英主，情好事諧；二是雪中送炭，正當其時，完成從0到1的關鍵一步，宏圖就此大展，天時、地利、人和，三諧。)於是孫策進攻橫江、當利，全部攻取，樊能、張英敗走。

  孫策渡江轉戰，所向披靡，無人敢擋他的兵鋒。百姓聽說孫郎來了，都失魂落魄，地方長官紛紛拋棄城郭，逃入深山。等到孫策軍到，軍紀嚴明，軍士不敢擄掠，雞犬菜蔬，一無所犯，於是民心大悅，競相以牛肉和美酒勞軍。孫策為人，英姿颯爽，笑語親切，很能聽人意見，又善於用人，所以吏民見者無不盡心，樂意為他效勞。

  孫策進攻劉繇設在牛渚的軍營，盡得營中糧谷、武器。當時彭城國相薛禮，下邳國相、丹陽人笮融，共同擁戴劉繇為盟主，薛禮據守秣陵城，笮融屯駐在縣城南，孫策將他們都擊破，又擊破劉繇別將於梅陵，接著攻打湖孰、江乘，全部攻取，進擊劉繇於曲阿。

  劉繇同郡人太史慈從東萊來探望劉繇，正趕上孫策兵到。有人建議劉繇，可以任命太史慈為大將。劉繇說：「我如果用太史慈做大將，許劭不會笑話我吧!」(許劭，前面介紹過以月旦評臧否人物的名士。)只讓太史慈做一個偵察兵。太史慈與一個騎兵一起出行偵察，倉促間與孫策遭遇於神亭，而孫策隨從有十三個騎將，都是孫堅舊將，遼西將軍韓當、零陵人黃蓋等。太史慈衝上去就打，正與孫策相對，孫策刺中太史慈坐騎，一伸手奪了太史慈脖子上掛的手戟，太史慈也搶了孫策頭盔。這時雙方騎兵部隊都趕到，於是各自解散而去。

  劉繇與孫策戰，兵敗，退走丹徒。孫策進入曲阿城，勞軍，賞賜將士，發布寬大命令，告諭諸縣：「凡是劉繇、笮融舊部來降的，一概不問罪。樂意來從軍的，一人參軍，全家免稅。不願從軍的，也不強求。」十天之間，四面雲集，招兵二萬餘人，馬一千餘匹，威震江東。

  十二月二十日，袁術表孫策為殄寇將軍。孫策部將呂范對孫策說：「如今將軍事業日大，士眾日盛，而綱紀還有所不整，我願意暫領都督之職，協助將軍整頓軍紀。」孫策說：「您是士大夫，手下已經有很多士兵，又在戰場上立功，怎麼屈尊去做那小官，管那些小事呢？」呂范說：「不對!我離開家鄉，投奔將軍，不是為了妻子兒女的富貴，而是以濟天下為己任。這就好像同舟共濟，那船一個地方不牢靠，就全盤皆輸。我這也是為了自己，不只是為了將軍您。」孫策笑笑，沒有答話。呂范出來，脫下單衣，穿上騎兵的褲裝，手持皮鞭再到將軍府報到，自稱領都督，孫策於是授給他都督符傳，委之以糾察軍紀之任。從此軍中肅穆，威禁大行。

  孫策任命張紘為正議校尉，彭城人張昭為長史(相當於幕僚長)，經常讓他們一人跟從自己出征，一人留守大營。後來，廣陵人秦松、陳端等也參與謀劃。孫策待張昭以師友之禮，文武之事，一概委任給張昭。張昭經常收到北方士大夫的書信，都美言誇讚，歸功於張昭。孫策聽到後，說：「當初管仲相齊，齊桓公一口一個『仲父』，一口一個『仲父』，而最終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如今張昭賢明，我能用他，他的功名不也歸我嗎!」

  【華杉講透】

  孫策所論管仲的典故，是講當初有司請示選派官員，齊桓公說：「跟仲父說。」有司再請示，齊桓公又重複一遍：「跟仲父說。」旁邊人說：「一則告仲父，二則告仲父，當國君豈不是太容易!」齊桓公說：「我沒得到仲父的時候，當國君很難，得了仲父，怎麼會不容易？」北方士大夫都認為江東是張昭說了算，張昭治理得好，孫策卻沒有一點點「不爽」，這就是他的胸襟氣度。

  嫉賢妒能是人性的常見病，看見別人比自己有本事，他心裡就不舒服，甚至生出莫名的仇恨，你根本不認識他，也從來沒打過交道，但是，他就能在千里之外，以你為最大的仇敵，病因只有一個——他嫉妒你，嫉妒之後，就把你所擁有的，都假想成了從他手裡奪去的，因為他認為那是他該有的。

  不僅同行之間會嫉賢妒能，同僚之間會嫉賢妒能，朋友之間會嫉賢妒能，親兄弟之間也會嫉賢妒能，兄弟比我強，我也受不了!曾國藩講兄弟之道，就專門說，跟別人談話的時候，不要說一些話，讓別人覺得是我對，我兄弟不對，是我好，我兄弟不好。這都是知行合一的切身體會和很難的修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修行。

  同僚、朋友、兄弟之間的嫉妒，都好理解。特別要注意的是，老闆嫉妒下屬才能的，也不在少數!你可別以為你給他立了大功，做了大貢獻，他就一定會很高興，喜歡你，賞賜你，相反，有的老闆會嫉妒你，會炒掉你。因為他覺得自己是最英明睿智的，不能容忍別人比他更英明，更睿智。後面袁紹殺田豐，就是這樣的毛病。

  四書中《大學》有一段：

  《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達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秦誓》，是秦穆公告誡群臣的語錄。秦穆公說：

  「如果有這樣一位大臣，真誠純一，他不逞一己之能，而是平易正直，寬宏大量，能容受天下之善，別人有才能，他真心喜愛，就如同他自己有一樣；別人德才兼備，他心悅誠服，不只是在口頭上表示，而是打心眼裡讚賞。這等的人，著實能容受天下之賢才，沒有虛假，若用他做大臣，將使君子在位，展布施用，把天下的事，件件都做得好，必能保我子孫，使長享富貴，保我百姓，使長享太平!

  「相反，若是個不良之臣，總要逞自己的本事。別人有本領，他就嫉妒、厭惡；別人德才兼備，他便想方設法壓制、排擠，無論如何容忍不得，就怕別人強過他!用這種人，不僅不能保護我的子孫和百姓，亂亡之禍，可能就由他而起!」

  這是講為人臣者不要嫉賢妒能。人臣最大的功勞是什麼呢？是薦賢，向主君推薦賢才，薦賢者受上賞。人臣最大的罪惡呢，就是嫉賢妒能，別人幹活兒，他使絆子。

  《論語》里孔子問弟子們每個人的志向，顏淵說：「願無伐善，無施勞。」伐，是矜誇；施，是誇大。我希望不要張揚我做了什麼好事，也不要誇大我有多少功勞和辛苦。

  這是另一個角度，我不嫉賢妒能，但是呢，我也不要誇耀自己的功勞去惹別人不舒服。自己不嫉妒，理解別人的嫉妒，提前預防嫉妒。

  不嫉妒，就是聖人。

  袁術任命堂弟袁胤為丹陽太守。周尚、周瑜都回到壽春。劉繇從丹徒準備逃往會稽，許劭說：「會稽的富貴，是孫策所貪圖的，他還會跟著打過來，況且遠在海邊一角，不能去。不如去豫章，豫章北邊與豫州接壤，西邊挨著荊州，如果能收服、安頓他們的官吏人民，派出使節向皇上貢獻，與曹操相通，雖然有袁紹隔在中間，但他是豺狼之輩，不能長久。您接受王命，曹操、劉表一定會幫你。」

  劉繇聽從。

  13 當初，陶謙任命笮融為下邳國相，派他督辦廣陵、下邳、彭城糧食運輸。笮融到任，即刻將三郡糧食物資全部收入己有，大起佛寺，讓人誦讀佛經，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餘戶。每年釋迦牟尼生日，舉行浴佛會，就在路邊張設布席，供應飲食，連綿數十里，費用以億億計。後來，曹操擊破陶謙，徐州不安，笮融於是率男女一萬人南下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之以賓禮，笮融貪圖廣陵物資財貨，乘酒酣之際突襲殺死趙昱，放兵大掠，既而渡過長江，投靠薛禮。薛禮之前是被陶謙所逼，屯駐秣陵。笮融到了秣陵，又殺了薛禮。

  劉繇派豫章太守朱皓攻打袁術所用的太守諸葛玄，諸葛玄退保西城。後來劉繇溯江西上，駐紮在彭澤，令笮融協助朱皓攻打諸葛玄。許劭對劉繇說：「笮融出軍，一向不顧名義。朱皓的性格，則一向推誠以信人，要派人告訴朱皓，提防笮融。」笮融到了豫章，果然使詐殺了朱皓，接管了郡政。劉繇討伐笮融，笮融敗走，逃進山中，被山民所殺。

  朝廷下詔，任命前太傅掾華歆為豫章太守。

  丹陽都尉朱治驅逐吳郡太守許貢，占了吳郡。許貢向南逃走，投靠山賊嚴白虎。

  【華杉講透】

  笮融是一種原型人物，我稱之為「頂級壞人」，頂級在哪裡呢？一般的壞人，他是損人利己，用盡陰謀詭計。而頂級壞人呢，他看不到自己幹壞事的後果，不用什麼計謀，而是完全無所顧忌，最不可能幹的壞事，他也會幹，一路壞到毀滅自己為止。遇到這樣的人，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通常我們都以常理去判斷他人，而笮融型頂級壞人則不懂得遵循任何常理，他的邏輯和正常人完全不同。

  看不到後果，或者輕視後果，這種思維實際上非常普遍，每天街上亂穿馬路，亂開車的，都是這種性格。所謂君子戒慎恐懼，小人無所忌憚，他不知道害怕。最離奇的，在高速公路上逆行的，這就屬於頂級壞人，隨時準備跟任何人同歸於盡。在人生道路上，也頗有這些亂穿馬路，亂開車的。所以，我們和人打交道，也要注意識別這種不守社會交通規則的人。

  14 張超在雍丘，曹操圍攻甚急，張超說：「只有等臧洪來救我!」眾人說：「袁紹、曹操關係親睦，臧洪又是袁紹表舉任用的，必定不會破壞他和袁紹的關係，給自己招禍。」張超說：「臧洪是天下義士，不會忘本。只是怕被強力所制，一時來不了罷了。」臧洪當時任東郡太守，光著腳號泣，向袁紹請兵去救張超。袁紹不給。臧洪請求就率自己手下士兵去救，袁紹也不許。雍丘於是被攻陷，張超自殺，曹操滅了他三族。

  臧洪由此怨恨袁紹，斷絕往來。袁紹舉兵圍攻東郡，一年多還不能攻下。袁紹命臧洪同鄉陳琳寫信給他，臧洪回信說：「我本是一個渺小人物，沒有大志，仕途之中，蒙主公照顧，恩深分厚，能在冀州立足，我豈願意出現今日兵刃相接的局面嗎？但當初受任之時，我以為是一起舉大事，尊王室。沒想到本州被入侵，自己的將領陷入危急之中，我請兵去救，竟然被拒絕；我就帶自己的兵去，又被拘留，以至於讓我的老上司被屠殺三族。我連這一點區區微節，都不能伸展，還能全交友之道，忠孝之名嗎？所以我忍悲揮戈，收淚告絕。再見了，老友!你去謀取你的利祿，我自效命於君親。你投身於袁紹，我傳名於長安(此時皇帝已東遷，臧洪不知道)，你認為我將身死而名滅，我也笑你雖然活著，卻默默無聞呢!」

  袁紹見了臧洪的信，知道他沒有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谷已盡，而外面並無援兵，臧洪知道結局無可避免，招呼吏士人民，說：「袁氏無道，圖謀不軌，況且拒絕救援我的上司，我出於大義，不得不死，這些事跟諸位並沒有關係，白白遭此大禍。你們可以帶著妻子兒女先出城。」大家都垂淚說：「明府與袁氏並無怨隙，如今為張超的緣故，自致殘困，我們如何忍心舍明府而去!」

  開始時，大家還能挖老鼠來吃，又煮食所有皮革，到後來，所有食物都沒了，主簿拿出內廚最後三升米，要煮成稠粥。臧洪嘆息說：「我怎能獨享!」於是煮成稀粥，所有的士眾一起分食，又把他的愛妾殺了，煮給將士們吃。(嗚呼!女人地位如此!)將士們都流涕，沒有人能抬頭仰視。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沒有一個離叛的。

  城陷之後，臧洪被生擒。袁紹大會諸將，召見臧洪，說：「臧洪，為何負我!到今天，服不服？」臧洪瞋目說：「袁氏事奉漢室，四世五公，可謂深受漢恩。如今王室衰弱，沒有扶翼之意，反而妄圖因緣際會，有非分之想，殺忠良以立奸威。我親眼見你呼張邈為兄，那張超也就是你的弟弟(張邈是張超哥哥)。本應該勠力同心，為國除害，奈何坐觀他被屠滅!臧洪只恨自己力量不夠，不能舉刀為天下報仇!還說什麼服不服!」袁紹本來喜愛臧洪，想讓他屈服，原諒他，聽了臧洪言辭決絕，知道他終究不能為己所用，於是殺了他。

  臧洪同鄉陳容，年少時就欽慕臧洪，當時在座，起身對袁紹說：「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也是為了本郡將領，為什麼要殺他!」袁紹羞愧，派人把陳容牽出去，說：「你不是臧洪同類，何必如此。」陳容看著袁紹說：「仁義並無一定模式，踐行就是君子，違背就是小人，今天寧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於是也被殺死。在座者無不嘆息，私下相互說：「如何一日殺二烈士!」

  15 公孫瓚殺了劉虞之後，占有幽州之地，志氣益盛，恃其才力，不體恤百姓。誰對他好，他全不記得；誰得罪了他，睚眥必報。名望超過他的衣冠善士，必定設法陷害，有才能的人，一定壓抑在窮困之地。有人問他原因，公孫瓚說：「這些人自以為本來就應該富貴，不會感激人。」所以他所寵愛的，都是販夫走卒之輩，與他們稱兄道弟，結成兒女親家，而這些人所在之處，侵暴百姓，弄得天怒人怨。

  劉虞帳下從事、漁陽人鮮于輔等人，率州兵欲報仇，認為燕國人閻柔一向有恩信，推舉他為烏桓司馬。閻柔招誘匈奴及漢人數萬人，與公孫瓚所任命的漁陽太守鄒丹戰於潞北，斬鄒丹等四千餘人。烏桓峭王也率本部落及鮮卑騎兵七千餘人，跟隨閻柔南下，迎接劉虞兒子劉和，與袁紹部將麴義合兵十萬，一起攻打公孫瓚，在鮑丘將公孫瓚軍擊破，斬首二萬餘級。於是代郡、廣陽、上谷、右北平各地殺死公孫瓚所任命的長官，重新與鮮于輔、劉和連兵，公孫瓚軍屢戰屢敗。

  之前就有童謠說：「燕國南疆，趙國北界，中央不合，大如磨刀石，唯有此中，可以避亂世。」公孫瓚認為，這童謠唱的是易縣，於是轉移大本營到易縣，挖掘壕溝十重，在裡面修築高大土丘，高五六丈，上面再建起高樓。中間一座最高的，高十丈，就是公孫瓚自己的居處，稱為易京。易京安裝鐵門，左右都不能入內，男人七歲以上就不許進門，公孫瓚只與姬妾住在樓上，文件都用繩索吊上去。又讓女人練習大嗓門，數百步之外都能聽見，如此來傳達他的命令。疏遠賓客，沒有親信，謀臣猛將，也都漸漸離散了，自此之後，也很少攻戰。有人問他緣故，公孫瓚說：「當初我在塞外驅逐叛變的匈奴人，以為天下指日可定。到今天看來，兵革才剛剛開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不如休兵力耕，以拯救災荒凶年。兵法雲『百樓不攻』，如今我營高樓數十重，存糧三百萬斛，吃完這些糧食，也就能等到天下大定了。」

  【華杉講透】

  董卓的郿塢，公孫瓚的易京，就是東漢末年的兩座墓碑。都是凶暴之人，又同樣幼稚怕死，可見人性都是平衡的，一人殘暴如餓虎，必有一面是柔弱如嬰兒，總想回到子宮。董卓和公孫瓚，都是給自己再造一個子宮，想鑽進去躲起來，等天下大定，再重新出生。

  公孫瓚不明白一個道理，安全不是一勞永逸的，而是需要不斷獲取的。人性的弱點，就是追求一勞永逸。在評述董卓的郿塢時，我們談到了「財務自由」的誤區。公孫瓚身處亂世，而讓他安心的也是「這輩子夠吃了」，真是可悲可笑。

  英雄不要安全，甚至要主動不安全，因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不安全，就是安全的常態。徹底安全了，就惰怠了。別說惰怠就會死亡，惰怠本身，就等於死亡，活著幹什麼呢？有飯吃？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又不是為了吃飯。

  16 南單于於扶羅死，其弟呼廚泉繼位，居於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