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順皇帝下

  陽嘉三年(甲戌，公元134年)

  1 夏，四月，車師後部司馬率領後王加特奴掩擊北匈奴於閶吾陸谷，大破之，俘虜單于母親。

  2 五月初四，皇帝下詔，因為春夏連旱，赦天下。皇上親自在德陽殿東廂露天而坐，祈求上天降雨。因為尚書周舉才學優深，特別加以策問。周舉對策說：「臣聽說陰陽隔絕，則二氣閉塞。陛下廢除文帝、光武帝的法令，而走向亡秦奢侈之欲，內積怨女，外有曠夫。自枯旱以來，已經過了一年，還沒有聽說陛下有什麼改過的跡象，徒勞至尊之體，暴露於風塵之中，露坐祈雨，實在是沒什麼用處。陛下只是追求表面的姿態，而不做出實際的行動，就像緣木求魚，又像倒著走，卻指望能前進。陛下應當做的，是推行誠信，革新政治，崇尚正道，摒棄奸惑，後宮沒有被皇上寵幸過的宮女，應該放她們出宮嫁人。太官製作豐富的御膳，花費高昂，應該減損。《易經》說：『陽感天不旋日。』(陽是天子，天子行善一日，上天馬上應之以善，為惡一日，上天馬上應之以惡。)希望陛下留神裁察!」

  皇帝又召見周舉，當面問他政治得失。周舉說：「應該謹慎地選擇官員，去貪污，遠佞邪。」皇帝問：「誰是貪污？誰是佞邪？」周舉回答說：「臣從州郡剛剛調任中央(從冀州刺史升任尚書)，還不足以辨別群臣。不過，公卿大臣中，數有直言的，就是忠貞；阿諛苟容的，就是佞邪。」

  太史令張衡也上疏說：「前年京師地震土裂，地裂，是威權被分割；地震，是人民被侵擾。臣擔心陛下厭倦懶政，政治不能裁決，恩寵不忍割捨，於是與臣下共享威權。威不可分，德不可共，願陛下思慮古人定下的規章制度，不要讓刑德八柄脫離天子之手，則神明的意志充塞天下，災變消失!」

  【華杉講透】

  張衡所論，威不可分，德不可共，這是中國歷史的「君主論」，權力不可分割，要全部集於君王一人之手。施恩於臣子，施德於天下的恩澤，也不可出自他人之手，全部要出自天子。因為人之常情，是感恩戴德，所有人都應當只對天子感恩戴德，而沒有其他人的恩德。戰國時期，田氏篡奪姜氏的齊國，就是因為田氏不僅掌握了生殺大權，而且在國內廣施恩德。那齊國人既不怕姜氏國君，又個個得了田氏好處。田氏就兵不血刃，篡奪了政權。

  

  刑德八柄，是《周禮》中君王駕馭群臣的八項大權：

  一是「爵」，可以封爵，讓人尊貴；二是「祿」，豐厚的俸祿，可以讓人富有；三是「予」，給予額外的賞賜，可以讓人歡喜；四是「置」，可以任用他，讓他有作為；五是「生」，可以讓他人身安全，安享幸福；六是「奪」，剝奪他的財產，讓他貧窮；七是「廢」，廢黜他的官爵，讓他不敢犯罪；八是「誅」，可以誅殺，讓他不敢叛逆。

  如果有一個聖明天子，操持刑德八柄，則天下太平。但是，要操持刑德八柄，除了需要君王聖明，還需要過人的精力，永不懈怠。這君王除了掌握權力，也就沒有一分鐘去享受人生了，想偷一點懶都不行!這就是張衡說的，擔心陛下厭倦懶政。所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就算君王年輕時勵精圖治，到了晚年，也都會厭倦，後世的唐明皇就是這種情況。最終，不想分的權，也總得分出去。分給誰呢？周舉說，要分給忠直君子，不要分給貪污佞邪的小人。那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呢？他們的臉上可沒寫著。周舉給了一個簡單的分辨辦法：忠貞直言的，就是君子；阿諛奉承的，就是小人。這是對君王的極大考驗，因為人性的弱點是，時常被感情的好惡所左右，而不能以理性的是非為標準。

  張衡又因為中興之後，儒者爭相學習圖緯(圖讖之類神秘預言書)，上書說：「《春秋元命包》書中有公輸班與墨翟，是戰國時期的人物，又提到益州，益州是漢朝才設置的。又，劉向父子主持校訂群書，勘定九流(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其中也沒有圖讖家。所以，圖讖之說，成於哀帝、平帝時期，都是虛偽之徒編造來沽名釣譽、欺世圖利的，卻沒有被禁止。況且曆法、八卦、九宮(星象)、風角(通過觀測風來占卜吉凶)，用來預測未來，還略有應驗，但是人們卻不肯用心學習，反而去追逐那些沒有用的書，這就好比畫家不願意畫狗馬，而好畫鬼怪。因為具體的東西，很難繪畫，而畫誰也沒見過的鬼怪，則可以信筆塗鴉。應該收繳圖讖，一概禁絕，這樣就不會混淆是非，玷污典籍了。」

  3 秋，七月，鍾羌部落酋長良封等又進犯隴西、漢陽。皇帝下詔，拜前校尉馬賢為謁者，鎮撫諸羌。冬，十月，護羌校尉馬續遣兵擊良封，破之。

  4 十一月十一日，司徒劉崎、司空孔扶被免職，這是採納了周舉的建議。

  十一月十四日，任命大司農黃尚為司徒，光祿勛、河東人王卓為司空。

  5 耿貴人數次為娘家人求情，皇帝於是紹封耿寶之子耿箕為牟平侯。(紹封是指國絕之後子孫或親族子弟襲爵，耿寶被貶而死之事見上卷安帝延光四年。)

  陽嘉四年(乙亥，公元135年)

  1 春，北匈奴呼衍王入侵車師後部。皇帝命敦煌太守發兵援救。漢軍作戰不利。

  2 二月十六日，有史以來，第一次讓宦官可以養子繼承爵位。

  當初，皇帝得以復位，是依靠宦官的力量，由此宦官受寵，參與政事。御史張綱上書說：「我研究文帝、明帝時期，德化最盛，而在寢殿侍奉的中常侍，不過兩人。對近幸的賞賜，不過數金而已，不給百姓增加負擔，所以家給人足。而最近幾年，無功小人，都有官爵，這不是愛民重器，承天順道的做法。」奏書遞上去，皇帝不理。張綱，是張皓的兒子。

  【華杉講透】

  宦官可以養子襲爵，影響深遠。曹操就是以宦官養子身份得以上位，最終顛覆了漢室。

  3 旱災。

  4 謁者馬賢擊鐘羌，大破之。

  5 夏，四月十九日，太尉施延被免職。十九日，任命執金吾梁商為大將軍，前太尉龐參為太尉。

  梁商稱病不起差不多有一年了，皇帝派太常桓焉帶著策書到梁商府邸，梁商於是到皇宮接受任命。梁商少年時就通曉經傳，謙恭好士，延聘漢陽人巨覽、上黨人陳龜為掾屬，李固為從事中郎，楊倫為長史。

  李固認為梁商柔和自守，不能整頓綱紀，於是寫一封信給梁商說：「數年以來，災怪屢見，孔子說：『智者見變思形，愚者睹怪諱名。』(智者見到災變，就思考它形成的原因；愚者見到災變，則迴避不談論。此話出處不明。)天道沒有親疏，惟善是與，可敬可畏，如果能令朝綱一振，道行忠立，明公您就能成就伯成(黃帝時期的一位諸侯國君，夏朝建立時，拋棄國君之位，去做農夫)那樣的高名，建立不朽的聲譽，那些沉湎於榮華富貴的外戚庸凡之輩，就不能與您同日而語了。」

  梁商不採納他的建議。

  6 秋，閏八月初一，日食。

  7 冬，十月，烏桓進犯雲中。度遼將軍耿曄追擊，作戰不利。十一月，烏桓兵在蘭池城包圍耿曄，朝廷發兵數千人增援，烏桓兵撤退。

  8 十二月三十日，京師地震。

  永和元年(丙子，公元136年)

  1 春，正月十五日，改元，赦天下。

  2 冬，十月七日，承福殿發生火災。

  3 十一月二十七日，太尉龐參被罷官。

  4 十二月，象林縣蠻夷造反。

  5 十二月二十六日，任命司空王龔為太尉。

  王龔厭惡宦官專權，上書極力反對。諸黃門宦官指使門客上奏誣陷王龔有罪。皇帝下令王龔自證清白。李固奏記於梁商說：「王龔以堅貞的節操，被讒佞之人所構陷，眾人聞之，無不嘆息戰慄。以三公的尊貴身份，他不能自己到廷尉去申冤，即使是最小的事，他也只能自殺了。如果王龔出了什麼意外，那朝廷就有害賢之名，群臣也沒有盡到救護的責任。俗話說：『善人在患，飢不及餐。』善良的人遇到患難，我們來不及吃飯也要趕快出手援救!這就是時候了!」梁商即刻向皇帝匯報，事情才得以平息。

  6 這一年，任命執金吾梁冀為河南尹。梁冀一向嗜好喝酒，逸游自恣，任職多縱暴非法。他的父親梁商所親近的賓客、洛陽縣令呂放把他的情況告訴梁商，梁商指責梁冀。梁冀於是派人在路上刺殺呂放，害怕梁商知道，嫁禍於呂放的仇家，又請示建議，任命呂放的弟弟呂禹為洛陽縣令，讓他抓捕所謂的仇家，盡滅其宗族、親戚、賓客，殺了一百多人。

  7 武陵太守上書，說蠻夷都以相率來服，應該和漢人一樣，增加他們的田租賦稅。朝廷會議，大家都認為可行。尚書令虞詡反對說：「自古聖王，不臣異俗，先帝舊典，貢賦多少，由來已久。如今突然增加，必有怨恨叛亂。這樣算算，得到的遠遠抵不上鎮壓叛亂的費用，以後一定會後悔!」皇帝不聽。

  澧中、漊中等地蠻夷，都認為所徵收的貢賦不是原來的數額，於是殺死鄉吏，舉族造反。

  永和二年(丁丑，公元137年)

  1 春，武陵蠻夷兩萬人包圍充城，八千人進犯夷道。

  2 二月，廣漢屬國都尉擊破白馬羌。

  3 皇帝派武陵太守李進攻打蠻夷叛軍，將他們擊破。李進隨後選拔良吏，撫慰蠻夷，武陵郡又安定下來。

  4 三月，司空王卓薨逝。三月三十日，任命光祿勛郭虔為司空。

  5 夏，四月十九日，京師地震。

  6 五月初六，山陽君宋娥被控勾結奸佞誣陷他人，被撤除爵位，收繳印信，遣返鄉里。黃龍、楊佗、孟叔、李建、張賢、史泛、王道、李元、李剛等九侯被控與宋娥互相賄賂，求升官及增加封邑，同時被遣返封國，並減少租賦收入四分之一。

  【華杉講透】

  對人不能過分好，恩賞不能超過他的本分。當初左雄極諫，不要給乳母宋娥封爵，宋娥自己都畏懼辭讓了，而皇帝「戀戀不能已」，還是封了她。這是皇帝的感情，我們時常會有這樣的感情，想要讓我們的親朋好友過得更好，但是，當這種感情和恩賞超出了他們的本分，也就改變了他們的預期和欲望，讓他們變得慾壑難填了，就像「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一樣，最終害人害己。

  7 象林郡蠻夷區憐等攻打縣城，殺死地方官員。交趾刺史樊演徵發交趾、九真郡兵一萬餘人救援，士兵們不願意遠征。秋，七月，二郡士兵譁變，攻打郡守府。郡守府擊破叛兵，但是無力再征討蠻夷，蠻夷叛亂愈演愈烈。

  8 冬，十月初十，皇帝行幸長安。扶風人田弱舉薦同郡人法真，稱他博通七緯、六經之學，隱居不仕，應該給予三公之高位。皇帝虛心求聘，前後四次徵召，法真始終不答應。友人郭正稱頌他說：「法真名可得聞，身難得而見。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可謂百歲之師矣!」

  法真，是法雄的兒子。

  9 十一月二十三日，京師地震。

  10 太尉王龔認為中常侍張昉等專弄國權，想要上奏誅殺。親屬中有人用安帝時期楊震彈劾中常侍樊豐等，反而自己被逼自殺的事來勸阻他，王龔於是打消了念頭。

  11 十二月初二，皇帝從長安回到洛陽。

  永和三年(戊寅，公元138年)

  1 春，二月初三，京師及金城、隴西地震，二郡又發生山崩。

  2 夏，閏四月八日，京師又地震。

  3 五月，吳郡丞羊珍造反，攻郡府，太守王衡將他擊破、斬首。

  4 侍御史賈昌與州郡兵力征討區憐，不能取勝，反而被區憐包圍了一年多，兵力糧草都難以為繼。皇帝召集公卿百官以及四府(大將軍府、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掾屬幕僚，問以方略，眾人都說，要派遣大將，徵發荊州、揚州、兗州、豫州四萬兵前往增援。

  李固反駁說：「如果荊州、揚州平安無事，徵兵倒也無妨，而如今二州盜賊盤結不散，武陵、南郡蠻夷叛亂還未平定，長沙、桂陽已經數次徵兵，如果再征，必生禍患，這是第一個不可!又，兗州、豫州的士卒如果突然被徵發，遠赴萬里之外，沒有給一個回來的期限，詔書催促，一定會激起譁變逃亡，這是第二個不可!南方水土暑濕，加上又有瘴氣，士卒非戰鬥性死亡減員必至十分之四五，這是第三個不可!遠涉萬里，士卒疲勞，等到了嶺南，已經失去了戰鬥力，這是第四個不可!大軍日行軍三十里，而到達日南郡要九千餘里，三百天的路程，每位戰士口糧五升，米就要六十萬斛，還沒有算將吏驢馬之食，只是算士兵自己背著盔甲步行，就是這樣大的費用，這是第五個不可!大軍一旦投入戰鬥，死亡必眾，不足以禦敵，又要再徵兵，就好比切割心腹之肉，去補充四肢，這是第六個不可!九真、日南相距千里，當初在九真徵兵都引起了譁變，更何況要荊、揚、兗、豫四州之卒以赴萬里之艱？這是第七個不可!

  「之前中郎將尹就征討益州叛羌，益州百姓民謠說：『虜來尚可，尹來殺我!』後來將尹就召回，把軍權交給刺史張喬，張喬還是用那些兵，月余之間，就將叛軍擊破。這就說明，中央再派大軍沒有用，當地州郡有得力的官員，就可以任用。所以，應該選拔有勇略且仁惠的將帥，任命為刺史、太守，派他們一起去交趾。如今在日南的軍隊，孤軍在外，又無糧草，守既不足，戰又不能，唯一的辦法是放棄日南，將官吏百姓都向北撤退，遷移到交趾，等事態平靜之後，再回日南。另外，徵用蠻夷，以金帛相資，讓他們互相攻擊，又懸賞以裂土封侯，施反間計，購求叛軍首領人頭。

  「前任并州刺史、長沙人祝良，性多勇決，又，南陽人張喬，之前在益州有破虜之功，皆可任用。當初文帝任命魏尚為雲中太守，哀帝拜龔舍為泰山太守，所以，現在也可立即拜祝良、張喬，讓他們不必來京，直接從便道前往上任。」

  四府官員，全部贊同李固的意見。於是，當即拜祝良為九真太守，張喬為交趾刺史。張喬到任之後，推誠相見，撫慰引誘，蠻夷投降的投降，解散的解散。祝良到了九真，單車直入賊營，設之以方略，召之以威信，蠻夷數萬人投降，並且為祝良修築官衙。

  由此嶺外地區全部平定。

  【華杉講透】

  這裡有兩點我們需要學習：第一，不要急於「解決問題」，特別是不要急於就問題解決問題，因為解決問題的舉措，往往會製造出新的問題、更大的問題，這製造出的問題，往往比原來的問題還大一百倍，那還不如不解決。公卿百官都馬上提出了解決方案，而李固卻看到了他們的解決方案將要製造出七個更大的問題，幾乎是動搖天下，有亡國之禍。

  第二，要解決問題，首先要找到問題發生的「真因」，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然後從真因入手，才能解決。叛亂的真因是什麼呢？就是官逼民反，所以，真因不是民，而是官，真因一找到，原來從九千里之外派四萬大軍出征的解決方案，就改成換兩個官員，而且問題馬上就解決了，就這麼簡單。

  這是一個管理學問題，相當於豐田生產方式的「五個為什麼分析法」，一件事情的發生，一定有它的原因，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連問五個為什麼，一直穿透到其真因——根本原因。

  蠻夷為什麼造反？因為賦稅太重，而且他女兒被搶了。稅率那麼低，怎麼會重？是因為地方官擅自加稅……通常用不著五個為什麼，就真相大白了。但是，人往往會被主觀的假設和邏輯陷阱所誤，讓皇帝看不到叛亂的不是蠻夷百姓，是地方官。

  5 秋，八月二十日，司徒黃尚被免職。九月十六日，擢升光祿勛、長沙人劉壽為司徒。

  6 九月十七日，皇帝命大將軍、三公各自舉薦剛毅、武猛，可擔任將帥的人才各二人，特進、卿、校尉各舉薦一人。

  當初，尚書令左雄舉薦冀州刺史周舉為尚書。繼而左雄為司隸校尉，舉薦前任冀州刺史馮直任將帥。馮直之前曾經因為貪污獲罪，周舉因此彈劾左雄。左雄說：「詔書要我舉薦武猛，又不是要我舉薦清高。」周舉說：「詔書要你舉薦武猛，不是要你舉薦貪污。」左雄說：「我當初舉薦你，就是為了讓你今天彈劾我嗎？」周舉說：「當初趙宣子任命韓厥為司馬，韓厥以軍法殺了宣子的奴僕，宣子對諸大夫說：『你們可以祝賀我了!你看我選的韓厥多麼稱職!』如今您並不認為我沒有才能，所以把我舉薦到中央，我也不敢阿附您，讓您蒙羞。但是沒想到您的態度和趙宣子不一樣啊!」

  左雄大悅，道歉說：「我曾經做過馮直父親的部屬，又與馮直是好友。如今周舉以此來批評我，這是我的過錯啊!」

  天下由此更加認為左雄有賢德。

  當時，宦官們競相競賣恩勢(指仗著皇帝恩寵，爭相賣弄權勢)，唯獨大長秋(官名。漢置﹐為皇后近侍﹐多由宦官充任。其職掌為宣達皇后旨意﹐管理宮中事宜)良賀清廉儉約，謙退厚重。皇帝下詔要求舉薦武猛，唯獨良賀一個人也沒舉薦。皇帝問他緣故，良賀說：「臣生於草茅，長於宮廷，既無知人之明，也沒有和士人交往。當初衛鞅因宦官景監而得到進用，有識之士都認為他不得善終。如今我如果舉薦什麼人，恐怕也是不足為榮，反以為辱，所以不敢!」

  皇帝聽了這話，更加欣賞良賀。

  7 冬，十月，燒當羌酋長那離等三千餘騎兵入侵金城，護羌校尉馬賢將其擊破。

  8 十二月初一，日食。

  9 大將軍梁商因為小黃門、南陽人曹節等在宮中掌握權勢，派兒子梁冀、梁不疑和他交友，而其他宦官嫉妒曹節受寵，反而想要構陷他。中常侍張逵、蘧政、楊定等，與左右連謀，誣陷梁商及中常侍曹騰(就是曹操的祖父)、孟賁，說他們計劃徵召諸王子，圖謀廢黜皇帝，另立新君，請求將梁商等逮捕定罪。皇帝說：「大將軍父子，是我所親，曹騰、孟賁，是我所愛，必定沒有這樣的事，是你們嫉妒他們罷了。」張逵等人見誣陷失敗，懼怕窘迫，倉促退下之後，矯詔逮捕曹騰、孟賁。皇帝接到消息，震怒，派宦官李歙立馬釋放曹騰、孟賁。將張逵等逮捕下獄。

  永和四年(己卯，公元139年)

  1 春，正月十三日，張逵等人伏誅。事情牽連到弘農太守張鳳、安平宰相楊皓，都被處死。他們的口供，又牽連到在位的大臣。梁商擔心很多冤枉，上疏說：「春秋之義，功在元帥，罪止首惡。大獄一起，無辜者眾，關押的時間長了，一點小過錯，也會積累成大罪，這不是順應天地和氣，平和朝廷政治，養成天下教化之道，應該早日結案，不要再追究逮捕。」皇帝採納他的意見，停止擴大罪責，只問罪於已經逮捕的人。

  二月，皇帝任命梁商的小兒子梁不疑為步兵校尉。梁商上書推辭說：「梁不疑還是一個小孩，不能做成年人才做的官。當初晏嬰推辭鄁殿的封邑，以保護他的財富；公儀休不接受別人饋贈的魚，以保護他的地位。臣雖不才，也希望能在這聖世保住我的祿位!」

  皇帝於是讓梁不疑做侍中、奉車都尉。

  【華杉講透】

  齊國討伐權臣慶封，將鄁殿六十個村莊封給晏嬰。晏嬰不接受。子尾問他：「人人都想要財富，你為什麼不接受呢？」晏嬰說：「慶封的封邑讓他心滿意足，所以他敗亡了。我的封邑還不足以滿足我的欲望，所以我還在。如果加上鄁殿，我就滿足了，那我也快滅亡了。我不接受鄁殿，不是因為我不想要財富，而是因為我怕失去財富。」

  公儀休為魯相，有客人送魚給他。公儀休不接受。客人說：「我聽說您喜歡吃魚，所以才送您魚。您為什麼不接受呢？」公儀休說：「就是因為喜歡吃魚，所以才不接受。如今我為國相，吃得起魚。如果因為收受了您的魚而被免職，誰還會再送魚給我呢？所以不接受。」

  晏嬰和公儀休的故事，還是那句老話：比自己「該」拿的少拿一點。

  自我減損，在不懂得自我減損的人看來，是保護自己安全的「智慧」。而在懂得自我減損的人心裡，不過是求自己心安而已。自我減損能提高自己的安全係數，是為自己的安全提前「買單」，但是，並不能保證你就安全。這是一種價值觀，一種修養，只是求自己心安，不要占了國家的便宜，不要拿了別人的東西，不要讓自己得到的回報，超出了自己的付出。

  2 三月初九，京師地震。

  3 燒當羌酋長那離等人再次造反。夏，四月初八，護羌校尉馬賢征討，斬殺那離，斬首俘虜一千二百餘人。

  4 四月二十三日，赦天下。

  5 五月初三，封故濟北王劉壽的兒子劉安為濟北王。

  6 秋，八月，太原旱災。

  永和五年(庚辰，公元140年)

  1 春，二月十七日，京師地震。

  2 南匈奴句龍王吾斯、車紐等造反，入侵西河，招誘右賢王合兵圍攻美稷，殺死朔方、代郡地方官員。夏，五月，度遼將軍馬續與護匈奴中郎將梁並等人徵發邊兵及羌、胡合兩萬人掩擊，破之。吾斯等人收拾敗兵，又屯聚起來，攻沒城邑。天子遣使責讓單于，單于本來沒有參與謀反，於是脫下官帽，離開營帳，到梁並處謝罪。梁並當時生病，五原太守陳龜代理中郎將。陳龜認為，單于不能制御下屬，逼迫單于及其弟左賢王自殺。陳龜又想將單于近親遷徙到內郡，使得已經投降的匈奴人更加狐疑不安。陳龜被控下獄，被免職。

  大將軍梁商上表說：「匈奴寇畔，自知罪大惡極，窮鳥困獸，都知道要拼死一搏，何況匈奴種族繁盛，也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滅絕。如今向前線運輸物資的任務越來越重，三軍疲苦，虛耗國內以供應邊外，不符合國家的利益。度遼將軍馬續，素有謀略，而且長期在邊疆典兵，深曉兵要，每次讀到馬續來信，都與我的策略相合。應該下令馬續深溝高壘，以恩信招降，宣告懸賞，限期投降，如此，則匈奴臣服，國家無事矣!」

  皇帝聽從，於是下詔讓馬續招降。

  梁商又移書馬續等人說：「國家安寧，忘戰日久，良騎夜合，交鋒接矢，決勝當時，是夷狄之所長而中國之所短。強弩乘城，堅營固守，以待其衰，這是中國之所長而夷狄之所短。我們應該揚長避短，堅城固守，以觀其變，再宣告懸賞，顯示招降之意，開其反悔之心。切勿貪小功而亂大謀。」

  於是右賢王部抑鞮等一萬三千人都到馬續處投降。

  3 五月三十日，日食。

  4 當初，那離等叛亂被平定，朝廷任命來機為并州刺史，劉秉為涼州刺史。來機等天性暴虐刻薄，對羌人多所侵擾，於是且凍、傅難等羌人部落又造反，攻打金城，與雜種羌、胡大寇三輔地區，殺害地方官員。來機等被召回問責。於是拜馬賢為征西將軍，騎都尉耿叔為副將軍，率領左右羽林、五校士兵及諸郡兵十萬人屯駐漢陽。

  5 九月，下令扶風、漢陽兩郡沿著隴道修築塢堡三百所，駐紮屯兵。

  6 九月十四日，太尉王龔以老病被免職。

  7 羌族且凍部落入侵武都，火燒隴關。

  8 九月二十五日，任命太常桓焉為太尉。

  9 南匈奴句龍王吾斯等立車紐為單于，東引烏桓，西收羌、胡等數萬人攻破京兆虎牙營，殺死上郡都尉及軍司馬，寇掠并州、涼州、幽州、冀州。於是將西河治所遷到離石，上郡治所遷到夏陽，朔方治所遷到五原。十二月，派遣使匈奴中郎將張耽率領幽州、烏桓諸郡營兵擊車紐等，戰於馬邑，斬首三千級，繳獲牲口甚多。車紐乞降，而吾斯仍然率領他的部曲與烏桓四處劫掠。

  10 當初，皇帝命馬賢征討西羌，大將軍梁商認為馬賢年老，不如太中大夫宋漢，皇帝不聽。宋漢，是宋由之子。馬賢到軍，羈留不進。武都太守馬融上疏說：「如今西羌諸種部眾，四處劫掠，應該趁他們還未集結起來，迅速深入，擊破其支黨，而馬賢等處處留滯。羌、胡能望見百里之外部隊揚起的塵土，聽見千里之外大軍出動的聲音，一定遠遠避開，繞到我軍身後，入侵三輔地區，成為百姓之大害。臣願請陛下批准我行動，給我馬賢認為不可用的關東兵五千人，頒給一個正規部隊番號，我率領他們，激勵他們，屹立不退，勇往直前，身先士卒，三十天之內，一定大破敵人。臣聽說吳起為將，暑熱不打傘，寒冬不穿裘。如今馬賢在野外駐紮，設立帳幕，山珍海味不斷，兒子侍妾左右侍奉，事事與古人相反。臣擔心馬賢等固守一城，說要向西攻擊，而羌人卻在東方，將士們將不堪忍受他的命令，必有高克那樣的潰敗。」

  安定人皇甫規也看出馬賢不懂軍事，認為他必敗，上書朝廷，但皇帝都不聽。

  【華杉講透】

  高克之敗，是指春秋時期，高克好利而不顧其君，晉文公派高克將兵在外抵禦狄人，而高克陳其師旅，自己則每天在黃河上遊蕩，結果軍隊潰散。

  將領須與士卒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同勞動，這樣才能得到士兵們的愛戴，個個願意為其效死力。吳起就是刻意保持自己的生活標準和待遇，同普通士兵一樣。項羽打仗，不僅身先士卒，衝鋒在前，而且在戰前修築工事的時候，他也拿著木板親自參加，和士兵們一起挖戰壕，夯實土壤。像馬賢那樣，在前線還住著「帳篷酒店」，還帶著侍妾，非死不可。

  永和六年(辛巳，公元141年)

  1 春，正月二十一日，征西將軍馬賢與且凍羌戰於射姑山，馬賢軍敗，馬賢及兩個兒子都陣亡，東、西兩羌大規模會合。閏正月，鞏唐羌入侵隴西，於是戰火燒到三輔地區，焚毀皇家園陵，殺掠官吏人民。

  2 二月初三，營室星座旁出現孛星。

  3 三月初三(上巳日，疑為初九)，大將軍梁商大會賓客，在洛水之濱設大宴，宴會結束的時候，演唱《薤露歌》。從事中郎周舉聽到後，嘆息說：「這正是所謂唱得不是時候的哀樂，難道將要有什麼禍事發生嗎？」

  【胡三省注】

  三月三是大潔之日，宮人在河中洗滌。

  薤露歌，是一曲輓歌，詞曰：「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華杉講透】

  薤，是一種草。那薤草上的露珠啊，轉眼就沒了，但是明早又會再回來，但是人死了，就永不復還!

  梁商唱《薤露歌》，就像曹操唱《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也是將人生比作朝露。日本戰國英雄織田信長，一生最愛唱的歌就是《人生五十年》：「人間五十年，與天相比，不過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當前。」

  天下權勢，天下英雄，在生命面前，也有一種無力感，雖然「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但是往往上天就只給五十年。梁商唱這歌也沒什麼，只是周舉結合時事，又有一番感慨了。

  4 武都太守趙沖追擊鞏唐羌，斬首四百餘級，接受投降兩千餘人。皇帝下詔，命趙沖總督節度河西四郡兵馬。

  安定上計掾皇甫規上疏說：「臣幾年以來，數次上書陳述建議，羌人還沒有動靜的時候，我就說他們將要反叛；馬賢剛剛出兵，我就知道他必敗，這些僥倖說中的預測，都有記錄。臣看到馬賢擁兵四年，未有成功，大軍消耗，數以百億計，這些錢出自平民，卻流入貪官污吏之手，所以江湖之人，群聚為盜賊，青州、徐州饑荒，百姓扶老攜幼，四散逃亡。

  「羌戎叛亂，不能和平，都是因為邊疆將領殘暴，不知治理安撫，而以侵暴羌人為常態，為了貪圖小利，以致造成大害。打一個小勝仗，就虛報首級人數，打敗了，就隱藏不說。士兵們勞苦怨恨，被奸猾的官吏所困，進不能速戰速決以立功受獎，退不能得溫飽以保全性命，餓死於溝渠，暴骨於荒原，只見王師出征，不見勝利歸來。羌族酋長們呢，泣血驚懼，唯恐什麼時候又發生事變，所以安定的時間總是很短，叛亂成為常態，這是臣之所以扼腕捶胸、仰天長嘆的原因!

  「請求陛下給我兩營(扶風雍營及京兆虎牙營)兵卒以及安定、隴西二郡屯駐士兵五千人，我將向羌人發動出其不意的進攻，與趙沖首尾策應。山谷地形，我都熟悉，用兵之道，我也有經驗，不需要朝廷升官進爵，也不用金帛賞賜，上可以蕩滌羌患，下可以招降納叛。如果陛下認為臣年少官小，不足為用，那些敗軍之將，也並非官爵不夠高，年紀不夠大!臣不勝至誠，冒死自陳!」

  皇帝不用。

  【華杉講透】

  皇甫規的奏摺，分為三段，第一段講他之前的預測都說中了，顯示他比別人都聰明，已經惹人不舒服。第二段講的，人人都知道是積弊實情，但也是千年不能解的死結。第三段，只是拍胸脯，要給他五千兵去試一試，但沒有提出有說服力的具體用兵策略。不要官爵金帛，又如何招降納叛呢？而且皇帝以官爵金帛激勵官吏，如果官吏不要官爵金帛，皇帝也不知道官吏要什麼，不知道怎麼駕馭官吏了。所以這封奏摺上去，皇帝和朝中大臣只會記得「年少官小」四個字，將此當成年輕人的狂言亂語，不加理會了。

  5 三月十六日，司空郭虔被免職。三月二十二日，任命太僕趙戒為司空。

  6 夏，使匈奴中郎將張耽、度遼將軍馬續率領鮮卑兵到谷城，擊烏桓於通天山，大破之。

  7 鞏唐羌入侵北地。北地太守賈復與趙衝擊之，作戰不利。

  8 秋，八月，乘氏侯梁商病重，臨終囑咐兒子梁冀等說：「我生無以輔益朝廷，死何能耗費公帑!裝殮用的衣服、口中含的珠玉之類，對墳中朽骨有什麼用!百官勞擾，紛華於道路，只是揚起塵土罷了，這些都不要!」

  八月初四，梁商薨逝。皇帝親自臨喪祭奠。梁商的兒子們要遵從父親的遺願，朝廷不聽，賜以御用陪葬秘器、銀鏤雕花的棺木、黃心柏木的外槨、玉匣。到了下葬的那天，又賜以兵車、甲士，皇后親自送喪，皇帝也親自到宣陽亭，遙望送葬車隊。

  八月初十，任命河南尹、乘氏侯梁冀為大將軍，梁冀的弟弟、侍中梁不疑為河南尹。

  【司馬光曰】

  成帝不能選任賢俊，委政於舅家，可謂昏庸!但是，他起碼還知道王立不成才，棄而不用。(參見公元前12年記載。)順帝將大權授予皇后家族，梁冀的頑固囂張、兇殘暴虐，平時就已經很明顯了，還讓他繼承父親的官職，終於導致悖逆，顛覆漢室。和成帝相比，順帝又更加昏庸了!

  9 當初，梁商病重時，皇帝親臨探視，問他遺言。梁商說：「臣的從事中郎周舉，清高忠正，可以重任!」於是拜周舉為諫大夫。

  10 九月，諸羌入侵武威。

  11 九月三十日，日食。

  12 冬，十月初二，因為到處都有羌寇，涼州震恐，又將安定郡治所遷到扶風，北地郡治所遷到馮翊。十一月二十日，任命執金吾張喬代理車騎將軍，將兵一萬五千人屯駐三輔地區。

  13 荊州盜賊起，數年不定，任命大將軍從事中郎李固為荊州刺史。李固到任，遣使到各地慰問，赦免盜賊前科，讓他們重新做人。於是賊帥夏密等率其魁黨六百餘人，綁了自己，前來投降。李固都赦免他們，遣送他們回去，自相招集，宣示威信，半年之間，其他盜賊全部投降，州內清平。李固上奏，彈劾南陽太守高賜等貪贓枉法。高賜重重賄賂大將軍梁冀，梁冀發出一日奔馳千里的緊急文書，要李固放過高賜，而李固拒絕，追查更急。梁冀於是將李固調任泰山太守。當時泰山盜賊屯聚多年，郡兵時常千人追討，不能制服。李固到任，將郡兵全部解散歸農，只留下能征慣戰的一百餘人，以恩信招降盜賊，不到一年，泰山盜賊全部順服散去。

  漢安元年(壬午，公元142年)

  1 春，正月十四日，赦天下，改元。

  2 秋，八月，南匈奴句龍王吾斯與薁鞬、台耆等再次造反，寇掠并州。

  3 八月二十一日，朝廷派遣杜喬(侍中、河內人)、周舉、周栩(代理光祿大夫)、馮羨、欒巴(魏郡人)、張綱、郭遵、劉班巡視州郡，表彰賢良、忠勤，對貪污有罪者，如果是刺史、二千石級別官員，用驛馬送彈劾奏章到朝廷；如果是縣令以下官員，可以直接逮捕治罪。杜喬等受命出發。唯獨張綱將車輪卸下，埋在洛陽都亭(驛站)，說：「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於是上奏彈劾：「大將軍梁冀、河南尹梁不疑，以外戚蒙恩，居執政之任，而肆意貪污，恣情縱慾，謹條奏其無君之心十五事，皆臣子所切齒痛恨者!」

  奏書遞上去，京師震竦。但皇后梁妠正受皇帝寵愛，滿朝官員都是梁氏親族或姻親，皇帝雖然知道張綱直言，也不能採納。

  杜喬到了兗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績為天下第一，皇帝徵召李固為將作大匠。八位欽差大臣所彈劾的，大多是梁冀以及宦官親黨；由於皇帝和宦官互相請託庇護，所有彈劾案都被擱置。侍御史、河南人種暠感到揪心，再做二次彈劾，廷尉吳雄、將作大匠李固也上言說：「八位欽差所糾舉之人，應該急行誅罰。」皇帝於是將八位欽差的奏章，交付有司，考正其罪。

  梁冀痛恨張綱，想找機會陷害他，當時廣陵盜賊張嬰寇亂揚州、徐州之間，已經十幾年，當地太守不能制服。梁冀於是任命張綱為廣陵太守。之前的歷任太守，都請求多派兵馬，唯獨張綱單車赴任，到了廣陵，直接到張嬰營壘大門。張嬰大驚，緊閉營門。張綱遣散隨從的官吏，只留下十幾個親信，寫信給張嬰，請與相見。張嬰見張綱至誠，於是出門拜謁。張綱請張嬰上坐，說：「之前歷任太守，大多肆虐貪暴，所以讓公等懷忿相聚，這是地方官之罪，但是，你們的行為，也不符合大義。如今主上仁聖，希望以恩德招撫，所以派我來，讓你們榮顯爵祿，不願以刑罰相加，這正是轉禍為福之時。如果聞義不服，天子震怒，荊州、揚州、兗州、豫州大兵雲合，身首橫分，血嗣俱絕。這兩條路之間的利害關係，希望你仔細思量!」

  張嬰聽聞，流淚說：「荒野愚民，不能自通朝廷，又不堪侵暴，所以相聚偷生，就像魚游在鍋中，知道不可長久，只是喘息於須臾之間而已!如今明府一言，才是我等重生之時啊!」於是告辭回營。第二天，張嬰率所部一萬餘人，與妻子面對面相互捆綁，到張綱處歸降。張綱單車入營，大會群眾，置酒為樂，遣散部眾，隨各人去到自己願意去的地方。張綱親自為他們規劃宅地、田土等。願意到政府做一個小吏的，也量才為用。於是人情悅服，南州晏然。朝廷論功，當給張綱封爵，被梁冀阻遏。張綱在郡一年，死在任上。張嬰等五百餘人為他服喪，送葬到犍為，堆土成墳。皇帝下詔，拜張綱之子為郎中，賜錢一百萬。

  當時，有能力的二千石以上高級地方官中，還有洛陽縣令任峻，冀州刺史、京兆人蘇章，膠東國相、陳留人吳祐等人。洛陽縣令在王渙之後，皆不稱職。任峻能選用文武吏，各盡其用，舉發懲治犯罪行為，從不拖延，人民不再畏懼官吏，其威猛超過王渙，只是文理政教不如。

  蘇章為冀州刺史，有故人為清河太守。蘇章到任之後，想要懲辦他的貪贓罪行，於是擺下酒宴，請太守把酒言歡，敘舊情，陳平生之好。太守大喜，說：「別人只有一個天，我有兩個天(意思是蘇章一定會庇護他)!」蘇章說：「今日蘇章與故人飲酒，這是私恩；明日冀州刺史辦案，那是公法!」於是糾舉他的罪行，州境肅然。後來，蘇章因為摧折權貴，冒犯聖旨，被免官。當時天下日敝，民多愁苦，輿論日夜稱讚蘇章，但朝廷始終不再起用他。

  吳祐為膠東國相，施政仁愛簡略，人民都不忍心欺騙他。嗇夫(鄉官)孫性，私自給百姓加稅，用錢買衣服給自己的父親。他父親拿到衣服，罵他說：「你有這麼好的長官，怎麼忍心欺騙他!」督促他自首請罪。孫性慚愧，拿著衣服到相府自首。吳祐屏退左右，問他緣故。孫性匯報了父親的話。吳祐說：「你因為孝敬父親，而忍受污穢之名，這正如孔子的話：『觀過斯知仁矣。』看你犯的過錯，就知道你的仁心了。」於是遣送他回去，讓他代自己向其父道謝，並把衣服贈送給他父親。

  4 冬，十月二十六日，太尉桓焉、司徒劉壽被免職。

  5 罕羌部落五千餘戶到趙沖處投降，唯有燒何部落仍據守參?，不肯歸附。

  十月二十九日，撤銷張喬軍屯。

  6 十一月初七，任命司隸校尉、下邳人趙峻為太尉，大司農胡廣為司徒。

  漢安二年(癸未，公元143年)

  1 夏，四月初八，護羌校尉趙沖與漢陽太守張貢擊燒當羌於參?，破之。

  2 六月二十五日，東漢朝廷封南匈奴守義王兜樓儲單于，號為呼蘭若屍逐就單于。當時，兜樓儲就在京師，皇帝親自主持儀式，授予璽綬，引上金鑾寶殿，賜車馬、器服、金帛，十分豐厚。又下詔，命太常、大鴻臚與諸國在京為人質的王子，在廣陽門外舉行盛大的餞行宴會，其間，有歌舞音樂、摔跤比賽，還有各種雜耍娛樂節目。

  3 冬，閏十月，趙衝擊燒當羌於阿陽，破之。

  4 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將、扶風人馬寔派刺客刺殺句龍王吾斯。

  5 涼州自九月以來，地震一百八十次，山崩谷裂，城牆、官衙崩塌，人民被壓死者甚眾。

  6 尚書令黃瓊認為，以前左雄所制定的選舉孝廉的制度，只選精通儒學的和熟悉公文程式的，範圍太窄，於是上奏建議增加孝悌一項，以及考查從政能力，這樣一共有儒學、文吏、孝悌、能從政者四項標準。皇帝採納了他的建議。

  建康元年(甲申，公元144年)

  1 春，護羌從事馬玄被諸羌引誘，率領塞內羌眾逃亡出塞。領護羌校尉衛琚追擊，斬首八百餘級。趙沖又追擊叛羌到建威鸇陰河，部隊渡河之後，之前歸降的匈奴六百餘人叛逃，趙沖率領數百人追擊，遇到羌人伏兵，趙沖戰死。趙沖雖然死了，但是他前後斬獲甚眾，羌人也衰弱了。

  皇帝下詔，封趙沖的兒子為義陽亭侯。

  2 夏，四月，使匈奴中郎將馬寔擊南匈奴左部，破之，於是羌、匈奴、烏桓都向馬寔投降。

  3 四月十五日，立皇子劉炳為太子(虞貴人所生)，改元，赦天下。

  太子住在承光宮，皇帝派侍御史種暠為太子家總管。中常侍高梵從皇宮單獨駕一輛馬車去迎接太子。當時太傅杜喬等猶疑不定，不想讓太子跟他走，但又不敢決斷。種暠持劍擋在馬車前說：「太子，是國家儲君，人民生命的寄託。如今常侍來，沒有陛下詔書，就要把太子接走，誰知道你有沒有奸謀？今日有死而已!」高梵說不出話來，不敢回答，轉身飛馳回宮，向皇帝匯報。皇帝頒下詔書，才把太子接走。杜喬退而嘆息，慚愧自己不如種暠遇事不亂。皇帝也嘉許種暠的穩重，好長時間都不停地稱讚。

  4 揚州、徐州盜賊群起，持續數年。秋，八月，九江范容、周生等寇掠城邑，屯聚歷陽，成為江淮巨患。朝廷派御史中丞馮緄督促地方部隊討伐。

  5 八月初六，皇帝崩逝於玉堂前殿(時年三十歲)。太子即皇帝位，年僅兩歲。尊皇后為皇太后。太后臨朝聽政。八月十三日，任命太尉趙峻為太傅，大司農李固為太尉，參錄尚書事。

  6 九月十二日，葬孝順皇帝於憲陵，廟號敬宗。

  7 這一天，京師及太原、雁門地震。

  8 九月十六日，太后下詔，命百官舉薦賢良方正之士，策問政事。皇甫規回答說：「先帝開始時，勤勞王政，紀綱四方，一心盼望太平。後來被奸偽所包圍，威權落入近幸小人之手，他們收受賄賂，賣官鬻爵，賓客交錯，擾亂天下，官民並竭，上下窮虛。陛下以太后之身，兼皇帝之職，聰哲純茂，攝政之初，拔用忠貞，維護綱紀，多所改正，遠近翕然，已經望見太平盛世的曙光。但是，災異仍然沒有平息，寇賊仍然縱橫，究其原因，還是奸臣權勢太重!對侍奉左右，行為尤其不端的，應該即刻罷黜，掃除凶黨，沒收他們受賄得來的財產，以安撫人民的痛苦和怨憤，回應上天的警誡。大將軍梁冀、河南尹梁不疑，也應該修養謙退的節操，輔之以儒學，省去游娛不急之務，割減宅第無益之飾。國君是船，人民是水，群臣是乘船者，將軍兄弟是掌舵划槳的，如果能堅定志向，盡心盡力，為人民謀利，那就是福。如果懈怠廢弛，這船就會傾覆于波濤之中，能不謹慎對待嗎？德不配位，就像挖牆腳來使牆增高，豈是量力審功、安固之道呢？對那些奸猾、酒徒、戲客，都應該貶斥，懲辦他們的不軌行為，令梁冀等深思得賢之福，以及結交損友的後果!」

  梁冀對皇甫規深為憤恨，將皇甫規的答卷評為最下等，拜為郎中，又藉口說皇甫規有病，將他免職回家，再指使地方官員迫害皇甫規，好幾次幾乎將其置於死地。於是皇甫規困頓於家，積十餘年(從這一年到梁冀伏誅，一共十四年)。

  9 揚州刺史尹耀、九江太守鄧顯征討范容等於歷陽，兵敗被殺。

  10 冬，十月，日南蠻夷再次造反，攻燒縣邑，交趾刺史、九江人夏方招誘他們投降。

  11 十一月，九江盜賊徐鳳、馬勉攻燒城邑。徐鳳自稱「無上將軍」，馬勉自稱皇帝，在當塗山中建造營壘，建年號，置百官。

  12 十二月，九江盜賊黃虎等攻合肥。

  13 這一年，有一群盜挖掘憲陵。

  【華杉講透】

  開始有變民稱帝，剛剛下葬的皇帝陵墓竟然被盜賊挖掘，意味著天下大亂將至，局勢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