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元皇帝上

2024-10-02 03:29:14 作者: 華杉

  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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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春,正月初四,葬孝宣皇帝於杜陵,赦天下。

  2 三月初十,立王政君為皇后,封皇后父親王禁為陽平侯。

  3 將三輔(京兆尹、右扶風、左馮翊)地區、太常(掌祭祀和諸陵邑,所以有公田)、各郡國公田及皇家林苑所出產的物產,可節省或結餘的,用於賑濟貧民。對於財產不到一千錢的,借給他們種子和糧食。

  4 封外祖父平恩戴侯許廣漢同胞弟弟的兒子,中常侍許嘉,繼承平恩侯爵位。

  5 夏,六月,傳染病流行,令太官(掌皇帝膳食及燕享之事)減少膳食,又減少樂府編制,減少苑中養馬,以賑濟難民。

  6 函谷關以東十一個郡和封國,都發生洪災,造成饑荒,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慘劇。官府組織轉運周邊郡國糧食相救。

  7 皇上一向聽說琅玡人王吉、貢禹都通曉儒家經典,德行高潔,就派使者去徵召他們。王吉在路上病死;貢禹到京師,拜為諫大夫。皇上數次虛心問政,貢禹上奏說:

  「古代人君節儉,只收十分之一的賦稅,沒有其他賦稅徭役,所以家家戶戶都能自給自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時期,宮女不過十餘人,皇家馬廄里的馬,也不過一百餘匹。後世爭相奢侈,越來越嚴重,臣下也跟著仿效。臣愚以為,要完全效法太古時期,當然困難,不過至少也應稍微學學前人的樣子,節省開支。如今宮室已經有了定製,沒法再裁減了。但是其餘的東西,可以儘可能地減損。以前在齊地負責製作皇家冠服的三服官(三服指春、夏、冬三季服裝),一年為皇室織造的衣裳,不過十個竹箱。現在呢,齊地三服官春、夏、冬三季織造,每季都有工人數千人,一年費用數億錢。皇家馬廄里用糧食餵養的馬,將近一萬匹。武帝的時候,又多取美女數千人,充填後宮。到武帝崩逝的時候,陪葬的金錢、財物、鳥獸、魚鱉,多達一百九十種,又將後宮女子送去守陵。到了孝宣皇帝崩逝,陛下自己不好意思說減損,群臣呢,也按過去的慣例,甚為痛惜!皇家如此,就上行下效,妻妾的規模,大大超過常度,諸侯王的妻妾,有的多達數百人,豪富吏民蓄養歌姬也有數十人,所以內多怨女,外多曠夫,貧窮人家都娶不到老婆。到了埋葬的時候,也大興陪葬之風,導致地上財富一空,地下全是寶藏。這種過錯,都是皇上帶動的,而大臣們也有因循援例之罪。希望陛下深察古人的正道,跟從那些儉樸的天子,大大地減損您的車輛、衣裳、器物的開支,至少減去三分之二。選擇後宮的賢者,留二十人,其他的都放她們回家。至於先帝陵園中守陵的宮女,沒有生育子女的,也應該放她們回家。皇家馬廄里的馬,有數十匹就夠了。只留下長安城南上林苑作為打獵之用,其餘的一概廢除。如今天下饑饉,難道不正應該大大地減少天子的開支,以賑濟萬民,合乎天意嗎?天生聖人,是為了萬民福祉,不是為了供奉他一個人享樂!」

  天子納善其言,下詔,令各地宮殿行館,皇上很少去的,就不要再修治了。太僕(掌管皇帝輿馬及馬政)要減少用糧食餵養的御馬,水衡都尉(掌管上林苑)要減少用肉餵養的野獸。

  【司馬光曰】

  忠臣事奉君王,應責求君王去做他比較難做到的事,那容易做到的,不用怎麼費力,他也能做好。要補充他的短處,他所擅長的部分,也不需要臣子去勸勉。漢元帝即位之初,虛心向貢禹求教,貢禹應該抓住機會,先就其所急,再慢慢說這些可以暫緩辦理的事。漢元帝的主要問題,在於優柔寡斷,讒佞弄權,這才是當時的大患。貢禹不從這裡著手。而恭謹節儉,本來就是漢元帝一貫的志向,而貢禹卻不厭其煩侃侃而談,這是為什麼呢?假如以貢禹的智慧,沒有看出當時的問題所在,那他就稱不上是賢人。假如他看出來了,卻不說出來,那他的罪就大了。

  8 匈奴呼韓邪單于再上書,說民眾睏乏。皇上下詔,讓雲中、五原郡轉運穀物二萬斛給單于。

  9 這一年,開始設置戊己校尉,在車師故地屯田。

  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47年)

  1 春,正月,皇上行幸甘泉,祭祀天神。

  樂陵侯史高以外戚身份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祿大夫周堪做他的副手。蕭望之是當時名儒,和周堪都曾擔任皇上的師傅,皇上信任他們,經常在退朝之後,再接見二人,討論歷代治亂故事,陳述國家大政方針。蕭望之又推薦宗室出身,通曉儒家經典,有德行,現任散騎、諫大夫的劉更生做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一起,在皇上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導皇上恢復古制,多方匡正皇上的錯誤,皇上也非常信任、偏向他們,並欣然採納他們的意見。史高雖然地位在他們之上,但只是充數而已。史高由此與蕭望之有了矛盾。

  中書令弘恭,僕射石顯,自宣帝時就掌管樞機,明習文法。皇上即位後,身體多病,認為石顯長期擔任重要職務,又是宦官,不是骨肉之親,也無婚姻之家,精明幹練,責任心強,就將政務委任給他,事無大小,都由石顯轉呈上奏,再由皇上裁決。於是石顯貴幸,權傾朝野,百官都敬畏事奉他。石顯為人,機巧慧黠,辦事周到,特別能領會皇上的意圖,又心機極深,善於詭辯,中傷他人,為人睚眥必報。石顯與車騎將軍史高互為表里,議論政事,常常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跟蕭望之等一致。

  蕭望之等人憎恨許氏、史氏兩個外戚家族的任性妄為,現在又恨弘恭、石顯擅權,於是向皇上上奏說:「中書是政務之本,國家的樞機部門,應該由通達、光明、公正之士擔任。漢武帝的時候,因為皇上總是在後宮游宴,所以用宦官擔任。但是,這並非古制。皇上應該罷免中書宦官,以符合刑人不在君側的古義。」這個意見提出來,就和史高、弘恭、石顯等人翻臉決裂了。皇上剛剛即位,性格謙讓,對既定的安排,難以作出改變,蕭望之等人的建議,商議很久,還是不能決定,反而將劉更生提升為宗正(劉更生之前是給事中,是宮廷內的官員,現在去做宗正,反而不能進入宮廷了,蕭望之一方在皇帝身邊反而少了一人)。

  蕭望之、周堪數次向皇上推薦名儒、茂才以任諫官。會稽人鄭朋想要攀附蕭望之,就上書告狀,說車騎將軍史高派他的門客到地方郡國圖奸牟利,又說許氏、史氏子弟的罪過。皇上把奏章給周堪看,周堪建議,讓鄭朋到金馬門待詔。鄭朋又給蕭望之寫信說:「將軍志向如何呢?是做到管仲、晏嬰那樣就止步了呢,還是要忙得過了中午都吃不上飯,功德直追周公、召公才滿意呢?如果將軍您的志向只是管仲、晏嬰而已,那我將隱居山林,老死而已;如果將軍欲興周、召之遺業,也要親接賢士,忙得過了中午都吃不上飯,那區區在下,願竭心盡力,以奉將軍萬分之一!」

  蕭望之接見鄭朋,推誠相待,後來發現他不過是個傾危邪惡的小人,於是和他斷絕聯繫,不再接觸。鄭朋是個陰險小人,由失望而怨恨,馬上轉投許、史陣營,說他之前告許氏、史氏的狀,「都是周堪、劉更生教我說的,我是關東人,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呢」。於是侍中許章建議皇上接見鄭朋。鄭朋從宮中出來,揚言說:「我剛剛向皇上報告了前將軍蕭望之五項小過錯,一項大罪!」

  待詔華龍,品行卑污,想要投靠周堪等人。周堪等人不接受他。於是華龍也和鄭朋勾結起來。

  弘恭、石顯就指使鄭朋、華龍二人,告蕭望之等陰謀罷黜車騎將軍史高,疏遠許氏、史氏兩大外戚家族。鄭朋、華龍二人特意在蕭望之休假的時候上奏,皇上就把奏章交給弘恭調查。蕭望之說:「外戚在位,奢侈驕淫,我要皇上疏遠他們,是為了國家,不是什麼邪謀。」

  弘恭、石顯上奏說:「蕭望之、周堪、劉更生結成一黨,數次詆毀大臣,離間皇上骨肉親戚,以達到他們專擅權勢的目的,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皇上派謁者把他們召到廷尉!」當時皇上剛剛即位,不知道把人交給廷尉就是關進監獄的意思,同意了他們的奏報。後來皇上要召見周堪、劉更生,左右回答說:「已經逮捕下獄。」皇上大驚,說:「不就是讓廷尉問問話嗎?」於是責備弘恭、石顯,二人叩頭謝罪。皇上說:「趕緊把他們放出來工作!」弘恭、石顯就讓史高出面跟皇上說:「皇上剛剛即位,還未能以道德教化聞名天下,卻先把自己的師傅關進了監獄。現在,既然已經關進監獄,只能將他們免職了(總不能說皇上搞錯了吧)。」皇上於是下詔給丞相、御史,說:「前將軍蕭望之,給朕做了八年師傅,沒有其他什麼罪過,如今事已久遠,不能盡記,有些遺忘了。赦免蕭望之的罪,收回前將軍、光祿勛印綬。周堪、劉更生貶為庶人。」

  【華杉講透】

  漢元帝的糊塗,糊塗到不可思議。二十八歲做皇上,這一年他已經二十九歲,之前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他居然不知道把人交給廷尉就是下獄!史書上這麼寫,讀的人都不敢相信。稀里糊塗把自己的輔政大臣關進監獄裡去了,知道是自己鑽進了對方政治對手的圈套,然後又能將錯就錯乾脆就把他們扳倒了。他基本上是夢遊,走到哪兒算哪兒,有人把他往哪邊牽一下,他就往哪邊走。面對這種皇上,蕭望之、周堪這樣的人,當然不是弘恭、石顯的對手。因為蕭、周操心的是怎麼治理國家,弘、石研究的是怎麼操縱皇上。

  2 二月二十七日,皇上封弟弟劉竟為清河王。

  3 二月二十八日,隴西地震,城郭崩壞,房屋倒塌,壓死很多人。

  4 三月,立廣陵厲王劉胥的兒子劉霸繼承王位(宣帝五鳳四年,劉胥以罪自殺,封國撤除,現在立他的兒子)。

  5 下詔罷去黃門所管理的車駕犬馬,水衡都尉所屬的皇家花圃,宜春宮所屬的御花園,以及少府掌射獵的官員佽飛管轄的池塘,以及皇家射獵鳥禽用的池田等,全部開放給貧民。又下詔赦天下。號召推薦茂才(優秀人才)、異等(有特別能力的人)、直言極諫之士。

  6 夏,四月,立皇子劉驁為皇太子。待詔鄭朋推薦太原太守張敞,是先帝時期的名臣,宜輔佐皇太子。皇上問蕭望之意見。蕭望之認為張敞是能吏,足以勝任繁雜紛亂的工作,但是行為輕佻,不是太子師傅之器。天子派使者去徵召張敞,想讓他做左馮翊,但是不巧,張敞恰在此時病故了。

  【華杉講透】

  張敞很有才能,但是沒有威儀。曾經在朝會之後,走馬過章台街,讓車夫趕馬快跑,他自己用摺扇拍馬,招搖過市。他還有一個著名的軼事,成了成語,叫作「張敞畫眉」,用以比喻夫妻感情之好。他總是在家給他妻子畫眉毛,畫出了名,長安城中都傳說張敞畫的眉毛好看。有司彈劾他,說他不成體統。漢宣帝問他有沒有這回事。他不以為意,回答說:「臣聽說閨房之內,夫妻之間的私情,比畫眉毛過分的事情多了去了。」宣帝愛惜他的才能,沒有責備他。但是,張敞也因此始終沒有得到大用。

  關於張敞畫眉,還有一些傳說花絮。說他每天給妻子畫眉,是因為他妻子眉角有一點傷痕,所以他每天都仔細畫眉遮蓋。又說那傷痕就是他造成的,小時候他和妻子同村,張敞頑皮,扔石子打傷了小姑娘,當時跑掉了。後來聽說姑娘長大後因為破了相嫁不出去,他就回家提親,娶了姑娘。後面這些都是傳說了。總之,張敞畫眉,與韓壽偷香、相如竊玉、沈約瘦腰,合稱中國歷史四大風流韻事。我們也很樂意,在密密麻麻都是「棄市」「族」「人相食」等殘酷詞語,魯迅說字縫裡滿本都寫著「吃人」的中國歷史中,能添加一點菸火氣息。因為下一段馬上又要「人相食」了。

  7 下詔賜蕭望之爵關內侯、給事中,每月初一及十五日朝見。

  8 函谷關以東發生饑荒,齊地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

  9 秋,七月二十七日,又發生地震。

  10 皇上重新徵召周堪、劉更生,想用他們做諫大夫。弘恭、石顯從中阻攔,改任為中郎。

  皇上非常器重蕭望之,想要任命他做丞相,依靠他處理政事。弘恭、石顯以及許、史兩家兄弟,侍中、諸曹等,對蕭望之都心懷怨恨。

  正在這時,劉更生派他的母家親戚上書說:「地震災變,是應在弘恭等人身上,不是因為蕭望之、周堪和劉更生,臣愚以為,應該罷退弘恭、石顯,以彰顯對他們遮蔽善人的處罰,進用蕭望之等人,以疏通賢者的上行通道,如此,則太平之門開,災異之源塞也。」奏書送上去,弘恭、石顯等懷疑是劉更生指使,向皇上建議逮捕上書者,審問他的後台,果然供出是劉更生指使。於是將劉更生再次逮捕下獄,貶為庶人。

  這時,蕭望之之子、散騎、中郎蕭伋也上書為蕭望之之前的事申冤,事情交給有司調查,有司回覆說:「蕭望之之前有罪,案情清楚,並沒有人誣陷他。而他卻指使兒子上書,引用一些說自己無辜的詩句,有失大臣體統,對皇上不敬,請逮捕。」弘恭、石顯深知蕭望之高潔,一定不會接受被逮捕的屈辱,於是向皇上諫言說:「蕭望之之前幸得皇上寬待,沒有下獄,後來又賜給他爵位和封邑,他卻不悔恨服罪,反而覺得冤枉,讓他的兒子上書鳴冤,把過錯推到皇上身上,自以為是皇上師傅,不可能送他進監獄。如果不讓他到監獄走一遭,挫一挫他的傲氣,打掉他那不滿的心理,恐怕朝廷以後也不會施恩給他,因為他都不知道感激啊!」

  皇上說:「蕭太傅一向剛烈,他怎麼肯到監獄去!」石顯等人說:「人命至重,誰不愛惜自己生命呢?蕭望之的罪,只是一些言語上的小罪,他也沒什麼好擔憂的,不要緊!」皇上就批准了他們的建議。

  冬,十一月,石顯等將逮捕蕭望之的詔書封好,交給謁者,下令交給蕭望之親自拆封。然後,又令太常火速徵發執金吾車騎包圍蕭望之宅第。使者到,召蕭望之。蕭望之問他的門生,魯國人朱雲。朱雲是個崇尚節烈的人,勸蕭望之自裁。於是蕭望之仰天長嘆說:「我曾經位居將相,年過六十了,還要進監獄裡去苟且偷生,那不是太可鄙了嗎?」然後稱呼朱雲的字號說:「游!趕緊給我配藥來,不要讓我久留不死!」於是飲藥自殺。

  天子聞之大驚,擊打著手掌說:「我本來就懷疑他不會去牢獄,你們果然殺了我的賢師!」當時,御廚正送來午飯,皇上不吃飯,為之涕泣,哀慟不已,左右為之感動。於是召集石顯等責問,說他們考慮問題不夠周詳。石顯等人脫下冠帽謝罪,好一陣子皇上才平復了。皇上追念蕭望之不已,每年都派使節去他的墳墓前祭祀,終其一生,都沒有間斷。

  【司馬光曰】

  孝元皇帝為君,太奇怪,太容易被欺騙,太難以醒悟。之前弘恭、石顯陷害蕭望之,或許很難分辨。到了要逮捕蕭望之下獄,皇上知道蕭望之剛烈,必寧死也不肯到監獄去,弘恭、石顯則極力勸說,不必擔心。結果蕭望之果然自殺。這一次,弘恭、石顯欺君陷害已經太明顯了,就算是一個中等智力的君王,也會感動奮發,一定要處罰欺騙他的邪臣。孝元皇帝則不然,自己涕泣不能進食以哀悼蕭望之,卻不能誅殺弘恭、石顯,僅僅讓他們免冠叩頭就通過了。如此,則奸臣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這就讓弘恭、石顯肆其邪心,無所忌憚了。

  【華杉講透】

  劉奭是昏君,弘恭、石顯是奸臣,那麼,從蕭望之身上,我們又能學到什麼呢?蕭望之有沒有錯呢?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如果我是蕭望之,我應該怎麼做?理念是什麼?

  《孫子兵法》講將道,講將領的五種性格缺陷:

  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領導力,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性格。反之,領導者的災難,往往也是一種性格缺陷。

  將領有五種性格缺陷,是最危險的。

  一、不怕死,一味死拼,就會被敵人所殺。

  二、貪生怕死,沒有必死之心,又會被俘虜。

  三、憤怒急躁,經不起刺激,會中激將法之計,憤而出戰送死。

  四、廉潔,愛惜名譽,經不起污辱,會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洗清別人潑在自己身上的髒水,而不顧性命出戰,中計。

  五、愛護居民,也會被人利用,或讓他為掩護居民而煩勞,或驅使人民為炮灰,讓他不忍作戰,而敵人就藏在裡面。

  這五種性格缺陷,都是將領的過錯,用兵的災害。軍隊覆滅,將領身死,都是由於這五種危險造成的,不可不警惕!

  蕭望之不是說他備位將相嗎?他就應該知道將道,他就死在性格缺陷上,一是「必死,可殺也」。弘恭、石顯知道他必死,果然就利用這一點殺了他,他完全是按對方寫的劇本走的。

  第二個是根源,就是「廉潔,可辱也」。蕭望之的原話:「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夫!」這就是太愛惜自己的羽毛,太愛惜自己的形象。這不是生存智慧。想當年,蕭何因為形象太好,為劉邦所忌憚,他就故意讓家人違法亂紀,搶奪民田,讓告他狀的奏章送到皇上那兒去,讓皇上看到他蕭何也有大缺點,難成氣候,以此求得自己的安全。

  蕭望之不是蕭何,對於他來說,人格比生命還重要。但是,他既然是國家股肱大臣,當知國家的命運也很重要,為什麼不能活下來,和弘恭、石顯鬥爭呢?他的死,也是對自己不負責任,對家庭不負責任,對國家不負責任,對他的皇上徒弟不負責任,特別是——這何嘗不是他對皇上的報復和懲罰!你居然要敲打敲打我?!那你就看看我怎麼敲打你!劉奭終生為師傅上墳,也是接受了這個敲打、這個懲罰,這是他師徒二人的對話。

  性格決定命運,天大的智慧和本事,也突破不了自己性格的天花板。就像劉奭,他貴為皇帝,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但是,他卻有一個巨大的和帝位不相稱的性格弱點——懦弱。他不殺弘恭、石顯,不是智力問題,不是不知道自己被騙了,而是懦弱,把這兩個稱心稱手的人再殺了,一大堆事自己還得重新安排,這巨大的責任讓他恐懼,他也就假裝糊塗,接受他們的辯解了。

  11 這年,弘恭因病而死,石顯繼任中書令。

  12 當初,漢武帝滅南越,設置珠厓郡(今海南瓊山縣)、儋耳郡(今海南儋州市)在海島上。官吏和士兵,都是中原人,對當地人侵暴欺凌。當地人呢,也很兇暴,自以為阻絕於大海之外,中央力量不能到達,經常違反官吏禁令,隔幾年就造一次反,殺死官吏,漢朝廷則發兵擊滅平定,二十餘年間,一共反了六次。到宣帝時,又再反。到當今皇上即位的第二年,珠厓郡山南縣又反,朝廷發兵鎮壓,反而其他郡縣也跟著叛亂,連年不斷,不能平定。皇上與群臣商議,想要增派大軍。待詔賈捐之說:

  「臣聽說,以堯、舜、禹之盛德,統治的地方也不過方圓數千里,西接沙漠,東至大海,朔方以南,就是中原文化所及的地方。願意接受中原教化的,朝廷就去治理;不願意的,也不強迫統治。所以,君臣都得到歌頌,凡是有生氣的動物,都各得其宜。

  「武丁、周成王,分別是殷朝和周朝之大仁之君,他們的疆土,東邊也不過江國和黃國,西邊不超過羌、氐,南邊不超過荊國蠻夷,北邊不超過朔方,所以頌聲並作,凡是會聽會看的動物,無不安樂過活。越裳部落通過九重翻譯,來向中原朝獻,這不是武力所能做到的。

  「到了秦朝,興兵遠攻,因為向外貪求,卻讓國內空虛,以至於天下潰散反叛。漢文帝偃武修文,在文帝時期,一年審案不過數百起,賦稅低,徭役簡便。到了漢武帝時期,厲兵秣馬,征討四夷,天下一年訴訟案件以萬計。賦稅煩多,徭役繁重,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斗傷於後,女子也要在亭障站崗,孤兒號哭於道路,老母、寡婦飲泣於街巷,這都是開拓的疆土太大,政法不休之故。如今函谷關以東的民眾,生活困難,流離失所,人之常情,莫不親近父母,愛戀夫婦,如今發展到賣妻子,賣兒女,法律不能禁,道義不能止,這才是國家真正的大憂大患。而陛下忍不下一時的惱怒憤恨,要將中原士眾,驅之於大海之中,以快心於幽冥之地,這不是救助饑饉,保全百姓的做法!

  「《詩經》說:『蠢爾蠻荊,大邦為仇。』(你這愚蠢的蠻荊,竟敢與大國為仇。)意思是說,聖人在位,自然四夷賓服;中原衰亂,自然蠻夷先叛。這種禍患,自古有之,蠻荊尚且反叛,何況萬里之外的南方蠻夷呢!駱越之民,父子同在河中洗澡,習慣用鼻子飲水,與禽獸無異,本來不值得設置郡縣。其地孤懸大海之中,霧大露重,氣候潮濕,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大軍前去,敵人還沒見到,戰士已經死了。所謂珍珠、犀牛、玳瑁,也不是只有珠厓郡有,放棄它一點也不值得可惜,不討伐也不會損失威信。那裡的人民,如同魚鱉,不值得爭取。

  「臣再以當年討伐羌族叛亂的事例作一佐證,大軍在前方作戰,還不滿一年,前線距長安不超過一千里,軍事費用已經達到四十多億,大司農所轄的國庫積蓄全部用盡,然後再用少府專門用於供養天子的宮廷積蓄。就區區一隅的問題,還花費這麼多,更何況勞師遠襲,只有士卒死亡,沒有軍事成功!

  「這種事情,在歷史中找不到先例,在當今相似的案例中,又看到如此巨大的害處。臣愚以為,那些不是冠帶之國,沒有禮儀教化的地方,《尚書·禹貢》所提到過的,《春秋》上也有記載的這些遠方蠻夷,還是不要去理會吧!希望國家能放棄統治珠厓郡,專心處理關東人民的憂患,體恤他們的痛苦!」

  皇上將賈捐之的意見,徵詢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陳萬年認為應當討伐。丞相於定國認為:「之前連年興兵攻打,護軍都尉、校尉以及軍丞派去十一人,只有二人生還。戰士及運輸部隊死者一萬人以上,軍費三億多,也沒能平定。如今關東睏乏,人民困難,民心搖動,我同意捐之的意見。」

  皇上聽從。

  賈捐之,是賈誼的曾孫。

  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46年)

  1 春,皇上下詔說:「珠厓虜殺吏民,背叛為逆。參加廷議的大臣,有人說可擊,有人說可守,有人說放棄,各有理由。朕日夜思考各方意見,羞於國威受損,就想誅滅他們;猶疑不敢冒險,就想屯田;通達時事變化,則為天下萬民擔憂。天下萬民的飢餓,與遠方蠻夷的不服,哪個重要呢?況且宗廟的祭祀,在災荒年間,都不能齊備,我怎麼能去計較那微不足道的羞辱呢!如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贍養,又以動兵,不僅勞民傷財,而且還要再生凶年。現在我決定,撤銷珠厓郡。當地人民嚮慕禮義,願意遷到大陸定居的,就安置他們。不願意的,也不強迫。」

  【華杉講透】

  這一段議論,十分精彩,開疆拓土,往往並沒有什麼「國家利益」,不過是君王的好勝心和征服欲,秦皇漢武都是這種情況。而當遠方人民反叛,一定要立刻出兵平定,也不關乎國家利益或人民幸福,而是覺得君威受損,不忍其忿,必欲誅之而後快。漢武帝要揚威四夷,以至於他在位後期,全國人口大量減少,他崩逝的時候,人口只有他登基時的一半,就是這麼慘!元帝遠遠沒有武帝的才幹,更不能去學武帝的做派。

  賈捐之直接指出了這其中的兩個本質:一是興師遠伐,與國泰民安無關,甚至恰恰是對國家人民的巨大威脅;二是直指漢元帝——「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您要做什麼呢?不是為國為民,就是不忍其忿,自己快意恩仇而已,對人民有百害而無一利。

  而漢元帝的詔書,也回應了賈捐之的批評:「朕日夜唯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狐疑辟難,則守屯田;通乎時變,則憂萬民。」這真是說到了本質上,三個決策選項,實際上是三種心理活動。這一段君臣對話,正應了宋神宗在《御製資治通鑑·序言》中說的:

  其所載明君、良臣,切摩治道,議論之精語,德刑之善制,天人相與之際,休咎庶證之原,威福盛衰之本,規模利害之效,良將之方略,循吏之條教,斷之以邪正,要之於治忽,辭令淵厚之體,箴諫深切之義,良謂備焉。

  這奏摺和詔書,就是天人相與之際,自己捫心自問;就是休咎庶證之原,威福盛衰之本,規模利害之效,到底吉凶、禍福、利害的根本在哪兒,讀者宜熟玩焉!

  2 夏,四月二十九日,茂陵(漢武帝陵園)白鶴館火災,赦天下。

  3 夏天,發生旱災。

  4 立長沙煬王劉旦的弟弟劉宗為長沙王(劉旦死後無嗣,今立其弟)。

  5 長信少府(主管皇太后宮)貢禹上書說:「各地行宮及長樂宮(長樂宮與長信宮都是皇太后宮)保衛部隊,可以裁減一大半,以減輕人民的徭役負擔。」

  六月,皇上下詔說:「朕顧念到人民的饑寒,又遠離父母妻子,去保衛君王並不居住的離宮,勞作於沒有實際意義的工作,這恐怕不是調和陰陽之道。現在,撤銷甘泉宮、建章宮警衛部隊,讓他們回鄉務農。各部門官員,都要裁減開支,請你們把裁減計劃,列出條目奏報上來,不要有什麼顧忌。」

  6 這一年,皇上又重新提拔周堪為光祿勛。周堪的弟子張猛為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

  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45年)

  1 春,正月,皇上行幸甘泉,祭祀天神。三月,行幸河東,祭祀后土,赦免汾陰苦役犯。

  初元五年(丁丑,公元前44年)

  1 春,正月,擢升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

  【華杉講透】

  周子南君名叫姬延,是周文王后代。禮制,歷代王朝皆封前代王室後裔爵位,贈予封邑,祭祀宗廟,以示尊敬,也顯示本朝所承繼統緒,標明正統地位。漢武帝時代尊儒術復古後,下詔說:「三代邈絕,遠矣難存。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封姬延為周子南君,如今元帝再將他封侯。

  2 皇上行幸雍縣,祭祀五色帝廟。

  3 夏,四月,有孛星出現在參星之旁。

  4 皇上用貢禹等各位儒生的意見,下詔太官不要每天都宰殺牲畜,供應的飲食,減少一半。皇家車馬,夠正常使用就行。撤銷角牴遊戲(類似摔跤),撤銷上林苑那些皇帝很少居住的宮館,撤銷位於齊地的三服官(皇家織造廠),撤銷位於北假的田官(皇家農田),撤銷鹽鐵官(鹽鐵專賣局),撤銷常平倉。博士弟子的名額不再限制,以擴大招生(漢武帝為博士官設置弟子五十人,宣帝時擴大到二百人,如今不再限制),又下令,人民有能通曉「五經」之一的,免除田賦徭役。又廢除「刑法」七十多條。

  5 陳萬年卒。六月二十日,以長信少府貢禹為御史大夫。貢禹對國家政治得失,前後上書數十次,皇上嘉許他的質樸直言,對他的意見,多予以採納。

  6 匈奴郅支單于自以為道路遙遠,漢朝鞭長莫及,又怨恨漢朝幫助呼韓邪單于,而不幫助自己,於是困辱漢朝使者江乃始等人,又遣使奉獻,請求歸還他在漢朝做人質的兒子。漢朝派遣司馬谷吉送單于兒子回國。御史大夫貢禹、博士東海人匡衡認為:「郅支單于對漢朝並沒有心悅誠服,所在之處又道路絕遠,使者送他的兒子,送到邊塞就可以了。」谷吉上書說:「中原與夷狄,有保持聯繫和接觸的道義,如今我們既然已經養育了他的兒子十年,德澤深厚,如果不把他送到家,而是只送到邊塞,那就表示斷絕關係了,他們更沒有嚮慕依從中原之心。這樣,拋棄了前面的恩情,結下了後面的怨仇,不是正確的做法。討論的官員,因為江乃始缺乏應變才能,智力勇氣都不能施展,以至恥辱,所以為我擔憂。但是,我幸得手持強大的漢朝的符節,承明君聖主之詔,向單于宣諭厚恩,諒他也不敢放肆。如果他懷有禽獸之心,對我有不道之行,那單于就犯下了滔天大罪,必然逃得更遠,不敢靠近我邊塞。這樣,我們損失一個使節,而使百姓獲得平安,這正是謀國之計,也是我個人的心愿。我願意將單于之子一直送到單于王庭。」

  皇上批准了谷吉的計劃。谷吉將單于兒子送到王庭,單于怨憤難平,竟然殺了谷吉等人。

  郅支單于殺了谷吉之後,自知有負於漢,闖下大禍,又聽說呼韓邪單于越來越強大,擔心遭到襲擊,於是想要遠遁。這時,正趕上康居王因為經常受到烏孫國侵擾,與他的大臣們計議:「匈奴是大國,烏孫本來是匈奴屬國。如今郅支單于困處於國境之外,不如迎接他到我國,駐紮在東部邊境,我們與他合兵一處,共同攻打烏孫,然後由郅支單于做烏孫王。這樣我們既無烏孫之患,也無匈奴之憂了。」然後派使者到單于都城堅昆,把這個計劃告訴郅支單于。

  郅支單于一方面害怕漢朝和呼韓邪單于的壓力,又怨恨烏孫,聽到康居王的計策,大喜,於是與康居結盟,引兵西進。路途遙遠,加之天氣嚴寒,郅支人一路死亡不絕,到了康居,只剩三千人。康居王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郅支單于,郅支單于也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康居王。康居人對郅支單于非常尊敬,想要借他的威勢來威脅諸國。郅支單于數次借兵給康居攻擊烏孫,深入赤谷城,殺戮人民,擄掠牲畜財物。烏孫人不敢追擊,烏孫西部五千里廣大地區完全殘破,無人居住。

  7 冬,十二月初九,御史大夫貢禹去世。十二月十九日,長信少府薛廣德為御史大夫。

  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43年)

  1 春,正月,皇上行幸甘泉,祭祀天神。禮畢,留下射獵。薛廣德上書說:「如今關東窮困到了極點,人民流離失所,陛下卻每天撞擊亡秦之鐘,聽著鄭、衛之樂(春秋時鄭國、衛國的音樂,被認為是靡靡之音),臣十分痛惜!如今士卒露宿於曠野,從官勞累睏倦,希望陛下即日回宮,與百姓同憂樂,則天下幸甚!」皇上即日還宮。

  2 二月,下詔說:「請丞相、御史舉薦質樸、敦厚、遜讓、有品行者四類人士,光祿每年也按這四條要求考核郎和從官。」

  3 三月,赦天下。

  4 雨雪霜凍,凍死了桑樹。

  5 秋,皇上要去祭祀祖廟,出便門,準備乘船前往。薛廣德攔住皇上的車,脫下官帽,磕頭說:「皇上應該坐車從橋上過去。」皇上下詔說:「大夫請把帽子戴上。」薛廣德說:「陛下不聽臣的話,臣就在車前自刎,我的血污染了車輪,陛下也進不了祖廟了(有了死傷,犯了齋潔,就不能祭祀了)。」皇上不悅。負責先導的光祿大夫張猛進言說:「臣聽說,主聖臣直,有聖明的君主,就有耿直的臣子。坐船有危險,走橋上更安全。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的話可以聽!」皇上說:「要規勸別人,難道不應該這麼說話嗎?」於是同意走橋上。

  【華杉講透】

  說話的藝術,既要給對方聽你話的理由,又要鼓勵對方,讚美對方。也就是說,既要講邏輯,又要有修辭。薛廣德是既不講邏輯,也不講修辭,只提要求,並且把自己放在皇帝的對立面,一上來就懟死了。聽他的,則他是忠臣;不聽他的,則君是昏君。這誰受得了!張猛呢,「主聖臣直」四個字,先用修辭,解開了薛廣德打的死結,給君臣二人就解了套。「聖主不乘危」,又講清了邏輯。最後下結論,不是說我也認為該走橋上,而是說「御史大夫言可聽」,這是修辭,把功勞又還給了薛廣德。所以皇上說:「曉人不當如是邪?」

  邏輯與修辭,這是說話的藝術。讀者在歷代名臣的諫言和奏章中,可以仔細去體會學習!

  6 九月,降霜,凍死莊稼,天下大飢。丞相於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御史大夫薛廣德都以天災引咎辭職(為天變負責)。皇上分別賜給他們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同意辭職。任命太子太傅韋玄成為御史大夫。薛廣德回到家鄉,將皇上賜給他的安車懸掛起來,作為一項榮耀,傳示子孫。

  7 皇帝做太子的時候,跟從太中大夫孔霸學習《尚書》,即位之後,賜孔霸關內侯,號褒成君,兼任給事中(常侍皇帝左右,備顧問應對,每日上朝謁見)。皇上想讓孔霸做丞相。孔霸為人謙遜退讓,不好權勢,經常說:「爵位太過了,我有何才何德能當得起呢!」御史大夫的職位屢屢空缺,皇上想用孔霸,孔霸堅決辭讓,自陳心跡,推辭了三次。皇上深知他是出於至誠,於是作罷,並因此更加敬重他,賞賜甚厚。

  8 九月二十四日,任命侍中、衛尉王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9 石顯忌憚周堪、張猛等人,數次進讒言詆毀他們。劉更生擔心被陷害,上書說:「臣聽說舜任命九位大臣,濟濟一堂,相互謙讓,和諧之至。眾臣和諧於朝廷,則萬物和諧於天地,所以當洞簫吹奏出《韶》樂,九遍之後,鳳凰來儀,就會飛來朝拜。到了周幽王、周厲王的時代,朝廷不和,相互怨恨排斥,結果就發生日食、月食,水泉沸涌,山陵崩壞,霜降失節。由此觀之,和氣帶來祥瑞,戾氣帶來災異;祥多則國安,災多則國危,這是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如今,陛下開創三代之盛業,招攬文學之士,優遊寬容,讓他們齊頭並進。但是,賢與不肖混淆,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不同的奏章在公車交替堆積,因奏章不妥被逮捕的人塞滿了北軍監獄。朝臣們意見不合,相互仇視,互相毀謗,搬弄是非,迷惑皇上的耳目,搖動皇上的心意,不可勝數。大臣們分成不同的派別,結黨營私,往往是小人聯合起來,一起陷害正直的大臣。正直的大臣能夠得到進用,則國家能治;正直的大臣被陷害,則國家將亂。君上面對治亂之機,卻不知道該任用依靠誰,而災異數見,這是臣之所以寒心者也!

  「陛下登基已經六年了,在《春秋》的記載中,一連六年,災異如此稠密的,還沒有過,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因為讒邪並進。而讒邪並進的原因,是陛下疑心太重,本來已經用了賢人,行了善政,但是,一有人進讒言,就罷退賢人,收回善政。君王有狐疑之心,就會招來讒賊誹謗之口;君王沒有堅定的判斷,就會打開群小幸進之門。讒邪進則眾賢退,群小盛則正士消。所以《易經》有『否』(不順利)和『泰』(平安)之分,小人那一套猖狂,君子之道就消退,政治就越來越亂;君子之道昌盛,小人之道消退,則政治越來越清明。古代鯀、共工、驩兜與舜、禹一起在堯的朝廷為臣,周公與管叔、蔡叔一起在周朝共事,他們之間,互相打擊,流言相謗,不可勝道,而堯帝能以舜、禹為賢,排斥共工;周成王能支持周公,而排斥管、蔡,所以天下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孫氏、孟孫氏同仕於魯,李斯與叔孫共宦於秦,但是魯定公以季孫氏、孟孫氏為賢,而排斥孔子,秦始皇信任李斯,而排斥叔孫,所以天下大亂,惡名傳到今天。所以治亂榮辱之端,在於君王信任什麼人!信任的人有賢德,就要堅定不移。《詩經》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的心雖然不是石頭,但是你也不可轉動我的心志)。』這就是講篤實守善的道理。《易經》說『渙汗其大號』,意思是說,王者渙然大發號令,就像出汗一樣,汗出之後,你不可能再收回來。如今善令剛出,一會兒工夫,又收回來,這是一種『反汗』現象。任用賢人,還不到三十天,又把他罷退,這是轉動石頭了。《論語》說『見不善如探湯』(看見不善的東西,就像手伸進滾水一樣),馬上要抽離。如今丞相與御史大夫二府,多次奏報讒佞之輩不當在位,歷經數年,仍然不能將他們罷去。所以出令就像反汗,用賢就像轉石,去佞倒像拔山,如此這般,想要陰陽協調,不是太難了嗎?

  「於是群小見到有機可乘,紛紛緣飾文字,巧言詆毀,流言蜚語喧譁於民間,所以《詩經》說:『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正是讓人忿慍。)當年孔子與顏淵、子貢互相稱譽,但並不成為朋黨;大禹與后稷、皋陶相互推薦引用,但並不結成黨羽;為什麼呢?因為忠心為國,沒有邪心。如今奸佞小人與賢臣並立於朝堂之上,合黨共謀,違善依惡,嘰嘰喳喳,朋比為奸,不斷設下危險的圈套,想要傾移主上的心智。如果這些小人忽然得到重用,那正是天地之所以不斷用災異來警告君王的。

  「自古沒有不行誅殺,就能天下大治的。所以舜流放了共工、驩兜、三苗、鯀,孔子誅殺了少正卯,然後聖人教化才得以推行。如今以陛下之明智,誠應深思天地之心,以周成王、堯帝為榜樣,以魯定公、秦始皇為教訓,考察祥瑞應驗之福,災異警戒之禍,以應對當世之變,遠斥佞邪之黨,摧毀陰謀集團,堵塞群小幸進之門,廣開賢德正直之士進身之路,不再狐疑而能決斷,不再猶豫而能分別善惡,讓是非分明,則災異消失而祥瑞並至,這是太平之基,萬世之利!」

  石顯看到了劉更生的奏書,與許氏、史氏一起,更加怨恨劉更生。

  這年氣候反常,夏季寒冷,太陽呈現出青色,沒有光芒,石顯及許氏、史氏都說是因為周堪、張猛當權引起的天變。皇上內心看重周堪,但是又為眾口一詞的詆毀所患,不知道該信誰的。當時長安令楊興因為有才幹受到賞識,而且常常稱譽周堪。皇上想得到楊興的支持,就問他:「朝臣們斷然不接受光祿勛,這是為什麼呢?」楊興是一個傾危巧佞之人,聽了皇上這話,認為皇上懷疑周堪,就順著皇上的話說:「周堪不僅不能做朝廷大臣,就是主政一州、一里,也不行!臣見眾人聽說周堪與劉更生等陰謀離間皇上骨肉親人,都認為應該誅殺他,臣之前才上書說周堪不可誅傷,並不是不贊成他們,只是為國家培養恩德。」皇上說:「這有什麼罪名誅殺呢?如今應該怎麼辦呢?」楊興說:「臣愚以為可以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不再給他實權和事務。這樣,明主不失師傅之恩,這是上策。」皇上由此對周堪、張猛開始懷疑。

  司隸校尉(監督京師和京城周邊地方的秘密監察官)、琅玡人諸葛豐,開始時以剛直和特立獨行著名於朝,多次冒犯皇親貴戚,當權派都說他壞話。後來,因為被控在春夏二季逮捕人犯(春夏二季是萬物生長之時,對囚犯特別優待,能釋放的就釋放,關押的不加刑具,停止審訊,重囚也能改善伙食,因為春夏時節如果抓捕人犯,是違背天時),貶為城門校尉。諸葛豐於是就上書控告周堪、張猛。皇上不喜歡諸葛豐的作為,下詔說:「城門校尉諸葛豐,在光祿勛周堪、光祿大夫張猛在朝之時,多次稱言堪、猛之美。諸葛豐之前為司隸校尉,不順四時,修法度,專做苛刻暴虐之事,以獲取虛榮和威勢,朕不忍將他逮捕治罪,貶為城門校尉。而他不自己反省,反而怨恨周堪、張猛,並舉報他們,用沒有證據的虛辭,告無法驗明的罪狀,不顧自己之前的立場和看法,實在是沒有信義!我可憐諸葛豐年老,不忍加刑,將他免為庶人!」又說:「諸葛豐說周堪、張猛沒有忠貞信義,朕也憐憫他們,不治他們的罪,又惋惜他們的才幹,未能報效國家,將周堪調任河東太守,張猛為槐里縣令。」

  【司馬光曰】

  諸葛豐對周堪、張猛,之前是讚譽,之後又詆毀,他的心志,不是為朝廷進賢除奸,而是為了投靠結黨,自己往上爬而已,他也是鄭朋、楊興之流的人物,他有什麼剛直呢?做人君者,應該明察美惡,辨別是非,賞以勸善,罰以懲奸,這才是治國之道。如果諸葛豐說得對,那就不應該貶黜諸葛豐。如果諸葛豐是誣罔,那周堪、張猛怎麼又被貶呢?如今雙方都受到責罰,那是非區別到底在哪裡呢?

  10 待詔賈捐之與楊興關係好,賈捐之經常說石顯的不是,所以得不到實權的官職,也很少有機會覲見皇上。等到楊興因為才幹受到賞識,賈捐之對楊興說:「京兆尹官職出缺,假如我有機會覲見皇上,一定能幫你爭取到。」楊興說:「您妙筆生花,言語精妙,假如您能做尚書令,不知道勝過現在的尚書令五鹿充宗多少倍!」賈捐之說:「假如我能取代五鹿充宗,您做京兆尹,京兆尹是郡國之首,尚書是百官之本,那真是天下大治,士人們也不會被隔絕疏遠了。」賈捐之又批評石顯。楊興說:「石顯如今顯貴,皇上信任他,如今您想往上走,一定聽我的,向他靠攏,合他的心意,就能升官了。」於是賈捐之與楊興聯名上奏,稱譽石顯,建議賜爵關內侯,並舉薦石顯的兄弟們為各部官員。又聯名上奏舉薦楊興,認為可以任命為京兆尹。石顯聽說後,識破了二人的計謀,向皇上報告。於是將賈捐之、楊興下獄,令石顯負責審理。石顯上奏說:「楊興、賈捐之心懷詐偽,互相舉薦,謀求高位,欺君罔上,為『不道』之罪。」(不道,是刑法罪名,範圍比較廣,凡是違反當時的倫理道德要求的悖逆行為,都可以稱為「不道」或「無道」。)

  賈捐之被斬首棄市;楊興被剃光頭髮,罰做苦役犯。

  【司馬光曰】

  君子以正攻邪,尚且不能攻克。賈捐之以邪攻邪,能免於災禍嗎?

  【華杉講透】

  幹壞事,做壞人,也是一種「專業」,沒有經過「專業訓練」,請勿模仿。賈捐之不尊重壞人壞事的「專業」,以為自己也能幹,最終送了性命。

  賈捐之是賈誼的曾孫,名門之後,從之前的《棄珠厓議》奏書中,也可以看到他的思想格局和政治才華,有先祖之風。但是,政治有治國理政的政治和權力鬥爭的政治之分,賈捐之是治國理政的政治家,卻是權力鬥爭的菜鳥,居然以為自己能騙過權斗大師石顯,結果被輕易識破,落得斬首棄市的悲慘下場。怪誰?

  《中庸》說:「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倖。」(君子安心地處在平易的地位,等候天命的到來,小人卻是冒險去妄求非分的利益。)賈捐之就是行險以僥倖了。

  再讀一段《中庸》:「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孔子說:「人人都說『我知道』,可是被驅趕到羅網陷阱中去卻不知躲避。」)賈捐之自己把自己驅趕進陷阱羅網裡面,卻不知道。為什麼呢?是因為僥倖心理,也是因為讀書不精,修養不夠。

  11 改封清河王劉竟為中山王。

  12 匈奴呼韓邪單于民眾越來越多,塞下禽獸射獵已盡,單于力量足以自衛,也不怕郅支單于了,於是他的大臣們就勸他北歸。過了一段時間,單于終於北歸王庭,匈奴民眾漸漸都來歸附他。匈奴的國勢終於安定下來。

  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42年)

  1 春,二月,赦天下。

  2 二月初五,御史大夫韋玄成被任命為丞相,右扶風鄭弘為御史大夫。

  3 三月初一,日食。

  4 夏,六月,赦天下。

  5 皇上問給事中匡衡地震日食之變的緣故,匡衡上書說:

  「陛下躬行聖德,開太平之路,憐憫愚昧的吏民違法犯罪,年年給他們大赦,希望他們能改過自新,天下幸甚!但是,臣見大赦之後,奸邪並沒有減少,更沒有停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這是教導未得其法的緣故。如今天下的風俗,喜好聲色,崇尚侈靡,對沒有利害關係的親戚非常淡薄,卻競相利用婚姻結合去圖利,苟合僥倖,不惜以身試法,捨身取利,本性不改。就算每年赦免他們,也不能避免使用刑法。臣愚以為,應該大刀闊斧地改變社會風氣。

  「朝廷之於國家,就像是建築用的模板,朝廷上大臣們有不平和的言論,下面的官員百姓就有爭鬥之患;上有自用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能相讓之民;上面互相爭勝,則下面互相傷害;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這就是根本。要治理天下,主要就是治理上層社會。要教化天下,不能到每家每戶去勸說每一個人。如果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官敬讓,道德之行,由內而外,由近及遠,然後百姓才知道他們該效法誰,效法什麼,一天天向善,一天天進步,自己都感覺不到。

  「《詩經》說:『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商朝京師的禮儀風俗,翼翼然可以仿效,乃是四方之中正。)如今,長安是天子之都,親承教化,但是,長安的社會風氣,卻和遠方沒什麼差異,郡國來的人,沒有什麼值得學習效法的,或者看到京師的侈靡,就跟著侈靡了。所以,京師就是教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是應該先正風俗的地方。

  「臣聽說,天人之際,精氣互相激盪,善惡互相響應,人間有什麼事情,天象就有顯示。陰有變化,就會發生地震;陽有遮蔽,就會發生日食,水災旱災也隨之而至。陛下敬畏天威,哀憫百姓,就應該節省浪費,考正制度,接近忠正,疏遠巧佞,以崇尚至仁,匡正風俗,則道德弘揚於京師,善名播揚於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

  皇上欣賞匡衡的言論,將他擢升為光祿大夫。

  【荀悅曰】

  大赦,是權宜之計,不是常典。漢朝初興時,在秦朝戰亂之後,大愚之世,幾乎人人都有罪,家家可抓起來判刑,所以才約法三章,頒布大赦令,蕩滌穢流,全社會重新開始,這是當時的時勢使然。後世承繼先祖功業,相沿成習,大赦成了慣例,這就不合時宜了。比如孝惠帝、孝文帝的時期,就沒有什麼大赦。到了孝景帝的時候,七國之亂,異心並起,奸惡狡詐,不一而足;再到武帝末年,賦稅繁重,群盜並起,再加之以太子之亂,巫蠱之禍,天下紛然,百姓生活困難,無所依賴;或者後來光武帝之際,又是撥亂反正之後,這種情況,又可以大赦了。

  【華杉講透】

  匡衡所論,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但是,他只講了後一半,沒講前一半。後一半就是治國平天下,京師治理好了,天下都平了。但是,修身齊家呢?皇上自己呢?他沒有涉及。是啊,上有殊死爭鬥的大臣,則下有互相傷害的社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世風民俗,就是上行下效。所以,要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官敬讓,這當然是皇上希望的了。那麼,對皇上的要求是什麼呢?要節省浪費,考正制度,近忠正,遠巧佞。這皇上也接受啊!但是,皇上的問題,正是分不清忠正和巧佞。所以,都是空談。

  6 秋,七月,隴西羌族彡姐部落的旁支反叛,皇上下詔請丞相韋玄成等人商議應對。這時候,農作物年年歉收,朝廷正引以為憂,又遭遇羌變,韋玄成等漠然不知所措,都不發表意見。右將軍馮奉世說:「羌虜近在境內,竟然背叛,如果不即時誅滅,無以威制遠方蠻夷,臣願率軍討伐!」皇上問他要多少兵。馮奉世說:「臣聽說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出自《孫子兵法》,原文是『役不再籍』,就是一次徵兵就解決問題,不要仗打了一半,人打沒了,又回國徵兵。『糧不三載』,這要求更高了。不三載,就是兩載。去的時候帶一次糧食,回來的時候再送一次糧食給軍隊路上吃),所以,用兵時間不長,速戰速決。以前平叛,沒有認真計算評估敵人的實力,我軍投入兵力不夠,以至於遭到挫敗,又再三增調部隊,所以曠日持久,軍費浩大,國威受損。如今叛軍有三萬人,按兵法,我們應該用兩倍兵力去討伐,那就是六萬人,再評估一下,羌虜只有弓箭長矛,兵器落後,可用四萬人,一個月就足以解決他們。」

  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鄭弘、車騎將軍王接、左將軍許嘉都認為:「百姓正在秋收農忙時節,不宜多加徵發,發一萬人前往屯守,就足夠了。」

  馮奉世說:「不可!如今天下饑饉,戰士戰馬都羸弱損耗,攻守的裝備、工事也廢弛很久,不夠精良,夷狄皆有輕視我邊吏之心,而羌族首先發難。如果派一萬人去屯駐各處,羌虜見我們兵少,必不畏懼。我們要戰吧,一定挫敗喪師;要守呢,兵力還不足以保護人民;就會形成我方怯弱的形勢。那羌虜乘勝得利,各個種族相互煽動,一起起兵,到那時候,我擔心就不是四萬兵所能解決的了,花再多錢也解決不了。所以,發兵少了,就一定曠日持久,派兵多,則一舉迅速解決。兩相比較,利害相差萬倍!」

  馮奉世固執相爭,他的意見還是得不到支持。皇上下詔,增加兩千人。於是派馮奉世率領一萬兩千騎步兵,以領兵屯田為名(兵少,不敢說討伐,只聲稱屯田),典屬國(意思是負責屬國的官員,秩二千石,負責少數民族事務)任力、護軍都尉韓昌為裨將,到隴西,分兵三處屯駐。韓昌先派兩位校尉出戰,羌兵人多,擊破漢軍,兩位校尉都戰死。馮奉世繪製戰區地圖,和兵力分配計劃,再向皇上匯報,希望增兵三萬六千人,才能夠解決戰事。奏書遞上去,天子發兵六萬餘人,八月,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協助馮奉世。冬,十月,大軍全部抵達隴西,十二月,全師並進,大破羌虜,斬首數千級,其他的逃出邊塞。在軍事行動結束前,漢朝廷又徵募士兵一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準備再增兵,韓安國軍還未進發,聽說戰事已經結束,又折回來。皇上下詔,部隊復員,但也留了不少人屯田,駐守要害地形。

  【華杉講透】

  這個決策過程,很有意思。要警惕那種「只有決策理由,沒有決策依據」的決策。

  馮奉世的意見,依據是《孫子兵法》和以前的軍事經驗。兵法是以多勝少之法,不是以少勝多之法,《孫子兵法》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十倍兵力才能打包圍戰,五倍兵力才能進攻,兩倍兵力,可以把敵人切成幾段,分而治之;兵力相當,遭遇戰咱們也能不吃虧。但是,如果兵力不如敵軍,就要趕緊跑!兵力差距大,更要躲得遠遠的。記得前面講王翦滅楚嗎?他找秦始皇要六十萬兵,秦始皇嫌太多,不給。李信說他只要二十萬,秦始皇就派了李信去。結果李信大敗而回,秦始皇還是重新派王翦,帶了六十萬兵去滅了楚國。馮奉世要四萬兵,前後分析很清楚,已經是最低標準的要求。

  丞相韋玄成、御史大夫鄭弘、車騎將軍王接、左將軍許嘉,他們說一萬人就夠了,有決策依據嗎?沒有任何依據!但是他們有理由——百姓秋收農忙時節,不宜多徵發,發一萬人屯駐,就夠了——理由很清楚,農忙秋收,不想多發,但是,這跟兵力夠不夠有什麼關係呢?沒有任何關係,這話完全沒邏輯,但是四位大臣一直沒邏輯,皇上也支持沒邏輯,唯一一個有邏輯的據理力爭,還是爭不過。

  這種決策過程很典型,我們經常遇到,就是根據自己的「實際困難」決策,而不根據解決問題的實際需要決策。這是一種掩耳盜鈴的人性弱點,人人都很容易這樣,所以要仔細體會。

  兩方爭執,最後皇上決策,增加兩千人。兩千人有依據嗎?任何依據都沒有,也是隨意定一個數,也是掩耳盜鈴。

  等到前線損兵折將,皇上迅速醒悟,馮奉世要三萬六千人,他直接給了六萬人,又徵發一萬人,讓前線總兵力達到八萬人,這是羌虜四倍兵力了,這才是用兵之道。

  投入越大,風險越小,成本越低,因為成本主要在於一戰而定,在於不拖時間,在於不反覆,不要指望「四兩撥千斤」,四兩撥不動千斤;不要指望「花小錢辦大事」,小錢辦不了大事,無非是增大風險,拖長時間,花更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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