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孝宣皇帝中
2024-10-02 03:29:02
作者: 華杉
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61年)
1 春,正月,漢宣帝第一次巡遊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漢宣帝前往河東郡,祭祀后土(地神)。漢宣帝很羨慕武帝求仙、求神、求長生不死藥的故事,小心謹慎地遵守祭祀的禮儀,並採納方士們的意見,增加了不少神祠。他聽說益州有金馬神、碧雞神,可以通過隆重的祭祀請到,於是派遣諫大夫和蜀郡人王褒持符節前往尋找。
當初,皇上聽聞王褒有俊才,召見他,命他寫一篇《聖主得賢臣頌》。王褒寫道:
「賢才,是國家的工具。如果任用的都是賢臣,就能用很少的舉措,做出顯著的功績。賢臣就像工匠的工具一樣,如果工具銳利,用很少的力就能產生很好的效果。所以,工匠的工具鈍了,即使勞筋苦骨,也終日勞而無功;但如果由巧匠來冶鑄寶劍『干將』,離婁(黃帝時期視力最好的人)來繩墨,公輸盤來鋸木推刨,就算是蓋長寬一百丈的五層高台,也能嚴絲合縫,條理井然。為什麼呢?因為用人得當。如果庸人駕劣馬,就算是把馬嘴勒破,鞭子抽斷,也難以前進一步。反過來,如果由王良(春秋時代的名騎手)手拿韁繩,韓哀(傳說發明車輛的人)驅馳車輛,駕上啃膝(良馬常把頭低到膝蓋)、乘旦(也指良馬,早上出馬,晚上到達的意思),就算是週遊天下,萬里之遙,也能瞬息到達。為什麼呢?因為人和馬相得益彰。所以穿著涼紗的人,不受盛暑之苦;裹著貂皮大衣的人,不怕寒冷刺骨。為什麼呢?因為有了防備寒暑天氣的器具。
「賢人、君子,正是聖王治理天下的器具,當初有周公吐捉之勞,才有監獄為之一空的盛世。(周公吐捉,指周公吐哺和捉發。周公尊賢下士,操勞國事,有人來求見或請示,如果正在吃飯,馬上把嘴裡的飯吐出來,即刻接見,往往一頓飯要如此中斷三次;如果正在洗澡,也馬上中止,頭髮來不及梳妝,抓著頭髮就出來見人。)齊桓公呢,設置庭燎之禮(在庭院中燃起火把),不分晝夜地接待賢士,所以才有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功。由此看來,做國君的,要先勤於求賢,得了賢臣,然後才可以垂拱而治。為人臣者也一樣。過去,賢人找不到明君,圖謀策劃得不到國君的採納,披肝瀝膽也得不到國君的信任,得到官位不能施展才能;被貶黜也不是他們的過錯。所以伊尹在沒有遇到商湯之前,只能做廚師;太公在遇到周文王之前,只能做屠夫;百里奚在遇到秦穆公之前,賣身為奴;寧戚在遇到齊桓公之前,只能餵牛。這些人都曾經卑賤困苦,直到他們遇到明君聖主後,謀略符合君上的意圖,進諫則立即被聖上接受,無論進退都能顯示其忠心,擔任官職能施展其本領,接受君王賞賜的封爵、土地,光宗耀祖。所以,世間必須先有聖知之君,然後才有賢明之臣。所以,猛虎嘯而山風冽,飛龍興而雲霧生,蟋蟀哀鳴則悲秋至,蜉蝣出則陰濕生。《易經》說:『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王者居於正陽之位,賢才才能被看見,被重用。《詩經》說:『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美哉眾多賢士,生在我周王之國!所以世道清平,主上聖明,則俊賢之才不請自來,堂堂皇皇,列在朝班,聚精會神,相得益彰,就算是伯牙(音樂家)彈起他的名琴『遞鍾』,逢門子(神射手)拉開他的名弓『烏號』,也表達不了那種君臣相得的極致完美。
「所以聖主必須有賢臣,才能弘揚功業;俊才必須得到明主的賞識,才能彰顯才德。上下互相狐妖,彼此歡然交欣,千年一合,論說無疑,展翅飛翔,就像鴻毛遇上順風;澎湃浩蕩,就像巨鯨遨遊大海,其得意如此,則何禁不止?何令不行?教化溢出我們的四方邊陲,而橫溢到無窮的世界。所以聖主不用親眼目睹,不用親耳傾聽,就能耳聰目明,遍觀天下,無所不聞。天下太平的責任已經盡到,悠遊生活的願望也得到滿足,祥瑞自然降臨,壽命自然無疆,何必委屈自己,去學彭祖、王僑、赤松子,遠絕世俗,離群索居呢?」
此時的漢宣帝頗喜好神仙之術,所以王褒在文章中特別提到。
京兆尹張敞也上書進諫說:「希望明主能忘記車馬之好,不要聽方士們的虛言妄語,專心於帝王之術,太平盛世才能來到。」皇上於是將正聽候詔令的方士全部遣散。
當初,趙廣漢死後,繼任的京兆尹都不稱職,唯有張敞還能跟趙廣漢有一比。雖然他的謀略、聰明都不如趙廣漢,但能用儒家經術來彌補他的不足。
【華杉講透】
明主賢臣,是賢臣造就了明君,還是明君成就了賢臣?我認為先有明君,因為選擇權在他。
為人臣者,要麼投其所好,要麼退而求去,沒有能逆著上意而行的。有什麼樣的君王,就有什麼樣的臣子,就有什麼樣的國家。三千年歷史,看一朝一代怎麼樣,或喜或苦,或興或衰,全在國君一個人,這就是《大學》里講的「一人定國」: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
一句話就能敗壞一件大事,一個人就能決定一個國家。
2 漢宣帝很注意修飾,他的宮室、車馬、服飾之盛大豪華,都遠超昭帝時期,外戚許氏、史氏、王氏都尊貴受寵。諫大夫王吉上書漢宣帝說:
「陛下以聖賢氣質總攬萬方事務,一心治國,將實現太平盛世。每次頒下詔書,百姓就如同重獲新生般歡欣鼓舞。臣私下心裡想,陛下的所作所為,對天下百姓來說,可謂最大的恩情,但還不能說是政務的根本。真正能治國的君主並不經常出現,而如今公卿們有幸欣逢能言聽諫從的明君,卻並沒有提出建立萬世基業的長期規劃,讓明君能成就三代之盛世。他們關注的是什麼呢?就是按期開會、審計簿書、審案判決而已,這都不是太平盛世的根本。臣聽說,百姓雖然柔弱,但無法打敗他們;雖然愚昧,但無法欺騙他們。聖主獨行於深宮,所作所為,如果得當,則天下稱頌;如果有過失,則天下非議。所以君王的要務,在于謹慎地選擇左右大臣,注意審查指派辦事的官吏。使左右大臣能匡正自身,辦事的官吏能宣揚德教,這才是治國之本。
「孔子說:『安上治民,莫善於禮。』要長治久安,關鍵在於禮,這不是空談啊!王者在完成禮制之前,應該在先王制定的禮制中,選擇適合今天使用的,先行實施。臣希望陛下能上承天心,弘揚大業,與公卿大臣以及儒生一起研究舊禮,彰明王制,推行仁政,讓這一世之民都能安居樂業,健康長壽。如此,何愁風俗不能和美,何愁成康之世不能重現,又何愁皇上的壽命趕不上高宗武丁呢?我發現一些當世的舉措,不合於道的,試舉幾例,向皇上逐條匯報,請皇上裁擇。」
王吉認為:「當今世俗娶妻,聘禮太重,沒有節制,貧窮人家完全不能負擔,以至於不敢生育子女,甚至殺嬰。還有,漢家列侯娶了天子的女兒,稱為『尚公主』,國人娶了諸侯王的女兒,則稱為『尚翁主』,這種男的侍奉女的,丈夫屈居於妻子之下的事,逆反了陰陽之位,所以很多女子淫亂。古代的衣服、車馬方面,對尊卑貴賤都有標準,如今上下僭越,只要有錢,自己想怎麼搞就怎麼搞,所以貪財圖利,連死都不怕。周朝之所以能不用刑罰而使天下大治,就是因為能禁止邪念罪惡於萌發之前。」
又說:「舜、湯不用當時三公、九卿的子弟,而任用皋陶、伊尹,賢人得到重用,奸妄之人自然遠離。而如今呢,官家子弟都可以繼承父兄的職位,繼續做官,他們大多十分驕傲,也不通古今之變,無益於百姓。臣建議廢除『任子令』(高級官員可以在兄弟子侄中舉薦一人為郎官的制度)。對於陛下的外家和故舊,可以給他們財富,但不宜讓他們做官。還有,希望陛下不要再玩『角牴』遊戲,縮減樂府的規模,減少御庫房的開支,向天下人示範和提倡節儉。古代工匠不去雕刻精細的裝飾,商人不販賣奢侈物品,並非古代的工匠和商賈賢德,而是風俗教化讓他們如此。」
皇上認為王吉所論迂闊,不怎麼待見他。王吉就稱病,退休回家了。
【華杉講透】
漢初,劉邦制定了困辱商人的政策。《史記》說:「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你再有錢,也不許穿絲綢衣服,不許乘車,就是不允許商人有任何社會地位的象徵;再加重租稅,限制商人的財富積累。他的理念呢,金錢就是權力,商人奢侈張揚,百姓羨慕商人,朝廷官員勾結依靠商人,就影響了朝廷的權威。王吉所說的,就是要恢復這樣的政策,要將金錢和權力分開,即便無法阻止他們賺錢,那也要限制他們行使金錢的權力。
3 義渠安國到達羌中,召集先零諸酋長三十餘人,將其中最桀驁不馴的人全部斬殺,又縱兵突擊先零人,斬殺一千餘人。歸附漢朝的各羌人部落和歸義羌侯楊玉等都怨恨憤怒,覺得漢吏無故誅殺,無法信任,於是聯合其他小部落,全部叛變,攻打邊塞城邑,殺死朝廷官吏。義渠安國派騎都尉將二千騎兵去防備羌人,抵達浩亹,遭遇羌人攻擊,損失大量車馬輜重和兵器,義渠安國引兵撤退,到了令居,上書匯報情況。
當時趙充國已經七十多歲,皇上覺得他太老了,派丙吉去問他,推薦誰做大將。趙充國說:「沒有誰比我更合適!」皇上再派人問:「將軍估量羌人實力怎麼樣?咱們該派多少人?」趙充國說:「百聞不如一見,軍事活動,不能遙控,臣願飛馳到金城去,繪製地圖,並制定征討方略,再向您匯報。羌戎小夷,逆天背叛,不久就會滅亡,陛下不必擔心,都交給老臣吧!」皇上笑了,說:「諾!」於是大發兵到金城。夏,四月,派趙充國為大將,率領軍隊進攻西羌。
4 六月,異星出現在東方天際。
5 趙充國到了金城,等騎兵集結滿一萬人,準備渡河,但擔心遭遇伏擊,於是派三個校尉夜裡銜枚先渡,渡河之後,即刻構築防禦陣地,等到天明,再依次全部渡過黃河。羌虜數十百騎來,在陣地旁邊出入,趙充國說:「我們的士卒馬匹剛剛渡河勞倦,不可驅馳追逐,這些都是驍勇的騎兵,很難制伏,而且也擔心他們有埋伏,這是來引我們上當的誘兵。我們出征,以殄滅叛軍為目標,小利不足貪!」
【華杉講透】
《孫子兵法》說:「遠而挑戰者,欲人之進也。」敵人離得很遠,卻派人來挑戰,那就是要引誘我們前進,前面有埋伏。又說:「餌兵勿食。」
趙充國下令不要理睬羌人騎兵,派騎兵斥候去偵察旁邊四望陿里有沒有埋伏,斥候回報,沒有羌軍把守,於是,當夜引兵挺進到落都,召集諸校尉、司馬,說:「我知道羌虜不會用兵了!如果有數千人守住四望陿,我們怎麼進得來呢?」
趙充國經常向遠處派出偵察兵,行軍時一定會保持戰備,宿營時一定會堅固營壘。他尤其謹慎持重,愛護士卒,先計而後戰。於是向西挺進到西部都尉府,每天用豐盛的伙食大饗士卒,士卒們都樂於為他所用。羌虜數次挑戰,趙充國堅守不出。從抓到的羌軍俘虜口中得知,羌人各部首領多次相互責備說:「早告訴你不要造反,如今天子派趙將軍率軍前來,趙將軍已然八九十歲,卻善於用兵,現在我們就是想一戰而死,還辦不到嗎?」
當初,罕、幵部落酋長靡當兒派他的弟弟雕庫來告訴西部都尉說:「先零人打算造反!」後數日,先零果然造反。雕庫同族的人不少都和先零部落雜居,西部都尉就留下雕庫為人質。趙充國認為雕庫無罪,放他回去,並讓他告訴本族酋長:「漢軍只誅殺有罪者,請你們自相區別,不要和他們一起滅亡。天子告訴諸羌人:犯法者如果能主動捕斬同黨,就可免罪,並且以功勞大小賞賜錢財,被捕殺者的妻兒、財物,也都歸他所有!」趙充國想用這個計策,以威信招降罕、幵部落以及其他被裹挾參與造反的人,瓦解羌人內部團結,等到他們疲憊不堪,再一舉突擊。
當時,漢宣帝已經徵發內地郡國軍隊六萬人前往屯邊。酒泉太守辛武賢上奏說:「各郡軍隊都屯備南山,北邊空虛,其勢難以長久。如果到了秋冬季再進兵,這是敵人遠在境外之策。如今敵人就在跟前,日夜不停地侵擾,並且當地氣候寒苦,漢軍馬匹不耐寒,不如在七月上旬帶上三十日糧食,分兵出張掖、酒泉,在鮮水合擊罕、幵部落,就算不能將他們全部誅滅,也可以奪取他們的牲畜財產,俘虜他們的妻子兒女,然後撤軍回來,冬天再次出擊,這樣反覆給他們創傷,敵人一定震恐崩潰。」天子將辛武賢的建策發給趙充國,請他考慮。趙充國說:「一匹馬帶三十天的糧食,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斗,又有衣裝、兵器,負重太多,難以追逐。敵人看到我們這個情況,一定稍稍後退,逐水草,入山林。我們再繼續深入,敵人就扼守險要,在後面斷絕我們的糧道,則我們必有兵敗之憂,為夷狄所恥笑,這樣的創傷,一千年也不能恢復。而辛武賢卻認為可以奪其畜產,虜其妻子,這純粹是空談,不是最好的策略。先零部落是反叛的首惡,罕、幵部落是被脅迫跟從,我的愚計,是把罕、幵因被脅迫而參與反叛的過失擺在一邊,不要提起,先誅滅先零,以震動羌人,等他們悔過後再赦免他們,並選擇了解他們風俗的良吏,前往安撫和解,這才是既能保全部隊,又能獲取勝利、保證邊疆安定之策。」
天子將趙充國的信再交給公卿們討論,大家都認為:「先零軍事強盛,又有罕、幵的幫助,如果不先攻破罕、幵,就沒法拿下先零。」皇上於是拜侍中許延壽為強弩將軍,酒泉太守辛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璽書嘉獎,採納辛武賢的計策,又以敕書責備趙充國說:「如今向前線轉運糧食和物資的後勤供應,頻繁讓百姓煩擾,而將軍您率領著一萬多人的大軍,不及早利用夏秋水草之利,爭奪敵人的牲畜財物,反而要等到冬天,讓敵人蓄積糧食,藏匿在山林之中,占據險要地形。而將軍您的部隊卻在冰天雪地立生凍瘡,這有什麼好處呢?將軍您不想想國家的龐大支出,卻要用幾年的時間在那裡乾耗著,把敵人耗死,這樣做將軍的話,誰都願意做吧!現在,我下令破羌將軍辛武賢等率軍,就在七月擊破罕羌,請您引兵並進,不要猶疑!」
趙充國上書說:「陛下之前賜給我詔書,指示我派人勸諭罕部落,說大軍將至,漢不誅罕,以瓦解他們的聯盟。臣派遣幵部落酋長雕庫宣告天子至德,罕、幵部落群眾都已聞知天子明詔。如今先零部落酋長楊玉堅守山林,伺機而動,罕、幵部落則沒有反叛行動。如果我們不攻打先零,反而去攻打罕、幵,那是把有罪的放過,去誅殺那無辜的,一次行動造成雙重傷害,這也不是陛下的本意啊!《孫子兵法》說:『攻不足者守有餘。』發動進攻,可能力量不足,但若只是防守,則綽綽有餘。又說:『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善於作戰的人,安排好戰場引敵人來;不善於作戰的人,鑽到敵人安排好的戰場去。如今,罕、幵企圖攻打酒泉、敦煌,本應整頓兵馬,訓練士卒,在酒泉、敦煌等著他們,以逸待勞,這是取勝之道。如今卻唯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反而發動行軍進攻,放棄讓敵人自投羅網的計策,而投到敵人的羅網裡去,我認為不是什麼好主意。先零部落要叛變,所以和罕、幵化解怨仇,締結盟約,但其實他們心裡並不踏實,擔心漢朝大軍到了之後,罕、幵部落會叛盟歸漢。但如果我們先攻擊罕、幵,先零一定援救,那反而是我們讓他們的盟約更加堅實了。如今羌虜馬肥,糧食充裕,攻打他們,恐怕我們也占不到什麼便宜。反而讓先零得了機會,施恩於罕、幵,堅其約,合其黨,他們團結起來,合計能得精兵二萬餘人,再裹挾其他小部落,人馬更多,像莫須這樣的小部落都裹挾進去,越來越難離間他們了。如此,叛軍越來越多,要誅滅他們所需要的兵力又要增加數倍。我恐怕國家的負擔要按十年計,不是兩三年可以拿下的了。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先零一滅,則罕、幵可不戰而下。假如先零已誅而罕、幵不服,等到正月再攻打罕、幵,這樣安排,策略上合理,也合乎時宜。如果要現在馬上進兵去攻罕、幵,我看不到有什麼利益!」
六月二十八日,趙充國發出奏章。七月初五,皇上回復的璽書送到,採納趙充國的計策。
【華杉講透】
《孫子兵法》首先不是戰法,而是不戰之法;首先不是戰勝之法,而是不敗之法。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戰,必有代價,必有戰敗風險。趙充國追求的戰略目標,就是他說的六個字——全師、保勝、安邊。全師,是保障部隊安全。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不就造成八百個破碎的家庭嗎?所以他首先考慮的是他的士兵們,要帶領他們取勝,但不要一將功成萬骨枯,不要士兵們為國犧牲,就像巴頓將軍說的:「為國犧牲,那是敵人的事。」
保勝,是要保障取勝,不打無把握之仗。《孫子兵法》說:「善戰者,勝已敗之敵。」敵人沒有露出敗相,你一廂情願硬要把他攻下來,你做不到,《孫子兵法》說這叫「勝可知而不可為」,能不能取勝,將領可以做出判斷,明知不能勝卻還要打,勝利是強求不來的。這都是真正懂軍事的人思考的問題,《孫子兵法》說,要先勝而後戰,要勝中求戰,不要戰中求勝。
軍事勝利不是最終目的,安定邊疆才是最終目的。制定戰略要始終服務於最終目的,戰爭是為了長期和平,不是為了懲罰敵人。
朝廷大臣們的意見,則是另一番光景,朝臣們的意見,首先大部分不是真正的意見。當皇上徵求大家的意見,他以為他們都有觀點,實際上大多數人沒有觀點,因為他們都不是軍事專家,這些事他們都不懂。但是,沒有觀點不等於他們不發表觀點,恰恰相反,每個人都很踴躍地發表觀點,一方面因為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另一方面是要顯示自己很知道,再一方面是揣摩上意,儘量說得合乎皇上的心思,提高自己的地位,這樣一來,他們的「建言獻策」就很多了。既然觀點已經發表,就要誓死捍衛,因為捍衛自己的觀點,就是捍衛自己的權位。所以這種會議,純屬添亂的會議,也確實添了大亂。不過,好在漢宣帝收到趙充國的回覆之後,還能醒悟過來,聽專家意見。
任何一個戰略,都有其戰略重心,用毛主席的話說,就是抓主要矛盾。英國軍事家富勒說,你要把紛亂的戰局合併為少數幾個主要的戰略重心——最好是一個;然後呢,把你的軍事行動合併為少數的幾個主要行動——最好是一個。趙充國就抓住了這個戰略重心,就是先零部落,只要解決了先零部落,其他的自然瓦解,如果軍事行動不聚焦於這個戰略重心,而是投入其他地方去,則既有損失,又無利益,這就是他為什麼說「我看不到打罕、幵有什麼利益」的原因。
普魯士軍事家克勞塞維茨說:「等待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軍事行動。」皇上認為趙充國不作為,因為他不懂得在大多數情況下,等待本身就是最積極的行動。人們總是急於行動,急於解決問題,卻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找對問題。而他們解決「問題」的舉措,反而會製造出更大的問題。趙充國的回信,就指出了這一點,罕、幵不是問題所在,攻打罕、幵會製造出更大問題,就是羌族各部落更加緊密團結在先零周圍,反叛勢力會更加壯大。皇上和大臣們還想解決一個問題,就是軍事行動耗費太大,要速戰速決,趙充國也指出了真正的問題所在——我想兩三年解決,你們想兩三個月就解決,但是如果按你們說的辦,恐怕反而要拖十年才解決!皇上聽懂了他的話。
那麼,在朝廷會議上,公卿大臣們為什麼會一致認為要馬上出兵呢?根本就沒有什麼「一致認為」,只是兩個一致,一是一致的集體情緒,人性的弱點——一廂情願,人們願意相信一些事情是真的,只不過因為那符合他們的期望,都期望馬上解決,就會認為能馬上解決;二是跟皇上保持一致,多數人是看皇上的傾向是啥,然後馬上跟皇上保持一致。
關於會議發言我有兩個方面的體會:如果我是決策者,我只聽在該方面所信任的專家的,不聽其他人的;如果我被別人徵求關於某方面的意見,而又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我就把嘴閉上,不發言。
因為我有自己很專業的領域,我就懂得專業的尊貴和權威。我非常痛恨明明什麼都不懂,還踴躍發言的人,也討厭「讓大家都說說」的領導。將心比心,我也不敢去侵犯別人的專業領域。那些什麼都不懂的人,因為他不知道懂得一件事情是什麼狀態,所以什麼都敢發言,任何領域他都有「自己的觀點」,這種人就是會議的毒藥。
孔子所說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讓你不要給別人添亂。
趙充國引兵抵達先零營地。先零人屯兵已久,戒備鬆懈,忽然看見漢軍大兵前來,慌忙丟棄輜重,急渡湟水逃跑。道路狹窄,趙充國跟在後面慢慢前進,驅趕他們。有人說:「逐利宜速,我們這樣走得太慢了。」趙充國說:「這是窮寇。窮寇勿迫,不要把他們逼急了。我們慢慢跟在後面,他們就不會回頭,慌忙逃命;但如果我們逼得太緊,他們就會轉身和我們拼命。」諸校尉都說:「說得對!」
羌虜渡河溺死數百人,投降及被漢軍斬首達五百餘人,俘獲馬、牛、羊十萬餘頭,大車四千餘輛。
大軍到了罕部落居住地區,趙充國下令不許燒毀他們的房屋,也不要在他們的田地里收割牧草或放牧。罕、幵部落聽說了,都高興地說:「漢軍果然不攻打我們!」酋長靡忘派使者來對趙充國說:「希望能讓我們回到原來的居住地。」趙充國將他的請求上報皇上,還沒有得到批覆,靡忘親自來晉謁,趙充國賜給飲食,再放他回去曉諭族人。護軍以下將士都爭相說:「這是反虜,不能擅自放他回去!」趙充國說:「諸君只是拿法律條文說事兒,保護自己不要犯錯,不是真正忠心為國家利益考慮!」話還沒說完,皇上的璽書送到了,准許靡忘戴罪立功。之後,罕部落不戰而定。
漢宣帝下詔書,命破羌將軍辛武賢、強弩將軍許延壽率軍前往趙充國屯兵之處,於十二月和趙充國會師,進擊先零。當時,羌人投降的已經有一萬多人,趙充國估計他們一定會自己崩潰,所以想撤去騎兵,在當地屯田等待,等待羌人自己出問題。結果他寫好了奏章,還沒有送上去,就收到皇上下令進兵的璽書。趙充國的兒子、中郎將趙卯恐懼,派一位賓客告訴趙充國說:「您就出兵吧!如果出兵會損兵折將,國家傾覆,那您堅守不出還可以理解;現在無非就是權衡利弊的區別,那利大利小有什麼值得跟皇上爭辯的呢?一旦不合上意,派一個御史來責問您,您自己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證,還談什麼國家的安危呢?」
趙充國嘆息說:「你這樣的話,真是對國家沒有忠心啊!本來嘛,如果當初聽我的,早做預防,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羌亂。當初要舉薦能擔任羌人工作的人,我舉薦了辛武賢,丞相、御史卻要派義渠安國,結果就是義渠安國壞了事。我又建議儲備糧食禦敵,當時金城、湟中的糧價,每斛八錢,我向耿中丞建議:『收購儲備三百萬斛糧食,羌人就不敢動了。』耿中丞呢,只請示申請收購一百萬斛,實際執行下來,只得四十萬斛而已,義渠安國第二次出動,就消耗了一半。我這兩條計策都沒有被採納,以至於羌亂發生、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這就叫『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現在如果軍事行動久拖不決,其他邊境鄰國都會動搖,相因而起,到時候再聰明的智者也無法收拾殘局,你們還以為只有羌亂值得擔憂嗎?我誓死堅持我的意見,聖明的君王終將會採納我的忠言。」
【華杉講透】
趙充國的一舉一動,都是《孫子兵法》,他堅守的,也是《孫子兵法》所講的將道:「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利合於主。」不為英勇的虛名而進兵,覺得不該打,甚至該撤退,那就不打,就撤退,也不怕被治罪。所追求的目標,一是唯人是保,保全自己的軍隊和百姓,甚至敵方的軍隊百姓也儘量保全,他們投降就行了,一定要把他們殺光嗎?二是利合於主,真正符合君主的利益。給皇上他所需要的,不是他想要的,因為皇上想得不對,他想的事辦不到。
看問題要長遠,但是,皇上也只盯著眼前,你還要和他一起討論,甚至爭論。你說的,他全都不懂,他說的,你全知道他病根在哪兒,但是你治不了他的病,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壞了大事,那種痛苦,我是深有體會!
在羌亂未起之前,趙充國就看到了羌亂將起,也看到了局勢將如何發展,可以在哪一步設防,但是,他的一步步預防之策都沒有被採納,終於發展到不可收拾。到了今天這一步,他看到的是不要讓羌亂發展成四夷搖動,激發出西域之亂和匈奴外患。之前他只能建言獻策,現在處置之權已經交給了他。他就鐵了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他堅決不出兵,不去捅那膿包,讓他自己爛掉,自己壞死。
於是,趙充國上書建議屯田,說:「臣所率領的部隊,將領、士兵以及牛、馬所需要的糧食草料,從國內各地徵調,如果戰事僵持時間太久,徭役不能停息,恐怕會衍生出其他變亂之事,讓陛下增加擔憂,這不是廟勝之策。況且羌人頑強,容易用計策瓦解,難以用兵力攻破,所以我的愚計,認為不宜出兵攻擊!現在我已調查測量,從臨羌地區,東至浩亹,羌虜以前的田地及公田,加上還未開墾的,有二千頃以上,其間的郵亭很多已經敗壞。臣之前派人進山,已經砍伐木材六萬餘棵,儲存在水次。臣希望能撤回騎兵,只留步兵一萬零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處,等到春天河冰解凍,木材順流而下,修繕鄉亭,疏浚溝渠,整治湟陿以西道路橋樑七十座,這樣交通運輸可以直達鮮水附近。到了春天,戰士們出營耕種,每人分地三十畝。到了四月之後,水草豐盛,再徵調邊郡騎兵及屬國胡騎各一千人,就著水草,保護警戒耕田部隊。收穫的糧食,充入金城郡,增加積蓄,國家軍費可以得到極大的節省。如今大司農已經運到前線的糧食,足以供應一萬人一年所需,我謹在此呈上屯田所需的農具清單和數量。」
【華杉講透】
撤去騎兵,就撤去了騎兵所需的軍費。剩下的糧食,只夠一萬步兵吃一年。一年之後,士兵們可以吃自己種出來的糧食了。讀者可能會問,一萬人的糧食對國家負擔這麼大嗎?這裡需要了解古代的軍事。趙充國說了,部隊所需的糧食,從很廣闊的地方徵收,再運到前線去。他沒有說出來的是,運輸成本是糧食本身的三十倍,運一車糧食上前線,要三十車糧食的成本,在前線養一萬人,就相當於增加了三十萬張嘴。所以,屯田生產出一斗糧食,就相當於節省了三十斗,這就是屯田的意義。
皇上回覆說:「假如按將軍您的計劃,羌人叛亂應當在何時伏誅呢?軍事行動何時結束呢?請仔細研究出最佳方案,答覆我!」
趙充國答覆說:「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所以重視謀略,輕視拼殺。《孫子兵法》說:『百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華杉講透】
趙充國此處引用《孫子兵法》,解釋一下:
以全取勝,既要取得勝利,又要保全自己,不受損失,甚至保全敵人的士兵、百姓和城池、財物,因為那是戰利品。貴謀而賤戰。《孫子兵法》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要靠謀略,不戰而勝,如果浴血奮戰打下來,那是下策,因為浴血奮戰要浴血。
百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百戰百勝,每戰必有死傷損失不說,勝了一百仗還在戰,證明勝利的質量很低,戰鬥的目的不是取勝,而是平定,要一戰而定,不要百戰百勝。
軍事行動的要訣,就是等待那可以一戰而定的決戰時機,要等待決戰,就要先為不可勝,先自我完堅,讓敵人不能戰勝我,然後等待敵人出問題,等待敵人最脆弱的時候,可以一戰而定的時機,這就是「以待敵之可勝」,就是「勝中求戰」。皇上對趙充國的要求就是「戰中求勝」,而趙充國堅持要「勝中求戰」。
《孫子兵法》還說「不可勝在己」,自己完堅,不可戰勝,功夫全在自己;「可勝在敵」,能不能取得勝利要看敵人情況。所以,「勝可知而不可為」,能不能取勝,可以預判,但是判斷下來沒有把握的話,是不能強求的。
所以,我們喜歡喊口號說必勝,但軍事沒有必勝之道,只有不敗之道。趙充國要確保的是不敗,至於什麼時候取勝,看敵人情況。皇上希望馬上就勝,趙充國說不行!皇上就追問他什麼時候能勝,皇上問這個問題,就是還沒理解他的思想,但是皇上問了,他也得回答。
《孫子兵法》首先不是戰法,而是不戰之法;不是戰勝之法,而是不敗之法。這是多數人不能理解的。軍事行動,任何時候首先考慮的都不是取勝,而是避免兵敗。確保不敗,自然有勝的結果;一心想勝,最後可能一敗塗地。我們接下來看看趙充國怎麼陳述他的不戰之法、不敗之法。
「蠻夷的風俗,雖然和我們禮儀之邦不同,但趨利避害,愛護親戚,畏懼死亡,這些和我們是一樣的。如今,羌人失去了他們肥沃的土地和豐美的水草,不知何處寄託其身,遠遁荒山野嶺,骨肉離心,人人都有背叛的願望。而此時陛下班師罷兵,留下萬人留駐屯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然叛軍沒有馬上伏誅,戰事估計也能在一年內結束。(他們日子難過,我們攻打,事態緊急,他們就團結一心,一致對外;我們不管他們,他們鬆懈,就內部自動瓦解。)羌虜瓦解,前後投降者已有七百餘人,其中我們曉以大義之後又放回去的有七十人,這都是促使他們瓦解的工具。臣謹歸納了不出兵而留兵屯田的十二條好處:
「步兵九部,官兵一萬人留屯,耕田產谷,威德並行,這是其一。我們留在這裡,排擠羌虜,他們無法回到自己的土地,讓他們貧困破產,相互生怨恨,這是其二。當地居民也能耕種,不荒廢了農業生產,這是其三。騎兵人馬一個月的糧秣,就夠步兵用一年,撤去騎兵而節省軍費,這是其四。到了春天,集結士卒,順著黃河、湟水將穀物運輸到臨羌,耀武揚威,作為鎮壓和談判的資本,這是其五。利用農閒時間,將之前砍伐的木材,順流而下,修繕郵亭,物資可以輸入金城,這是其六。如果出兵,則自投危險之境,以圖僥倖之勝;不出,則是令反叛之虜流竄於風寒之地,陷入霜露、疾疫、凍瘡之害,坐得必勝之道,這是其七。我軍可以免除攻營拔寨,深入追擊,死傷相繼之害,這是其八。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羌虜得到可乘之機,這是其九。又不會驚動黃河以南的大幵部落,再生出其他變亂,這是其十。修治隍陿中道路橋樑,打通道路到鮮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以後行軍就像在枕席上過一樣方便,這是其十一。軍費既然節省,也就不需要徵發內地百姓徭役,以防備國內事變,這是其十二。留駐屯田,就有以上十二條好處,出兵,則失去這十二項利益,請皇上明詔採擇!」
漢宣帝再次回覆說:「你說戰爭可以在一年內結束,是指今年冬天嗎?還是什麼時候?將軍你有沒有考慮,羌虜如果聽說我們大軍已撤,集結精銳攻擊我們屯田和道路上的守軍,殺掠百姓,我們該如何制止?將軍再深入考慮,回復!」
趙充國再次上奏說:「臣聽說,用兵以計算敵我雙方實力形勢對比為本,勝算大的能戰勝勝算小的。先零的精兵,如今剩下的不過七八千人,喪失了土地,遠在三林,四分五散,挨凍受餓,反叛來歸的絡繹不絕。臣認為,羌虜的破滅可以日月而計,最晚也拖不過明年春天,所以說可以在一年內解決。我私下觀察,北邊從敦煌到遼東,一萬一千五百餘里,我們在要塞及亭障駐守的士兵不過數千人,敵人數次大軍來攻,也占不到我們的便宜。如今我們的騎兵雖然撤回了,羌虜也知道,咱們屯田的步兵還有一萬人。而且三個月內,羌虜的戰馬正在枯瘦期,一定不敢把他們的妻子兒女留在其他種族的包圍之中,自己遠涉河山來攻打我們;更不敢帶著他們的輜重還歸故地。這就是為什麼我斷定羌虜一定會在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瓦解,可以不戰而破。至於羌虜有小寇小盜,殺傷百姓,這本來就是沒法禁絕的事。臣聽說,作戰如果沒有必勝把握,就不要短兵相接;進攻如果沒有拿下的把握,就不要勞師動眾。如果說我們現在出兵,雖然不能滅了先零,也能制止他們的小寇小盜,那也行!但實際上做不到,出兵不出兵,結果都一樣,為什麼我們要放棄坐勝之道,而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呢?深入險境,又得不到利益,白白讓自己疲憊損失,貶低自己的身價,這不是我們向蠻夷展示威重的方法。況且大兵一出,戰勝也好,戰敗也好,一旦班師,士兵們的心理變化了,覺得打完仗了,都想回家了,沒法讓他們安安心心屯田防備羌人,而湟中地區咱們也不能讓它真空,那麼要換防,要運糧,徭役又起了。臣認為這十分不便!臣私底下想: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於山野,雖然沒有尺寸之功,但是也可以避嫌,擺脫苟且偷安的指控,後面有什麼罪責也可以免責。但是,這些私利對陛下是不忠,不是社稷之福!」
【華杉講透】
趙充國一番心跡,還是《孫子兵法》的將道: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利合於主。真純臣也!
趙充國的每次奏章,皇上都交給公卿大臣們討論。開始的時候,同意趙充國意見的人大概十分之三,後來到十分之五,再後來到十分之八。皇上又下詔詰問之前反對趙充國意見的人,這些人都頓首服氣。魏相說:「臣愚昧,不懂得軍事利害,後來趙將軍數次籌劃軍事,他的意見總是對的,臣可擔保,他的計策一定可用!」於是皇上回復趙充國,嘉獎並採納了他的意見。
破羌將軍辛武賢、強弩將軍許延壽多次上書說羌虜可擊,於是對他們的建議也採納,下詔兩位將軍與中郎將趙卯出擊。許延壽出兵,俘虜四千餘人;辛武賢斬首二千級;趙卯斬殺及俘虜也有二千餘人;而同期趙充國招降也得五千餘人。於是皇上下詔撤軍,只留下趙充國在當地負責屯田事務。
6 大司農朱邑去世。漢宣帝認為他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官,因此感到可惜,下詔賜給他的兒子黃金一百斤,以供奉他的祭祀。
7 這一年,漢宣帝任命前將軍、龍頟侯韓增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8 丁令國(柏楊註:位於西伯利亞貝加爾湖畔)接連三年南下攻擊匈奴,殺掠數千人。匈奴遣騎兵萬餘人前往攻伐,但沒有收穫。
神爵二年(辛酉,公元前60年)
1 春,正月,因為有鳳凰飛過長安,並落下甘露,漢宣帝大赦天下。
2 夏,五月,趙充國上奏說:「羌人本來有大概五萬人軍隊,之前被斬首七千六百級,投降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死在黃河及湟水,以及餓死者五六千人,算下來,剩下跟隨其首領煎鞏、黃羝一起逃亡的不過四千人。靡忘等人都保證能勸這些叛羌餘眾來降,請撤去屯田部隊!」
皇上批准,於是趙充國整軍凱旋。
趙充國的好朋友浩星賜前去迎接,對他說:「眾人都認為是辛武賢、許延壽的出擊,多有斬殺和俘虜,所以才使羌人破滅。然而,有見識的人則認為羌人已到了窮途末路之境,就算不出兵,他們自己也會降服。為將軍您考慮,還是應該歸功於二位出擊的將軍,聲稱他們的貢獻,您不能相比,這樣對你比較好!」趙充國回答說:「我年紀已經老了,爵位也已經到頭了,豈能因為一件事自誇或自謙,去欺騙明主嗎?兵勢,是國之大事,是給後世留下案例,參考效法,如果我不能跟皇上將其中的輕重利害講明白,一旦死了,以後還有誰來講呢?」於是實話實說,皇上也同意他的分析,罷免了辛武賢的破羌將軍官銜,讓他回去做酒泉太守。趙充國也恢復後將軍職務。
秋,羌人若零、離留、且種、兒庫一起斬殺了先零大酋長猶非、楊玉。羌人的其他酋長弟澤、陽雕、良兒、靡忘等,分別率領著煎鞏、黃羝部落所屬四千人歸降。漢朝廷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其他酋長都封侯或君。於是在金城郡設立屬國,收容投降的羌人。
皇上下詔舉薦護羌校尉。當時趙充國臥病在床,丞相、御史、車騎將軍、前將軍都一致舉薦辛武賢的弟弟辛湯。趙充國聽說後,立即從病床上起來寫奏摺,說:「辛湯酗酒,不能讓他去主持蠻夷事務,不如派他的哥哥辛臨眾。」當時辛湯已經正式接受任命,拜受符節,皇上接到趙充國意見,馬上又把辛湯的符節收回,改授辛臨眾。不巧辛臨眾患病,去不了。眾人又舉薦辛湯。辛湯上任後,多次醉酒凌虐羌人,再次激起羌人反叛,和趙充國預計的一樣。
辛武賢深恨趙充國,上書告中郎將趙卯曾經向他泄露宮中機密談話,皇上將趙卯交給有司審問。趙卯自殺。
【華杉講透】
趙卯是趙充國的兒子。浩星賜提醒趙充國不要得罪人,趙充國說,我已經老了,爵祿也到頭了,怎麼能為了不得罪人,就不為國家說實話呢?他沒有想到,他的兒子還沒老。結果,他的兒子就被他得罪的人害死了。趙充國的實話,給國家留下了安邦定國的案例總結;他兒子的慘死,也給後人留下了誰也不得罪才能苟活的人生警告。但英雄人物總是勇往直前,不會有利必趨,也不會有害必避,只憑著大是大非,憑著良知去做。千怪萬怪,還是怪趙卯有把柄在辛武賢手裡。
趙卯有什麼事兒呢?就是喝酒吹牛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在軍中和辛武賢酒宴,跟辛武賢說,皇上之前並不喜歡張安世,甚至曾經想誅殺他,是我的父親趙充國替他求情,才救了他一命。泄露這樣的談話,不僅是趙卯之罪,也是趙充國之罪了。因為趙卯未必在場,那就是趙充國告訴他的。保密意識,就是要對你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保密。如果你認為跟他說沒關係,而他也認為和別人說沒關係,這麼一個接著一個的沒關係,就等於告訴了全世界。更何況,他恐怕沒你這麼謹慎。趙充國父子,就是教訓!
3 司隸校尉(御史大夫屬官,負責監察三輔、三河、弘農七郡等京畿及周邊地區)、魏郡人蓋寬饒,剛直公清,數次冒犯皇上。當時皇上重用刑法大臣,又多用宦官擔任中書官,蓋寬饒上親啟密奏說:「如今聖道衰微,儒術不行,把刑餘之人(宦官)當成周公、召公,把法律條文當成《詩經》《尚書》。」又引用《易傳》說:「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孫,官以傳聖賢。」皇上讀了他的奏書,認為他怨恨毀謗,把他的奏書交給中二千石官員查辦。執金吾認為:「蓋寬饒的意思,是要皇上把帝位禪讓給他,大逆不道!」諫大夫鄭昌憐憫蓋寬饒只是忠直憂國,因為言辭不當,頂撞皇上而被文吏所詆挫,上書替蓋寬饒求情說:「臣聽說,山中有猛獸,野菜都沒人敢去採摘;國家有忠臣,奸邪之人也就不敢露頭。司隸校尉蓋寬饒,居不求安,食不求飽,進有憂國之心,退有死節之義,上面沒有許氏、史氏這樣的皇親庇護,下面沒有金家、張家這樣的世家支持,而他的職務就是監察,又一向直道而行,直言說話,所以仇家多,朋友少。上書陳國事,卻被有司彈劾以大辟之罪。臣幸得位列大夫之後,官職以諫為名,不敢不言!」皇上不聽。九月,蓋寬饒被交付獄吏審判。蓋寬饒用佩刀自刎於未央宮北門之下。國人無不憐憫之。
【華杉講透】
蓋寬饒確實得罪了皇上,讓皇上有了情緒。皇上認為他怨恨毀謗,而他自己也未必沒有跟皇上鬧情緒。但是,他的情緒只能博一個忠直的美名,皇上的情緒卻可以殺人。有關官員論之以大辟之罪,是順著皇上的意思,知道皇上想殺他,幫皇上找理由,用孟子的話說,叫「逢君之惡」,君王想幹壞事,不方便干,他就找理論找理由給君王送上去。
「蓋寬饒要皇上把帝位禪讓給他!」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皇上也不會信,但蓋寬饒的奏書里說五帝的官天下是禪讓給聖賢,三王的家天下是傳給子孫,這話就算是被人斷章取義,也極不恰當。
別人對我們的話斷章取義,我們總是很憤恨。但是,對別人的話斷章取義,其實是每個人的天性。我們都習慣從別人的話里只摘取自己需要的信息,要麼找一些符合自己期望的,盲目相信;要麼拿著篩子篩出對方話里的漏洞,用於辯論。所以自己的話被別人斷章取義,也不算冤枉,重要的發言,必須自己先做「斷章取義測試」,確保別人怎麼斷章,也不能曲解你的意思。
蓋寬饒之死,留下兩個教訓:一是可以直言進諫,但不要帶情緒;二是不要留下給人斷章取義的話柄。
4 匈奴虛閭權渠單于率領十幾萬騎兵沿漢朝的邊塞進行圍獵,企圖入侵漢境擄掠。大軍南下途中,正好有一個名叫題除渠堂的匈奴人逃到漢朝來歸降,透露了匈奴的計劃。漢朝廷封題除渠堂為言兵鹿奚鹿盧侯,並派遣後將軍趙充國將四萬餘騎兵屯駐沿邊九郡,防備匈奴。過了一個多月,單于生病嘔血,不敢再進兵,撤回國內去了,漢軍也撤退罷兵。
於是單于派題王都犁胡次等人入漢求和親,還沒有得到回覆,單于就死了。
虛閭權渠單于剛即位的時候,就罷黜了正宮顓渠閼氏。顓渠閼氏就和右賢王屠耆堂私通。屠耆堂本來要去參加龍城大會。顓渠閼氏告訴他說,單于病危,不要走遠。過了數日,單于死,掌權的貴族郝宿王刑未央派人召諸王前來,都還沒趕到。顓渠閼氏與她的弟弟左大將且渠都隆奇密謀,立屠耆堂為握衍朐鞮單于。握衍朐鞮單于是烏維單于的耳孫(九世孫)。
握衍朐鞮單于即位,性情兇惡,殺刑未央等人,任用都隆奇,把前任虛閭權渠單于的子弟近親全部罷免,任用自己的子弟。虛閭權渠單于的兒子稽侯?未能當上單于,逃歸他的岳父烏禪幕那兒。烏禪幕的部落,本來是康居、烏孫之間的小國,總是被侵略,於是率其眾數千人投降匈奴,狐鹿姑單于把侄兒日逐王的姐姐嫁給他,讓他統治他的部落,居住在西部。
日逐王先賢撣的父親是左賢王,本來應該即位為單于,他讓給了狐鹿姑單于。狐鹿姑單于承諾之後會傳位給他。所以國人都認為日逐王將要做單于。日逐王一向與握衍朐鞮單于有矛盾,就率領他的部族準備投降漢朝,派人到渠犁與騎都尉鄭吉取得聯繫。鄭吉徵發渠犁、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接日逐王部落一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跟著鄭吉到了河曲。一路多有不願跟隨而逃亡的,鄭吉就追斬之,這樣一路帶到長安。漢朝廷封日逐王為歸德侯。
鄭吉之前擊破車師,如今又招降日逐王,威震西域,於是皇上命他兼管車師以西「北道」地區,號「都護」(並護南北二道,所以叫都護)。西域設都護,從鄭吉開始。皇上封鄭吉為安遠侯。鄭吉於是在西域各國中心地區設立幕府,在陽關以西二千七百餘里修築烏壘城。匈奴國勢更加衰弱,不敢爭西域,過去西域諸國為匈奴役屬,匈奴設置了童僕都尉管理西域事務,如今匈奴將童僕都尉也撤銷了。漢西域都護負責督察烏孫、康居等三十六國動靜,有事變就上報,能安撫的就安撫,不能安撫的就誅伐,從而使漢朝號令行於整個西域。
握衍朐鞮單于更立其族兄薄胥堂為日逐王。
5 烏孫昆彌翁歸靡通過長羅侯常惠上書說:「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子,希望元貴靡也能尚漢公主,親上加親,畔絕匈奴。」皇上下詔讓公卿們商議。大鴻臚蕭望之認為:「烏孫處在極為遙遠之地,難保不發生變故,不能答應。」皇上覺得烏孫新近才立大功(公元前71年大破匈奴),又拒絕了匈奴的聯姻,應該支持,就以解憂公主的妹妹劉相夫為公主(解憂是楚王劉戊的孫女,生長子元貴靡、次子萬年、幼子大樂),攜帶豐厚的嫁妝,派常惠護送到敦煌。
公主還未出塞,聽說翁歸靡已死,烏孫貴人遵守當年誓約,共同擁立岑娶之子泥靡為昆彌,號狂王。
【柏楊曰】
岑娶逝世時,泥靡年幼,才傳位給叔父翁歸靡,囑咐等泥靡長大再傳給他。翁歸靡代兒子向漢朝求婚,是要撕毀十二年前的誓約,而以漢朝為後盾。
常惠上書說:「建議少主先留在敦煌。」常惠飛馳到烏孫,責讓他們為什麼沒有立元貴靡,還要迎娶漢朝公主。
皇上接到事變報告,讓公卿們商議。蕭望之再度重申他的意見說:「烏孫腳踏兩隻船,難以用婚姻約束,如今少主以元貴靡不立為由返回,對夷狄來說,也不是我們毀約,正是我國之福。如果少主不回來,恐怕又要再興徭役。」皇上聽從他的意見,召回少主。
神爵三年(壬戌,公元前59年)
1 春,三月十六日,高平憲侯魏相去世。四月二十九日(柏楊註:原文為戊辰,根據《漢書·百官公卿表》改),以丙吉為丞相。丙吉崇尚寬大,好禮讓,不問小事,時人都認為他知大體。
2 秋,七月二十六日,大鴻臚蕭望之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3 八月,漢宣帝下詔書說:「基層官吏如果不能廉潔公平,則治道衰微。如今小吏工作繁重,而俸祿微薄,想要他們不侵漁百姓,那就太難了!現在給年俸一百石以下的小吏,加薪十分之五!」
4 這一年,東郡太守韓延壽升任左馮翊。當初,韓延壽剛做潁川太守時,前任太守趙廣漢挑撥官民之間的感情,鼓勵相互告訐,所以百姓之間有很多怨仇。韓延壽改弦易轍,教化百姓互相禮讓,召集年紀大、閱歷豐富的長者和鄉紳,一起商議嫁娶、喪祭的規格標準,基本依據古禮,禁止奢華。百姓都遵從他的教化。凡是紙車紙馬和陰間各種用具,一律不許使用,就拋棄在道路上。韓延壽升任左馮翊之後,黃霸接任潁川太守,遵循韓延壽的方針,繼續實行,潁川大治。
韓延壽為官,推尚禮儀,好古教化,每到一地,一定聘請當地賢士,以禮相待,廣泛採納大家的建議和諫爭。韓延壽注重表彰孝悌和有品行的人,修治公立學校,在每年春秋兩季舉行鄉射之禮,陳列鐘鼓、管弦,人們上下賽場時,都作揖相讓。到了八月都試,考課軍事,則設斧鉞、旌旗,操練騎馬射箭之事。修治城郭,收取賦稅,一定事先發布告,宣布日期,以按期舉行和完成為大事。吏民敬畏,奔走前往,按期完成。
他還設置了里正和伍長,督率百姓孝順父母,友愛兄弟,不得窩藏奸人。閭里阡陌之間有什麼異常情況,基層官吏都能掌握,奸人不敢入界。開始的時候,工作非常繁瑣,但治成之後,官吏沒有追捕之苦,百姓沒有受刑之憂,大家都安樂稱便。
接待屬下官吏,恩施甚厚,而誓約明確。如果有人欺瞞他,韓延壽就痛自刻責:「是我先辜負了他啊!否則他怎麼會欺騙我呢!」犯錯的官吏知道了,自己更加悔恨羞慚,某縣縣尉就因此自殺而死。韓延壽門下的一個職員也是因此自刎,得到旁邊人即時搶救,幸得不死。韓延壽為之涕泣,派人請醫生診治,厚賜慰問他的家人。韓延壽在東郡三年,令行禁止,刑事案件大減,因此被提升為左馮翊。
韓延壽出行巡視高陵縣(左馮翊管轄範圍內的屬縣),當地百姓有兄弟二人為爭奪田產訴訟,請韓延壽判決。韓延壽為此深感悲傷,說:「我有幸做左馮翊,成為一方百姓的表率,但不能宣明教化,致使民間出現骨肉兄弟爭訟的事!既傷風化,也讓賢明的縣令、縣丞、嗇夫(相當於鄉長)、三老(掌教化的鄉官)、孝弟(掌倫理的鄉官)都跟著蒙受恥辱,責任完全在我!我應該引咎辭職,回家反省!」當天,稱病不再聽取工作匯報,在官府賓館裡躺著,閉門思過。全縣官吏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縣令、縣丞、嗇夫、三老都自縛待罪。於是爭訟兄弟倆的宗族全都相互責備,兩兄弟深切悔過,自己剃光了頭髮,光著上身,前往謝罪,願意把田產讓給對方,到死也不再爭奪。於是一郡和洽,無不互相傳頌誡勉,不敢再犯。韓延壽的恩德威信遍及周邊二十四縣,沒有人敢再告狀訴訟。韓延壽的至誠,令百姓不忍心欺瞞他。
【柏楊曰】
人不平則鳴,有委屈才有訴訟;訴訟,是弱者信賴官府的行為。但是,韓延壽拿和稀泥和撒嬌等政治裹挾手段,製造和諧假象,像臥床不起、部下自投監獄等小動作,希望達到禮治目的。於是天地之間沒有正義,沒有法律,只有權勢。社會全力追求的只是:「息別人的事,寧自己的人!」行險僥倖之輩,永遠勝利,惡霸砍斷了百姓呼天求救的渠道。
【華杉講透】
司馬光說韓延壽「至誠」,我看不出他有什麼「至誠」,倒同意柏楊的評論。韓延壽就像一個道德恐怖分子,對全縣百姓進行道德綁架,讓那兄弟二人闖下彌天大禍,成為千夫所指。
什麼樣的人是至誠呢?正好有一個王陽明處理父子爭訟的案例,讀者可以自行比較一下:
鄉里有父子二人打官司,請王陽明裁斷。先生的侍從意欲阻止,王陽明卻讓他們說說。話還沒說完,父子二人就抱頭痛哭而去。
弟子柴鳴治看見了,問:「老師,您跟他們說了什麼呀?怎麼這麼快就讓他們感化悔悟了?」
王陽明說:「我說舜是世間大不孝之子,瞽瞍是世間大慈之父。」
柴鳴治驚了,老師怎麼說反話?
王陽明說:「舜總是覺得自己是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為是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記得這孩子是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以前多可愛,現在怎麼總是惹我不高興?卻不知道自己的心被後妻改變了,這就是越自以為慈愛,越不能慈愛。舜呢?自認為自己是大不孝的人。他的父母兄弟都想殺他,他心裡就想,小時候父親多愛我啊,現在居然發展到要殺我,那一定是我大不孝,惹惱了父親。我的弟弟想殺我,那我這個哥哥是怎麼當的呢?怎麼沒教好弟弟呢?這又是一大不孝了。繼母也想殺我,那也是我沒能孝敬討得她的歡心了。總之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孝。越覺得自己不孝,越是努力去孝,最終感化了一家人。等到瞽瞍高興的時候,他不過是恢復了自己慈愛的本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孝子,瞽瞍也成了慈愛的父親。」
韓延壽說都是他的責任,這沒錯,就是儒家「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的價值觀。出現了問題,誰的責任?我的責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改善。但韓延壽不是真正找自己的原因,而是撒潑碰瓷,道德綁架別人。王陽明才是真正讓那爭訟的父子二人,學會自己找自己原因。
王陽明是教化,韓延壽是綁架。
5 匈奴單于又殺死了先賢撣的兩個弟弟。(日逐王先賢撣降漢,握衍朐鞮單于報復。)烏禪幕替他們求情,握衍朐鞮單于不聽,烏禪幕懷恨在心。後來,左奧鞬王死,握衍朐鞮單于立他自己的小兒子為奧鞬王,留在王庭。奧鞬部落不服,和族人擁立已故奧鞬王的兒子為王,帶領部落向東遷徙。單于派右丞相率領一萬騎兵前往追擊,損失了好幾千人,不能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