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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墨菲定律之問

2024-10-02 03:12:18 作者: 姜晨竹

  李成名的家,在廣西的一個十分偏僻的山村里。村里通往外界的路只有一條,很多年輕人都到外面去打工。他的父母健在,父親、哥哥和姐姐都在廣粵打工,只有母親一人在老家務農。

  當警察找到李成名的媽媽詢問時,她對兒子的事知之甚少,說已經一年多沒跟他聯繫過了。

  

  的確,李成名的手機通話量很小,他已經有一年多沒跟家人通過話了。

  儘管李成名不老實,但林子勝依然十分耐心,覺得自己把他弄丟過一次,是老天眷顧才讓他又一次找到了他。這一次,一定要從心理上打敗他。

  林子勝像唐僧一樣,每天喋喋不休。

  李成名有時候被他說得想睡覺,可瞌睡蟲又總是被嚇跑。

  他總是對李成名說:「你真可憐,這麼年輕就走入了迷途。」

  他偶爾會花錢給李成名買些好吃的東西。李成名狂妄自大,林子勝一直弄不明白這種莫明其妙的自信從何而來。

  8月9日上午,林子勝帶李成名去指認現場,羅牧青和朱會磊也一起去了。

  天很熱,因為要爬山,大家都輕裝前進。林子勝特意給李成名帶了一瓶水。

  芳城的天氣多變,剛才還晴空烈日,轉眼就烏雲密布了。他們進山沒多久,竟下起雨來。

  除了羅牧青,其他人都沒帶傘。她把傘遞給林子勝,讓他跟李成名一起遮雨。

  李成名的眼神落在羅牧青身上,也猜不出她是什麼人物。

  這一次他很配合,指認了自己殺人、拋撒衣物的地點、路線,並說明了自己對三名受害人所帶財物的處置方式。三個人的手機都已經變賣了,其他物品都沿途拋掉了。他還承認,自己故意製造報復殺人的現場,故意在被害人身上劃了很多刀。在山頂平台上,他指著現場說,自己還把樹枝插到了被害人的眼睛裡。

  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說:「她一直瞪著我,我很害怕。我怕我的樣子映到她眼珠上,你們會看到。」

  在實施犯罪之前,李成名從報刊、電視和網絡上看到過一些反偵查的手段,比如戴手套、不留DNA、丟掉手機卡,等等。他每天都關注天氣預報,如果夜裡有雨,他就會作案,這樣雨水就會衝掉很多痕跡。

  下午兩點半,羅牧青和朱會磊跟隨林子勝走進了提審室。

  李成名作首案的時候才二十三歲。他很隨意地歪坐在審訊椅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眼睛裡充滿了倦怠。

  羅牧青問道:「你對南陽熟悉嗎?去過幾次?到南陽是打工、旅遊,還是別的原因?」

  李成名的目光落在羅牧青的臉上、身上,慵懶地說:「你是幹什麼的?」

  羅牧青嚴肅地說:「我是專案組成員。」

  李成名的嘴微微噘起,又向兩邊咧了一下,以表達不屑。

  林子勝說:「上午的時候,人家還把傘給你打,你這是什麼態度?」

  李成名把眼珠上下左右轉動了幾下,慢慢悠悠地說:「記不清了。以前聽人家說,南陽這地方還不錯,就想來打工,順便到處玩一下。但沒有找到工作,身上帶的錢不多,就殺人了。」

  他的普通話說得不好,並且聲音含含糊糊,也難怪當年林子勝和被搶的女老師林澤對於他到底說的是不是普通話分辨不清。

  李成名的確是個不好對付的人。不知道是思維習慣,還是故意閃躲,總之他常常所答非所問。

  「在南陽的時候,你住在哪裡?」

  「不固定啊,哪兒都住啊!」李成名很滑頭。

  朱會磊看不過去,生氣地說:「都住過哪兒?」

  李成名像是剛剛發現他一樣,眯縫著眼睛問:「你又是誰?」

  朱會磊是搞技術出身,很少直接接觸犯罪嫌疑人。李成名這麼囂張,簡直把他氣得不輕。

  羅牧青稍稍皺了一下眉頭,對李成名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你的好奇心這麼重,有沒有問問那幾個無辜的女孩子叫什麼名字?她們都是多大年紀?」

  李成名被這個問題擊中,挪動了幾下身體,搓著手指。

  羅牧青想起了以前邱實的囑咐,不要提殺傷力太大的問題。

  她說道:「說說你在廣州的生活吧。」

  李成名很快就放鬆下來,回答:「廣州是個挺不錯的城市。」

  「比在南陽生活好嗎?」

  「我最渴望的是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生活,我很滿意。」他繞開了南陽,避而不答。

  羅牧青說:「你繞不開南陽。任何人都無法隱身。你去過哪裡,哪裡就會有你的痕跡。」她的話有一點點文藝,但似乎這樣聊天更符合李成名的方式。

  李成名點了兩下頭,說:「南陽也很好,人多,經濟好,有熱鬧的商業街,有芳城公園、九里長灘……卻是我最悲劇的日子。」

  羅牧青問:「這裡有座大學城,你跟大學生們有過接觸嗎?」

  李成名想了想,說:「我不討厭大學生。」

  「有沒有覺得這些大學生比你過得好?」

  李成名平靜地說:「也不嫉妒,也不羨慕。事實上,有比我過得好的,也有不如我的。」

  羅牧青問:「你生活困難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向家人求助?」

  「不需要。」李成名懶洋洋地回答。

  「為什麼說不需要?」

  「有錢就租房子,吃好的。沒錢就住爛尾樓,吃差一點兒。怎麼樣都能過。成年人了,不靠家裡。」

  「你為什麼選定了那三個女孩子?」

  「我沒選,是她們自己走過來的。」他說著說著,還笑了起來。

  「有一個被你殺死在山上的女孩,跟你走了很遠的山路,她有沒有反抗?」羅牧青問道。

  「快到山頂她才知道害怕。」

  「為什麼這麼說?」

  「她蠢,還以為我能跟她交朋友,一路上還跟我聊天。」他得意的樣子讓人不爽。

  「你為什麼把人帶到山上平台才動手?」

  「為了安全。我去過別的地方,都沒有那裡安全。那天我威脅她,走了很遠,她一直討好我。我告訴她,只要聽話,就不會傷害她。後來她不聽話,力氣很大,我只好動刀了,就把她扎傷了,她又跟著我走。」

  「如果她聽話,主動拿錢給你,你會放過她嗎?」

  「當然不會啦。」李成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不是說,是為了錢嗎?為什麼要命?」

  「那時候沒想太多,一切都是憑感覺。」他說得很輕鬆。

  「作案後碰到過警察嗎?」

  「碰到過,那時候芳城出動了很多警察。你肯定要問我害不害怕。碰上後害怕,繞開他走,回到宿舍就不害怕了。後來還碰上過我對面的這位大哥。那天我挺怕的,拼命地跑。後來有一天,我碰上一個警察。他要查我的身份證,我說沒有。他問我住址,我說住爛尾樓,沒工作,他就把我送到了收容站。」

  「然後呢?」

  「跑出來了,第二天就離開南陽了。」

  「在外漂泊這麼多年,你認為什麼地方最安全?為什麼作完第三起案件後,又再次去那個地方蹲守?」

  「沒有其他合適的地方。回到住的地方就安全了。」

  「哪怕是爛尾樓?」

  「那也是家。」

  羅牧青問:「你想過會被發現嗎?」

  「沒想過這個問題。墨菲定律說,如果你不去想這件事,這件事就不會發生。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會被抓。」

  李成名提到了「墨菲定律」,這不僅讓她感到意外,林子勝和朱會磊也小驚了一把。

  「你讀過相關的書籍?」

  「沒有,聽朋友說的,記住了。」

  「我記得這句話不是這麼說的,而是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墨菲定律的根本內容是『凡是可能出錯的事,有很大機率會出錯』,意思是任何一個事件,只要具有大於零的機率,就不能夠假設它不會發生。這也解釋了你為什麼不去想,但最後還是被抓了。」

  他輕蔑地笑了笑:「我沒你讀的書多。」

  「你確實應該多讀幾本書,就會正確理解墨菲定律。」

  「我家裡沒錢,也不愛上學,硬著頭皮讀書,只是浪費家裡的錢。」

  羅牧青突然看到了他的自卑。

  她覺得自己錯了,雖然眼前的這個人可恨之極,但她還是不應該觸碰他的痛點。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人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畢竟寒門子弟要想成功,或者說走出困境,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既然說到了家庭,羅牧青決定順著這條線問下去。

  「你和父母的關係怎麼樣?」

  「爸爸媽媽對我很好。我媽是踏實、老實、肯乾的農民,她很愛我。但是,她很無知。我爸勤勞、肯干,人也很好。哥哥、姐姐也好,也想過他們,但不願意想。」他說每個人都好,但語氣里,又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

  羅牧青問:「你多久給家裡打一次電話?」

  李成名輕鬆地說:「很久吧,又沒什麼事。」他想了想,又補充說:「以前也打過,我希望獨立。」

  「他們給你打電話嗎?」

  他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聽說你哥結婚你都沒回去。」

  「結婚又不是很重要,沒什麼值得回去的。」李成名輕描淡寫地說。

  「說說你跟家人之間,特別值得回憶的事吧。」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很小的時候,我媽會跟我在一張床上睡,有安全感。特別不好的事沒有,只是感覺沒有那麼受重視。你別問我他們最疼誰。都疼,沒什麼差別。」

  「想見你媽媽嗎?」

  「不想。」他把頭扭向一旁,「太丟臉了。」

  「你們都走了,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她過得很不好,房子破洞了也沒人修。」

  聽到這裡,李成名的眼睛裡掠過一絲震驚。

  「你給她寄過錢嗎?」

  李成名沉默不語。

  他是個缺乏愛、渴望安全感的人。在他的記憶中,最深刻、最受寵的畫面,竟是很小的時候跟媽媽睡在一張床上。

  屋裡的冷氣開得很足,羅牧青感覺很冷。

  家庭,永遠是一個人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無論這個家給過你多少愛,也無論你對這個家有怎樣的怨怒,它終歸是愛開始的地方,所以家的分量很重很重。

  需要再轉移一次話題。

  「你的朋友多嗎?平時聯繫多嗎?」羅牧青問。

  「有三個在老家一起長大的朋友,還有一個同事,偶爾聊天。對,就是隨便聊聊,理想、感情、生活,用QQ聊。他們有留言的話,我也會回復。有時候,還會跟一幫朋友喝酒,慶祝生日,也會給朋友發簡訊拜年。也就這樣吧,我們都是不好不壞地活著。」實際上,在李成名的手機里,找不到任何他和朋友之間的交往記錄。

  「你最多的時候身上有多少錢?」

  「三萬塊吧。」

  「想過結婚成家嗎?」

  「不太想被一個女人拴住。」

  「作過這麼多案子,後悔過嗎?」

  「根本不值得,又搶不到錢,沒有前途。」

  「還記得那幾個被你害的女孩長什麼樣兒嗎?」

  「不記得,我不想記住。」

  「你為什麼在元宵節作案?」

  李成名不屑一顧:「平時沒有什麼時間的概念,不知道是什麼節。」

  「你認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錢。」他在說這個字的時候,一點兒都沒有感到羞澀。

  隨後,他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補充說:「親情也很重要。」

  「你對自己怎麼看?」

  「自私、懶惰、聰明,善於總結。沒有錢,沒有長久的工作,也沒有法的概念。其實,也很無知。」說完,他苦笑了一下。

  「你有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懺悔過?」

  「希望受到傷害的人原諒我。我願意鞠個躬,或者她們想打就來打,我絕對不反抗。」所有人都想不到他的答案。

  林子勝強壓了很久的怒火被點燃了。他騰地站起來,激動地說:「有一個被你害死的女孩的父親見到我,當時就跪下了。你知道當時我是什麼心情?」

  李成名一臉茫然地說:「不知道。」

  「我恨自己不能早一點兒抓住你。你害了這麼多人,她們都跟你一樣年輕!你害了她們,也害了她們的親人!」

  聽到這些,李成名似乎不為所動。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理解這樣的人,和這樣的人生態度。但這個人確實來過這個世界,他的存在意味著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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