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窮是苦的睦鄰
2024-10-02 02:47:43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馬伯夫先生看到自己慢慢陷入窮困,越來越感到驚奇,不過仍沒有怨天尤人。馬呂斯喜歡這個天真老漢。他時常遇見庫費拉克,但總是主動去拜訪馬伯夫先生,然而極少見面,每月最多一兩次。
馬呂斯的樂趣是獨自長時間散步,走在環城大道上,或者演武場上,或者盧森堡公園的幽徑上。有時,他花半天時間去看菜園子,看生菜畦、糞堆上的雞群和拉水車的馬。過路人以驚奇的目光打量他,有的人還覺得他衣著可疑,面目不善。其實,他不過是個窮苦的青年,站在那兒出神遐想。
正是在一次散步中,他發現了戈爾博老屋,受到那僻靜的地點和便宜的房租的吸引,便搬過去住了。那裡的人知道他叫馬呂斯先生。
有幾位前朝的將軍和他父親的老同事,認識他之後,就邀請他去做客。馬呂斯沒有謝絕,那是談論他父親的好機會。因此,他不時去府上拜訪巴若爾伯爵、貝拉維恩將軍,去殘廢軍人院拜訪弗里利翁將軍。在那裡聚會,或是演奏音樂,或是跳舞。馬呂斯總穿上新裝去參加晚會。然而,若非天寒地凍的日子,他絕不去參加晚會或舞會,因為他付不起車錢,而上門時又想保持皮靴油光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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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時這樣講,但毫無刻薄之意:「人天生就是這樣,走進人家的客廳,渾身是泥都沒有關係,唯獨鞋子不能髒。要人家熱情地接待你,只需有一樣東西無可指摘:是良心嗎?不對,是靴子。」
但凡不是發自內心的熱情,在幻想中無不化為烏有。馬呂斯的政治狂熱就這樣煙消雲散了。1830年革命,在給他滿足和安慰的同時,在這一點上也起到了推動作用。除了易激憤這一面,他仍保持老樣子,觀點還是原來的觀點,只是溫和多了。確切地說,他只講好感,而不持什麼觀點了。他屬於什麼黨派呢?屬於人類黨。在人類中,他選擇了法蘭西;在國家中,他選擇了人民:在人民中,他選擇了婦女。那是他憐憫的主要走向。現在,他看重一個思想超過一種事實,看重一位詩人超過一個英雄;比起馬倫戈戰役那樣的事件來,他更欣賞像《約伯記》那樣一本書。而且,當他沉思遐想了一整天,傍晚沿環城大道回家,透過樹枝窺見無垠的空間、無名的光亮,窺見幽邃、黝黯、神秘,就感到一切人事都十分渺小了。
他自以為認識了,也許的確認識了生命和人生哲學的真諦,結果他眼無餘物,幾乎只能望天空了,天空,是真理在井底唯一能望見的東西。
這並不妨礙他做出許多計劃、方案、構想、未來的藍圖。馬呂斯處於這種夢想狀態,哪雙慧眼如若能洞察他的內心,就會驚嘆這顆靈魂有多純潔。的確,我們的肉眼若能看見別人的意識,那麼在判斷一個人時,憑他的夢想比憑他的思想更可靠。思想中有意志,夢想中沒有。夢想完全是自發產生的,即使是夢想著宏偉的和理想的東西,也還是顯示並保持我們頭腦的本相;我們靈魂深處最直接最坦率的流露,莫過於對光輝命運的不假思索而失當的憧憬。只有在這類憧憬中,而不是在那種經過綜合、推敲和整理的思想中,才能找出一個人的真實性格。我們的幻象酷似我們自己。每人都按自己性情夢想未知而不可能的事物。
1831年六七月份之間,給馬呂斯做家務的老婦人對他說,他的鄰居,容德雷特那戶窮苦人家要被趕走。馬呂斯幾乎整天在外面遊蕩,不大清楚他還有鄰居。
「為什麼要趕走他們呢?」他問道。
「因為他們沒付房租,拖欠了兩個季度。」
「欠多少錢?」
「二十法郎。」老婦人回答。
馬呂斯有三十法郎備用錢,放在一個抽屜里。
「拿著吧,」他對老太婆說,「這是二十五法郎,替那家可憐的人付房租,剩下五法郎給他們,不要說是我給的。」